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马前卒

马前卒

武院,后山。

秋末将近,后山一片萧条景象。

往日茂密山林里风一吹松涛阵阵,如今却是无边落叶萧萧。

后山有片枫叶林,这个季节的枫叶鲜红鲜红的,地上落了厚厚一层,远远望过去,万红丛中一点绿。

此时一身翠绿装扮的黎别奕,正躺在厚厚的枫叶上,双手环于脑后,双眼凝望天空。

“六师兄,那你还记不记得师傅在把你扔进狗熊窝里时,那里面有几只狗熊?”枫树上,婴狐的衣服也是非常有特点。

红与黑的结合,如今落在这片枫叶林里自动过滤上半身,远远望去,只留下一颗人头,跟黑色的下半身。

“一公一母,一个熊崽子,母的最凶,你师兄我到现在为止,被母熊抓伤的屁股还有一块伤疤,只要到阴天下雨就开始痒。”黎别奕回想过往,怅然道。

“师兄你说啥,我听不到!”婴狐干脆从树上跳下来,坐到黎别奕身边,“啥?”

黎别奕瞅他一眼,“你被师傅扔进狼窝的时候,那里有几头狼?”

“数不过来。”婴狐刚回忆了一下,“反正黑乎乎的,周围全是眼睛,幽绿幽绿,密密麻麻。”

听到婴狐这样说,黎别奕不免报以同情的目光,“你受苦了。”

“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我不!”婴狐盘膝坐在黎别奕旁边,一本正经,“自从闯荡江湖,我才知道师傅的用心良苦,如果不是师傅没日没夜磨砺我,我可能在江湖上活不过三日,狼狠,人比狼更狠!我在江湖上可是什么人都遇着了……”

婴狐想起与权夜查跟半日闲一起‘游历’江湖的日子,话便有些多,他将自己在江湖遇到的那些要命事儿,悉数告诉给黎别奕。

到底是同门师兄弟,骨子里透着亲切感。

婴狐越说越激动,到最后还掉下几滴狐貍泪。

厚厚枫叶上,黎别奕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自己躺着,婴狐哭着,吊丧的场景不外如是。

“咳,本盟主口渴,你去给我弄些水。”黎别奕‘腾’的从地上坐起来,抖了抖袖子上的枫叶。

婴狐实诚,他理所当然觉得师兄弟之间理当互相帮扶,于是起身,“师兄你等我!”

偏在这时,一阵愠冷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你不用等他,因为他根本不会去。”

是权夜查。

红衣如火,与眼前枫叶相得益彰。

在其背后,一袭黑袍的半日闲远远站在一株枫树底下,手里摆弄着他的玉笛。

冤家路窄,说的就是权夜查跟黎别奕。

别问他们两个为何会有恩怨,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保不齐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此刻看到权夜查,黎别奕双眼冒火,寒目如锥,原本那一身的风流倜傥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龇起牙,眼中凶光大涨,因为怒火声音变得很大,“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又不是你的地盘,本使为何不能在这里?”权夜查挑起眉梢,一把拽住朝他走过来的婴狐,“他渴你就去给他倒水,他是缺手缺脚的残废么?”

婴狐一脸疑惑,“可他是我师兄啊。”

“那又如何,不许去。”权夜查强硬开口,声音冷戾。

婴狐止步,犯难看向对面黎别奕。

“师弟,你听他的?”黎别奕转眼看向婴狐,语气非常之沉重,声音非常之浑厚。

很难得,距离如此之远,婴狐竟然听到黎别奕说话了!

“师兄你说什么?不喝了?啊!那我知道了!”

婴狐多聪明,见气场不对登时在搪塞黎别奕之后,灰溜溜跑到半日闲那里。

半日闲难得对婴狐投去赞许之目光。

“老闲,他们怎么回事?”婴狐好奇。

半日闲这方看向对面,不得不说,当初他认识的黎别奕喜欢白色,一袭白衣,青风拂面,那是一位极潇洒俊逸又阳光的少年郎。

说起来,黎别奕某方面与婴狐很像。

所以说周生良收徒弟还是有其规律可言的。

可自从那一夜之后,黎别奕也不知道是为了恶心自己还是恶心别人,开始穿绿,绿到发光的那种。

“记得眉西施么?”半日闲低声开口。

婴狐点头,“记得记得!就是那个玉女门的掌门!”

