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
没有婴花花的江湖,是江湖。
有了婴花花的江湖,是婴花花的江湖。
这句话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江湖中人津津乐道,‘谈狐色变’的话题。
说起江湖。
现如今这江湖,完全可以用三个字形容。
乱糟糟。
虽说天道府跟烈云宗都是近段时间江湖中人舌尖上的门派,但有一点是明确的。
他们并不是一伙的。
是以他们的存在,渐渐让中原江湖分成两派。
而自权夜查他们与天道府达成某种协议,且消息散布之后,天道府跟烈云宗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
这种微妙反倒给了江湖中人,莫大的希望。
狗咬狗一嘴毛,这样他们才能有喘息跟反扑的机会。
虽然这话比较遥远,但有希望总是好的。
万一实现了呢!
且说上次蜀了翁‘威胁’婴狐逃出树林之后,权夜查他们又开始了无休无止的追踪跟抓捕。
时间恍恍,转眼半月。
这一次他们没有吃连汤锅子,因为玉女门。
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山珍走来了!
只要玉女门的人出现,婴狐的待遇顿时从权夜查跟半日闲的小跟班儿,变成殿堂级的人物。
哪怕权夜查看着都是酸酸的。
那么粗的人参他都还没见过,更遑论是吃。
“天道府叫我传话过来,齐阴跟蜀了翁皆在去大周皇城的路上,这次天道府想一网打尽。”一袭素衣却清丽绝尘的眉西施倚在树边,瞧了眼与她站在一处的权夜查。
权夜查并没有表现出意外,“江湖凶险,他们也只能往朝堂跑。”
眉西施挑眉,“齐阴往皇城跑有情可原,他毕竟是帝师,若真寻得朝廷庇佑你们也没办法,可蜀了翁为何朝那个方向去?”
“谁知道呢,那只老泥鳅。”权夜查不喜欢蜀了翁,只要想到当初被蜀了翁骗的一愣一愣的,他就想撞墙去死,或者叫蜀了翁去死。
“眼下这江湖乱的很,不管大小帮派,有投烈云宗的,有投天道府的,还有一些默默观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眉西施苦涩抿唇。
权夜查瞧着被好几个玉女门弟子围在中间喂人参的婴狐,低声道,“天道府求的什么我们知道,烈云宗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眉西施忽然问了一个问题,“权夜查,你不觉得烈云宗出现在中原江湖三日后,天道府一夜之间人尽皆知这件事,很巧合吗?”
“你的意思是……天道府是为制衡烈云宗而出现?”权夜查挑眉。
“不知道,反正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眉西施长叹口气,莞尔一笑,“我一个小小玉女门的掌门,是不是想的有点儿多?”
“走一步算一步吧。”
权夜查想的更多,可是想有什么用,烈云宗高手如云是不争的事实,天道府就他娘像是财神爷派下来的散财童子,洒钱都不带眨眼的。
他们哪个都拼不过。
“对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眉西施望向不远处那些女弟子,“万一江湖有变,我若不幸先走一步,替我罩着这些姑娘。”
权夜查不以为然,“江湖有变先死的也是我们,你别担心。”
“这谁说的准呢。”
眉西施告诉权夜查,那些女弟子都有可怜身世,武功底子都不高,这些年玉女门能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全靠她一个人撑着。
毕竟她武功还不错。
女人总是要更多愁善感一些,权夜查瞧过去,“其实你找我,不如找黎别奕。”
“可不可以别在我面前提那个男人?”眉西施脸色骤变,声音冰寒。
权夜查耸肩,“你为了气他,可是把我害的够惨。”
“有多惨,与本门主传出些什么委屈你了?”眉西施微擡下颚,美眸启戾。
“不委屈不委屈,我可高兴呢。”权夜查魅惑天成的眸子微微眯起,“只是你万万没想到,江湖上把你我两个人传的太神,黎别奕那小子当真了吧?”
