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发财

发财

幽市,天地商盟。

当钟一山将两块罗生盘的印迹摆在桌面上的时候,温去病震惊不已。

想想蜀了翁跟齐阴都是什么人物,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你是怎么做到的?”

“蜀了翁是元帅的师兄,齐阴是皇祖母的师兄,多巧。”钟一山将两块印迹推给温去病,“我掂量过半块罗生盘的重量,三钱二两。”

温去病明白钟一山的意思,若有所思,“你想将真的交给天道府,还是用假的蒙混过关?”

“真的。”钟一山面色凝重,“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烈云宗针对食岛馆,倘若只是商战,我们尚可应付,可涉及到江湖,食岛馆真的没办法与之抗衡,只能借助天道府的力量,你也知道,天道府只想要罗生盘。”

温去病看着桌上两块印迹,渐渐沉默。

“有什么问题吗?”钟一山不禁挑眉。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温去病擡头,“你就没想过留下罗生盘,找到往生卷,复活穆挽风吗?”

从未。

因为往生卷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更想替元帅报仇。”

因为知道,钟一山并没有同温去病深究这个问题,“我现在担心的是烈云宗,烈云宗早不发难晚不发难,偏偏在顾清川欲来皇城时对付食岛馆,很明显是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为顾清川争取更多的时间跟机会,但以顾清川的实力,如何撑得起烈云宗!”

钟一山将自己这段时间的想法和盘托出,他想得到温去病的共识,才好确定不是自己多想。

温去病敛眸,“的确。”

“如果不是顾清川,那又是谁在背后支撑着烈云宗?”钟一山抛出疑问。

温去病沉默片刻,“这件事我会叫颜慈去查。”

“我也会让柔芝她们注意……”

钟一山擡头一瞬,发现温去病脸色不好,“有心事?”

温去病摇头,“钟弃余的事你放心,我有交代过伍庸,倘若菩提斋有问题,伍庸亦不会让钟宏的尸体出现意外。”

“那就好。”钟一山微微颌首。

山雨欲来风满楼,皇城短暂的平静并没有让各方势力有丝毫懈怠,面对即将袭来的暴风雨,谁主沉浮,尚未知。

钟一山离开后,温去病独自坐在木椅上,目光渐渐失了焦距。

“毕运。”

听到主人召唤,毕运现身。

“把这两块印泥送去五钱的铺子。”温去病轻声开口。

毕运领命,上前拿起两块厚厚的印泥。

就在毕运欲转身时,背后传来声音,“你说阿山为什么不想复活穆挽风?他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毕运托着印泥转身,“主人真不明白?”

温去病擡头,眼中微亮。

“属下也不明白,如果真有往生卷,钟一山又能得着两块真的罗生盘,那为啥不干脆复活穆元帅?很疑惑啊!”

温去病眼皮一搭,“滚。”

毕运很听话,转身遁没。

温去病有些疲累靠在椅背上,他爱钟一山,毋庸置疑。

可如果有复活穆挽风的机会,他也不想错过……

皇城临西,天牢。

自朱裴麒探望过钟弃余之后,这几日天牢里格外冷清。

钟弃余前几日还会故意折腾危耳,从昨日开始,便觉无趣。

反倒是危耳习惯了钟弃余的作息,她睡他就睡,她醒他就醒。

久而久之,危耳伺候的倒也得心应手。

与虚空琢不同,危耳到底是堂堂建兴大将军,是以对其‘无微不至’的照顾,钟弃余起初不觉如何,时间久了便有些不适应。

就譬如现在,她在一个时辰前刚刚敷过药,危耳这会儿又跑到牢房里,说是给她重新换药。

过于勤……

牢房里,危耳正在替钟弃余解开十指间的白纱,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小心。

伤口已经结疤,那些敷在手指上的药还没真正渗透到肌肤里,就被危耳轻轻吹散。

“将军打过仗吗?”钟弃余懒散靠在墙上瞧着自己无比丑陋的手指,视线不禁上移,落在那张古铜色俊冷的侧脸上。

危耳未擡头,只将药瓶打开,小心翼翼敷药,“打过。”

