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路
一夜无话,翌日早朝之后,钟一山在驾车赶往太学院的路上,收到了鱼市的消息。
韩留香在离开赌石坊回食岛馆的路上,被人劫了。
据目击者称,劫持者是两名身着一袭白衣的男子,皆蒙面。
就这身打扮而言,是烈云宗无疑。
烈云宗来势汹汹,钟一山始料未及。
鉴于对烈云宗无比深刻的了解,钟一山知道只有快速与天道府建立关系,才能稳住烈云宗。
而与天道府结盟的关键,在于剩下的那块罗生盘。
钟一山在得到消息之后,并没有让哑叔改变路线回鱼市,而是直奔太学院。
与之前借口相同,钟一山希望可以再探甄太后。
难得的,齐阴并没有拒绝。
虽然过程艰险,但好在钟一山最终还是在齐阴那里拿到了另半块罗生盘。
知晓权夜查跟婴狐他们在武院,钟一山拜别齐阴之后直接转去练武场。
院门处,齐阴望着已经走远的钟一山,缓缓擡起左手。
广袖飞扬,那左手掌心,赫然叩着半块罗生盘。
齐阴不知道钟一山为何明知道自己想要得到罗生盘的目的,却还是要想方设法换走罗生盘,或许真有难言之隐,但这不重要。
因为钟一山换去的那块,不是真的……
武院,练武场。
鉴于权夜查单方便和好,婴狐与阎王殿左右使的关系瞬间恢复如初,当初说的什么‘你再叫我滚回来,我可未必会滚回来’的话,完全不适用于婴狐。
这会儿梅花桩上,婴狐就像鞭炮里窜的最高的窜天猴儿,跳来跳去,躲闪自如。
权夜查的暗器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从上桩到下桩,婴狐身体力行向那些新生演绎了什么叫完美!
一片掌声过后,婴狐奔向权夜查的同时,看到了急匆走过来的钟一山。
“一山!这儿!”婴狐停在权夜查身边,朝钟一山招手。
瞧婴狐那张灿若朝阳的笑脸,钟一山便知这是又活过来了。
“一山拜见权教习。”
此一时,彼一时。
钟一山在延禧殿时称权夜查为左使,这会儿有事相求,必得亲近才行。
权夜查自来也不是小气的人,微微颌首,“元帅找我?”
“正是。”
钟一山并未隐瞒,将韩留香被烈云宗抓走的事实说了大概,“如果整个江湖只有天道府可以与烈云宗抗衡,那我想见天道府的府君。”
权夜查闻声,沉默。
婴狐在旁边急了,“天道府的府君我们也不认识啊,这可咋办?”
“元帅应该知道,哪怕我们现在为天道府办事,可天道府的府君却从来没有打算见我们,平日也只是靠书信往来,我们倒是可以把你的请求传回天道府,但能不能见到,还要靠运气。”权夜查凝声开口。
“有劳权教习!”钟一山拱手。
权夜查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钟一山再有过分的要求便显得不厚道。
待其离开,权夜查又将婴狐打发到梅花桩前操练那些新生。
这会儿,一直站在旁侧没有说话的半日闲走过来,“你为何没告诉钟一山天道府那条最新的密令?”
权夜查明白半日闲的意思,视线落向婴狐,“我相信婴狐什么都不知道,但凡知道丁点儿,他都不会隐瞒我们。”
半日闲十分赞同权夜查的判断,视线同样落向不远处婴狐的身上。
到底婴狐跟天道府,有没有关系?