“还提他!”眉西施怒瞪过来。
权夜查识趣,“告诉天道府的府君,我们即日启程赶往大周皇城,必会尽最大努力将齐阴跟蜀了翁擒住。”
眉西施点头,之后走向婴狐。
忽的,她突然回头看向权夜查,“当年是谁把咱们两个躺在一张床上的事传出去了?”
权夜查耸肩,“我也在找。”
终于,眉西施带着门下弟子离开树林。
下一刻,婴狐顶着一张仿佛才从苦难中被人解救出来的脸,挺着肚子晃荡到权夜查面前,“大裤衩!你刚才为什么不救我?我都快被人参噎死……”
权夜查笑了,“如果能被手腕粗的人参噎死,我的人生也就圆满了。”
这会儿婴狐走过来靠在树干上,肚子撑的鼓鼓,“女人真可怕。”
权夜查扭头,“这个结论你是怎么得出来的?”
“刚刚她们朝我嘴里搥人参的时候,眼睛都在放光。”
婴狐一度认为那些玉女门的女弟子们要吃了他,“你说她们是不是把我当成炉鼎了,养成之后再把我分食?”
啪……
一根玉笛掉在婴狐脑袋上。
“炉鼎?”权夜查哭笑不得,“你是从哪儿听说这两个字的?”
婴狐认真想了想,“前几日经过茶馆,一个说书人的嘴里。”
未及权夜查开口,半日闲倏然而落,捡起玉笛,朝林间而去。
权夜查了然,“走吧。”
“去哪儿?”婴狐不解。
“大周皇城。”
婴狐闻声大喜,“那我很快就能见到钟一山了!”
“如果见到钟一山,你第一句话想说什么?”权夜查好奇。
“咬我一口!”婴狐毫不犹豫。
权夜查陡然止步,慢动作扭头看向跟过来的婴狐,“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炉鼎了!”
自当日离开皇城,已有小半年的时间,婴狐虽然跟着权夜查和半日闲他们混的……不错。
可每每夜深人静,他还是会想很多人,钟一山是最重要的一个。
另一个,便是他做梦都想逃离,却一直没有得逞的绿沉小筑的主人。
他的师傅。
周生良……
昨夜西风起,萧萧到五更。
打从鬼市回来之后,温去病叫毕运护着溪安回了延禧殿,且叫毕运不必回来,守在那里保护溪安,自己则跟着伍庸回石室。
当晚,温去病作了恶梦。
他梦到钟一山陷入险境,他手持焚天剑冲过去,却怎么都冲不进包围圈,跳都跳不起来,结果被人一巴掌拍醒。
拍醒他的是伍庸。
拿伍庸话说,‘你在嚎什么?’
接下来的两晚,接连梦到同样场景的他抡着焚天剑可劲儿砍,只是因为没有内力,焚天剑落在人家身上硬是被内力弹回,差点儿没把他砍死。
温去病觉得自己,抑郁了。
为了排解这种郁结的情绪,他找到了朱三友。
此时逍遥王府,朱三友如初见般坐在醉翁亭的石凳上。
四角阔亭,汉白玉的立柱撑着阔亭主体,雪色轻纱自四面垂落,随风鼓动。
亭内那人一身玄色蟒袍,腰配朱红白玉腰带,广袖边缘绣着金丝祥云,整个人端的一派镇定。
朱氏皇族尽出俊男,朱三友以五旬年纪仍是皇城里许多中年少女心目中的首选。
只可惜,朱三友的首选并不是她们。
醉翁亭里,温去病盯着棋盘,静静看,静静看……
终于看不下去了。
“皇叔,如果有朝一日你棋艺精湛到天下无敌,会怎样?”
面对半个时辰走一步,走一步错一步的朱三友,温去病特别好奇,龙干宫里那位是怎么忍的。
据温去病所知,他离开皇城这段时间,朱三友时常会被周皇召入宫里对弈,一下就是一整日。
“本王会很淡定。”朱三友落下黑子,“因为本王现在就天下无敌。”
“谁告诉你的?”温去病震惊擡头,他震惊的是这种谎话,朱三友居然也会相信?