“那将军给手底下那些伤兵敷药包扎的次数,也这样频繁?”钟弃余直接挑明危耳的问题所在。

听到这样的疑问,危耳侧脸唰的红成柿子。

当然没有。

从起初确认自己不对钟弃余过敏,到现在每每闲下来就想试试,危耳对于这个奇迹已经欲罢不能。

除了包扎,他根本想不到自己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正大光明接触钟弃余。

“大夫嘱咐说……勤换药是好事……”危耳动作略慌,指尖不经意划到钟弃余伤口。

‘呃……’

“对不起!对不起!”危耳倏的抽手,红成猴屁股的脸猛的擡起,歉疚看向钟弃余。

瞧着危耳那副紧张劲儿,钟弃余笑了,“没事,不疼。”

时间久了,危耳发现钟弃余很爱笑,明明已经走进困局,生死难料,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为自己的前路堪忧。

钟弃余却似根本不在乎,“顾清川许诺给你什么了?”

这本不该是他多问的事。

钟弃余收敛笑容,清澈无尘的眼珠儿转了两下,“一口好棺材。”

“我认真的!”危耳语气略急。

钟弃余点头,“我也是认真的啊!将军没受过穷,当不知道穷人死了若能有口好棺材入殓,下辈子投胎就不会还是个穷人。”

“你骗我。”危耳认真看向钟弃余,“你已经是太子侧妃,跟穷这个字不挨边儿,他必是许诺你更重要的东西了。”

见危耳一副‘我才不信’的模样,钟弃余饶有兴致的歪着脑袋,“这是秘密,我可不能告诉将军。”

危耳忽然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替钟弃余包扎十指,动作越发轻柔。

气氛莫名压抑,钟弃余又歪了歪脑袋,“将军生气了?”

“没有。”危耳低声回道。

“没有就好。”

钟弃余目光转向牢房外面,已经有好些日了,怎的没人过来通知钟长明的死讯呢。

包扎完毕,危耳缓身站起来,欲离开牢房时忽然回头,“你不会死吧?”

“会啊!我认罪啦!”钟弃余擡头,理所当然回答。

危耳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深沉,那双虎目紧紧盯着钟弃余,唇微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对视数息,钟弃余平静如死水的心突然一动。

很奇怪的感觉,她突然别开视线,“我累了。”

见钟弃余闭上眼睛,危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过于放肆,内心深处如微风拂过的碧波顷刻掀起滔天骇浪,难以自持的心境使得危耳连脖根都是红的。

他噎喉,硬是将心底那份悸动压制下去。

他不知道刚刚的感觉代表什么,可心跳却是从未有过的激烈。

危耳无声走出牢房,回到地铺上,缓身平躺下来。

隔着一竖列的铁栏,他忍不住想再看一眼钟弃余。

可脖子扭来扭去,就是没能扭过去……

鱼市,菩提斋。

褚隐出现之后,直接将烈云宗的情况禀报给自家主人。

“扶桑来的消息,烈云宗正面对抗食岛馆是为转移钟一山视线,希望可以给顾清川留下更多的时间跟机会。”

小筑内,幽声起。

“东野苍郎对顾清川,尚未死心?”

褚隐拱手,“属下以为天皇是想将顾清川利用到极致。”

“东野苍郎过早暴露烈云宗的动机,是失误。”

褚隐没有反驳,“那我们?”

“等。”

“主人的意思是?”

“等顾清川跟钟一山皆亮出最后底牌,知己知彼的便是我们。”小筑里的声音很奇怪,不清朗,不透彻,更像是以内力催动,直接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褚隐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

“倘若顾清川有难,我们当如何?”

“顾清川若将自己陷于有难之境,那么他在东野苍郎眼里,便失去了价值跟意义。”

褚隐了然,“还有一件事,主人打算何时……启用血珠?”

“还不到时候。”

褚隐拱手,告退。

风起,小筑的门缓缓打开。

一袭黑色大氅的朱澜璎自内而出,墨发如瀑,衣袂轻扬。

眼前的朱澜璎与在大周皇宫时的模样没有不同,唯一的区别,便是那双眼,深邃,幽冷,带着难以掩饰的王者霸气,孤独的站在那里,望着眼前那一片艳红如火的曼珠沙华。

谁说地狱之花代表的就一定是死亡?