这般维护是出于真心,还是欲盖弥彰。
对婴狐是好?亦或坏……
距顾清川离开颖川,刚好十日。
夜深人静的平南侯府,灯火微昏。
自侯玦任龙魂营副将成为马晋的得力干将之后,就基本住在军营里,十天半月回来一次。
侯岑对此只叹孙大不终留,却也十分欣慰。
他的孙儿,是个成大器的料。
此刻书房,侯岑正在翻阅兵书,虽将军老矣,可一辈子养成的习惯怎么也改不了。
纵然再无血战沙场的机会,懂的多些总没坏处。
秋夜寒凉,窗棂微动。
侯岑握着书卷的手猛然顿住,视线倏然闪向窗棂。
异动消失,侯岑搁下手中书卷,皱眉起身走向窗户,待开启,一封密函赫然映入眼帘。
侯岑擡头望向四处,确定无人后拿起密函,阖起窗户,转身回坐。
烛光微闪,侯岑缓手打开密函,里面只有一枚钗头。
七瓣芙蓉钗。
以碧玺雕成的立体芙蓉花,花蕊为细小米珠,花叶为翡翠,花托为点绛玉石,七瓣芙蓉花片,中间嵌一枚黄珠。
那黄珠不过是块指甲大小的石头,哪怕精细打磨,哪怕被众玉团簇,依旧毫无光彩。
可它却偏偏被嵌在最重要的位置,成为这七瓣芙蓉钗的中心。
侯岑指间微抖,手中钗头险些掉落。
原来,如此。
侯岑望着被他托在粗糙掌心的钗头,眼眶微红,有水光溢出。
宁太妃,婉仪。
那是属于他们的年代呵!
烽火连城,战火纷飞。
那个年代尽出枭雄,大周先帝朱文澈就是其中之一。
先御外,后安内,朱文澈每一步都走的恰到好处。
御外自不必说,朱文澈麾下有两股势力,一股是外姓五王,另一股便是皇城贵族。
这两股势力初时对朱文澈马首是瞻,共同打下大周万里河山。
只是后来的安内,朱文澈为了建立全新的大周,巩固大周七国之首的地位,实施变法,变法直接伤害到皇城贵族,那个时候的皇城贵族,已经被称作旧贵族。
为了让旧贵族投鼠忌器,朱文澈娶了宁侯,也就是旧贵族主心骨宁煜的掌上明珠,宁婉仪。
那时他是假意娶,宁婉仪却是真心嫁。
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便是朱文澈在战场上带回来的一块黄石。
不想也知道朱文澈没走心,那块石头说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其实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捡的。
无从考究。
可宁婉仪,也就是后来的宁妃,现如今的宁太妃却将那块石头视作珍宝,切割后分别镶嵌在珠钗里。
而在那些珠钗中,宁婉仪最喜欢的便是七瓣芙蓉钗。
所有幸福于宁婉仪来说,都是假象。
朱文澈以宁婉仪牵制住宁煜,又设计令旧贵族之间起了嫌隙。
最后,朱文澈亲手在金銮殿,取了宁煜的首级。
自那以后,宁婉仪经历了从疯到傻到失踪的历程,最后无人知道她的去处。
是被朱文澈暗中处死,亦或别的,再无消息……
看着手里的七瓣芙蓉钗,侯岑回想过往,谁对谁错?
旧贵族过于跋扈,的确是大周毒瘤,不除不足以定国。
可先帝也确实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宁煜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
如果说这中间有无辜的人,怕也只有宁婉仪。
如果不是看到这枚珠钗,侯岑一直都不太明白顾清川为何会有反意。
现在,他懂了。
原来当年顾清川喜欢却一直没有说出口的女人,是宁太妃。
这一刻,侯岑恍然想到,顾清川与旧贵族其实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难怪先帝封王时,会用小小计谋将顾清川封去颖川,那里虽富庶,却难养兵。
先帝,防了顾清川。
密函里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日期跟时辰,落款是顾清川。
侯岑知道顾清川为何会给他这封密函。
当年他为先锋时,欠过宁煜一条命。
顾清川这是替宁侯讨这个人情来了……
韩留香被抓这件事,除了天道府,钟一山找不到途径给烈云宗施压,而今他已经求助权夜查帮忙联系,再着急也需要时间。
好在他坚信烈云宗不会伤害韩留香,抛开韩留香与食岛馆的身份,单凭韩留香的背景,烈云宗也不会贸然得罪韩国重臣。
最主要的是,烈云宗真想杀人,又何必掳走。
且在钟一山离开武院之后,皇宫里传来消息。
朱裴麒召见。
如今看来,称朱裴麒为大周皇城里最闹心的人,绝不为过。
御案进展到现在,局势于他十分不利。
皇宫里,顾慎华终是选择站在颖川那边,周皇虽说身体好转可偏偏拒见,朝廷上,保皇派坐山观虎斗,低调到毫无存在感,颖川派蓄势待发,激情高涨,剩下的便是以钟一山为首的太子党。
这一两日没见钟一山,朱裴麒便觉心里空的慌。
此时御书房,钟一山得召见走进来,拱手,“一山拜见太子殿下。”
“快起!”一直坐在龙案后面皱眉的朱裴麒见是钟一山,当下起身绕过龙案,亲自搀扶。
未免朱裴麒起疑心,钟一山没有拒绝。
这一刻的接触,胃里翻滚如潮。
“谢太子殿下。”
就算朱裴麒不召见,钟一山也想着需抽空过来安抚一下,“太子殿下召见微臣,可有要事?”
