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抓贼

抓贼

幽市一品堂,密室。

以往温去病从石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伍庸第一件事就是把药案上最值钱的药豆收起来,否则损失惨重。

但现在,他毫不慌张。

“御医院来消息,催你回去。”温去病着一袭白衣,悠哒着坐到药案对面,眼睛朝案前几十个瓷瓶一扫,准确无误抄起其中三个攥在手里。

伍庸瞪眼,“内力不想要了?”

“要啊!”温去病边说边将瓷瓶大大方方揣进袖兜,“阿山这两日情绪不好,你这药豆也不知道好不好用。”

伍庸根本不关心这个,“还我。”

“聊件正事,菩提斋你听过没有?”温去病言归正传,认真道。

伍庸眼皮一搭,“没听过。”

“听过就好。”温去病眼尖,除了刚刚那三瓶药豆,其余的他家阿山用不上。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久偷成精,这桌上的药豆有哪瓶他没吃过?

再说伍庸也是该,万年如一日的习惯也不知道改改。

伍庸未理温去病,自抽屉里拿出纸笔,将温去病刚刚拿走的药豆估值,写下钱数。

“前几日我去寒市找过菩提斋,希望他们能在御案最后在钟宏的尸体上动动手脚,一百万两,他们答应了。”温去病轻描淡写时,伍庸将写好的欠条递过来,顺便递来一只笔。

没有犹豫,温去病扫过钱数后直接签上自己的大名,“可本世子并不相信他们。”

接过欠条,伍庸下意识擡头,“什么意思?”

“菩提斋这五年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天地商盟如何暗查都没有半分线索……”

伍庸打断温去病,“那如何,现如今知道天地商盟盟主就是韩国败家世子的也没谁。”

“所以,菩提斋的斋主,必定是如本世子这般心思缜密,沉稳老练之人。”温去病将伍庸的贬损,给扳了回来。

伍庸打开抽屉,将手中欠条小心翼翼搁到抽屉里。

第五百六十三张。

“你就说你想干啥吧!”伍庸叩好抽屉,又爱又恨的看向温去病。

“把这么一件重要的事,押在菩提斋身上本世子不放心,所以我希望你能在菩提斋动过钟宏尸体之后,暗查一遍,确保万一。”

伍庸愣住,片刻后身体前倾,“你找菩提斋去动钟宏的尸体,给了他们一百万两,你找我去看菩提斋的手法,想给我多少?”

温去病挑眉,“我刚刚不是给你了么!”

伍庸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其反应过来之后,差点儿没以残躯从药案蹦过去掐死温去病。

“你既然不相信菩提斋,又为何去找他们?直接找我不就行了。”伍庸已经看透眼前这个男人了。

“你是鬼医,不是仵作。”温去病从未否定菩提斋的厉害之处。

“那你找我!”伍庸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五年未查出菩提斋半分线索,如今有这样一个契机可以与他们接触,本世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找你,是防顾清川亦找菩提斋,事关钟弃余的命,任何意外都不可以出。”温去病言简意赅道。

伍庸好奇,“除了钟一山,你心里还关心别的人?”

对于这个问题,温去病的回答很透彻

“钟弃余不好,我家阿山就不会好,阿山不好我就不好,我不好你就……”温去病瞧了眼伍庸,“钟弃余好不好,看你了。”

温去病,走了。

望着温去病离开的背影,伍庸突然擡手,双手‘唰唰唰唰’在空中乱舞。

想象无数芒针扎满温去病后背,伍庸的心情终于舒服了一些……

皇宫,延禧殿。

自蜀了翁入住之后,基本顿顿吃连汤锅子。

这一日,钟一山特意吩咐黔尘准备一桌丰盛的午膳,鉴于蜀了翁不喜到正厅用膳,钟一山则让黔尘将膳食摆到左侧厢房。

延禧殿正殿一座,厢房七间。

蜀了翁一间,溪安六间。

此时厢房内,蜀了翁瞥了眼桌上十菜一汤,神色微愠,眼中透出些许失望。

“饯行宴?”

