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丸
身处皇宫多日,钟弃余对各方势力都有耳闻,但知道的内情则十分有限。
此刻将军府内,笑脸依顾清川之命欲将很多事告诉给她,时间上就很难掌控。
譬如现在酉时已过,笑脸仍在钟弃余的房间里,回答钟弃余的一些问题。
钟弃余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因为她还有用。
如果她想继续活下去,就要变得更有用。
所以对于笑脸告诉她的那些事,她每件事都非常仔细在听,且在听的过程中执笔画出一些符号。
笑脸不知道钟弃余那些符号意味着什么,但他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位钟侧妃在思考,而且是不停思考。
屋内灯火通明,两抹身影映衬在窗棂外,看的对面主卧里的某人胸口憋闷。
房间里的危耳这会儿就站在窗棂处,窗棂大敞,夜风灌入,但是他热。
热血沸腾的热,拳头有些痒痒的难受。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就在危耳几欲冲出去的时候,对面厢房里的灯火,熄了。
这还得了!
危耳连门都没走,直接纵身跳出窗户,直接冲向对面厢房。
几乎同一时间,厢房的门吱呦开启。
笑脸在前,钟弃余在后。
“余儿多谢笑公子今日教诲,恭送公子。”厢房外,钟弃余朝笑脸俯身。
笑脸赶忙拱手,“侧妃言重,我只是在行分内之事,亦受不起侧妃大礼。”
待钟弃余起身,笑脸又道,“告辞。”
“慢走。”钟弃余音落之际,笑脸纵身而去。
说是慢走,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钟弃余望着笑脸离开的方向,这就是高手与凡人的区别吧,她若在清奴镇挨打那会儿也能这样飞走,应该挺不错。
只不过她若有这样的本事又岂会挨打。
钟弃余长吁口气,欲转身回房时忽觉背后有人,不禁回身,发现危耳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
要说这将军府的后宅也是奇怪,明明很大,却没有院子,一间间厢房坐落在各个角落,从顶俯视,就像一块块豆腐似的,摆的倒是整齐。
“将军?”钟弃余惊讶看向危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有生疏,没有隔阂,钟弃余好似走向一个认识多年的老友,不管神情还是态度都让人觉得舒服。
危耳前一刻还火冒三丈的样子,顿时变得有些无措,甚至微窘。
“我……我才回来……”
“哦。”钟弃余左脚微跛走过来,侧眸时分明看到对面主卧房间里,灯火通明,“管家真是贴心,知道将军要回来把灯都给燃好了呢。”
危耳闻声,后脑滴汗。
“你……你没什么事吧?”危耳刚刚以为笑脸‘兽性大发’了。
钟弃余看了眼手指,“将军放心,没事了,虽说走路的样子不好看,可还活着,挺好。”
危耳点点头,“这里是我的府邸,你若有需要尽管找我……或者谢管家,我都吩咐过了。”
“知道。”钟弃余音落时,突然双膝跪地。
危耳愣住时,钟弃余已然重重磕头。
“你这是做什么?”危耳当即蹲下去扶起钟弃余,“好端端你跪什么!”
“余儿知道如果不是将军出面,我这会儿还在天牢里躺着,好久没看到这么多星星了,也好久……没有人待我这样好了……”
危耳哪能由着钟弃余跪在冰凉地面,他将钟弃余扶起来,双手却一直握在她柔弱的雪肩上。
钟弃余最懂这种莽汉的心思,他知道这种人都神经大条,总要给些暗示才行。
于是钟弃余不经意转眸,视线落在危耳依旧没有抽开的手掌,故作娇羞。
危耳这方反应过来,烫手般弹开双手,“我……我……”
“将军累了一日,早些回去歇息吧。”钟弃余只是浅笑。
月色很美,危耳满脸胀红,哪怕那对虎耳都红的发烧一样,“那你也休息!”
“嗯,好。”钟弃余点头,“我回去了。”
钟弃余转身一刻,脸上笑意渐渐消失,爱情?
什么东西!
九死一生,她既然没死,便该努力活下去!
除了钟府那一家,钟弃余心中无恨,她就像是一根小草在风雨中飘摇,每日睁开眼睛所想,只是该怎么努力的活下去……
直到钟弃余走进厅里,关紧厅门,危耳这才转身。
回去的脚步有些沉,迈不开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许是这段时间睡在天牢里,没有休息好?