也可以是重生。

朱澜璎静默站在小筑门前,腰间系的木偶换了新装。

何时启用血珠,要看溪安……

大周皇城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亦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这里到底藏了怎样的高人,也不知道这每日看似繁荣盛貌的皇城里,又有多少灰暗的角落,隐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皇郊别苑的住户皆是皇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皇亲贵胄,富庶人家。

这些别苑并非皆有人住,有些别苑里只留了打扫的嬷嬷守着院子,寒来暑往,住人的时候总是少的。

最偏远的一座别苑,苑门净天儿紧闭,里面守着院子的老嬷嬷三五日才打开苑门出去一次,每次入皇城采买的食用大概够三五日。

这片位于皇城南郊的别苑群,也只有这一座别苑二十年来从未易主,但也没人看到过这座别的苑的主人是谁。

倒是这位老嬷嬷一直守在这里,算是这片别苑群居住最久的人。

别苑外,老嬷嬷刚从皇城回来,待她走出马车,驾车的车夫如往常般将她采卖的吃食跟用具搬下马车送到府里,之后离开。

老嬷嬷送走车夫,转身回到别苑正欲阖起苑门时,一抹身影赫然挡在门口。

待她擡头,那人自怀里掏出一块令牌。

看到牌子的时候,老嬷嬷掉下眼泪……

整座别苑在建筑上与周围别苑没有不同,唯独后宅最里面的那间厢房,一楼连通地下,自地阶往下,有一扇漆黑铁门。

待门启,老嬷嬷提着食盒往下走,入眼是一间偌大地室。

从外面进来,地室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因眼前整面墙,皆为双面镜。

透过双面镜,可以看到地室里面有位老尼姑,一身灰色素袍,胸前佩戴的佛珠乃以佛家‘七宝’所制,价值连城。

所谓佛家七宝,泛指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

整个地室里没有值钱的玩意,唯独这串佛珠,让人眼前一亮。

此时那老尼姑正坐在地室的梳妆台前,以黛笔描眉,又朝脸上敷粉,哪怕粉底鲜红,落在老尼姑的脸上仍掩饰不住那张脸的惨白。

二十年不见天日,老尼姑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白的渗人。

铜镜前,老尼姑描了眉,敷了粉,又拿起一盒胭脂,以细笔蘸匀,在唇上精心涂抹,胭脂于唇上形成的印花,还是先帝时期流行的妆容。

“王爷有令,叫宣太妃死的体面些。”

地阶上,流刃掏出袖兜里的瓷瓶,递给旁边的老嬷嬷。

老嬷嬷搁下食盒,接过流刃手里瓷瓶,“她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太妃,在这里二十年如一日等着先皇救她出去。”

“这二十年,她就半点没说出宁太妃的下落?”流刃好奇问道。

老嬷嬷摇头,“没有,她每日都这样精心打扮,偶会吟唱先帝喜欢的曲子,亦或点足起舞,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梦到现在还没醒。”

流刃阖首,“梦不醒,也是好事。”

“王爷……真的要来皇城吗?”老嬷嬷平静的语调,略有起伏。

“十五日。”流刃停顿片刻,“嬷嬷算好时辰,十五日后的午时三刻,我来取宣太妃的尸体。”

老嬷嬷将那瓶毒药搁到袖子里,“终于,要结束了。”

“是,终于要结束了。”

流刃没有再往下走,而是眼瞧着老嬷嬷提着食盒走向地室,启动机关后将食盒里的饭菜推进去。

饭菜似乎对里面那位宣太妃没有丝毫吸引,她仍坐在梳妆台前,精心上妆。

女为悦已者容,可宣太妃却不知道,她的悦已者早已离逝。

而那,也根本不是她的悦已者。

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一枚棋子……

武院的日子过的安逸且懒散。

在没有想到如何获取蜀了翁跟齐阴手里的罗生盘前,权夜查跟半日闲就只能呆在武院。

这几日权夜查发现新生里面有几个出类拔萃的,每每都会把那几个提出来单练,这般场景时常会让他想到当年钟一山跟顿星云他们。

当然,还有婴狐。

论资质,钟一山自然是一顶一的好,侯玦跟顿星云也都不差,婴狐也是个机灵的,但若论执着,婴狐首当其冲。

换句话说,婴狐想要做什么,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这会儿新生们正在练武场上操练,半日闲则从不远处走过来。

“天道府来了消息。”

权夜查闻声扭头,“说的什么?”

