自由铁匠 作品

在乎

在乎

玄武大街,酒楼。

一阵香气自三楼雅间的窗棂迷漫,诱的过路人频频驻足。

乘兴而入,败兴而归。

连汤锅子不是这家酒楼的招牌。

雅间内,钟一山眼瞧着蜀了翁夹了一筷毛肚到锅里,当下拿着筷子想去捡漏。

哪成想他筷子到时,整一筷毛肚‘唰’的从沸锅里出来,趁热进了蜀了翁的嘴。

钟一山噎喉,将筷子搁到旁边,“蜀城主怎么突然来皇城了?”

他好想吃师兄涮的毛肚。

“也不是突然,早就想来。”蜀了翁咽下毛肚之后擡头,一双紫眸透着懒散的光,“只是最近才有时间。”

“那蜀城主来皇城有事?”钟一山又问。

蜀了翁想了想,“来看看你,看你答应本城主的事,做的如何了。”

钟一山闻声,眸色微暗,“城主稍安勿躁,假以时日,一山定不会叫城主失望。”

换作以往,蜀了翁哪怕不冷嘲热讽,也要追问一句。

假以时日具体是几日。

但此时,他很宽容的点点头,“我不追你,但我要留在皇城,看着你。”

当日蜀了翁离开皇城前,要了钟一山一个保证。

三年之内,他要看到朱裴麒不得好死。

钟一山答应他了。

“所以,蜀城主这次来皇城,短期内不打算离开?”钟一山心里雀跃,那种喜悦挂上眉梢。

“应该是。”蜀了翁掐指一算,天道府短期内可能不会自动消失。

钟一山欣喜抿唇,“那城主打算住在哪里,一山闲暇时可否拜会?”

“随时都可以。”蜀了翁显得极好说话,之后轻咳一声,“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本城主想住的离你近一点。”

钟一山微怔,恍然,“城主想住在玄武大街?没问题!街尾悦来客栈是整个玄武大街最好的客栈,天字一号房,一山先帮城主预付一个月的房钱如何?”

钟一山对蜀了翁的感情,严格说比钟无寒还要深。

因为她是穆挽风,眼前这位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师兄。

从小到大,师兄有多宠她,只有被宠过的人才知道。

“不不不……不够近。”蜀了翁摇头。

钟一山想了想,“街头那间蓬莱客栈也还可以,如果城主需要的话……”

“还是不够近。”蜀了翁显然并不满意。

钟一山顺着皇宫东门往玄武大街捋,倒是还有一家,可那家小了些,也隐蔽。

“如果城主不介意各方面环境的话……”

“自然是介意,环境一定要好。”蜀了翁态度十分坚决。

就在钟一山绞尽脑汁时,蜀了翁又朝锅里下了一筷毛肚。

钟一山没有动筷,因为他知道抢不着。

这个世上,只有穆挽风才能在蜀了翁筷子底下抢食吃,而且是想吃什么抢什么。

就在钟一山放弃希望的时候,蜀了翁破天荒竟然将那一筷毛肚夹到他碗里!

什么情况?

好谗!

“吃啊!”见钟一山不动筷,蜀了翁不以为然,“你家元帅没告诉过你么?毛肚入锅十息,再趁热吃,最嫩!”

钟一山莫名感动,他最知道了。

眼见钟一山动了筷子,蜀了翁清清嗓子,“本城主觉得……如果我能住在延禧殿,离你是不是挺近?”

“咳咳咳……”

毛肚滑的太快,烫到了。

“咳,城主刚才说要住到哪里?”钟一山以为自己幻听了。

蜀了翁脸色微红,但还是重复一遍,“延禧殿,本城主算来算去,只有那里离你最近,方便我随时监督。”

钟一山用手捂住微烫的喉咙,低头沉思,不再开口。

看来江湖上那些传言是真的,自家师兄遇到麻烦了。

“不行就算了!反正小风子的仇本城主自己报,原也没打算你那片云彩能下雨。”蜀了翁起身欲走,哪怕狼狈如厮,他亦不想在自家师妹的属

钟一山搁下竹筷,与蜀了翁一并起身。

蜀了翁私以为,钟一山这是要送他走啊!