应该是……
一日复一日,距离御案第五次升堂已经过去七日。
天地商盟内,钟一山主动来找温去病,前晚他不告而去实在令钟一山有些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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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水到渠成,钟一山自认与温去病的感情已经到了这个阶段,他尚且可以敞开心扉,温去病在顾虑什么?
二楼雅间,钟一山坐在桌前,品着颜慈送上来的香茶,温去病不在,说是需要半柱香的时间才能回来。
事实上,温去病本来在,但见钟一山来时当下从密道钻进去找伍庸了。
有些事,他得让他家阿山知道哇!
不多不少,刚好半柱香,温去病着一袭绛紫色长袍出现在二楼雅间,人模人样。
那么尴尬的分开,此时相见钟一山倒是没什么,温去病脸红了。
是的,好的装扮跟好的皮相,依旧没有挡住温去病那份尴尬。
钟一山原本想开口的话不由的憋回去,“弃余离开天牢,去了将军府。”
听到钟一山的话,温去病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的心也跟着落回原处,“我也听说了,似乎是危耳到陶戊戌那里签了责令状。”
待温去病坐到对面,钟一山微微颌首,“这样也好,弃余伤势未愈,在将军府里应该会有更好的照顾。”
“我还听说,顾清川去见过她。”温去病暂不去想前晚之事,脸色恢复如常。
钟一山点头,显然这件事他亦知道。
“想要自救,除了我,她只能去找顾清川。”钟一山眸色无半分震惊跟失望,平静如常,“以她的谋略跟智慧,应该可以在将军府里游刃有余。”
“你就不怕……”
“已经没有怕的余地了。”
之前有选择的时候,钟一山犹豫甚至彷徨,如今没有选择,他反倒能够安静下来认真思考之后的路。
见钟一山眼中淡然,温去病也是放心,“那现在,我们该如何?”
“御案出现的目的,于我,于顾清川都不是想要它有个结果,我在来之前去见过陶大人,陶戊戌与我是一个意思,这个案子查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他会将此案停在字迹比对的阶段,那么剩下的便是我们借朱裴麒之手,与顾清川对决。”
温去病点头,“想来顾清川也是这个打算,否则他不会在入城之初,便向世人展出宣太妃的存在。”
“宣太妃的尸体仵作那边有了结果,并非吊死,而是服毒。”
钟一山找过陶戊戌,了解的事自然多些,“以毒素存在于身体里的状态来看,中毒时间应该在十五日前,是慢性毒药。”
“所以这些年,宣太妃一直活着?”温去病略惊。
“你那边可查到什么?”钟一山没有否认,这是事实。
当年与宁太妃先后消失的宣太妃一直活着,且这件事与顾清川有莫大关联!
温去病未语,自翡翠玉桌的抽屉拿出一张很长很长的名单,递给钟一山。
“这是?”
“当年先帝废除旧制,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旧贵族里的反对派,杀鸡儆猴,剩下的那些自然不敢造次,变革顺顺当当走过那个最艰难的阶段,只是人心难测,旧贵族里始终有蠢蠢欲动之人,譬如这些。”
钟一山接过名单,粗略扫了一遍。
这些人里的绝大部分,当年亦在金陵十三将暗中关注之列。
“宁通……”
钟一山的目光终是停留在第三行第一个名字上面。
温去病点头,“宁太妃宁婉仪的表兄,随母姓,当年宁侯被斩于金銮殿,宁氏一族顿成散沙,此人力挽狂澜,以宁氏一族代表的身份面见先帝,表明忠心,于一众旧贵族中最先实施新政,才换得宁氏一族免于倾塌,后先帝防患未然,将其调离皇城,宁氏一族至此在皇城消失。”
“据我所知,他后来不是云游了?”钟一山不解。
“他虽云游,但其孙宁相如却成了气候。”
温去病皱了皱眉,“大周最西有一片荒芜沙漠自先帝时便未受重视,一直处于蛮荒状态,后来便是此人在那片沙漠上开辟出一条商路,连接大周与一些番邦的商贸,起初大家也只是赞叹,久而久之,宁相如竟成了那里十八番邦的座上宾,那些番邦甚至只认宁相如,不认大周帝。”
钟一山想起来了。
宁相如,小周帝。
当年穆挽风还曾劝朱裴麒招安此人,封侯封王也定要将此人驯服,否则将成莫大隐患。
原来他竟是宁通的孙儿。
“此人你可认得?”