“自己看。”半日闲将密件交到权夜查手里。

权夜查挑眉,缓缓打开,

‘对婴狐好!’

权夜查猛一低头,睁大眼睛,在确定自己没看错的前提下扭头瞪向半日闲,“什么情况?”

半日闲耸肩,“谁知道。”

“天道府怎么知道我们对婴狐不好?”权夜查视线回落到字条上,密件不假,上面的印章确是天道府无疑。

“这又不是秘密。”半日闲表示但凡眼睛不瞎,都能瞧得出来,“天道府的府君,似乎特别看中婴狐。”

权夜查手握密笺,突然转身。

“你干什么去?”

“找婴狐!”

瞧着权夜查愈渐急速的脚步,半日闲扯了扯唇角。

这段时间,憋屈的也不只有婴狐……

见过罗生盘的人屈指可数,是以当两个半块罗生盘摆在面前时,温去病恍惚了。

如果这是真的,该多好。

当知道这世上有往生卷时,温去病第一个想要复活的人,便是自己的母妃。

可是不行,二十年一个轮回,错过了。

剩下的,便是穆挽风。

抛开曾经的爱慕跟崇敬,哪怕是现在,温去病都还希望那个叱咤风云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能活过来。

天地商盟二楼,温去病静默坐在椅子上,定定看着桌前那两块罗生盘,脑海里一直都有一个疑问。

为何他家阿山,不肯复活穆挽风?

报仇固然重要,可活着不是更重要么!

倏的,温去病抄起桌上两块罗生盘,点足欲从窗户跃出时身形不稳,直接四仰八叉摔到地上……

皇城西南,建兴将军府。

自上次看到‘伍庸’入将军府之后,虚空琢便一直潜伏在这里等着钟长明的消息,或好或坏,他都要知道结果。

只不过这两日经他打听,钟长明似乎仍在昏迷当中,并没有醒过来。

或许是他猜错了,‘伍庸’不是来救钟长明的。

而此时将军府内,钟知夏正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兄长,眼中有焦虑,却无半分心疼。

如今的钟知夏早已亲情泯灭,于她而言,如果钟长明不是御案原告,他是生是死都与自己无关。

她要赢,只要能赢,不管付出什么她都愿意!

许是坐的久了,钟知夏思绪飘离,她忽然想到温去病,那是她这辈子唯一深爱,却求而不得的男人,很长一段时间里,温去病就像是她眼里的白月光,神圣不可亵渎。

紧接着,她想到了朱裴麒,想到了穆惊鸿和吴永卫,想到了祖母,想到她还是镇北侯府二小姐的日子,那时风光无限,纵然未得文府头筹,她亦是能考进文府的佼佼者。

如果时间可以回到那个时候,她重新来过,结局又当如何?

脸上有冰凉的东西坠落,钟知夏下意识抹过眼角。

看着手背上的泪水,她一瞬间恍惚,又在下一刻露出狠戾目光。

这一切都是谁害的?

如果没有钟一山跟钟弃余,她又怎会沦落到现在这般不堪境地!

恨在这一刻彻底侵蚀了钟知夏的心境,为了复仇,她什么都豁得出去。

床榻上,钟长明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皇城,逍遥王府。

温去病到的时候正值午时,后园醉翁亭内,朱三友独自盘膝坐在那里,微微阖目。

与平日不同,在其身前的石台上,并无棋盘棋子,只有一盆草。

温去病初时没注意那草的形状,待入凉亭坐下来,方觉那草甚为熟悉。

那草叶鞘松弛,叶片扁平,圆锥花序紧密成圆柱状直立或弯垂,主轴被较长的软毛覆盖,呈鲜绿色。

那厢逍遥王端坐阖目,不言不语。

这厢温去病歪着脑袋瞧来瞧去,用尽平生所学判断,“皇叔,你这种的……不会是传说中的狗尾巴草吧?”

多么接地气的名字!

但凡珍贵一点儿的花草都有学名,狗尾巴草没有,因为根本不需要。

朱三友缓缓睁开眼睛,“贤侄好眼力。”

还真是!