“不送!”蜀了翁哼了一声。

“如若蜀城主不嫌弃,一山这便带城主到延禧殿,连汤锅子,咱们搬到延禧殿吃。”钟一山拱手,坚定道。

许是没料到钟一山会如此爽快,蜀了翁不禁愣住。

“咳,无须勉强。”蜀了翁端了端身子。

钟一山浅笑,“不勉强,一山求之不得。”

如此,蜀了翁脸上这才有了笑容,“你既求之不得,那本城主便成全了你。”

蜀了翁从来也没想到会有那么一天,江湖容不下他。

为了躲避天道府跟权夜查的纠缠,蜀了翁所能想到最好的容身之所,就是皇宫。

他偏不信权夜查还能把江湖事儿带到皇宫里去!

反正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他都不会把手里那半块罗生盘交出去,还要把齐阴手里那半块罗生盘抢到手。

他哪怕穷尽一生,也要复活小风子。

不成功,便成仁……

这厢,蜀了翁随钟一山入了皇宫延禧殿。

那厢,武院后山绿沉小筑内,周生良在正在勤勤恳恳处理太学院那些烂事儿。

最近太学院的膳食又有所下降,学子们都有两日没吃到肉了。

周生良近段时间特别想念自己的徒弟,野猪又长大了一批……

想当初齐阴作为太学院院令时,学子们的吃食是四菜一汤,四菜中还有两个是肉菜。

怎么到他这里就不行了呢?

钱都哪去了?

明明朝廷每年发放的银两是一样的!

想到齐阴,周生良握着狼毫的手猛一顿,“你个老不死的帝师,啥时候回来啊!”

背后声音,幽幽响起。

“终于搞清楚本帝师外出这些时日,为何总是喷嚏不断。”

周生良倏然直起腰板,一双眉毛动了动,噎喉。

日有所骂,所以出现幻觉了?

“作为代任院令,你拿太学院的钱去赌场,这就是你对本帝师的保证?”

背后的声音逐渐清晰,周生良腾的弹跳起来,转身一刻分明看到久违的齐阴就站在他面前。

苍老的容颜,满面风霜。

半年未见,齐阴老了。

四目相视,齐阴眼里的周生良非但老了,还秃顶了,发际线明显朝后移了一寸。

这是,经历了什么……

直到确定自己不是幻觉,周生良脸上方才有了生动的表情。

“齐帝师!”

齐阴缓身绕过竹椅,将周生良推到旁边,自己坐下来。

连日赶路,又背着一口水晶棺,他实在有些疲累。

这会儿周生良俯着身子凑过来,眼中满是希翼,“齐帝师,我那些剑呢?”

想当初齐阴走那会儿,顺了他至少十几把旷世名剑,这事儿一直都是周生良的心病。

他做梦都想把剑要回来!

齐阴难得坐一会儿,闭目养神中。

周生良急的,“那个……齐帝师你不会不承认吧?”

“老夫问你,有了罗生盘,是不是真能找到往生卷?”齐阴开口说话,却未睁眼。

周生良哭了,“我也不知道啊!”

“那罗生盘在你手里时,可有过异常?”齐阴又问。

周生良眼珠一转,“没有。”

彼时他曾对权夜查说过真话,他亦知道权夜查曾去镇北侯府探查过,听说还挖了钟一山的院子,结果一无所获。

所以那次罗生盘异常,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

齐阴缓缓睁开眼睛,“罗生盘,往生卷……”

“齐帝师,我的剑呢?”周生良打从心里没有想要复活的人,如果一定说有,可能就是莫邪剑。

当初也不知道被哪个鼈孙给熔了。

齐阴终于直视周生良的问题,“没有了。”