婴狐声音很大,‘玉女门’三个字成功落到黎别奕耳朵里。

林中渐渐涌起一抹肃冷气息,半日闲搥了下旁边的婴狐,“瞧清楚了,你与你那位六师兄的差距到底有多少。”

婴狐正欲开口之际,一股强悍劲气波及而至。

黎别奕脚下,艳红枫叶无风自动,缓缓飘起,仿佛有灵魂般聚在黎别奕面前,火红的一团。

婴狐惊骇,平心而论他也能叫树叶飘起来,可聚这么大一团,他不能。

权夜查薄唇微勾,冷笑,“黎别奕,你这个缩头乌龟!”

“你再说一遍?”黎别奕咬牙,手中枫团急剧旋转。

权夜查亦在掌心运气,“再说一遍?再说十遍你也是缩头乌龟!他们说什么你都信,我这个当事人说话你偏偏不信,你就那般希望当年那晚,本使与眉姑娘在床上发生些什么事?”

“权夜查你给我闭嘴!”黎别奕明显动怒,额头青筋鼓胀不说,声音振聋发聩,“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

“本使什么都没做过!我认个屁!”想到当年之事,权夜查也是冤枉。

“眉西施亲口告诉本盟主,当晚你与她行……行鱼水之欢好不快活!你居然还在这里与本盟主狡辩?所以说眉西施真是瞎了眼,竟然跟了你这等缩头乌龟!敢作不敢当!吃我一拳……”

劲风骤起,黎明奕怒吼之际胸前蕴着惊人力量的枫团,倏然袭向对面。

权夜查眉峰紧蹙,猛然击出早已积聚在掌心的内力。

化形的白色气团与火红枫团相撞,在空中炸响!

无数枫叶瞬间散开,犹如燃烧的枫火,漫天飘洒……

高手对决的画面,总是于惊艳绝美中透着无限杀机!

婴狐正想如半日闲所说,好好找一下自己与六师兄的差距时,画风突然变得十分古怪。

只见漫天枫火中,一抹翠绿色的身影犹如光闪般出现在最前面,红与绿的完美搭配,呈现出的是一只顶着红毛的绿孔雀。

权夜查寒目微眯,在黎别奕直拳轰过来的时候,双臂于胸前交叉,硬生挡住攻袭。

“权夜查,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黎别奕连续出拳,边打边骂,声声震耳。

权夜查每每架住硬拳,皆反手出击。

砰!砰!砰!

两人也只在开局之时拼了一下内力,炫了一下技艺。

这会儿则是实打实的拳拳到肉,看着都疼!

“黎别奕,你这个缩头乌龟!”

权夜查左胸中拳之际,右勾拳猛一下撞到黎别奕眼眶上,‘砰砰’两声,二人皆后退数丈,身体摇晃。

黎别奕单手捂住眼眶,权夜查轻咳时带出血丝,“权夜查,当年我那么信任你,才将西施交由你照顾,你竟然……”

“我竟然怎么!”权夜查恨的,直接冲过去又是一拳。

二人又换了套路,一人一拳,谁也不躲。

瞧着黎别奕跟权夜查,好好的风流人物变成两个大猪头,婴狐忽然想起一件事,“糟了。”

半日闲侧目。

“师傅要的野猪我还没去打!”