温去病嘴角一抽,“这可能跟眼力没有关系,你家贤侄我昨日才叫鲁管家从世子府里连根带叶拔走一大片。”

朱三友眼皮一搭,“此草非彼草。”

温去病不禁想问,“皇叔为何这么说呢?”

“此草生于贵盆,你拔的那些生于贱土。”

经朱三友解释,温去病这才注意到,那种着三根狗尾巴草的花盆果然十分名贵,薄胎瓷玲珑彩釉的花盆,瓷体覆以蓝色纹饰,素雅中尽显妖娆。

“皇叔你这就……过分了。”

温去病认出来了,眼前这种玲珑薄胎瓷的彩釉花盆,整个大周一共就两个,先皇所赐,另一个在龙干宫。

“有事说事,没事走人。”朱三友冷漠看向温去病,半点热络劲儿也无。

也难怪,自从周皇在他面前昏厥之后,朱三友对这对父子一点儿好印象都没有。

“有事。”

温去病视线从眼前三根狗尾巴草上面移开,“皇叔可听过往生卷?”

朱三友点头,“听过,本王非但听过往生卷,还听过罗生盘。”

言外之意,他知道有关‘死而复生’的传闻。

“如果有机会……不是有机会,如果皇叔得到往生卷,会不会选择复活母妃?”温去病虽然没有在钟一山面前说,但对于钟一山未曾想复活穆挽风这件事,一直心存疑惑。

朱三友摇头,果断开口,“不会。”

温去病震惊,“为何?”

“因为本王根本不相信死而复生。”朱三友直言道。

温去病皱眉,“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皇叔会如何?”

“不会。”朱三友再次给出答案。

温去病不明白,“不是真爱吗?”

“叫你母妃活过来做什么?继续留在皇宫里看着自己最喜欢的男人被其他女人睡,还要大度到跟这些女人搞好关系?不拿刀砍死这些女人已经是一个温柔女人能够承受的极限了!”

见温去病不语,朱三友又道,“如果你的母妃带着记忆活过来,那些惨痛到足以摧毁一个人的记忆会伴着你的母妃一生,她一生都要在这样的痛苦中煎熬,如果你的母妃没有带着记忆活过来,人生于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焉能说不是痛苦?”

温去病本就是极聪明的人,他在这一刻恍然。

是呵。

穆挽风若带着记忆活过来,金陵十三将惨死将会成为折磨她一生的桎梏,如果没有记忆,她只怕不会接受那样的自己。

这或许才是他家阿山真正所想。

是自己,狭隘了。

“温去病,别试图想要复活死去的人,凡事皆有利弊,习武过急尚且能走火入魔,那往生卷便是真能让人死而复生,谁敢说没有反噬。”

到底是自己的侄儿,朱三友知道温去病在想什么,“逝者已矣,且让她安息吧。”

“谢皇叔。”温去病顿悟。

朱三友点头,“你要真想谢我,以后尽量不要出现在本王面前,实在是看你不顺眼。”

这温去病就不能满足了,“皇叔真打算弃棋种草?”

“御赋那小子说的很对,或许本王真的不适合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执着,种草也没什么不好,你看这草,不是长的很好!”

温去病瞧着花盆里干裂的花土,“皇叔几日没给它浇水了?”

朱三友掐指的时候,翻翻眼珠,“七……八日吧。”

温去病后脑滴汗。

“其实……”

温去病本想跟朱三友说实话,可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会让人觉得那是实话,索性不说,“其实王爷种草也没什么不好。”

温去病此番来只想解惑,而今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便未在王府久留。

直至确定自家侄儿已经离开,醉翁亭内朱三友方才将桌上那盆狗尾巴草搬到旁边,随即将藏在石台

所谓执着,只是一个不离开的借口。

朱三友又岂会放弃舒伽喜欢的东西,这是唯一能让他觉得自己离舒伽很近的事了……

武院后山,绿沉小筑。

婴狐这段时间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哪怕嘉陵山脉上的野猪又死了一批,也没能唤起他身上半点热血。

这会儿竹案前,周生良边抚着怀中宝剑,边吩咐婴狐再去后山走一趟。

“师傅,那些野猪肉够吃三个月了。”婴狐不想去,他很累。

是了,在江湖上跑了三个月都不知道累的婴狐现在很累,说话有气无力,脑袋耷拉着,打从进小筑就没看自家师傅一眼。

眼瞧婴狐这个样子,周生良很不满意,“叫你去逮野猪,又不是叫你去死,再说不就是被权夜查嫌弃了,你至不至于!为师很好奇,若哪日为师死了,你能不能也这样?”