“哪儿去了?”周生良瞪大眼睛,五官撑的脸上皱纹儿都少了一半,尤其那双眼睛,大有一闪一闪的趋势。

“或当,或转手。”齐阴停顿片刻,赞许开口,“事实证明你眼光不错,十七柄名剑,竟无一柄是假货。”

周生良耳膜一阵嗡嗡声,“齐阴。”

“嗯?”齐阴挑眉。

“那是我的剑!你凭什么给当了!你凭什么!”周生良气极落泪,双眼喷火,恨不能当场将齐阴抽筋扒皮。

“凭本帝师还能把它们都赎回来,剑不想要了?”齐阴有多了解周生良,只要给他一个希望,他便不会计较前事。

因为比起追究责任,失而复得才更重要。

果然,周生良以袖拭泪,“帝师说话当真?”

“只要本帝师还活着,这话一直有效。”齐阴音色坚定,神情肃然。

周生良听这话音儿,眼皮一搭,“齐帝师,你骗我。”

“三年之内,只要你能保老夫无事,老夫自会将那十七柄名剑悉数交到你手里,包括老夫的佩剑青纹亦可以送给你。”

周生良一瞬间转悲为喜,“真的?帝师真舍得青纹?”

“舍得。”齐阴随后又道,“你知道的,兰姝的青雀,还有先皇的青魂皆在老夫手里……”

“都给我?”已有五旬的周生良顿时喜上眉梢,脸上才被撑平的褶子又都堆到一起,笑的十分贪婪。

齐阴勾勾手指,周生良忙不叠凑过来,奉上耳朵。

“若你能助老夫得到往生卷,不管结局如何,那两柄剑就是你的。”齐阴虽说还没有被权夜查他们围攻过,可他打从江湖来,江湖上的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为权夜查与天道府勾结,蜀了翁这段时间过的是鸡飞狗跳,他知道天道府要的是什么,不巧的是,他亦有。

齐阴之所以回到皇城,也是没有办法。

江湖一片乱糟糟,与他有交情的几个门派自身难保,又如何能顾得上他。

想来想去,唯独大周皇城可以依靠。

优势在于。

他曾为帝王师,现在那个帝王还没死……

自输给朱三友之后,温去病又多了一块心病。

之前他带着伍庸想去找朱三友,可转念一想又怕当面对峙打草惊蛇。

于是一连两日,他都跟伍庸在暗处蛰伏,静静观察朱三友的一举一动。

地点,世子府。

整整两日的时间,朱三友卯时扛着斧头出现,酉时扛着斧头回府。

由他亲手拆的世子府,如今正厅已经被砍的破烂不堪。

世子府内一间用来堆放杂物的小屋里,温去病将眼前窗棂捅了两个窟窿,整张脸贴过去,眼睛刚好可以透露那两个窟窿看到外面发生的事。

伍庸则坐在温去病后面,仔细思考朱三友到底是不是谋士的事。

彼时听得温去病怀疑,他只当是笑话。

可现在想想,朱三友的棋艺跟温去病的棋艺都是出了名的。

哪怕温去病因没有内力受了些刺激,输总不致于!

是以朱三友的异常的确耐人寻味。

伍庸甚至已经在想朱三友既是谋士,却要替温去病保守秘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弯月拱门处,朱三友扛着斧头走来了。

在其身后,鲁管家跟丁叔分别紧跟。

“你家温世子的主卧在哪里?”朱三友行至眼前庭院,冷声开口。

背对那抹玄色身影,温去病看不清那张英俊威严的老脸,但从声音可以判断,他很不爽。

赢了棋,砸了房,还不爽?

“回王爷,前面这间就是。”鲁管家得温去病暗中吩咐过,由着朱三友随便砸。

他就是要看这出戏!