“本王自己以为的。”
依着朱三友的意思,他现在落子极慢的原因是给对方足够考虑的时间,如果他下的快,谁都不能赢他。
这种逻辑……
“其实……皇叔啊。”
温去病现在处于最低谷,所以他特别想看到一个站的比他还低的人,来证明他不是最倒霉的,“恕我直言,就你的棋艺,这么说吧,把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搁到棋盘上,踹的都比你深思熟虑的有力量。”
第一次,温去病将自己对朱三友棋艺的认知,如此诚实的说出来。
朱三友握着黑子的手停滞在半空,缓缓擡头,“贤侄,你这么侮辱自己本王可不爱听啊!”
温去病愣住,“皇叔,我这是在侮辱你啊。”
是的,温去病今日一定要帮助自家皇叔认清自己。
朱三友皱眉,“不要再说了。”
“其实皇叔你有没有想过,就你的棋艺……就你有没有棋艺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难解释,你有吗?你会下棋吗?你知道你每一步走的都是死路吗?棋盘上一百七十九条生路,你每每都能逮着第一百八十条死路往里钻,撞成那样头不疼吗?”
四道灵魂追问,温去病真是下了狠心。
“闭嘴,否则叔侄做不成了,听到没?”朱三友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是真觉得自己棋艺还可以!
“叔侄做不成我也得说,皇叔你以后千万不要找人对弈好么?真的会给人家带来很大困扰,赢你?身份地位不允许,输你?真的太难了,他们太难了……”
对面,朱三友猛然起身。
看到自家皇叔一脸惨白,温去病心里终于舒服了点儿。
他终于不是最惨的那一个了。
“温去病!本王要挑战你!”朱三友低声怒吼,“认真的!”
温去病挑眉,“赌注是什么?”
“本王输,逍遥王府让给你!如若本王赢了,你!”朱三友停顿片刻后,“天地商盟纯利分我三成!”
看似整日跟弥勒佛一样不问世事的朱三友,一样精着呢。
他知道啥玩意才是温去病的软肋。
“行啊!十成我都给你!”
温去病今日打定主意了,打击人,就要打击的彻彻底底。
于是,对弈开始。
金丝楸木的棋盘,两盒象牙棋子。
醉翁亭内,叔侄二人剑拔弩张,黑白子战,一触即发。
温去病很大方,让了朱三友十步,三十白子。
朱三友也没客气,直接持黑子走了十步。
奇怪的是,以往朱三友先走完十步之后,就已经现显见败局。
眼下这十步走的,却与以往不同。
虽称不上绝对正确,但也不错。
即便如此,温去病依旧觉得自家皇叔,是个不会下棋的皇叔。
三线拆二有根基,小目飞挂应尖角。
与朱三友对弈,温去病都私以为自己都不必拿出看家本事,随随便便就能赢得一座宅府,这算是近段时间发生的唯一的好事了。
可偏偏,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温去病发现不对。
已经对弈半柱香的时间,黑子仍未现败局。
怎么回事?
“等着天黑呢?”对面,朱三友手持黑子催促。
温去病擡手落子时,黑子再落。
看着棋盒里双方吃掉的黑白子,温去病惊讶发现,旗鼓相当?
“十息之内不落子,算输。”朱三友哼声开口,显然还在气头儿上。
面对眼前棋局,温去病开始端正态度,且迅速调整姿势,端直而坐,再落白子。
黑白交错,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温去病输了。
就在朱三友捏起黑子时,温去病认输,“再来一局。”
朱三友有一刻愣神儿,“什么意思?”
嗯,温去病绝逼不知道,朱三友没看出自己赢了。
“刚刚本世子没说清楚,三局两胜,你赢了……”
温去病后悔,他想换赌注,不想才开口朱三友直接把话接过去。
“天地商盟十成纯利。”
“不是三成吗?”温去病瞪眼。
“你自己说的十成,忘了?”朱三友挑眉。
“三成就三成!”