“师傅你要死了吗?”婴狐猛擡头,眼睛里终于绽放出一丝光亮。

周生良磨牙,“为师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们动齐帝师一根汗毛!”

婴狐重新耷拉脑袋,一脸生无可恋。

就在周生良想给婴狐打点儿鸡血时,小筑的门自外面推开,权夜查一袭红衣翩然而入。

“权教习你来的正好,有件事……”

周生良还是心疼徒弟,正想跟权夜查好好聊聊的时候,权夜查倏然止步于婴狐面前,“跟我走。”

婴狐闻声,擡头,满目震惊。

“不走?”权夜查挑眉。

“走走走!”

婴狐‘腾’的站起身,咧开嘴,脸上的笑容一瞬间灿烂若朝阳,“我们去哪儿?”

“后山。”

权夜查音落时先一步转身迈出小筑,婴狐就跟贴在其身上的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出去了。

小筑里,周生良看着那两道黏在一起的身影,忽然有些失落。

自己养了七窝崽子,一窝一窝的被别人骗走。

到最后,还是这些剑对他最忠诚。

“别怕,我再也不会让人把你抢走。”

周生良重新靠在摇椅上,紧紧搂着怀里的剑,十分珍惜的闭上眼睛。

徒弟孝不孝顺的不重要,他百年后只想跟这些剑葬在一起。

想到此处,周生良突然睁开眼睛,坐直身子。

有人盗墓可咋办……

幽市,天地商盟。

自打从逍遥王府回来,温去病当下让毕运传信。

半个时辰后,钟一山匆匆而至,清眸直接落在案前那两块罗生盘上。

“这两块罗生盘,是严格按照你给的印迹跟重量打造的,足以以假乱真。”温去病轻声开口时,提壶给钟一山斟了茶,“坐下歇歇。”

钟一山落座时拿起罗生盘,细致观察,“当真极像,怎么这般快?”

这段时间因为御案跟烈云宗的事,钟一山脸上鲜少有笑意,这会儿看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在笑,温去病心满意足,“幽市里有的是能工巧匠。”

钟一山擡头,“就知道你最厉害!”

“那是,不厉害怎么做你男人!”温去病风华无双的脸上露出一抹释怀的笑容,眼中充满宠溺跟敬重。

他忽然觉得跟眼前这个男人比起来,自己有些自惭形秽。

事不宜迟,钟一山收起罗生盘欲离开,却被温去病叫住,“你都还没有犒赏我。”

钟一山也是太急,转回身桌子都没绕,直接给了温去病一个大大的拥抱,特别敷衍。

“阿山!”

钟一山再想走时,温去病当下起身绕过桌案,大步过去,一把将其揽在怀里。

他说不出话,就只感受着怀里的温度。

“你没事吧?”钟一山终于觉出温去病异常,不禁擡头,狐疑问道。

“我没事,就是太想你。”温去病的手,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等这里的事都过去,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

“离开?”

“嗯,找一处没人认识的地方,种好多的梨树,我挑水,你施肥,想想都觉得特别美好。”温去病用心憧憬着他们的未来。

钟一山纠正道,“你挑水,你施肥,你做饭,你洗衣服,你……”

温去病不解,低头,“那你做什么?”

“我看你挑水,看你施肥,看你做饭洗衣服,我永远陪着你。”钟一山笑着伸手揉向温去病脸颊,“你不会不乐意吧?”

“我乐意!”温去病想了片刻,“要不把毕运也带上,让他挑水,施肥,做饭,洗衣服,我就只陪你!”

钟一山笑了,“可以!”

直到钟一山离开,温去病还沉浸在他们憧憬的幸福生活中,无法自拔。

忽有风起,毕运倏然落在温去病背后,稳如老狗,“主人,你可以醒醒了。”

温去病闻声扭头,“什么意思?”

“以主人跟钟一山这个速度,属下老死投胎可能都来得及叫您一声爹。”

毕运表示,你倒是进步啊!我特别想给你们做饭洗衣服啊!