旁侧,丁叔好心凑过去,“我家王爷第一次来世子府……”

鲁管家亦小声回道,“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

两位管家相视一眼,皆松了口气。

丁叔怕啥,他怕温去病秋后算账叫自家王爷赔钱。

鲁管家虽得了主子令,可寻思着自家世子的特质,他要真不作为,下场很有可能会跟颜慈一样。

朱三友只要想到被温去病打个巴掌,又喂了个甜枣,他这心里就难受。

于是抡起斧头冲过去了!

一通丁丁当当的声音过后,主卧外面的门框跟窗户也是不能看了。

朱三友体力有限,连砍半个时辰便有些气喘吁吁,于是叫来鲁管家沏茶,自己则在院中小歇一会儿。

整个过程,温去病皆看在眼里。

待鲁管家把茶水端上来,朱三友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家世子那口水晶棺材搁哪儿了?”

鲁管家闻声,身子不禁一抖,“回王爷,那不值钱……”

“值不值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本王既然要砸就要砸个彻底!本王要叫他活着没有地方住,死了也没地方住!”

小屋里,伍庸隐约听到朱三友发狠,神色渐凝,“这逍遥王,别真是……哎,你去哪儿?”

温去病夺门而出……

见温去病冲出小屋,伍庸当即转着轮椅跟过去。

这怕是要打起来啊!

庭院内,朱三友喝好了茶,正欲抡起斧子大干一场的时候,温去病突现。

气氛异常紧张,场面极为尴尬。

主卧那两扇破烂厅门,正悬着。

风一吹,吱呦吱呦。

鲁管家见状小跑过去,“世子,逍遥王要砸水晶棺柩。”

原本有一刻愣神儿的朱三友,瞬间挺起腰板,下颚微擡,手中斧头握的无比坚定,气势十足,只是心有点儿虚。

但他不说,谁也不知道。

温去病则不语,静默站在那里片刻,举步。

眼见温去病一步一步走过来,朱三友忍不住噎了下喉咙。

他偏不信温去病还能打他?

若敢打他,他就打回去!

不能因为孩子小,就肆无忌惮的惯着。

近在咫尺的距离,温去病止步,好看的眼睛里闪烁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光芒。

朱三友强自镇定之余狠吸一口气,正要动嘴理论时温去病突然上前。

斧头扬起一刻,朱三友震住了。

温去病在抱他。

紧紧的,抱着他。

“水晶棺柩在南数第三间屋子里,砸的时候小心些。”温去病拍拍朱三友后背,无比的关怀跟友爱,“注意安全,别伤到自己。”

院子里,两个管家跟伍庸皆愣。

在朱三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温去病后退,转身,离开。

看着温去病面目从容的走过去,伍庸当下转动轮椅,留下院子里的三个人呆若木鸡,视线之内,是温去病潇洒又超脱的背影……

离开世子府,伍庸追上温去病,“你刚才是不是气糊涂了?”

“没有。”温去病摇头,神色淡漠,端的一派稳重跟安宁。

伍庸皱眉,“那你……为何要去抱朱三友?你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温去病止步,转眸看向伍庸,十分坚定,“没动手脚。”

“所以你抱他是……为什么?”

伍庸完全不明白温去病在那一刻做出那样的动作,是抽的什么风。

温去病转身,缓步走向巷子尽头的玄武大街。

他的解释是经过两日的观察,他可以很肯定,朱三友不是谋士。

假设朱三友是谋士,他的套路是大智若愚。

那么他在受到侮辱后一时显露真身,接下来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第一条,继续装作大智若愚,一个大智若愚的谋士打砸世子府,断不会只挑便宜的东西砸,这是小民思想,他骨子里怕本世子叫他赔。

谋士,定要砸几件贵重玩意,用以彰显他的愤怒。

“你府上的鲁管家把贵重玩意都藏起来了,朱三友倒是想砸!”伍庸不以为然。

温去病呵呵了,“鲁管家眼里的贵重物件十分有限。”

伍庸还是怀疑,“朱三友府里也没什么贵重物件,或许他也分不清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逍遥王府没有,不代表皇宫里没有。”

一个自小从皇宫里长大的王爷,什么宝贝没见过!