彼时蜀了翁住进来的时候,左侧三间厢房他占一间,还有两间空余。

这才几日的功夫,左侧两间已经被溪安堆了杂物。

蜀了翁理所当然以为这是钟一山的意思,他不想保自己又不好直言,就让溪安以这种近乎逼迫的方式让自己明白,住不下了。

钟一山愣住,“城主要走?”

多么有深意的反问?

蜀了翁冷冷看向钟一山,“本城主让元帅为难了?”

“没有啊!”

“其实元帅不必如此,想让本城主走你只须说一声,天下之大,本城主又人脉之广,何处不能落脚,当初如果不是你求本城主住进延禧殿,我未必会来,有话可以直言,不必拐弯抹角。”

钟一山完全没办法领会自家师兄在那儿脑补,一脸茫然,“我没想让城主走。”

“说谎。”蜀了翁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他没地方去了。

钟一山哭笑不得,“一山可以发誓,毒誓都行。”

“那这,什么意思?”蜀了翁指了指桌上膳食,不以为然道。

钟一山解释,“连汤锅子虽好吃,可总吃也腻,我是想给城主换换口味。”

蜀了翁还是迟疑,“那溪安是怎么回事?”

“溪安?”

“他昨日拎着一大堆破玩意推开本城主的门,又说走错了,他要干什么?”

“城主别理溪安,他长这么大没用钱买过东西,过瘾来了。”钟一山轻描淡写道,之后提壶为蜀了翁斟酒,“城主且安心在延禧殿住着,住多久我都保你。”

蜀了翁瞧着杯中满酒,“本城主可以自保。”

“嗯,一山知道城主只是来督导我复仇进程,那城主且等着,快了。”钟一山举杯,“城主为元帅做的事,一山感激,先干为敬!”

见钟一山一饮而尽,蜀了翁瞧了他一会儿,“有你这样的属下,小风子在天有灵,也算欣慰。”

“城主言重。”钟一山又为其倒一杯,“有城主这样的师兄,元帅不枉此生,这一杯,一山替元帅敬城主!”

蜀了翁下意识端杯,还没开口,钟一山已然落手,杯空。

无奈,蜀了翁也跟着喝个干净。

“城主吃菜!”钟一山拾筷,想替蜀了翁夹菜。

看着被钟一山夹在碗里的菜,蜀了翁皱眉。

钟一山不解,“城主不喜欢?”

“本城主只是不喜欢别人替我夹菜。”蜀了翁擡眼,“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没……有啊!”钟一山立时扬起笑脸,“城主怎么会作此想。”

钟一山说话时起身,将旁边空碗拿过去替蜀了翁换成新的,“城主自便,这些都是御膳房大厨最拿手的菜,城主且尝尝。”

看到钟一山如此,蜀了翁不禁感慨,“想当初小风子在孚敖山那会儿但凡有事求我,就会请我吃饭,灌酒,她以为就她那点儿酒量还能把她师兄灌倒?我那是故意装醉,好让她以为自己得逞,其实何必,她想叫我做什么,一句话,我必赴汤蹈火!”