温去病摇头,“西域的生意,外人很难插足,哪怕是与大周朝廷并无来往的天地商盟,也被他拒之门外。”
见钟一山不语,温去病又道,“此人正在来皇城的路上,不用猜也知道他来的目的。”
“宣太妃?”钟一山挑眉。
温去病点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他与顾清川结盟。”
钟一山握着手里的名单,心中颇为感慨,“各路神佛皆聚此,热闹了。”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说是伍庸求见。
温去病恍然想到正经事,登时端了端身子,“叫他进来。”
房门开启,伍庸推着轮椅自外而入。
钟一山见是伍庸,当下起身,“伍先生!”
“元帅也在?坐。”伍庸一直欣赏钟一山的地方,就在于这份性情跟对他的尊重。
待钟一山落座,伍庸也已推着轮椅绕到温去病旁边。
“你来有事?”温去病故作镇定。
伍庸点头,“那晚你与老夫提到你那位朋友的状况,老夫特意配了药。”
“什么朋友?”温去病一时懵圈,狐疑看向伍庸。
他没提过什么朋友,他没有朋友!
“你倒是忘了,前晚你突然跑到老夫这里,说你那位朋友在与心上人行床笫之欢的时候,到最后一步突然不行,落荒而逃……”
温去病脸色骤变,正想捂住伍庸那张贱嘴时,被伍庸反手一道气涌封住xue道。
温去病没法儿反抗,他内力还没回来。
“你走之后我照你说的情形分析了一下,你那朋友应该是不行,前戏虽多,可关键时刻用不上力,不过你放心,谁让他认识你,而你又认识我呢。”
伍庸随即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大力丸,早一粒晚一粒,行房再一粒,保证……咳,元帅在这里,老夫就不多说了,都懂的。”
伍庸一本正经将那个瓷瓶搁到温去病手里,顺带解了他的xue道。
瓷瓶落到手掌一刻,温去病猛攥住伍庸双手,俊脸胀红,狠狠用力,“世子不必谢,让你朋友放心大胆吃,吃完了再找我要,我有的是,保准管够。”
伍庸气定神闲抽出双手,握着轮椅转身离开,“元帅坐,老夫就不打扰了。”
“伍先生慢走。”
钟一山对伍庸一向信任,看到眼前一切,心里颇为内疚。
他若早知温去病在某方面有缺陷,便不该行那晚之举,无意中伤其自尊。
这会儿温去病已将伍庸推至房门,但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元帅还在,你不必送我。”
走出房门,温去病一张脸阴沉似水。
他俯身,低下头凑到伍庸耳朵旁边,咬牙切齿,“本世子必须送你,必须亲手把你送下地狱!”
温去病只是泄愤,伍庸运内力自是完好无缺下了台阶。
顾不得伍庸,温去病转身一刻,分明看到钟一山正坐在桌边,等他。
这可咋整!
“呵……呵呵……”温去病顶着一张柿子脸,走进来时反手关紧房门,“你说多巧,那晚刚好有个朋友……”
“没事,有伍先生在,我相信你那位朋友一定会好。”
看似在说别人,可钟一山脸上那抹安慰的笑是怎么回事?
“阿山,你可能误会了……”
“刚想起要去鱼市一趟,宁相如那方面你且多注意些。”
钟一山刻意避开这个话题,以免温去病越解释越尴尬,于是起身,“保重。”
待钟一山自窗棂跃出,温去病整张脸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来。
他为什么要保重?
他是最棒的,最棒最棒的!