伍庸耸肩,“凭这个,你就断定朱三友不是谋士?”

“斧头。”

温去病继续解释,朱三友昨日打砸世子府用的是玄武大街最好的铁铺里最好的斧头,但只用了一把,接下来的七把都极为一般。

“这说明什么?”伍庸不解。

温去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挑起眉梢,“毕运今晨在逍遥王府后宅主卧,找到那把斧头了。”

伍庸沉思片刻,恍然,“他舍不得用?”

“不管是在打砸物件的选择上,还是在对斧头的选择上都可以证明,逍遥王骨子里更在乎钱,而谋士在这个时候应该表现出来的,是情绪的宣泄。”

紧接着,温去病再作解释。

除了选择,朱三友在打砸的过程中毫无章法,毫无顺序,随心所欲。

举例说明,他亲眼看到朱三友在砸完北墙的瓷瓶之后,转去南墙砸了另一个瓷瓶,又转回来,砸了刚刚瓷瓶旁边的一个夜光杯。

“一个真正的谋士在做任何事,都有自己固定的规律跟习惯,朱三友显然没有。”温去病淡声分析。

“那他为何赢了你?”温去病越是解释,伍庸越是怀疑。

“在棋艺这件事上,本世子过于低估自己。”温去病止步转身,看向伍庸,“以本世子的棋艺,朱三友就算棋艺再精湛,再出神入化,也不可能在半个时辰内赢我,这不现实。”

“所以?”

“所以朱三友的棋艺,不可作唯一考量。”温去病认真道。

伍庸想了想,“按照你的意思,朱三友……”

“最重要的一点。”温去病打断伍庸,目光闪烁微芒,“在本世子抱他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哪怕生气,也舍不得打我。”

这一次,伍庸无话可说。

亲情这种东西,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走吧,颓废这几日耽误一些事,本世子要去办。”温去病转身,阔步走向玄武大街。

阳光从背后来,落在温去病身上,仿佛镀了一层光影。

伍庸一瞬间怔住。

谋士。

这不就是谋士么……

巷子尽头处,温去病突然停下脚步,伍庸的轮椅也跟着停下来。

顺着温去病的方向,伍庸看到一辆马车从眼前经过。

马车侧帘被人掀开,露出一颗人头。

确切说,是一颗左顾右盼的狐貍头。

除了婴狐,伍庸亦瞄到车厢里剩下的两个人。

权夜查,半日闲。

不用说,大周皇城这下热闹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危耳直等到黄昏后,约的人也没出来。

直到宫门紧闭,危耳方才擡脚离开站立的地方。

腿已经麻木的没有知觉,他心思却不在腿上。

钟弃余为什么没来?

自己明明已经写了有很重要的事,她就不奇怪是什么事吗?

虽然失望,危耳却没有退缩。

那日钟弃余打了他,肌肤相触,他发现自己没有过敏。

后来他想找钟知夏试一下,钟知夏又是那个样子。

所以他把自己蒙严实后从玄武大街的四海楼门口晃荡两下。

结果回来之后脖子上全是细细密密的小红点儿,钻心的痒!

他对女人明明,过敏啊!

那钟弃余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

建兴将军府外,危耳猛然止步,双眼瞪如铜铃。

难道钟弃余……

男扮女装?

府门外,危耳正惊讶于自己的猜测时,两扇朱漆木门自内开启。

钟知夏的身影赫然出现。

“将军?将军你去哪儿了?”

眼见钟知夏扑过来,危耳本能后退,“钟姑娘有事?”

两次挑逗,皆狼狈。

饶是钟知夏再没脸没皮,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她停下来,“将军讨厌知夏?”

“嗯……”危耳差点儿说真话,“咳,钟姑娘想多了。”

“知夏情愿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当初是将军在城门处候的我们兄妹二人,眼下我们虽寄人篱下,可行的却是伸张正义的事。”钟知夏一双眸子水意盈盈,“知夏只想问将军,御案之事,将军可还管?”