钟一山瞧着面色微熏的蜀了翁,也很感慨。

他承认,自家师兄的酒量确实不错。

这个秘密也是穆挽风后来离开孚敖山之后才知道的,那会儿在山上,她从来没有灌醉过师兄,师兄每每装醉,就是哄她开心而已。

灌醉,那是后来的事。

上一世决定嫁给朱裴麒之前,她有去找过师傅,师傅云游,她便绕道去了蜀西。

离开前她与蜀了翁畅饮,也分不清是因为高兴还是伤感,那晚师兄喝多了,说了许多秘密,装醉就是其中一个。

也是那一次,她了解了自家师兄的酒量,也是第一次看到师兄喝醉的样子。

样子还是帅的,就是话太多。

此时钟一山又给蜀了翁倒了一杯,这酒不是宫中御酿,而是她专门在姚曲那儿讨来的极烈的酒。

且他在喝酒前,吃了伍庸配的醒酒药。

这一顿,算是鸿门宴。

“城主不弃,便与一山一起敬元帅一杯吧。”钟一山第三次举杯,恭敬道。

二人共同举杯,又同时将杯中酒倒在地上。

“小风子此生,不值!”蜀了翁没用钟一山斟酒,径自拿过酒壶倒满,之后擡手饮尽。

到底是姚曲的极品之作,三杯下肚,蜀了翁便开始‘自言自语。’

“朱裴麒是个什么狗东西!当初本城主就跟小风子说过,别嫁!我给她掐八字的时候,那卦象上明明白白写着她五行克水,方位克北,朱裴麒五行为水,大周皇宫方位正北,那蠢货还姓朱,那是她命定的克星,她不听啊!”

蜀了翁重重跺了下酒壶,“那丫头跟我提真爱!一个男人,叫一个女人在前头浴血奋战,血溅沙场,这是真爱?这他娘是真贱!”

听着蜀了翁的话,钟一山不禁收拳,皓齿微咬。

师兄说的,都对。

“城主有没有想过……为元帅报仇?”钟一山习惯性夹菜,欲搁进蜀了翁碗里时停顿下,收了回来。

自家师兄是不喜欢别人夹菜,可他没嫌弃过他的小风子,当初自己先吃没给他夹的时候,他还气到不行。

“报仇?你不是在报么。”蜀了翁醉眼迷离瞅了眼钟一山,又自顾喝了一杯。

钟一山微微点头,“我是在报,可觉着……城主并不怎么在乎呢。”

“呵……呵呵!”蜀了翁突然松开酒壶,紫眸微闪,朝钟一山勾勾手指。

钟一山二话没说,当下挪着椅子过去。

“城主想说什么?”

“嘘……”蜀了翁身子朝钟一山旁边倾过去,几乎贴面,“本城主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谁都不能说。”

“一山保证不说。”钟一山可以肯定,自家师兄已经喝上头了。

蜀了翁随后扭头看向窗外,“谁!”

钟一山随之一惊,暗中感知一下,并无人。

“没人。”蜀了翁醉醺醺扭回头,“这世间,有往生卷。”

又来了。

钟一山点头,“这个一山知道。”

“你不知道。”蜀了翁将脑袋摇成拨浪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钟一山微愣,往生卷背后还有秘密?

“其二是?”

蜀了翁撅嘴,瞪眼,手指指天,“往生卷,可以复活小风子!”

“所以呢?”钟一山不禁问道。

“所以本城主根本不在乎你能不能替小风子报仇,倘若有朝一日你能杀朱裴麒,我都不能叫你杀!”

蜀了翁有些坐不住,身子靠在钟一山身上,“因为我想叫小风子亲手杀了那个狗东西,报仇的事,我想留给小风子……这样她才能解恨!否则我怕就算小风子活过来,也跨不过这道坎……”

眼眶,莫名湿润。

钟一山由着蜀了翁倒在自己肩头,心痛不已。

原本在江湖上游刃有余,风光无限的了翁城城主,若非为了穆挽风,何致沦落到要在延禧殿里躲灾?

强自压制住心底那份悲伤,钟一山不禁轻唤,“蜀城主?”

无声。

连续两三声之后,钟一山知道时机已到,当下伸手探进蜀了翁怀里。

他最了解自家师兄,但凡重要之物必不会藏在哪个角落,所以那半块罗生盘,定在其身上。

凭着自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前世穆挽风知道一个旁人不知道的秘密,她家师兄怀里有个暗兜,那兜子与袖兜在里面是相通的。

方便骗人之用。

此刻钟一山的手正在蜀了翁怀里掏来掏去,忽地,手腕猛被攥住。

“你干什么?”