朱裴麒见其坐到侧椅,神色略暗,“本太子前几日去过天牢,那危耳胆大包天,竟然阻止本太子探望余儿,你这几日可去过?”
钟一山有多了解朱裴麒,哪怕朱裴麒真心喜欢钟弃余,可到这个节骨眼儿,他还是起了怀疑的心思。
“太子殿下放心,如今皇后娘娘威胁侧妃的证据,已经攥在微臣手里,他朝顾清川入刑部公堂,我自会与之理论,并非太子殿下残害忠臣,实在是他顾清川,欺人太甚。”
朱裴麒微微颌首,“那就好。”
何为将计就计,在钟弃余认罪之后,钟一山暗中与流珠商议,替钟弃余作无罪之辩。
且待案子再升堂,钟一山干脆将整件事赖在顾慎华头上,加上菩提斋于钟宏尸体上动的手脚,足以证明钟宏之死与钟弃余无关,当晚杀死钟宏的另有其人。
而钟弃余之所以认罪,就是受顾慎华威胁,诬陷朱裴麒。
钟一山不能叫朱裴麒就这么倒下,毕竟顾清川回朝之后,总要有那么一个人站在其对面与之抗衡,他身份不够。
大周元帅何其多,王爷就只有那么几个。
“还是你思虑周全,只是余儿那里……”朱裴麒欲言又止。
“侧妃对太子殿下的用心,便是一山都自惭形秽。”钟一山肃然开口,眸色坚定。
“你误会了,本太子只是担心余儿,之前入天牢余儿双手还在流血,本太子怕危耳对她不利。”
得钟一山保证,朱裴麒心里刚萌起的疑心消失殆尽,他这会儿是真的担心钟弃余。
毕竟,他也是真心喜欢钟弃余。
这世上可能没有哪个女人,能像钟弃余那般走进他心里了。
是狗,永远改不了吃屎。
哪怕朱裴麒爱钟弃余,可在威胁到自己利益的时候,他还是将其列在怀疑的名单里。
“那稍后,一山会入天牢多加警告。”钟一山安抚道。
朱裴麒这方舒了口气,转身回坐到龙椅上,“一山啊,依你之见,顾清川此行可否真能威胁到本太子的东宫之位?”
“那要看太子殿下,是不是真想拔除这颗钉在东宫头顶的毒牙。”钟一山浅声开口。
“自然想!”
朱裴麒稳坐在龙椅上,目光幽冷且深邃,“这里没有别人,你又是本太子的表弟,我不妨与你说句真话,当年穆挽风活着的时候,她每每躺在本太子身边,都会让本太子觉得整个人悬在空中,没有半分踏实感,以她的能力跟实力若不拥戴本太子,她随随便便就能再擡举起一个朱裴麒,你懂本太子的意思吗?”
钟一山默然,点头。
“所以……咳,当然也是她自己先犯下不可饶恕的重罪,本太子才会斩草除根。”朱裴麒重重靠在椅背上,一脸怅然,“如今穆挽风才死多长时间,那种感觉又来了,本太子特别不喜欢那种感觉。”
“其实,如果时间能倒流,太子殿下倒是可以考虑留下穆挽风,对抗顾清川。”钟一山浅声抿唇,幽幽开口,神色中的冰冷跟厌恶被他掩饰的很好。
“不!”