“自然管。”危耳郑重点头。

“那知夏,有事与将军商量。”钟知夏表情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旋儿。

危耳虽然讨厌钟知夏,但私事正事,他拎的很清,“钟姑娘且随本将军到书房。”

话虽这么说,但危耳却没有迈步。

四目相视,钟知夏羞愤退到旁边位置。

危耳这才启步走进府里,转向左手边的弯月拱门。

身为武将,危耳书房正东墙的位置悬着一柄利剑,北墙书架上也都是些兵法书。

整个书房的摆设简单,素净。

“姑娘坐。”

危耳叫钟知夏坐到侧椅,自己则转过桌案,坐到主位,“姑娘有何事?”

“御案从开始到现在,已经升堂三次,知夏总结了这三次败绩,皆因没有戳到钟弃余痛处。”钟知夏美眸微眯,“第一次我们无人证物证,第二次那个江斐本身就是假的,钟弃余亲手杀了江斐,面对一个冒牌货,她当然不害怕。”

“可焦甫是真的。”以往‘钟弃余’三个字在危耳的耳朵里,不过是个人名。

现在这三个字在危耳的耳朵里是个人了,只不过是男是女有待确认。

“焦甫倒是真的,可傻了!”

提及此事,钟知夏不禁看向危耳,声音有些责备之意,“将军的人明明日夜守着焦甫,他怎么就傻了呢?”

危耳听出话音儿,神色肃冷,“此事本将军正在查,且有结果,自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知夏不需要将军交代,只希望将军能明白钟弃余的阴险狡诈,无孔不入。”钟知夏绝逼相信背后动手脚的就是钟弃余。

危耳没作声,钟弃余阴不阴险,狡不狡诈他不知道,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他现在特别想知道的,就是钟弃余是男是女。

“有件事……”危耳犹豫片刻,看向钟知夏,“本将军听说……钟姑娘当初还是太子侧妃的时候,钟弃余伺候在侧?”

钟弃余愣了下,“确有此事,不过她为的不是伺候我,而是想踩着我的肩膀,攀上太子!那个不要脸的小狐貍精!”

“那……她有没有为姑娘宽过衣?”危耳旁敲侧击的十分直接。

挑逗来的猝不及防,钟知夏脸颊瞬间红了。

危耳没有注意到钟知夏的细微变化,继续深入,“本将军的意思是,钟弃余有没有在你睡前为你卸妆,脱衣服,脱到什么程度……”

危耳是这么想的,如果钟弃余是男人,钟知夏总会知道的吧!

啊!

钟知夏似乎抓住危耳的癖好了。

真刀真枪没情趣,幻想更能激发热情。

“有啊,每每夜深人静,就像现在这般……”

钟知夏美眸如水般扫向窗外夜景,视线回落时直接对上危耳那双虎目,“每到这个时候,钟弃余都会走到我的梳妆台前,替我摘下凤钗,耳坠,散落的青丝如瀑布一样垂于腰际,之后她便扶我到床榻旁边,先解开腰带……”

危耳根本没发现钟知夏言词中的引诱,听的十分认真。

反倒是钟知夏看到危耳这股‘聚精会神’的样子,说的越发来劲儿,“钟弃余在替我解开腰带之后,脱下我外面的锦衣,叠好锦衣之后又过来脱里面那件单薄贴身的丝滑缎衣……”

钟知夏情不自禁擡手,摩挲向自己的雪颈,缓缓扒开领口,露出一片雪白,“缎衣里面只剩下正红色的肚兜,肚兜后有两根系在一起的红色丝带,钟弃余便绕到我背后,解开那两根丝带……嗯……”

异样的声音幽幽响起,整个书房充斥着暧昧的情调。

危耳虎目微眯,“都脱了?”