刚昏睡的蜀了翁一双紫眸带着无比寒戾的目光,狠狠瞪向钟一山。

“再喝一杯?”钟一山毫不慌张。

蜀了翁闻声,突兀松开钟一山。

扬手,干杯。

蜀了翁真的睡过去了,钟一山干脆将他扶到内室床榻上,开始脱他衣服。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对面厢房里,溪安这会儿正趴在窗口处,瞠目结舌望着对面房间……

随着衣服被一层一层扒开,钟一山终于在最里面那层内衫的夹层里,找到一直被蜀了翁当命根子一样保护的罗生盘。

说时迟,那时快!

来不及细观,钟一山当下自怀里取出厚厚一块印泥,将罗生盘狠狠朝里一叩,印出模型,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罗生盘搁回到原来位置。

整个过程钟一山都是俯身在床幔里面完成的,是以溪安看到的画面,绝对可以让人产生无限遐想。

为免蜀了翁怀疑,钟一山又将其衣服一件一件系好,之后带着印好的模型,离开厢房。

溪安则在钟一山出门那一刹那闪身躲开窗棂,身体靠在墙壁上,眼睛睁的老大。

他可能,要发财了……

自皇宫离开,钟一山紧接着去了文府,拜访齐阴。

说起齐阴,自回太学院之后有不少朝中官员闻讯拜访,都被他拒之门外,整个大周皇城,他唯一不会拒绝的人,就是钟一山。

因为钟一山是甄太后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当日甄太后弥留之际,曾把这小子托付给他照料,几个月的时间,他为寻得罗生盘将甄太后的话抛到脑后,一直对其不闻不问。

是以此刻见到钟一山,齐阴是惭愧的。

厅外,有下人端着刚沏好的茶水进来,齐阴吩咐了几句,退了下人。

那下人离开时将厅门阖起,气氛一时沉寂。

“老夫听闻,御案之事牵扯到颖川王,且据消息所知,顾清川已经离开颖川。”齐阴端起茶杯时,示意钟一山一起。

钟一山恭敬点头,“正是。”

齐阴打开茶盖,吹了吹漂浮在上面的嫩叶,“当日兰姝将你托付给老夫,老夫便不会在你危难之时袖手旁观,若顾清川为难你,你大可找我。”

“齐院令误会,一山此来并非寻求帮助,只是……”钟一山将手中茶杯搁回到桌上,肃然起身,拱手,“一山想见皇祖母。”

那日自鱼市出来,钟一山心中一念,与天道府交好,共御烈云宗。

但因与蜀了翁跟齐阴的情义,不想为难,遂放弃。

可回去之后,钟一山左思右想都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万般无奈之下他想到一个方法,既不伤害到自己在乎的人,又可以与天道府结交。

造假。

造两块假的罗生盘,分别留在蜀了翁跟齐阴这里,再将两块真的拿给天道府,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齐阴听罢,握着茶杯的手微顿。

“一山知道那日皇祖母死后,齐院令将她殓入水晶棺,并未下葬。”钟一山双膝跪地,“求齐院令成全!”

齐阴如何能拒绝钟一山,思忖片刻后搁下茶杯,“你随我来。”

钟一山当下起身,与齐阴一并离开厅房。

作为帝师,又是前太学院院令,齐阴在文府里有自己的别苑,虽不及王府奢华,但足够大。

钟一山由着齐阴带路,自前院穿过弯月拱门,又绕了好几圈抄手游廊,兜兜转转,方才来到两扇偌大铜门前。

铜门上嵌着七十七颗刷漆的金色铜扣,横竖列,规规整整。

门上没有铜环,钟一山一见便知这门有蹊跷。

身前,齐阴倏然擡手,内力化形于指间落于门上的金色铜扣。

速度太快,钟一山只记得前面七个铜扣的位置,剩下的三个他没看清。

且在齐阴垂手时,铜门内发出‘轰隆’声响。

“走吧。”