朱裴麒果断摇头,“比起顾清川那颗毒牙,穆挽风是毒瘤,你没有跟她同床共枕过,你不明白那种感觉!她料事如神,所有你想不到的事她都能想的非常周全,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她每一件事都能替你安排的妥妥当当,一山,这种女人可怕啊!”
是么!
穆挽风今日才知道,她在朱裴麒眼里,竟然是洪水猛兽。
可是朱裴麒,那只是因为你无能啊!
“太子殿下且安,穆挽风已经死了,她的金陵十三将,她的副将,她所有的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这大周再无穆挽风,反倒是顾清川,太子殿下准备好了吗?”
钟一山的心,冷到极致。
龙案后面,朱裴麒眼中骤寒,“此番顾清川入皇城,本太子与他,只能活一个!”
“一山定替太子殿下,铲除奸佞。”钟一山拱手,决绝道。
许是觉得自己聊的太远,朱裴麒忽然折回话题,聊到龙干宫的周皇。
朱裴麒话里话外想要表达的,是他拿捏不出父皇的意思。
他甚至不清楚父皇的病恢复到一个什么程度,又记起多少。
他最担心的,就是父皇会因穆挽风之事迁怒自己。
而他召见钟一山的目的,就是希望钟一山可以入龙干宫替他解释穆挽风之死,完全是其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钟一山,答应了……
时间不语,却回答了所有问题,当那些泛黄的记忆被深挖出来,有多少人能理直气壮的去面对,如果早知道那些尘封的真相残忍至极又苍白无力,又何必费尽心机的想要知道呢。
人生在世,求的是什么……
子夜,鬼市。
一身黑色斗篷的溪安自巷口而入,不过数息路程,他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换了二十个银锭子。
这次没等赖笙出来揭穿,他主动敲响了深宅府门。
内府前庭,溪安站在台阶不敢贸然往里走,眼见厅内赖笙一动不动,他有些生气,“你倒是出来迎我一下啊!”
赖笙讨厌溪安,而溪安就喜欢看赖笙脸上那副‘你讨厌我又弄不死我’的样子。
鉴于之前褚隐提醒过,赖笙不得已起身走过去,将溪安带入厅内。
“一会儿还得烦劳你把我送出去。”
溪安大摇大摆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看向对面赖笙,“你这儿有没有茶?”
“有毒药。”赖笙瞥了眼溪安,“你来做什么?”
“找你啊!”溪安扫过厅内,见无人,“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寂寞?”
“有事快说!”赖笙皱眉。
“也没什么事,就是找你叙叙旧,毕竟这大周皇城里只有你我来自苗疆,理当互相扶持,互相帮助,你说对不对?”
赖笙不语,冷眼看向溪安。
“不废话,我来是想管你借样东西。”溪安言归正传。
“什么?”赖笙挑眉。
“血珠。”
溪安说的甚为轻松,倒是忘了当日十里亭,赖笙差点儿拼了老命才从都幼体内将血蛊分离出来,更何况那血珠并不在赖笙身上,他如何能借。
但是对于血珠,赖笙十分好奇,是以并没有当即拒绝,“血珠到底有什么用?”
“我在宫里认识一个太监,他那会儿入宫时被断的宝贝保存完好,有血珠,我能把它接上。”溪安举例说明。
赖笙闻声震惊,“血珠可重生?”
“那倒也没有那么厉害,就是能接接骨,连连筋。”溪安不怕告诉赖笙,因为赖笙元力属性与血珠不匹配,东西在他手里没有用处。
赖笙思忖片刻,“接骨连筋……血蛊居然有这种用处……要不这样,你且回苗疆寻它个几十只到鬼市卖,三七分,你三我七,如何?”
溪安怔住,他所认识的赖笙,何时变得这样幽默,“血蛊是禁蛊,你当是毛毛虫呢!”
“你也知道血蛊是禁蛊?当日为了那枚血珠本蛊师差点儿搭上半条命,借给你?”赖笙嗤之以鼻。
溪安早料赖笙不会松口,“血珠不在你身上吧?”