温去病没说话,也没动手,就只在心里默默画了第二十二个圈……

且说钟一山带着罗生盘回到延禧殿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叫黔尘准备膳食,再请蜀了翁。

蜀了翁一天到晚没有事儿,钟一山请他喝酒,他自然是来者不拒。

跟之前一样,满桌膳食皆为山珍海味,酒香扑鼻不入口便已沉醉。

这一次,蜀了翁跟钟一山讲了许多他跟穆挽风儿时过往,那些曾经以为会记一辈的仇,如今提起来却成了难以割舍的情感。

“元帅儿时那般胡闹过?”钟一山听到动情处,不禁低头,眼眶微红。

“她哪有本城主胡闹的厉害。”蜀了翁饮尽杯中酒,“那会儿本城主一时失手,差点儿烧光小风子的头发,就为这,小风子险与我绝交。”

蜀了翁醉了,整个人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

钟一山当即起身过去搀扶,与上次一般,他将蜀了翁搀到内室床上,强忍住内心的愧疚跟不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解开蜀了翁腰间系带。

对面厢房,溪安等了那么许久,终于又等到这一幕。

他绝非偷窥成瘾,实在是这件事太过劲爆。

上次出于良心,他没有将事情告诉给温去病,这次出于良心,他必须要把这件事告诉给温去病!

这厢,溪安生怕被杀人灭口,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悄悄从窗口缩回到床上,开始考虑该用什么样的词语,让温去病明白他头上挂绿的事实,才不致太过伤人。

那厢,钟一山顺利换完罗生盘之后将蜀了翁衣服系好,转身离开。

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钟一山离开后没多久,床榻上已然昏睡不醒的蜀了翁,突然睁开眼睛。

紫色明眸如夜间耀眼的星芒,冰冷中透着极寒。

他只静默躺在那里,没有起身,靠在床内的手臂下意识朝锦枕伸过去。

片刻后,半块罗生盘被他从枕头

刚刚被钟一山拿走的那一块,不是真的……

夜深,人静。

许是怀揣着天大的秘密,溪安有些睡不着,便跑去扁舟殿。

他知道朱澜璎这个时辰不会睡,是以在入扁舟殿后看到坐在树间那抹瘦弱的身影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

他提着食盒走到树下石台前,“下来喝酒!”

朱澜璎摇头,俊瘦的小脸在黑夜里显得异常的白。

“知道你不喝,下来陪我喝!”溪安朝其招手,之后将带来的酒菜摆好,“跟你说,我要发财了!”

朱澜璎见溪安招呼他,当即从树上跳下来,走到石台前落座。

‘为什么?’

他在石台上划出三个字。

“因为我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可以换钱,好多钱!”溪安刻意压低声音,“嘘,不要告诉别人。”

朱澜璎笑了,‘你还没说。’

“哦!那我是太紧张了!”

虽然朱澜璎不喝酒,但溪安还是在他面前摆了一个杯子倒满酒,“其实你也可以喝一点,酒这个东西喝多了伤身,少喝可以舒筋活血,好东西!”

朱澜璎摇头。

酒能乱性,不是好东西……

见朱澜璎执意不喝,溪安也不勉强,自己随后斟满一杯饮尽。

自喉咙往下,一股暖意萦绕于胸,十分舒坦。

‘你今晚很开心?’

朱澜璎用指尖蘸酒,于石台前写下自己的疑问。

溪安摇头,“不不不,我其实挺纠结的,窥视到别人的秘密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但只要想到这个秘密能给我换来许多许多人偶,我又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这个感觉你能懂吗?”

朱澜璎摇头,‘不懂。’

“不懂没关系,你只要知道过不了几日,我便能给你身上那个人偶换身新装就行了!”溪安对人偶的喜欢,也并非偶然。

许是与他儿时的遭遇有关吧。

在被继母关在吊脚楼里的许多时日,一直都有一个人偶在陪他。

那人偶破破烂烂,也没有个衣服穿。

他时常会在夜间跟那个人偶说话,也许诺过很多东西,后来被继母打晕了扔到溪边,又被炽烈救活之后他有偷偷回去,可是再也没有找到那个人偶。

‘对了,我有礼物送给你!’