顾清川入皇城那日,作为皇城四侯的侯岑率众将与百官出门相迎,这件事成了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平淡的日子过的乏味无趣,皇城难得出御案这样的大事,更牵扯到当年风光去往封地的颖川王,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如今还记得当年场景的人回想起来,皆称顾清川雄姿英才,哪怕将军老矣,霸气不减当年,就算如今在皇城德高望重的平南侯竟也出城门相迎,足见其在大周举足轻重的地位。
造成这种假象,侯岑十分抱歉。
是以,侯岑第二日便将侯爵之位传给侯玦,而今他坐在离开皇城的马车里,微微阖目,回想他这一生峥嵘岁月,也曾率千军万马,意气风发,也曾被万军围困,生死一线。
老天爷终究待他不薄,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他赚了。
马车于十里亭前戛然而止。
车厢里,侯岑缓缓睁开眼睛,有小厮掀开车帘,“侯爷,亭里那人说要送你。”
侯岑未掀侧帘,他似乎猜到送行之人,犹豫片刻后终是下了马车。
亭内,一袭黑袍的顾清川临风而立。
秋风吹起,那背影陌生又熟悉。
都是从那个动乱年代走过来的人,那日侯岑细想过,他们也曾一同行过军,打过仗。
“如果可以,老夫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王爷。”侯岑走进凉亭,踱步至顾清川身侧,停下来。
“你走了也好,事非之地,留下的人,皆在局中。”顾清川没有侧眸,望着正对面的皇城东门,之前不曾注意,站在这里看,那城墙似乎与他当年离开时,高出许多。
“王爷执迷不悟,老夫又能说什么呢。”侯岑知道多说无益,但又不得不说,“为了一个女子,王爷当真想祸乱先帝打下来的万里江山?”
“这江山可是他朱文澈一个人打下来的?宁侯九死一生,甚至还救过他的命。”
顾清川望着冰冷无温的高墙,声音比那高墙还冷,“朱文澈哪怕有半分人性,他哪怕心里有一点点考虑到婉仪,就不该在金銮殿砍下宁侯的头!”
“旧贵族闹的那样凶,若非雷霆手段,如何压得住那些人!”
侯岑看向顾清川,苦口婆心,“老夫以为先帝做的没错,难道你想看到外战平息,大周内讧再起?你该知道,宁侯那时已经开始私下屯兵了!”
“那你又知不知道,如果宁侯不是对朱文澈留有半点情分,那日他根本不会入宫。”顾清川冷厉开口,“宁侯由始至终都有给朱文澈留有余地!”
“新旧体制相冲,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余地可言,只能说成王败寇,各安天命。”侯岑肃声反驳。
“你也会说成王败寇,那就成王败寇吧。”顾清川声音渐缓,“本王不会为难侯玦,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不必。”侯岑不会替自己孙儿在这里摇尾乞怜,“如你所言,成王败寇。”
侯岑转身走出凉亭,背后传来顾清川苍老的声音。
“宁侯入金銮殿前一晚曾找过本王,他叫本王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婉仪,本王没做到……”
风起,那声音随风而逝。
只是凉亭里涌起的无尽凄凉跟悲伤,却如何也无法随风飘走……
夜里,婴狐翻墙而入,从窗户跳进来时饭菜早已备好。
与前段时间霜打茄子似的模样不同,现在的婴狐就像是打了鸡血,每日都过的异常充实。
待婴狐拿起筷子一刻,白绸倏然而至。
“洗手了么?”
“红姨,我用筷子吃还用洗手啊!”婴狐虽然不想洗,却还是起身走到木架旁边。
伴着水声,红娘端着一只烤鸡走进来。
据消息称,她家少主闯荡江湖那会儿,最喜欢吃的就是连汤锅子跟烤鸡。
待婴狐洗完手,转身看到烤鸡时眼睛骤然闪出异彩,“好香的鸡!红姨你最好了!”
桌边,红娘一袭七彩罗衣,单手搥在桌边,额间一绺青丝垂落,丰韵无双,“这几日你们武院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婴狐伸手揪起鸡屁股,“有啊,六师兄跟权夜查又打了一架,打的可凶了。”
见婴狐嘴里啃着鸡屁股,红娘不禁蹙眉,“这鸡不好吃?”
“好吃啊!”婴狐狠狠点头。
“那你为何不吃鸡腿?”红娘特别好奇,没听过谁说鸡屁股比鸡腿还好吃,她家少主这是什么癖好!
“鸡腿不能吃。”婴狐本能答道。
红娘挑眉,“为什么?”
“那两条腿我想留给……”
“红姨不要,我不喜欢吃鸡。”
“不是留给你,我想留给权夜查跟半日闲!”