铜门开启,钟一山在齐阴的引领下走了进去。

待其步入,铜门闭阖。

内里,别有洞天。

眼前场景没有密室该有的神秘,倒像是一个女子的闺阁。

浅紫色的绒毯铺满整个地面,入眼是一座黄檀打磨的屏风。

钟一山随齐阴绕过屏风,看到的是一个同样以黄檀打造的,极为精致的梳妆台……

梳妆台俨然不是当下流行的款式,哪怕重新刷过漆面,仍然会给人一种陈旧感。

妆台上摆着几件首饰,同样不是街面上闺阁女子喜欢的样式,以肉眼判断,成色极佳。

“这些都是兰姝在师门时用过的东西。”齐阴浅声开口,一步步走向最里面的木床。

那床很大,做工精细,尤其是床栏处的雕花,细腻到可以看到每一个花蕊都不尽相同。

齐阴没有告诉钟一山,这密室里所有的家具,都是他亲手打造的。

床上悬着淡紫色的幔帐,垂落于地。

靠近大床时,齐阴突然收敛气息,脚步极轻的走过去,缓缓掀起幔帐,里面摆着一座水晶棺。

水晶棺柩透明,是以在幔帐掀起一刻,钟一山看到了自己的皇祖母。

温婉,慈祥,圣洁高雅。

哪怕将这世间所有赞美的词都用在甄兰姝身上,都不足以表达出她的美好。

甄兰姝在水晶棺柩里,仿佛睡着了一样,那般安详。

“皇祖母……”

情至深处,钟一山扑通跪在地上,眼泪瞬涌。

往事历历在目,若没有甄太后相助,他最初的路又岂会走的那样平稳。

他不是鹿牙,可对甄兰姝的感情却与鹿牙一样,无法割舍。

“老夫不知道她在那边过的好不好,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见到闻少安那个混蛋……”齐阴噎喉,“可我想知道。”

钟一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方起身,“皇祖母不管在哪里,都一定会过的很好。”

“不可能!闻少安那个管事儿的性子,说不准他在阴曹地府也得罪了不少人,倘若那些人找兰姝麻烦,可怎么办!”

以前与齐阴接触的少,钟一山一直以为他是沉稳内敛且高深莫测之人,可此时听到他所谓的担忧,这脾气倒像是小孩子在赌气。

“齐帝师且放宽心,一山相信皇祖母定不想见到您现在这般。”钟一山劝慰开口,浅步走向床榻。

蜀了翁怀里那半块罗生盘的模型已经到手,钟一山来见齐阴,为的是另半块。

因为知道往生卷已经失效,知道不管蜀了翁再怎样努力,都不可能看到他的小风子复活,齐阴也是一样。

所以钟一山才会动这样的心思,否则,他断不会。

“老夫就是要这样!”齐阴视线落在棺柩里他盼了一辈子的女人身上,骤然落泪,“就是要让她看到我现在的狼狈相,让她气到不行,再活过来骂我!”

钟一山心痛,“齐帝师……”

“一山你知道么,你这个皇祖母什么事都搁在心里,当初她依师命下山历练碰到闻少安,两人情投意合有了孩子,结果闻少安失踪了,她回来之后打死不说谁是孩子的父亲,说要自己把孩子养大!”

齐阴控诉甄兰姝的‘过错’时,钟一山暗地里开始搜索罗生盘所在。

依他判断,齐阴必是将罗生盘与皇祖母的棺柩搁在一处。

“好,她既想留那个孩子,可以!”齐阴狠狠点头,“可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她未婚将孩子生下来,清白怎么办,名声怎么办!”

钟一山知道齐阴说的孩子,是鹿牙母亲,甄珞郡主。

“后来呢?”钟一山不禁开口时,目光落向刚刚看到的梳妆台。

“后来……”齐阴走到床榻前,无比珍爱抚上水晶棺柩,“后来我与她说,我想当孩子的父亲,只要她愿意,我定视那孩子为已出。”

钟一山趁机后退,缓缓靠到梳妆台前,“可是皇祖母入宫了。”

“是啊,你皇祖母最后选择的人不是我,而是我那个二师弟,大周先帝朱文澈,你知道原因吗?”