半日闲,“……”

幽市一品堂,密室。

以伍庸对温去病的了解,这厮每每推开石室暗门的时候,那双迷惑大周皇城万千少女跟少男的眼睛,必保第一时间扫向他药桌上的几十个瓷瓶。

但这一次,没有。

温去病扫向了自己。

这就有点儿让人毛骨悚然了。

伍庸与温去病四目胶着的状态,一直延续到温去病坐到药案前。

“你没事吧?”伍庸心虚。

近段时间趁温去病忙着御案之事,伍庸时不时叫屈靳购进一些名贵珍稀药材,手下也是狠了些。

“本世子问你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如实回答。”温去病脸上没有分毫表情,仿佛雕塑一般。

伍庸噎喉,“那要看是什么问题。”

温去病沉默。

“如实回答,你说你说!”伍庸最讨厌温去病那种沉默时带着某种威胁的眼神,内力都没了跟谁俩瞪狠呢!

“当年你和简琅儿发展到什么程度?”

伍庸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说。”温去病冷声道。

“郎情妾意,你说发展到什么程度。”世事早已变迁,唯有心依旧。

如今再提简琅儿,伍庸已经感觉不到心痛,唯有无尽思念跟永远也抹煞不掉的甜蜜回忆。

“如果本世子没记错,你们还没有大婚。”温去病知道自己没记错。

伍庸点头,“没有,这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你这个畜牲。”温去病突兀开口。

伍庸瞪眼,“你说谁?”

“你。”温去病动了眉梢,看向伍庸,“女子清白为大,你未大婚便与之行床笫之欢,不是畜牲是什么。”

伍庸气的,“你没行?”

“本世子没行。”温去病理直气壮道。

伍庸呵呵了,“你倒是想行,你家阿山也得让啊!”

“我家阿山让了。”温去病平静如湖的声音幽幽响起,在这密闭的石室里尤为清晰。

伍庸被震住了,满目惊悚看向温去病,说不出半个字。

“你这是什么表情?”温去病的脸,阴沉似水。

伍庸如果有腿,此刻必已惊站起,“温去病!”

“你叫本世子什么?”温去病已陷入毫无表情的死循环,哪怕声音略有起伏,那张俊逸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

俗语称之为面瘫。

“温大世子,你不行?你是不是不行!”伍庸觉得这种事除了这种解释,再没第二种因由。

温去病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你、放、屁!”

“那你是不是傻?”

伍庸完全不理解一个男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尤其是在喜欢的人默许的前提下,竟然啥都没做?

“冒昧问一句,你是男人么!”伍庸的震惊,有增无减。

温去病终于绷不住,颓然堆在椅子上,“我跑了。”

“什么?”

“阿山愿意,可我跑了……”温去病擡头看向伍庸,“我答应过甄太后,定会明媒正娶八擡大轿把阿山擡回世子府,让他成为我的世子妃。”

“所以呢?”

伍庸不懂,这两件事有什么冲突!

“所以在阿山成为世子妃之前,我怎么可以玷污他的清白?那样做是侮辱了他!”温去病目色坚定擡起头,“喜欢一个人,不该是全心全意为他好么?但凡行事于他不利,就不可以行,但凡行有丁点儿让他觉得是不尊重,也不行!”

伍庸怔怔看着眼前男子,许久憋出一句话,“你真是爱惨了钟一山!”

温去病不这样认为,他只觉得自己爱的还不够!

“可是我怕阿山误会……”温去病脸上泛起忧郁之色,颓废开口。

伍庸挑眉,“误会什么?”

“误会我不行……你有没有办法让阿山知道我行?”温去病期待看向伍庸。

“出门往上到一品堂,离开一品堂左拐出幽市,穿过一条巷子到玄武大街,找到一座挂着‘四海楼’招牌的地方,走进去。”

“这就行了?”

“再找一个能下手的女子,不必尊重,直接办了她。”伍庸拿起桌上药瓶,“最好是你家阿山也认识的姑娘,这样他就能知道你行了。”

温去病动了手……

一阵鸡飞蛋打之后,温去病平静下来,顶着眼眶淤青,“说件正事。”

伍庸揉了揉手腕,“什么?”

“钟弃余给钟长明下毒这件事你怎么看?”

伍庸之前听温去病提过此事,想了片刻,“以钟弃余之决绝,给钟长明下的毒必是剧毒。”

“可钟长明活下来了,且医治者扮成了你的样子。”温去病停顿片刻,“你不是顾清川的人吧?”