“一丝不挂。”钟知夏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所以,钟弃余是男是女?

危耳恍然想到,这整个过程脱衣服的只有钟知夏,钟弃余又没脱!

“穿上吧。”危耳一声叹息。

钟知夏以为自己听错了,满目错愕,“将……将军说什么?”

危耳恍然,“没什么,时候不早,钟姑娘且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可是……”钟知夏一脸‘我把衣服都脱了,你居然叫我回去’的震惊表情看向危耳。

危耳却不看她,直接靠到椅子上,阖目。

钟知夏真的是,恼羞成怒。

如果不是寄人篱下,她真想臭骂危耳一顿。

无奈,钟知夏终是忍下心底暴躁,转身走向书房。

临走之前,钟知夏终于是忍不住,“将军,知夏有个问题。”

危耳睁开眼睛,“姑娘请问。”

“你是不是不行?”钟知夏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没给危耳回答的时间,俯了俯身子,转身离开书房。

危耳好歹也是男的,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么!

他太知道一个女人对男人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行?

他是不行吗?

他根本就不能好吧!

所以,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呢……

一日江湖,终身江湖。

即便回到皇城,婴狐也再不是原来的婴狐了。

清晨皇宫,延禧殿。

自蜀了翁昨夜入住,沐浴更衣,洗尽纤尘。

舒舒服服的过了一夜。

翌日清晨,他特别叫黔尘准备好皇宫里最好的连汤锅子配料,就在延禧殿的前庭院子里支起铜架,落好铜锅。

拢好干柴,燃。

阵阵飘香迷漫在整个延禧殿的上空,味道十分诱人。

“不下来么?”

蜀了翁声音所到之处,延禧殿正殿屋顶。

权夜查、半日闲还有婴狐,已经在那里迎风站立了半个时辰……

偌大延禧殿,藏龙卧虎。

蜀西了翁城的城主在院中涮着连汤锅子,阎王殿左右二使在殿顶端着神姿,天道府最看中的年青才俊则倚在烟囱旁边打着盹儿。

厢房里,溪安一早换了衣服,还特意多揣一个银锭子准备出门扫货,不想他还没出门就感受到院外几股内息混杂在一起,仔细感知一下,随随便便拉过来一个他都不是对手。

自苗疆出来之前,乔忘休告诫过他,中原遍地都是高手。

那时他不以为然,现在他信了。

基于此,溪安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中原江湖有很深的误解。

都是高手啊!

都是高手……

殿内,钟一山吃罢早膳,唤来黔尘,“他们还在外面?”

“回公子,都还在呢。”黔尘不会武功,他不知道外面那些都是大人物,他只觉得延禧殿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公子,你再不出去,早朝怕是来不及了。”

钟一山也想出去,怎么出去?

殿顶上站着的是他朋友,尤其婴狐,那是生死之交,权夜查跟半日闲都曾是他的救命恩人。

殿外坐着的是自己的师兄,那也是他必须要保护的存在。

这种情况下他出去,会不会很尴尬?

“早朝不去了。”钟一山实在无语,起身走向内室。

黔尘小步跟过去,“公子,你不怕他们打起来?”

钟一山摇头,“要打早打了。”

“哦。”黔尘点点头,“可他们要一直这样该怎么办?蜀城主倒没什么,殿顶上站着的三个来的都早,早饭还没吃。”

钟一山笑了,“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别管他们。”

黔尘正欲转身时,钟一山忽然开口,“送三份早饭到殿顶,婴狐那份加两个鸡腿。”

“嗯!奴才这就去办!”

待黔尘离开,钟一山下意识坐到桌边,不时望望窗外,不时看看殿顶。

他有点儿想见婴狐了。

钟一山很奇怪,婴狐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下来见他!

殿顶,婴狐熟睡过去,身子一个没靠稳,整个人‘咣当’倒在绿瓦上骨碌碌的往下掉。

幸而婴狐及时醒过来,在几欲滚下殿顶的时候,双手一攀,站回到权夜查身侧,“好险……”

“睡醒了?”权夜查瞥了眼婴狐。

婴狐揉揉眼睛,“醒了醒了!”