齐阴突兀擡头,钟一山擡手拿起桌上发簪,摇头。

看似淡定的钟一山,内心慌张不已。

“因为他们两个的性子相似,都是闷棍!”齐阴收回视线,看向棺柩里的甄兰姝,“你皇祖母,太倔,哪怕答应嫁给朱文澈,也定要告诉所有人,那孩子是别人的。”

“这个一山听皇祖母提起过……”

钟一山用身体挡着梳妆台,单手背后,借着说话的声音掩盖他打开抽屉的声音,“皇祖母说她不想让先帝吃哑巴亏,而且皇祖母自入宫后便与先帝划清界限,从未……”

“你皇祖母当初谁都不想嫁,若不是因为思念闻少安忧思成疾动了胎气,需要老夫跟朱文澈同时运转真气保住胎儿,她哪里会入宫。”齐阴长叹口气,“说起来,我们那时也是冲动。”

抽屉打开一刻,钟一山分明看到里面摆着半块罗生盘。

“如果不是狂寡……”钟一山尽量让自己足够淡定,抛出一个让齐阴欲罢不能的话题。

“如果不是狂寡,兰姝也不会为了给闻少安报仇赴那生死之战!哪怕她已病入膏肓,可还有三个月!谁敢保证那三个月不会有奇迹发生?可她不给我机会……”

印泥模型已成,钟一山快速搁好罗生盘,阖起抽屉瞬间将印泥藏于袖内,“能手刃仇人,应该是皇祖母最大的心愿。”

“或许吧……”齐阴终是叹息,“复活你皇祖母,也是老夫这辈子唯一的心愿。”

钟一山重新拿起梳妆台上的珠钗,又刻意将其搁回去,走向床榻,“帝师对皇祖母情深,一山不想劝帝师放弃,但也求帝师能保重自己。”

齐阴微微颌首,“走吧。”

钟一山未语,又跪到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待齐阴起身离开,钟一山不禁转眸,视线落向棺柩里的甄太后。

皇祖母放心,我穆挽风有生之年必会替您寻回甄珞郡主。

两块罗生盘的印迹皆入手,钟一山自太学院离开之后便去了幽市,与天道府结盟这件事,他须与温去病商议……

秋日短,夜间寒。

尤其前两日下了一场秋雨,气温骤降。

林间深入,篝火噼啪作响。

一身黑色大氅的顾清川坐在篝火前,单膝盘贴于地面,单膝屈起,端直坐在篝火前缓慢转着手里的肉串。

空气中迷漫着熟悉却又久远的味道,篝火映衬下,那张苍老的容颜显得异常冷峻,尤其那双眼,依旧如年少时那般精锐寒冽。

属于他们的那个年代,顾清川堪称悍将。

而朱文澈,则为枭雄……

开疆扩土的年代,中原七国格局还不稳定,国与国之间的盟约行同废纸,今日友明日敌之事时有发生,打仗更是家常便饭。

顾清川等五位外姓王追随先帝朱文澈南征北战,浴血沙场,几经生死才奠定了大周七国之首的根基,后因穆挽风跟金陵十三将的崛起,大周彻底成为六国仰视的存在。

能从几百场大大小小的战役里活下来,除了运气,更是实力。

想当年只要提起大周五王之骁勇,无不令人闻风丧胆,避之唯恐不及。

可英雄,终老矣。

功成名就后朱文澈将五人封王,遣往各自封地,拥兵不过十万,没有召见不得入朝。

哪怕朱文澈驾崩亦留下遗旨,无须外姓五王回朝祭奠。

理由是徒增伤感。

可顾清川知道,不是!

那是因为朱文澈无颜见他!