“嗯,我是。”伍庸点头。

“如果不是你,那这皇城里还有谁能将一个身中剧毒的将死之人,生生救活了?”温去病提出疑问。

“游傅不在,不是他。”伍庸果决道。

“我知道不是他,我的意思是想让你去瞧瞧钟长明,看背后倒底是谁在搞鬼。”温去病挨了一顿打之后,终于说明来意。

听得温去病开口,伍庸停下手里动作。

“你想让我去将军府?”

“自然不是,机会我会再找。”温去病起身,欲离开时抛下一句话,“我能行这件事,你想办法让阿山知道。”

这话起初听起来没什么,细思极恐。

待伍庸思到恐怖处时,温去病已经离开……

皇宫,龙干宫。

为了应付朱裴麒,钟一山又一次踏进龙干宫。

之与前不同的是,周皇今日状态跟气色都很好,钟一山入内室叩拜,被他叫到桌边陪其喝茶。

一国君主,吃穿用度自是极品,茶亦是。

钟一山认得此刻摆在自己面前的茶杯里,承载的是‘泉铮玉露’,茶水表面随热气会荡起细碎波纹,端杯时隐隐会听到自茶杯里传来的铁蹄践踏声。

金戈铁马,杀场血战。

这茶,寓意极深。

“如何?”

抛开身份,朱元珩在钟一山眼里是位慈祥的老者。

时势造英雄,比起先帝时开疆扩土的狠辣决绝,守江山亦是不易。

周皇在位时有诸多改革,变革官制,整顿赋役,重兴科举等等,抑制兼并,手段之温和深得民心。

可以说大周能从那个动乱时期平稳过渡到盛世,功劳非周皇莫属。

“极好。”钟一山品了口茶,恭敬道。

比起那些,朱元珩于穆挽风,有知遇之恩。

当年若非朱元珩力排众议封穆挽风为兵马大元帅,又如何有穆挽风七年风光,在大周乃至中原七国,都是神话。

物是人非,如今面对眼前老者,钟一山百感交集。

“这些时日,你辛苦了。”周皇落杯,擡头看向钟一山时眉目慈祥,眼中带着善意。

钟一山当下起身,拱手,“皇上言重,一山所行,皆为分内之事!”

面对钟一山的拘谨,朱元珩不禁笑道,“母妃生前曾说过,甄太后是一位极聪睿且有担当的巾帼女子,教导朕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有崇敬跟敬畏之心,后来父皇跟母妃先后离逝,在甄太后的辅佐下,朕方能令大周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钟一山恭敬站在那里,静默聆听。

“不想朕昏迷三年,再睁开眼时甄太后也已不在。”朱元珩面露沉痛之色,“逝者已矣,你我都要节哀。”

“一山明白。”钟一山拱手,低声道。

“朕知你,旁的便不多言,眼下顾清川入皇城,这朝廷又要乱上一阵,你……可有把握?”朱元珩没有质疑钟一山的态度跟阵营,只问前路坚辛,他可能应对。

“纵无万全之策,一山也要争一争。”钟一山擡起头,目色坚定,“生死由命,一山愿成为皇上的马前卒。”

有那么一瞬间,朱元珩恍惚感觉到自己这个侄子的气度像极了一个人。

想到那个人,朱元珩心里一阵酸楚。

“顾清川乃奸雄,行事稳准狠,鲜少会给对手留下退路。”朱元珩示意钟一山坐下来,端起茶杯,“你可得小心。”

“退路太多,反而会让人不知该如何前进,这样的对手,一山喜欢。”钟一山同样端起茶杯,耳畔隐隐响起铁蹄踏过冰河时发出的咤咤声。

他等这一日,许久了。

朱元珩喜欢钟一山这句话,“到底是甄太后的亲孙,你这份洒脱跟霸气给她老人家争足了脸面,只不过据朕所知,你似乎陷到了顾清川的局里?”