赖笙闻声,目色陡寒。
“你不用拿这种眼神看我,你能住在鬼市,得礼遇,必是给了这里的主人一些好处,你且捎话给这儿的人,只要他把血珠给我,我自有重谢。”
昨晚看朱澜璎饮酒,喉咙火烧火燎的时候,就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溪安难免心痛。
那样一个如玉的少年,身为皇子却自小无父母疼爱,十八年不曾与人说过一句话,这般遭遇比自己还要惨些吧。
他至少还有师傅。
“重谢?你还有什么?”赖笙冷哼。
“我有的东西可多了,但是不能告诉你。”溪安起身,“送我出去。”
见赖笙坐着不动,溪安当下搬起身后木椅走出厅门,欲抛时听得后面一阵喝斥。
彼时在苗疆,赖笙咋没发现溪安这么烦人呢!
且在溪安离开深宅前,自怀里掏出一个小人偶送给赖笙。
赖笙转身就给扔了,同为蛊师,蛊师之间送的东西能要?
谁敢保证那人偶里没有猫腻!
赖笙误会溪安了,那人偶里还真没有猫腻。
待赖笙回到深宅后,一抹黑影倏然闪现,捡起了刚刚那个人偶……
皇城西南靠近鱼市的民宅,自与权夜查和好之后,婴狐又一次从府门进来。
房间里,红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且在婴狐进来时直接问道,“权夜查对你不好了?”
“没有啊!大裤衩对我很好!”婴狐走过来,十分肯定开口。
这会儿红娘正坐在桌边,借烛火瞧着古墓传来的密件,桌上摆着婴狐爱吃的膳食,她得空瞄过去一眼,“没胃口?”
“红姨,我问你一个事儿。”婴狐趴在对面桌上,双手托腮,一对狐貍眼瞪的溜圆。
“嗯?”
“你认识天道府的府君吗?”婴狐没有任何怀疑,他只是把钟一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红娘也自信除了天道府的人,没人知道她的身份。
“你说呢?”
“肯定不认识……”婴狐打蔫儿趴在桌上,“白日的时候钟一山去了武院,说是食岛馆的韩留香被烈云宗抓走了,他想请天道府出面要人,可是他没办法联系到那个府君,虽然大裤衩说帮他了,可我看一山挺着急的,我想帮他。”
红娘收起手里密件,转身正对婴狐,“少主喜欢钟一山吗?”
“喜欢啊!”婴狐无比肯定点头。
“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是情人之间的喜欢,钟一山有没有可能成为古墓的少主夫人?”
可以说,红娘问的很直接了。
“没有。”婴狐回答的亦十分直接,“古墓的少主,没有夫人。”
红娘瞪向婴狐,“主公来信,说是希望我能找人管管你,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我有人管啊!大裤衩管吃管住还管我,我不需要别人管我了!”婴狐极是认真道。
“那你总不能跟权夜查过一辈子吧?你总要有个归宿,古墓还等着你来继承!”红娘苦口婆心开口。
婴狐怔住,尔后无比缓慢从桌子上爬起来,一脸凝重,“婴湄湄是不是要死了?”
红娘没办法回答婴狐这个问题,因为她也好久没回古墓了,但她知道,婴狐今晚就算不死,也要扒层皮……
自顾清川离开颖川,皇城各方势力都在细心盘算着顾清川抵达皇城的时间,侯岑甚至已经知道具体时辰。
七日后,午时一刻。
所有安排皆已就绪,只待御案再审之日,你方争罢我登场。
昨日温去病与毕运去了寒市,确定菩提斋下手的时间,虽说菩提斋应下,可为了保险起见,温去病来找钟一山,希望陶戊戌可以想办法安排伍庸与钟宏的尸体,亲密接触。
溪安左盼右盼,也终于盼来了发财的机会……
作为花颜策榜首,温去病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线。
白衣仙姿,潇洒俊逸。
此时延禧殿,溪安正在树下石台给人偶缝制新装,见温去病走进来,他一激动,银针‘噗’的一下扎进指尖。
溪安也来不及疼,直接唆着手指站起身跑向温去病。
“温世子温世子!”溪安挡在温去病面前时,伸手朝自己屋子比划一下,“世子这边儿请,我有急事!”