温去病有时候无赖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朱三友其实也不在乎十成还是三成,他对钱财没有追求。
第二局开始,温去病没有让子,也没有让步。
黑子先行,白子随后紧追。
莫压四路休爬二,七子沿边活也输。
温去病每一步都走的特别小心,且深思熟虑,哪怕不比跟御赋那场比试来的谨慎,但也绝对没有丝毫的马虎。
结果,在黑白子所剩无几的时候。
温去病输了。
三局两胜,温去病连输两局,胜负已分。
面对这样的局面,温去病双手捂住胸口,心疼。
特别特别疼!
破屋偏逢连夜雨,漏船又遇打头风。
内力尽失的世子在棋艺对决上,竟然输给了他一直都非常不看好的朱三友。
这种打击丝毫不亚于内力尽失。
他这是怎么了,被老天爷遗弃了吗?
当倒数第一当久了,老天爷以为他喜欢?
不要啊……
温去病在内心咆哮,脸上却端的一派镇定。
反观朱三友,眼中并没有因为得胜而表现出任何喜悦,“虽然你让了本王两局,但本王并没有原谅你之前的无礼!天地商盟三成纯利,少一个铜板本王亲自扛斧头拆你世子府!”
温去病毫不犹豫,“那你拆吧。”
比起天地商盟三成纯利,世子府不过九牛一毛。
温去病表示朱三友何时去拆世子府说一声,他愿意贡献斧头,保证锋利,不锋利不要钱。
离开逍遥王府,温去病的眼前一片茫然,人生一片灰暗。
他是怎么输的?
还是说朱三友从一开始就是个棋艺高超的家伙,那老东西只是隐藏的很深?
太多种可能,太多种绝望。
温去病脚步渐渐凌乱,终在逍遥王府拐角的地方。
晕倒了……
逍遥王府后宅,主卧。
管家丁叔正在安慰气鼓鼓的逍遥王。
“刚沏好的雨前龙井,王爷且趁热喝,味道好。”丁叔将茶杯端到朱三友身前,恭敬开口。
朱三友‘哼’的转过身,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依旧剧烈。
丁叔见状绕到朱三友面前,哄骗道,“王爷不是赢棋了,这说明王爷的棋艺比温世子精湛。”
“你敢发誓吗?”朱三友擡头,阴狠问道。
丁叔很诚实,“不敢。”
“你说那小子是不是吃错药了?他居然说本王棋艺还不如襁褓里的婴儿蹬的好!”朱三友只要想到那句话,就恨不得直接抱来一个婴儿,当场比一比!
“温世子只是一时糊涂,他后来也知道错了。”
彼时丁叔在距离醉翁亭不远的地方候着,那会发生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他当本王是三岁小孩儿?”朱三友不以为然。
丁叔细想,“可那会儿老奴瞧着温世子挺认真的。”
“那能代表什么?本王平日里苦心琢磨棋艺,每一步都要认真思考,深思熟虑之后方才找出一个绝佳棋步,可刚刚本王生气,便寻思哪一步死的最快就走哪一步,你说这能赢吗?”朱三友说的是真的。
他真不知道自己赢了,他根本没看出来自己赢!
丁叔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家王爷,“王爷喝茶。”
“生气。”朱三友想来想去,咽不下这口恶气,“你去买把斧头。”
“做什么?”丁叔狐疑问道。
“拆了世子府。”
最后丁叔实在劝不过,只得出门去买斧头。
临走时朱三友还刻意嘱咐他,多买几把……
皇宫,延禧殿。
钟一山对于温去病的困惑和痛苦,并不知情。
此时正厅,黔尘进进出出十几个来回,终于将殿内的翡翠方桌摆满,十二道主菜,五道甜品,还有一壶桂花纯酿。
除此之外,钟一山又让黔尘多收拾出一个房间,专门给溪安装木偶。
如果不够,钟一山表示还可以再收拾出一间。
面对钟一山的‘糖衣炮弹’,溪安彻底沦陷。
“钟元帅有什么事?还有什么事尽管说!”
溪安原本回来时还想着跟钟一山抱怨几句,多换几个银锭子,不成想他回来后还没开口,钟一山的态度就有了。
是的,钟一山主动给了他银子,而且不是十个银锭子,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一千两!