“皇上明鉴,有对弈,才有局。”钟一山自信开口,随后落杯,“皇上既与一山开诚布公,那一山也斗胆问一句,皇上心中继承大统的那个人……”

内室的气氛因为钟一山的这个问题,变得有些压抑。

朱元珩欲提壶时,钟一山不禁起身为其斟茶。

看着杯中茶水,朱元珩不禁怅然,“曾经有一位少女如你这般为朕斟茶,朕甚满意,如果她的孩子活着,当是朕以为能继承大统之人。”

钟一山手腕微顿,茶水险些溢出,“一山大意……”

“无妨。”朱元珩端起茶杯,“你且由着本心做事,凡事有朕。”

在朱元珩的示意下,钟一山离开龙干宫。

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朱元珩对他的信任跟疼爱,如果那个孩子还在?

可这世上哪有如果呢……

钟弃余出来了。

顾清川没有亲自现身干预这件事,他叫危耳出面去找陶戊戌,以钟弃余身体需要调养为由将其从天牢里接出来,暂押将军府。

为此,危耳在陶戊戌面前签下责令状,倘若钟弃余出现任何问题,他愿承担一切责任。

起初顾清川找到危耳的时候,还怕他不愿冒险,不想危耳竟一口应下。

此刻将军府外,马车缓缓停下来。

一身囚服的钟弃余由着笑脸搀扶,走下马车。

危耳军务缠身,中途不得不先回军营,是以便将钟弃余交笑脸尘照料,分开前多番嘱咐。

“侧妃小心。”

笑脸扶着钟弃余走上台阶,之后先一步上前叩响府门。

开门的是府上管家,管家得危耳之令,知道钟弃余会从天牢过来,早已命人拾掇出一间厢房,因为危耳特别交代过,是以钟弃余的厢房与危耳主卧,正对。

“在下笑脸,得将军嘱托送钟侧妃回府。”笑脸拱手,侧身。

管家一眼看到钟弃余,干瘦娇小的姑娘,十指被白纱包裹,看着十分可怜。

“老奴给钟侧妃请安!侧妃快进,老奴早就准备好房间,等着侧妃呢。”管家姓谢,府上下人一般唤他谢老。

谢老原是军营里的老兵,因在战场上负伤脊骨遭创,身板不似当过兵的人那样笔直,耸着肩,略有些驼背。

钟弃余朝管家笑了笑,“有劳管家带路。”

三人一前一后,钟弃余跟在中间。

什么叫冤家路窄?

拱门处,钟弃余刚走过去便遇到了从后宅走出来的钟知夏。

钟知夏哪知其中缘由,看到钟弃余那刻立时冲过去,面目狰狞,“钟弃余?你……你怎么在这儿?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或许在钟知夏眼里,钟弃余是她最大的仇人。

可在钟弃余眼里,如今的钟知夏不过是一个行走的笑话。

仅此而已。

她甚至都不稀罕钟知夏的这条命了……

同样身处他人屋檐,钟弃余就不会如钟知夏这般嚣张。

她甚至没瞧钟知夏,只朝前面带路的谢管家浅声开口,“管家?”

谢管家一顿,“失礼失礼,钟侧妃这边请!”

只是钟知夏是什么人呐!

她若不冲过去拦路,都对不起她那一脸愈发尖酸刻薄的容貌。

“管家,她怎么会在这儿?你知不知道她是死囚!”钟知夏叉腰横在路上,一脸愤懑看向谢管家。

谢管家正欲解释,钟弃余缓声开口,“管家可否行个方便,我想与二姐单独聊会儿。”

钟弃余虽为囚犯,可到底是侧妃,谢管家随即撤到很远的地方,待钟弃余回身,笑脸犹豫片刻,退出数丈。

弯月拱门处,钟弃余看向眼前的钟知夏,“怎么,想我死?”

“钟弃余,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死囚也可以走出天牢?怎么会!”钟知夏上前一步,冷骇目光中透着难以掩饰的不可思议。

钟弃余笑了,“有些事我便解释给你听,以你的脑子也很难领会,那又何必知道呢!”