婴狐一本正经开口时,红娘后脑滴汗,心里不禁骂了句白眼狼。
“我听人家说鸡翅膀也好吃?”
“翅膀也不能吃,我前日与师兄聊天时,他说他喜欢吃翅膀!”
“那鸡胸肉呢?”
“师傅的啊,师傅最喜欢吃鸡胸肉,不只胸口上的肉,鸡身上的肉师傅都喜欢吃。”婴狐啃完鸡屁股,紧接着拧了鸡头。
红娘不想说话,好好一个少主,莫说吃鸡,吃凤凰主公都能给他抓,结果在大周武院,整个一受气包儿了。
这会儿婴狐吃的正欢,红娘突然起身,端起剩下整只烤鸡欲走。
婴狐震惊,“红姨你干什么?”
“后院的狗还饿着。”红娘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黎别奕把钟一山的话捎到了,别的她没细听,但有一句话她觉得十分有道理。
这不是一场赌博,而是一场生死。
倘若钟一山先一步跟别人做了单生意,她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烈云宗是什么来头她不知道,暂时亦没查出来,可是为了往生卷,满天神佛她都敢斗一斗。
罗生盘,她要定了……
虚空琢被笑脸送到了将军府。
厢房外,钟弃余看到虚空琢的时候,他头上还有伤,整个人比在皇宫里时瘦了一圈儿,身上的衣服倒是干净,头发梳理的也整齐。
但其实,原本不是这样的。
笑脸在把虚空琢接出衙门的时候,他还是彼时公堂外的邋遢模样,知道要见自家主子,他哀求笑脸为其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此刻看到钟弃余,虚空琢大步过去,扑通跪地。
“奴才,给娘娘请安!”
虚空琢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他跪在地上,眼泪就像开闸洪水般抑制不住的涌落。
面对眼前这个忠心的奴才,钟弃余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换作她是虚空琢,早就拿着钱远走高飞,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无恩无仇,无恨无怨,这皇城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可惜她不是虚空琢,实在是想不通这其中原由。
钟弃余一瘸一拐的过去,双手搀起跪在地上的虚空琢,“你真傻。”
“娘娘……他们怎么能把你打成这样……这也太狠了……我要去跟他们拼命!”钟弃余没有把虚空琢扶起来,他执意跪在那里,双手狠狠砸向地面。
见钟弃余看过来,一直站在虚空琢背后的笑脸上前一步,将其拉起。
“小琢,跟我进来。”
钟弃余先一步转身走进屋里,笑脸则搀着虚空琢随后而入。
对面主卧,危耳正悄摸摸趴在窗棂旁边,闭上一只眼,另一只眼透过缝隙紧紧盯住厢房动向。
这会儿房门响起,危耳毫不自知,直到谢管家将膳食搁到桌上,且发声询问。
“将军在看什么?”
做贼心虚啊!
危耳猛的弹跳起来,转身时故意将窗户的缝隙挡住。
“咳!进来为何不敲门?”
谢管家震惊,“老奴敲了好几下,您也说进了。”
危耳忘了。
要说谢管家在这将军府里呆了半辈子,自家主子的脾气跟秉性他还是知道的。
想那钟知夏入将军府时,主子指定的房间是整座后宅距离主卧最远的一间,钟弃余则是最近的一间,近到不能再近,再近点儿便是主卧。
主子对钟知夏的态度那是能避则避,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透明人,至于对钟弃余,眼下这种偷窥行径已然说明一切。
据此,谢管家得出一个结论,“将军,钟侧妃那边若有什么问题,你只管吩咐老奴去做,老奴定能办好。”
“你叫她什么?”危耳在背手拽紧窗棂后,踱步走到桌边,冷冷看向管家。
谢管家则一脸茫然,“钟侧妃啊!难不成是老奴记错了,那女子不是太子殿下的侧妃?”