以溪安现阶段的消费理念,这张银票足够他买下整个世界。
“溪蛊师误会了,一山做这些完全是为表达自己的歉意,我没想到赖笙会对你下黑手,是我思虑不周,让溪蛊师受苦了。”钟一山举杯,先干为敬。
见钟一山干杯,溪安也一饮而尽。
‘金主元帅’是一定要伺候好的!
“钟元帅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莫说赖笙他不敢杀我,就算敢,能为钟元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溪某的荣幸。”溪安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不是为了钟一山,为的是以后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钟一山后脑滴汗,在苗疆时看溪安,挺无欲无求的一个人,离开苗疆何致变得如此世俗?
那是因为苗疆没有四市,没有木偶,有钱也不知道去哪儿花。
“对了,溪蛊师此去,可有收获?”钟一山言归正传。
溪安摇头,想了想之后又点头,“有,溪某之前与赖笙对话时,他一直都是趾高气扬的态度,可在提到血蛊时,他明显心虚。”
钟一山记得血蛊,“我亦好奇,血蛊死后,有何功效?”
溪安闻声,看向四周。
钟一山了然,“溪蛊师放心,延禧殿可不是凭谁都敢随便进出的地方。”
“之前我没多想,可后来我忽然记得曾在疆主给我的一本手劄里看过,血蛊化珠,可生血肉,可生筋骨,可生精气,可生七魂。”溪安肃声道。
钟一山俊眸微蹙,“所以……”
“所以赖笙一门心思想要血珠,所须之人必是残缺之人。”
见钟一山不解,溪安举例说明,“如果伍先生双腿还在,血珠可将断腿接上。”
“所以鬼市新主是个残缺的人?亦或鬼市新主欲用血珠,救一个残缺的人?”钟一山这样理解。
溪安点头,“是这样。”
说到此,溪安又补充一句,“但有一样,以血珠救人,必要有蛊师相辅,而且蛊师元力必要属性为水。”
“赖笙元力属性……”
“火,他是火,我是水!”溪安指了指自己,“不管那个所谓新主想自救还是救人,他都得再找我。”
看着溪安自信满满的样子,钟一山眼中些许困惑。
或者,溪安不会是与大周皇宫里接头的那个苗疆蛊师。
“如此,那一山还请溪蛊师……”
不等钟一山说完,溪安直接表态,“钟元帅请放心,溪安离开苗疆的初衷,就是阻止赖笙行任何伤害元帅之事,严格说我是因为保护元帅而存在,只要元帅有需要,溪某必会肝脑涂地。”
钟一山,“……”
“所以一旦有鬼市新主的消息,我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元帅!”溪安忠心耿耿道。
如此,钟一山还能说什么呢!
“溪蛊师仗义,一山亦不会小气。”钟一山佯装激动,又让黔尘给溪安拿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钱的价值在哪里?
在于它能换取我们想要换取的东西。
看到银票的溪安,仿佛看到成堆成堆的木偶从四面八方飞到他的屋子里,那种欢愉跟满足,使得溪安直接连敬钟一山三杯桂花酿。
酒这玩意,喝着喝着就多了,多着多着就飘了。
飘着飘着,就飘到的了扁舟殿……
皇宫,永信殿。
今晚朱裴麒没有来,据潘泉贵传过来的消息,流珠打从御书房外面求了一个时辰,这才把朱裴麒给求到含光殿。
听着虚空琢在旁边禀报,钟弃余舒了口气。
伴君如伴虎,哪怕被朱裴麒捧到手心里,钟弃余每每相伴都会提着一口气,谨小慎微,从不敢有半点出错跟疏忽。
自入宫到现在,钟弃余未曾在朱裴麒面前显现出任何缺点,换成别人,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钟弃余可以。
“对了,奴才忘了说,刚刚奴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有个小太监把这个交到奴才手里。”虚空琢音落,自袖内取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字笺,呈给钟弃余。
钟弃余蹙眉,“什么?”