“你有急事跟本世子有什么关系?”温去病挑眉,丝毫没有顺着溪安意思的样子。
溪安先是左顾右盼,见院子无人他方凑近些,“有关钟一山跟蜀了翁!天大的事!就问你想不想知道!”
温去病瞅了眼溪安,犹豫时已然被溪安半推半就的去了对面厢房。
厢房不似正房有厅,进门就是床。
待温去病走进厢房,溪安当下关紧房门,随后将两边窗户悉数紧闭。
整间屋子,密不透风。
温去病并无慌张,他相信自家阿山的眼光。
哪怕蜀了翁长着一双紫眸,可整体轮廓跟他比还差着一大截。
“有什么事快说,本世子时间宝贵。”温去病坐到桌边,双手搭在膝上,身板也是笔直。
溪安扭头过来,伸出手。
温去病搭眼,“什么意思?”
“多少给点儿。”
溪安不是贪财的人,但人偶也的确需要钱买,最近他发现一件事儿,定制。
只要他开口,木偶铺子可以根据他的喜好做一个专门属于他的人偶。
独一无二,多大诱惑!
瞧着伸过来的手,温去病想了片刻,掏出一个银锭子。
不想他把银锭子搁过去的时候,溪安抽了手!
“不想要?”
“太少了!”
温去病呵呵,之后起身。
“温世子你干啥?”溪安愣住。
“本世子原本就没想进来。”
眼见温去病欲打开房门,溪安恨的直接把温去病手里的银锭子抢过去,“本蛊师随便到鬼市一转也不止这点儿银子!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呢!”
“说吧。”温去病回坐,挑眉问道。
“那你坐稳。”溪安将银锭子塞进怀里,神色颇为同情的看向温去病,“我看到,且不止一次看到钟一山进蜀了翁房间里跟他喝酒,再酒后乱性脱他衣服。”
温去病一口血气倏的拱上脑门儿,眼睛顿时红了。
“谁脱谁衣服?”
“钟一山脱蜀了翁的,趁蜀了翁昏迷不醒的时候下的手。”
溪安见温去病好像要爆炸,越发同情,“本蛊师也没想到他是那样的钟一山……还有就是……他们速度太快,眨眼功夫钟一山就把衣服又给蜀了翁穿上了,我觉得……蜀了翁可能不行。”
溪安觉得他这样说,或许能叫温去病好过点儿!
温去病闭目,凝神,牙齿咬的紧紧。
照溪安描述,自家阿山必是在偷换罗生盘,只是到底脱到什么程度呢?
溪安哪知道温去病在想什么,生怕他一时钻牛角尖再嚼舌自尽,死在自己房间里就不好了。
“温世子节哀,这种事……这种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没那么难接受……”溪安低声劝慰。
温去病还是没睁眼,两侧腮帮鼓鼓的!
“哎我去,温世子,你可别想不开!”溪安心急,温去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跟钟一山不好交代。
想到此,溪安立时掏出一个银锭子,搁回到温去病手里,“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温去病用力握住银锭子,发狠一样!
溪安遂又从怀里取出一个银锭子,放到他另一只手里,“那这样呢?”
温去病终是睁开眼睛,目光凶恶,“这件事你敢说出去……”
“不敢说不敢说!”溪安连忙摆手,指天发誓。
且待溪安发完毒誓,温去病这才起身,丧着一张脸走向房门。
直至房门自外面阖紧,溪安不禁跌坐在椅子上,满面愁容。
什么情况?
他一个银锭子都没赚着,还搭了一个?
生活艰难啊!
自溪安房间离开,温去病直接去了正厅。
那会儿温去病进殿门时钟一山便瞧见了,却不想被溪安截了胡。
此时见温去病满面红光走进来,钟一山不禁笑道,“有好事?”