啪……

篝火里突然传出一声裂响,顾清川敛起思绪,手里那串肉已经被他烤的焦糊,黑炭一般。

“笑脸。”

顾清川扔了手里肉串,随手又拿起一根,继续烤。

想当初六人中,属他烤的肉串最香。

究其原因,剩下五个都不烤,干活的就他一个。

“属下在。”

突现者一身黑色劲衣,浓眉,长眼,左额有道疤,发髻于头顶攒成髻,以褐色绸带系紧。

笑脸,暗卫排行榜第三,上为吹雪,褚隐。

第五为毕运,第六为原柯。

第四是个谜。

“给侯岑的密函,送出去了?”

“主人放心,昨日启程,十日后必到。”笑脸拱手,恭敬回禀。

顾清川目光落向篝火上的肉串,若有所思,“本王十七日后午时一刻抵城,余给他的时间,足够他做该做的事。”

笑脸不语,静默而立。

篝火里落下油腥,乍响时腾起火焰,瞬间照亮顾清川那张冷俊容颜,深邃的眼,宛如暗海漩涡,恐怖的让人绝望。

到底是一方霸主,五大谋士之首。

此番回皇城又是精心之举,他又岂会随随便便就回去了。

哪怕皇城有深海巨龙,他也要搅个翻天覆地。

“王爷,据属下所知,侯玦是钟一山的人。”笑脸额间那道疤自小就有,没人知道它是如何来的,包括笑脸的来历,都鲜少有人知道。

“无妨。”顾清川翻转着手里肉串,目光微眯,“通知流刃,将相国寺慧觉师太的尸体,于本王入皇城之后半柱香的时间,悬于东门。”

笑脸骤惊,“王爷养了她二十年!”

“是啊……”

顾清川深吁口气,薄唇紧抿,眼睛越发眯起,“二十年,弹指一挥间。”

见顾清川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笑脸拱手,遁离。

篝火噼啪作响,顾清川重新陷入回忆。

他还记得那抹清丽的身影,带着无奈跟心酸,却又笑的无比坚定无悔。

‘川哥,你走吧,他待我不好我也爱他,没办法。’

篝火上的肉串再次烤焦,顾清川却没能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皇城西北,一座隐藏在富庶民居里的,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奢华的宅子里,灯火微亮。

自武院出来便耷拉着脑袋的婴狐,刚推开府门,整个人仿佛电击一般乍停,一双狐貍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房间。

有灯光?

有灯光!

招贼了?

招贼了!

婴狐一直处于低谷的心境顿时翻起浪花,打从江湖回来,手一直都在痒。

为了不惊动屋里小贼,婴狐蹑手蹑脚跨过门槛,弯着腰,小心翼翼走到厅门,将门从外面拴死,之后又悄无声息行至窗户。

婴狐虽然没怎么抓过贼,但他当过贼。

还在古墓的时候,他经常会从家里偷东西,每次都是从窗口被婴湄湄揪住脖子。

这次,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小贼在窗口等着他。

想想就兴奋!

窗棂息也没感受到。

不!

有!

婴狐猛然听到有杯盘移动的声音。

俗语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婴狐不等了,猛然起身拉开窗棂,“大胆小贼!哪里逃!”

白绸如月光,薄似轻雾,只是婴狐眼前一闪,他便静静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除了身子被白绸裹的严严实实,婴狐眼睛也不动了。

他就定定看着眼前女子,瞬间红了眼眶。

色彩明艳的七彩罗衣,内着碧色抹胸长裙,清冽的锁骨下,肌肤白皙细腻。

女子腰如细柳,如瀑长发以珠串绕起,一绺自额间直垂下来,耳垂处妆点的红玛瑙的耳坠子,中间嵌着樽蓝玉的宝石。

“红姨……红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眼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从皇城离开的红锡坊的老板,红娘。

“两盘水晶葡萄,主公的意思,一颗都不许剩。”

红娘单臂搥着桌面,以手托腮,另一只手里攥着白绸,绝色容颜微侧,瞧了眼桌上果盘。

婴狐震惊,“你回古墓了?”