“奴才不知。”虚空琢恭敬呈递后,退了一步。
这是他的习惯,哪怕他没识得几个字。
迄今为止,他可以准确写出来,念出来的字只有‘钟弃余’‘虚空琢’,这还是钟弃余闲时教给他的。
此时,钟弃余似不经意瞄过去,她相信虚空琢并没有打开看过。
丹顶鹤的烛灯微微闪烁,光影忽明忽暗。
虚空琢不必钟弃余说什么,当下拿起银拨子仔细拨动烛芯。
桌前,钟弃余展开字笺,美眸骤寒。
‘明日下朝,东门千步廊,恭候,危耳。’
看到落款,钟弃余素来无甚表情的脸上,顿时浮起一抹因愤怒而染上的绯红。
诚然第一次她为试探,揭穿危耳穿错袜子的事实,可这男人报复的手段会不会太拙劣!
踩她衣摆害她摔倒也就罢了,竟然在公堂之下直接拿竹竿抽她?
堂堂建兴大将军非但跟个女人似的斤斤计较,还动手打人!
啪……
钟弃余直接将字笺拍到桌上,想想又觉得不解恨,索性将字笺揉成团扔到地上,踩两脚。
就在虚空琢想要询问时,钟弃余忽然弯腰将那张字笺又捡起来,迅速展平后置于烛火前。
最后一刻,钟弃余没有烧了那张字条,而是又抽了回来。
清奴镇有个风俗,叫压小人。
只要让自己以为的那个小人亲手写下名字,然后自己将那名字以红笔描一遍,之后压在枕头底下,那小人不出半月,就能见血。
俗称,血光之灾。
钟弃余灵光一闪,当下叫虚空琢取来朱笔,十分认真在字笺上照着危耳的笔迹,只把他的名字描的规规整整,一笔不差,之后无比仔细的叠起来。
“娘娘,你这是?”
钟弃余没理虚空琢,而是将字条叩在合十的掌心里,默默诅咒。
‘保佑危耳,血洒玄武街。’
虔诚‘祈祷’之后,钟弃余起身走到软榻旁边,小心翼翼将那字条搁到锦枕
整个过程结束,她方才转身,舒了口气,“危耳欲在明日下朝之后于千步廊见本宫一面……就他那个脑子,还想坑本宫!”
虚空琢不解,“他找娘娘……想做什么?”
“诬陷呗,本宫作为被告,若与听审官员私下见面,但凡被人抓到把柄,百口莫辩!”鉴于第一二三印象糟糕透顶,钟弃余对危耳,自带被害幻想。
虚空琢觉得十分有道理,“那娘娘去见?”
“见个屁!”钟弃余无形之中,又一次说了脏话,“叫他等!等到死!”
虚空琢显然被钟弃余的态度惊到了。
自与之初识到现在,虚空琢所见自家主子从来都是一个精明、沉着、又极为隐忍的主子,这会儿表现出来的神情,更像是一个赌气的孩子。
后来某一日,虚空琢顿悟。
唯一的解释是,危耳于自家主子,是不一样的……
秋初的夜,凉风习习。
溪安借着酒劲儿晃荡到扁舟殿的时候,朱澜璎正坐在柳树上,静静看着手里的木偶。
巴掌大的木偶谈不上精致,连雕刻的木料都很一般,可在溪安精修之后也能看了,还挺好看。
那日溪安非但给木偶的胳膊接好,还替它换了身衣服,五官也都微调过,现在的样子比之前俊俏许多。
十八年,这是朱澜璎收到的,第一个礼物。
不珍贵,也极珍贵。
“下来!”树下传来声音,朱澜璎闻声错开视线,分明看到溪安醉熏熏的样子,本来就不是很大的眼睛,迷离起来就像今晚的月亮,弯弯的,特别特别可爱。
溪安身子也站不稳,在朱澜璎的视线内摇来摇去。
朱澜璎眼中一亮,握着木偶跳下来,微笑时璀璨眸子流光溢彩,俊美非凡。
溪安望着那张脸,渐渐的,渐渐的,靠近。
感受到那股灼热的气息,朱澜璎身子一滞。
“太瘦!太单薄!你每日只喝西北风吗?怎么都不长肉!”未及朱澜璎开口,溪安忽然皱眉,说话时还刻意指了指树枝,一本正经的样子。
朱澜璎举举手,‘喝酒了?’