温去病二话没说,直接将一锭银子搁到桌上,“从溪安那儿赚来的,夸我!”
“呵!”钟一山哭笑不得,“他现在已经很穷了。”
“能从那么穷的人手里赚回一锭银子,你得夸我。”温去病拉着把椅子坐到钟一山身边,直接抱住他一只胳膊,脸朝上一贴,撒娇的模样连钟一山都有些招架不住。
“你最棒了,要不要再亲亲?抱抱?举高高?”钟一山挑眉时,温去病红着脸从钟一山身边撤回去。
真的,他脸皮磨练的还不够。
“这么开心?”钟一山看出温去病异样,不禁好奇。
温去病不是开心,只是在知道钟一山脱蜀了翁衣服之后,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不舒服,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喜欢他的。
不然以他家阿山的脾气,换作别人这般,定被当场打死一百次。
“看到你我就开心。”温去病朝钟一山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好好说话。”
“昨日我到寒市那间扎纸铺子,与菩提斋约定两日后在钟宏的尸体上动手脚,可到底是与菩提斋第一次交易,又是涉及到御案,我对菩提斋并不放心。”温去病瞬间严肃,凝眸开口。
这件事温去病之前提过,是以钟一山并不意外,“陶戊戌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现在的问题是危耳。”
依着钟一山的意思,钟宏尸体除了有刑部衙役看守,更有危耳的人日夜围在那里,根本无懈可击。
这还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危耳此时就在天牢,他基本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去看一眼。
“伍先生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如果菩提斋的人做的很好,他只需一个时辰,但若菩提斋做的不好,他要重塑创伤,则需两个时辰。”温去病肃声道。
“两个时辰……”
钟一山想了片刻,“时间太长,若我去牵制危耳,必会令他起疑,那就……只能让弃余试试。”
对于钟一山的决定,温去病并无异议。
钟弃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太学院,文府。
自齐阴回来之后,周生良时尔过去取经。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齐阴的‘治院方针’充分展现了他对人性的深刻理解跟利用。
这一度让周生良有种自己被齐阴卖了,还在替他数钱的错觉。
自己凭什么要为太学院鞠躬尽瘁?凭什么誓死庇佑齐阴?
这都是问题啊!
“老夫这茶,可不是谁都能喝到的。”
厅内矮桌上,齐阴亲自煮茶,茶香四溢,芬芳中透着一股豪香。
周生良虽不是什么高雅之人,可这些年在太学院里熏陶,多少也认识了几种茶。
“帝师,您这茶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紫阳毛尖吧?外面一吊钱能买大半盆的那种。”周生良虽是疑问语气,说的却是实情。
齐阴点头,“迄今为止,除了先帝跟兰姝,也就只有你喝过本帝师亲自煮的茶。”
话要这么说,感受自然不一样。
“提起先帝,顾清川要来皇城了,眼下朝廷里都在传这件事,帝师你就没有压力?”周生良端过茶杯,太烫,没有动口。
齐阴挑起白眉,“朝廷的事,与老夫何干?”
周生良搁好茶杯,拽了拽椅子朝前凑凑,“这段时间先帝跟外姓五王,还有那个被先帝砍死在金銮殿上那位宁侯的事,传的满大街都是,很不幸,各种版本的传闻里,您都是奸角。”
齐阴擡头,“譬如?”