“吃。”红娘就只赏了婴狐一个字。

看着桌上果盘,婴狐皱眉,“又来了。”

“为什么不开心?”红娘将果盘朝婴狐身前推了推,之后开口问道。

婴狐摇头,“没有啊!”

“以你的性子,但凡不是难过到极点,回家从来不走门,要不要红姨提醒你,刚刚你是推门进来的。”红娘瞧着婴狐低下头咬葡萄,眸子蹙起,“以前你可没有这么逆来顺受。”

婴狐嚼着葡萄,“这不叫逆来顺受吧,我这是乖乖的。”

“你乖?”红娘挑眉,“你若乖,就该老老实实呆在皇城等我回来,结果呢?婴花花是怎么回事!”

红娘脸色微愠,寒声质问。

婴狐再低头,一口咬进去五六个葡萄粒,酸的他龇牙咧嘴。

“你不说我也知道!”红娘微怒,攥着白绸的手不禁抖两下,“你跟谁混不好,跟权夜查跟半日闲混,他们在江湖上又不是一等一的高手,跟他们混你能得着什么好处!”

“我没想得好处……”婴狐边嚼,边低声反驳。

“你便不想得好处,也别让自己被人当枪使了,替他们卖命你是不是傻!”红娘越想越气,“你若死了,叫我怎么活!”

“有他们在,我怎么可能死!”

婴狐咽了嘴里葡萄,言词间,坚信不疑……

红娘素来知道自家少主的性子,训斥的话收了收。

“眼下权夜查跟半日闲正在替天道府做事,蜀了翁跟齐阴都不是好惹的主儿,你这段时间离他们远些。”

说到此处,婴狐突然停下来,一动不动。

待红娘再欲说话时,婴狐突然俯身大口咬掉果盘里的水晶葡萄粒,嘴里那些不等咽下去就又咬一口,两侧腮帮鼓鼓的,看着就酸。

红娘蹙眉,“怎么了?”

婴狐也不回话,直到把两个果盘里的葡萄粒都吃光,腮帮子酸的受不了直往下淌哈喇子,这才擡头。

“权夜查不要我了……”

婴狐委屈,自从跟权夜查和半日闲他们一起闯荡江湖之后,婴狐从来没想过会跟他们分开。

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候,婴狐依旧憧憬他们的未来。

大杀四方,称霸江湖。

红娘几时看过婴狐这副模样,眼泪在眼眶里憋着,摇摇欲坠。

“他不要你有什么了不起!我还在!”红娘安慰道。

“红姨……”婴狐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你在不在都行,他不理我……我就很难过……”

红娘迅速收起心疼,“你难不难过不重要,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绝对不可以离开皇城。”

“权夜查他们要走,我也走。”婴狐表示自己根本做不到。

红娘收好白绸瞥向婴狐,瞧着那副委屈模样,终是吁了口气,“想来蜀了翁跟齐阴不走,他们也走不了。”

“对了,红姨你知道吧?天道府对罗生盘志在必得。”婴狐像是想到什么,“你只能放弃!”

见红娘端起桌上茶壶,婴狐又道,“红姨你不知道,天道府特别厉害,眼下整个江湖只有它能跟烈云宗抗衡,上次我们差点儿被烈云宗打死的时候,亏得有天道府的人出手,否则你就见不着我啦!”

茶水温热,落于杯中腾起白雾蒙蒙。

红娘樱唇微动,“我知道。”

“什么?”

水声哗哗,婴狐没听清。

“罗生盘的事不需要你管,你把自己管好不用我操心就行了。”红娘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在茶面上的嫩叶,悠然道。

“红姨,你这次回来该不是……真的为了罗生盘?”婴狐撑起胳膊搥在桌案上,整个人凑过来,一脸忧虑。

见红娘只顾喝茶,婴狐眼睛放亮,“那你要真能抢到罗生盘,能不能给我?”

“给你做什么?”

“我去拿给大裤衩……”

内室里,传出一阵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