溪安又笑了,指指朱澜璎,“猜到了,喝酒了?喝了!极品桂花酿,可好喝了!”
谁能想到呢,溪安非但在钟一山那儿吃喝,还拿。
这会儿溪安自怀里取出一个细颈长瓶,一看就是古董架上的玩意。
彼时趁钟一山离开一段时间,他自己偷偷倒的。
“给你尝尝!”
自从上次朱澜璎去延禧殿之后,溪安有找黔尘了解过。
那时他才知道,眼前少年是皇子,封号守信王。
却是一个哑巴王爷,一个哪怕在皇宫里呆了十八年,却鲜少有人记起的王爷。
就算是宫里的奴才们也没人把朱澜璎放在哪里,日子过的很是清贫。
溪安没记住别的,记住清贫了。
这会儿溪安将长颈瓶硬塞到朱澜璎手里,之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很大很大的纸包。
油腻腻的纸包被溪安捧着搁到石台上,打开来时,朱澜璎一阵惊讶。
里面包的竟然是菜,炸的黄金鱼,酱的嫩牛肉,还有一块肘子跟几样甜点。
“这些都可好吃了,你快来!”溪安兴奋擡头,朝朱澜璎招手。
看到溪安如此,朱澜璎褪却眼中震惊,清澈眸子渐渐溢出冰冷。
他忽然走过去,将长颈瓶重重搁到桌上,转身欲走。
溪安一把拉住他,醉气熏熏,“你干什么去?一会儿菜都凉了!”
朱澜璎狠狠甩开溪安,狠瞪他一眼之后。
愤然离开……
看着朱澜璎愤然离开,又狠狠摔紧正厅的朱漆木门,溪安一脸茫然,身子不时摇晃。
“咋还生气了呢。”
溪安支撑不住坐到石凳上,怔怔看着石台上的酒肉,“好不容易弄来的,是不喜欢这个味儿……”
溪安低头,闻了闻纸包里的肉味,随后擡头,“你不喜欢?”
殿内无声。
“你不喜欢那我就吃了,不能浪费,不能浪费……”溪安随后抄起长颈瓶,边吃边喝,“放心,下次我再给你带别的!”
殿内,朱澜璎怒回内室,却终是忍不住走向窗棂。
透过窗棂,朱澜璎分明看到溪安独自一人在院中吃着他带来的菜,喝着他带来的酒。
脑海里,不停浮现自己四岁时的场景。
那时朱澜璎小,懂什么呢。
那时他又过的很苦,哪里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
于是有一日,一个宫女走到他身边,把锦帕里包裹的一块很香很香的鱼肉递给他时,他抵不过诱惑,就拿来吃了。
他记得那宫女当时笑的很甜。
可是俞嬷嬷看到后突然把他手里的鱼肉抢过来,扔到那宫女脸上,她们还大吵一架。
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宫女的话。
‘我就是把他当狗了又怎样!他狗都不如!喂狗还知道叫两声,他会叫吗?你问他会叫么!’
他是个哑巴,怎么会叫呢。
那一次俞嬷嬷被几个宫女围在一起打了一顿,额头到现在还有被宫女推搡撞到石头上留下的伤疤。
宫女们离开之后,俞嬷嬷抱着早就吓哭的自己心疼了好久。
后来他才知道,那宫女是含光殿的,因为在皇后那里不小心提到佟妃被重罚,便过来拿他撒气。
那块鱼肉,沾了脏水还洒了些巴豆粉。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会吃别人给的东西。
再也不会……
温去病抑郁了。
自被毕运从逍遥王府外面拽回来之后,温去病就只躺在石室的玉床上,静静盯着石室顶上那颗夜明珠发呆。
一连两日,伍庸各种没话找话,他都不搭茬儿。
“欠条不要了。”伍庸突然松手放开药案上的瓷瓶,转过轮椅,破釜沉舟一般。
然后,温去病终于从玉床上坐起来,扭头,睁了睁搭下的眼皮,面无表情点头,“就这么定了。”
“你想的美!”伍庸音落时,温去病砰然倒下去,躺尸。
伍庸看不下去,转着轮椅到床边,“温去病,你是不是该振作起来?”