“当初先帝斩杀宁侯是您的主意。”周生良举例说明。
齐阴摇头,“是朱文澈自己的主意,我只不过在外面拦了宁侯的护卫队,不然朱文澈哪能砍的那么顺利。”
“将外姓五王赐封地迁出皇城,也是您的主意。”周生良又道。
“这也是朱文澈自己的主意,他怕外姓五王自恃功高,左右太子选立,干预朝政太多。”齐阴将铜釜上的茶壶端下来,从脚下拎起一个茶壶坐上去。
“还有就是……宁太妃是您替先帝私下处置了。”
听到‘宁太妃’,齐阴握住茶盒的手微顿。
恩施玉露,叶短,一芽二叶初展,乃极尊品。
“自宁侯被斩于金銮殿,宁妃受了极大刺激,先疯后傻,日渐憔悴……”齐阴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当时老夫曾因兰姝的缘由,替她找过名医诊治……反倒是朱文澈那小子,打从杀了人家父侯,一次都没去看过宁妃。”
“自古帝王皆薄情,可怜红颜皆薄命。”齐阴感慨不已。
“先帝会不会太狠了?”周生良作为一个旁听者,都有点儿听不下去了。
“狠?”齐阴擡头,“那个年代如果不狠,岂能称王称帝?成王败寇本就各安天命,只是……”
齐阴用竹夹将茶盒里的恩施玉露,夹到鼎沸的茶壶里,只是一沸,那茶香便蕴满整个正厅,让人心醉神往。
周生良本已端起茶杯,闻了茶壶里飘溢出来的味道便有些喝不下去,“齐帝师,你不嫌麻烦吗?”
“当初老夫愿意让兰姝嫁入皇宫,嫁给他朱文澈,便是相信他真心喜欢兰姝。”齐阴往铜釜
“先帝对甄太后极好的吧?”周生良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八卦一样,竖起耳朵。
“哪里是极好,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兰姝,剩下给那些后宫妃嫔的,就只有一副铁石心肠。”齐阴长叹口气,“尤其是宁妃宁婉仪,哪怕是老夫,都觉得他过于绝情。”
“所以宁妃不是失踪,是被先帝暗中处决了?”周生良猜测道。
“那倒没有,宁妃失踪的事与他无关。”齐阴笃定回答。
见周生良不信,齐阴又道,“他的确不知,但亦未找,在他眼里后宫妃嫔的生死真的不是很重要,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宣妃。”
周生良摇头,他不是不记得,根本就没听说过。
那个年代他才多大,正是初入江湖的时候,偷剑都来不及,哪有心情去打听朝廷的事儿。
“虽说先帝不在乎宁妃失踪,但这毕竟是个案子,涉案之人便是宣妃,后来因无证据,宣妃自请削发为尼,哪成想她在削发当晚也失踪了。”齐阴煮好茶,提壶自斟一杯。
恩施玉露,茶水落于杯中的瞬间,自下往上拱起无数气泡,那些气泡浮在茶面上,犹如露水,裂开时会有一股茶香腾起,丝丝缕缕,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然后呢?”周生良饶有兴致问道。
“没有然后了,丢了就丢了,朱文澈根本没去找。”齐阴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知道当朝皇帝为何能成为太子?”
周生良摇头。
“因为他的母妃,乃朱文澈亲选,那可是当时大周皇城一等一的美人,又是才女,苏淳之文采,便是当届状元亦不及,棋艺更是精湛,无论任何方面都挑不出半分瑕疵,是个完人。”
能得齐阴如此夸赞,绝对难得。
至少周生良没听过齐阴这样夸别人,连甄兰姝他都没这样夸过。
“那先帝应该很爱苏太妃?”周生良狐疑问道。
“一点也不爱,他选苏妃为其生子,纯粹是为大周百年基业着想,有那样一个母妃,诞下的皇子应该也不会差,事实证明,朱元珩跟朱三友当真十分优秀。”
齐阴说到此处,停顿片刻,“苏妃诞下第一个皇子,也就是朱元珩之后五年,朱三友出世,先帝经过比较,觉得朱元珩更适合成为大周未来的帝王,便立了太子,之后对朱三友的教养简直……你见过农户家散养的鸭子没有?”
‘逍遥’二字由此而来……
周生良懂了。
“先帝不是一般人呐!”
齐阴对于周生良的这句感慨,十分认同。
“那我就不明白了,先帝为何留下了你?”
这是一个来自于灵魂的问题。
齐阴也终于等到了这个问题,“因为他打不过我,又弄不死我,除了好好把我供着还能怎么办?”
“……”周生良想了想,“所以先帝把所有温柔都给了甄太后,这里面……完全没有帝师的原因?”
齐阴正想提壶的手陡然停滞在半空,脑子‘嗡’的一声响。
任由铜釜煮沸茶壶喷出的蒸气烘烤手腕,齐阴却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