听到这个称呼,危耳心里堵的慌,“你出去。”
“是,老奴稍后会将午膳送到钟侧妃房间里,将军放心。”
要说自家主子这么大年岁,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确是让人着急,可就算没有,也好过有个当太子侧妃的女人。
比起危耳,作为局外人的谢管家,实在不希望自家主子惹祸上身。
房门阖起,危耳拿起筷子看向桌上那几道菜。
看着看着,摔了筷子。
对面厢房,笑脸只呆片刻离开,房间里剩下主仆二人。
“娘娘,对不起……”铜镜前,虚空琢毕恭毕敬坐在那里,任由钟弃余替他包扎额头上的伤口。
“干嘛要跟我说对不起?”钟弃余十指本就包着白纱,再替别人包扎,动作稍显笨拙,包出来的样子也十分臃肿。
“是奴才无能,才叫娘娘受了这么重的伤……”虚空琢说着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钟弃余掖好白纱,脚步停留在虚空琢背后,“不是你无能,是我们都无能……”
“别自责!”钟弃余拍了下虚空琢肩膀,之后转身回到桌边。
虚空琢当下站起来,“娘娘,我说的是真的,是钟一山叫伍庸把钟长明给救活!你豁出命为他铺路,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我豁出命救他,是我的事,与他无关。”
钟弃余欲提壶倒茶时,虚空琢快走几步拎起茶壶,“娘娘,可是他……”
“现在,我不想豁出这条命也是我的事,与他无关。”钟弃余缓缓端起身前茶杯,“我们还是想想,该如何才能活下去比较好。”
或许没想到自家主子连半分怨言都没有,虚空琢心里极不是滋味儿,“娘娘……”
“我现在是顾清川的人了,眼下时局也只有他能保我不死。”钟弃余品了口茶,有些涩,“小琢,你不能再回皇宫,跟着我也是生死难料,我希望你可以走。”
虚空琢闻声,松开茶壶双膝跪地,目色决绝,“娘娘,您刚刚说豁出命为钟一山是你的事,与他无关,那豁出命为娘娘便是奴才的事,与娘娘无关。”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虚空琢,钟弃余冰冷无温的心境微荡起一丝涟漪,只是那波澜转瞬即逝。
这是你自己要留下的,生死由命,怪不得谁了……
深夜,别苑。
顾清川自入别苑,便经常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春嬷嬷不打扰,在该送饭的时候将饭菜端进去。
只是她看得出,王爷吃的不多。
书房里,笑脸回来复命。
“钟弃余没说什么?”顾清川搁下手中卷册,灯光映衬下,他那写满岁月的容颜似乎苍老了许多。
“回主人,她没说什么,也未曾想要见王爷。”笑脸据实禀报,尔后有疑,“属下不明白,王爷在等什么?”
顾清川眸色深寒,“在等她的价值。”
笑脸不解。
“本王的诚意她已经看到了,接下来便该是她表明诚意的时候。”顾清川随手拿起桌上的银拨子,打开灯罩,挑亮烛芯。
“可她说到底也不过是市井出来的不入流之女,这种朝堂争斗于她,会不会太深奥,属下怕她不能胜任。”笑脸知晓钟弃余过往,纵然没有驳斥贬低,但也绝不看好。
顾清川笑了,“你知道钟弃余的聪明之处是什么吗?”
笑脸摇头。
“她的心,那颗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认清自己是谁的心,她初入皇城,能搅的钟府鸡犬不宁不是她的本事,是钟府那一大家子段位太低,她的本事,是在入宫后得到了钟一山有意无意的安抚跟相帮,又在与钟一山决裂后,以最快速度得到本王在背后支持,她知道自己没有背景,没有依靠,所以这一路她都在不停为自己找到那个可以依靠的人。”
笑脸迷惑。
“先是钟宏,她在得到钟宏的信任后自钟府鱼跃龙门入了皇宫,后是钟知夏,她在钟知夏的庇佑下于皇宫布了自己的眼线,再然后是朱裴麒,而这整个过程中,她又不停与钟一山示好,且不论真心还是假意,她的步数走的十分精准,再然后,便是本王。”
烛火渐明,顾清川叩起灯罩,将银拨子搁回原处。
“市井,不入流?”
顾清川长吁出一口气,“记住一句话,高手在民间,自古至今那些为王为将者,都不乏乞丐跟流民,英雄不问出处,别小看了那些人,当然,时机也很重要。”
笑脸拱手,“主人英明。”
“本王倒要看看,她何时来找我。”
见主人挥手,笑脸退离。
秋风起,窗棂发出一阵吱呦声,桌案上的书卷不经意被风翻开。
那上面,赫然出现一个名字。
宁相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