温去病就只盯着屋顶,不说话。
“内力并非是一去不回,棋艺也只是偶然,你现在的样子若叫钟一山看到了,他会去找百里殇的!”伍庸恨铁不成钢的咬咬牙。
温去病脖子没动,动了动眼珠儿,“为什么要去找百里殇?”
“你瞧你现在的样子怎么跟百里殇比?我若是钟一山也选百里殇!”伍庸理所当然道。
温去病深吸一口气,“我现在的样子是谁害的?”
“贪吃!贪吃害的。”伍庸瞪了眼温去病,“你丹田没事,内力一定会回来。”
“那棋艺呢?我是怎么输给那个白痴的?”
彼时棋步在温去病脑海里徘徊不下一百遍。
输,绝对不是偶然。
“你的内力,影响了你的判断力,你的判断力,影响了你的发挥。”伍庸想了想又道,“你在背后这么称呼逍遥王,那你在背后怎么称呼我的?”
“死瘸子。”温去病十分诚实。
伍庸,“……”
如果真相这样残忍,有时候我们又何必多嘴去问呢!
这会儿,温去病突然从床榻上坐起来,明澈凤目微微眯起,露出危险的气息,“朱三友,会不会是颖川谋士?”
伍庸慢动作擡头,眼睛以无比缓慢的动作睁到最大,“你这种想法很危险啊!”
“善棋者善谋,千古不变之理。”
温去病突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从玉床上跳下来,“朱三友棋艺精湛到如此地步,难怪他能在本世子面前演了这么久的戏,都没露出半点破绽!”
伍庸噎喉,转着轮椅跟在温去病后面,“偶然赢你一次就棋艺精湛了?”
“偶然?这个世上没有偶然的事,任何偶然的背后都存在不可告人的秘密!”温去病转身看向伍庸时,伍庸已然在他近前,于是他居高临下,目色如坚,“朱三友,可疑!”
伍庸虽然与朱三友没有太多交集,但这种怀疑显然有太多漏洞。
“如果逍遥王是谋士,那他为啥没把你是颜回的事儿说出去?你私下里还管他叫皇叔吧?他还知道挺多的吧……”伍庸私以为,自己这个才叫正常思维。
温去病转了转眼珠儿,之后转身走向石门。
“你干什么去?”伍庸急声开口。
温去病止步转身,之后绕到轮椅后面推着伍庸,一起离开石门……
翌日早朝,钟一山因为御案一事有特别注意危耳。
而他注意危耳的目的,是希望能从一些蛛丝马迹里寻得第五位谋士。
危耳为人过于正直,案子的事他参与的未必多,钟一山绝对相信御案有人在暗中推进,而那人当是谋士。
只是钟一山不确定谋士到底是通过危耳推进此案,还是通过钟知夏。
而那位谋士,又是不是在朝堂。
下朝之后,钟一山迟于危耳离开皇宫。
哑叔的马车里,他发现危耳走出东门之后并没有乘车离开,而是去了千步廊。
为免目标过大,钟一山让哑叔驾车离开,自己却在中途下车又悄然回去,藏于视线相当的屋顶处蛰伏。
他想看看,危耳在等谁。
秋初虽清爽,可阳光更烈。
危耳一身官服站在千步廊正中最明显的位置,身姿挺拔,一动不动。
钟一山便静静守在暗处,一动一动。
汗水顺着脸颊涌落,一滴滴落到绿瓦上,钟一山擡手抹过下颚,忽听背后传来声音。
“你在看什么?”
熟悉的声音,惊的钟一山寒眸陡颤。
他突然回身,惊喜过望。
鸦青色的锦服,内松外紧,露出胸口结实紧致的肌肤,长发如墨,自背后垂落至胸前,头顶青色玉簪雕工精细,玉色也是极佳。
这都不是让钟一山惊喜的原因。
他的惊喜,来自那双紫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