见溪安喝的正尽兴,朱澜璎忽自袖兜里掏出一个木盒,推过来。

“送给我的?”

溪安惊讶,心底一念这里面可能是银锭子。

他在黔尘那儿大体知道了朱澜璎的遭遇,也明白朱澜璎在这皇宫里的尴尬处境,但好歹也是皇子,应该有点儿钱吧!

溪安带着无限期待拿过木盒,缓缓打开。

入眼一刻,绝望的心境瞬间充盈肺腑,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

是虫子。

‘喜欢吗?’

看到朱澜璎那双闪烁着璀璨光芒的眼睛,溪安暗自噎了噎喉咙。

“喜欢……不喜欢的……你为啥要送我虫子?”

溪安不喜欢,打从心里觉得烦。

那虫子焦绿焦绿的,浑身上下长满毛毛,毛毛里藏着几根倒刺,不小心碰到会扎进肉里,又疼又痒,还很难拔出来。

这种虫子在苗疆也有,专门炸着吃。

‘我听俞嬷嬷说你是苗疆蛊师,那你一定喜欢虫子。’

朱澜璎极为认真在石台上划写自己的理由,‘这一盒是我从柳树上捉到的,我没有钱,只能送你这个。’

对于朱澜璎,溪安始于机缘,合于性格,终于同情。

至少到现在为止,溪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同情朱澜璎,才愿意与他来往。

当然,另一部分原因是除了朱澜璎,皇宫里也没人愿意跟溪安来往,甚至可以用避之唯恐不及形容。

苗疆蛊师,听着就不像好人。

看到朱澜璎的理由,溪安一阵辛酸,“我喜……”

就在溪安欲说‘他喜欢’时,分明看到朱澜璎忽的皱眉,“你怎么了?”

朱澜璎摇头。

溪安不猜也知道,“把左手给我。”

朱澜璎再度摇头拒绝,‘你喝酒。’

“给我!”

溪安愠怒,硬是把手伸过去。

朱澜璎无奈将藏在袖内的左手擡起来,月光很亮,溪安分明看到朱澜璎左手五根手指肿的老高。

“你不知道疼吗?”

溪安好歹也是蛊师,当下自怀里掏出一瓶药,用嘴咬开木制瓶塞,将里面的药粉倒在朱澜璎左手上,“以后不许再碰这种虫子,听到没?”

朱澜璎忍着疼,低下头。

溪安意识到自己话说的有些重,“我其实也不怎么喜欢这种虫子……”

朱澜璎不禁擡头,用手蘸过酒水,‘那你喜欢什么?’

见朱澜璎这般执着,溪安松开手重新坐回来,打趣道,“喜欢你陪我喝酒。”

哪知溪安才说完,朱澜璎立时端起身前酒杯,一饮而尽。

烈酒滑过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朱澜璎猛的捂住喉咙,尽量让那声音小一些,脸色在月光下亦能看得出,涨的通红。

溪安愣住,随后慌乱且自责,“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酒可真烈。’朱澜璎佯装淡定,朝溪安微微一笑。

只是看似云淡风轻的笑容里,却透着根本掩饰不住的尴尬跟自惭形秽,那表情仿佛是在告诉溪安,他是个哑儿。

心,忽的一痛。

溪安自责之余,脑海里忽有一念。

血珠!

血蛊化珠,可生血肉,可生筋骨,可生精气,可生七魂。

或许,只是或许。

他能让朱澜璎,发出声音……

扁舟殿后面的小厨房里,俞嬷嬷知道这会儿溪安正在前庭陪自家小主子聊天,锅里的鸽子汤已经炖好,她刻意盛了两碗。

一碗是加过蛊尸的,另一碗没有。

她不想让溪安觉得扁舟殿过于寒酸,于是想给他们加菜。

就在俞嬷嬷将两碗鸽子汤端出小厨房的时候,脚下一崴,手中托盘不稳,其中没加过蛊尸的那碗鸽子汤倏的滑下去,摔到地上。

“这可是!”且等俞嬷嬷站稳,一阵心疼。

只剩下一碗,又是加过蛊尸的,俞嬷嬷总不能只把这一碗端过去。

于是作罢。

暗处,一抹黑影忽闪而过,消失在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