“那就看着吧。”权夜查视线回落到院中,雾气迷漫的后面,蜀了翁正在吃连汤锅子。

婴狐‘哦’了一声,肚子十分诚实且应景的叫了几下,“大裤衩,我想去见钟一山。”

“可以,顺便叫钟一山把院子里那货给绑了,我们好带他回蜀西天道府。”权夜查曾为武院教习,他很清楚婴狐跟钟一山的关系。

婴狐皱眉,“有本事我们就自己抓,没本事便不抓,你不是说江湖事江湖了,干嘛要把钟一山牵扯进去,不行。”

权夜查呵呵了,“自然是没本事才叫钟一山帮忙,再说,蜀了翁能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是钟一山有意庇佑?说好听点儿,是蜀了翁把钟一山牵扯进来,说不好听点儿,是钟一山自己跳进来的。”

“大裤衩。”婴狐沉默后开口。

“嗯?”

“钟一山想保蜀了翁,那我也不想抓他了。”婴狐低下头,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权夜查眸色渐冷,“所以你不打算跟我们一起为阎王殿讨回公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既然不是那个意思,就下去叫钟一山一起出手抓住蜀了翁,你一直说钟一山是你最好的朋友,交命的好哥们儿,现在,检验他是不是把你当成朋友的时候到了。”权夜查声音很冷,神色肃穆,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婴狐咔吧着眼睛看向权夜查,“我把钟一山当作最最好的朋友,是我愿意这样做,这跟他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不需要检验。”

权夜查扭头,面目沉冷,“所以抓不抓蜀了翁是你的事,与我们无关。”

见权夜查生气,婴狐稍稍靠近,“大裤衩……”

“莫说蜀了翁,周生良那里还有一个齐阴,届时真打起来你敢对周生良出手么?”

“不是不敢,是不能。”婴狐纠正道。

权夜查微微颌首,“那你留在我们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当卧底?”

“大……大裤衩你怀疑我?”婴狐不可置信看向权夜查。

“我也不想,但你留下来显然已经没有必要,而且还会给我们造成困扰。”权夜查决绝开口,“你走吧。”

婴狐鼓着腮帮子,撅着嘴,眼眶微红,“我们……我们这样的交情,你不信任我?”

权夜查不再看向婴狐,握在艳红华服里的手,微微收紧。

“这……这可是你第二次撵我走了!”婴狐噎喉。

权夜查冷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道不同,勉强走下去也没意思。”

“可我觉得挺有意思。”婴狐不想走,伸手去拉权夜查袖口。

权夜查倏然闪开,转眸时目光冷如冰封,“你听不懂本使说的话么!你留下来,会给我们造成困扰!”

婴狐从来没有看过权夜查这样的眼神,哪怕在武院时都没有看过。

冷漠。

冷漠到他们就像是陌生人。

“这可是你叫我走的……”婴狐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是瞟向半日闲。

他不想走,想求半日闲给他说说情。

只是半日闲,根本就没看他。

“大裤衩,我最后……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想让我走?我们江湖三人组是不是……”

“是。”权夜查毫不犹豫。

婴狐猛然擡起头,红着眼望天。

可是不行。

他突然转身,背对权夜查,“你叫我走,我走,如果有朝一日你叫我回来……我……”

“我不会叫你回来。”

婴狐其实想说,如果有朝一日你叫我回来,我就回来!

可听到权夜查这样冷淡决绝,他眼泪唰的掉下来。

“你就算叫我回来,对不起,我已经走远了!”

婴狐,真的走了。

殿顶,只剩下两个人。

半日闲瞧了眼权夜查,“其实把他留下来也好,我们又不会真叫他做什么。”

“可我不想他……左右为难。”

半日闲懂,权夜查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在乎婴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