钟知夏闻声震怒,猛然擡手。

“你敢动我一根头发丝,我最晚明日便会叫危耳把你撵出将军府,信不信?”钟弃余站立原地,干瘦的小脸上,眸子微微眯起,脸上带起笑意。

那笑,阴森冷戾,硬是逼的钟知夏没将扬在半空中的手落下来。

“钟弃余,你终于承认了!你勾搭上危耳,就像你当初勾搭上太子那样,用下三烂的手段,主动爬上他的床!”钟知夏凶狠咬牙,眼睛里充满恨意。

那段钟弃余的上位史,一直都是钟知夏最不能释怀的地方。

她最后悔的,便是当初将钟弃余召进皇宫,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钟弃余摇头,“没有,我没爬上他的床,只是让他爬上了牢房里的草堆……不过也快了。”

“钟弃余!你到底什么时候死!啊……”

钟知夏真是拿钟弃余一点办法都没有,既恨又忌惮。

这时,一抹孱弱的身影出现在余光里,钟弃余不禁擡头,看到了不远处走过来的钟长明。

该怎么形容钟长明的状态,明明已经解了毒,可那身子却似被掏空一般,单薄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其吹走。

这秋风秋叶,衬的钟长明好似在行一条末路。

钟知夏注意到钟弃余的视线,不禁回头,当下跑过去,“哥哥你看!这个贱人居然出来了,还跑到这里撒野!”

钟长明被钟知夏拉住胳膊的时候,险些摔倒。

他使了好大劲儿才让自己勉强站稳。

看着对面朝自己走过来的但早该死掉的兄长,钟弃余面不改色,目光平静如水。

钟长明艰难前行,终在钟弃余面前止步,拱手,“长明给钟侧妃行礼……”

“哥哥!”

“是吾妹骄纵惹恼了侧妃,还请侧妃大人大量,不与她一般见识。”

钟长明低头一刻,钟知夏气急甩掉被她握在手里的胳膊,转身大步走开。

这一瞬间,钟弃余看到钟长明险些摔倒。

她静默站在那里,由着钟长明重新站稳,拱手后不曾擡头。

“兄长客气,余儿自然不会与她一般见识。”钟弃余稍稍上前一步,歪着脑袋看向钟长明,微微一笑,“我来,是找你的。”

留下这句话,钟弃余转身走向管家。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钟长明缓缓擡头,目光落向那抹单薄的身影,视线里蕴含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钟弃余由着谢管家安排,住进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笑脸没有离开,他依顾清川之意,将所有该钟弃余知道的事从头到尾叙述,但凡有疑问之处,他都会有选择的予以解答……

幽市,醉仙楼。

黎别奕再约钟一山,带来了天道府的消息。

依天道府之意,钟一山若能将两块罗生盘奉上,天道府可与烈云宗交涉救出韩留香,若以两块罗生盘找到往生卷,则会与钟一山结盟,如有需要,共灭烈云宗都可以。

钟一山听罢之后,心中一阵忐忑。

因为他知道,世间再无往生卷。

“我不同意。”

翡翠方桌前,满桌膳食,钟一山搁下手中银筷,望向双眼淤青的黎别奕,“此事作罢。”

“为什么?”黎别奕尽量让自己说话的声音大一些。

“本帅以两块罗生盘,求的是结盟,并非韩留香性命。”钟一山直言,“天道府既想得到罗生盘,又不想赌这一局,那么对不住,本帅可另寻玩家。”

“以现在的局势,钟元帅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吧?”黎别奕挑眉的动作十分优雅,配上眼眶淤青那就有些欠揍的意思了。

“黎盟主烦请稍话给天道府的府君,罗生盘只这两块,往生卷只有一卷,复活的机会并不是一场赌博,这是一场生死。”钟一山音落后起身,“天道府若有诚意,下次还请盟主带韩留香一起。”

没给黎别奕讨价还价的机会,钟一山已然推门,离开雅间。

黎别奕震惊,走了?

他来时没带钱啊!

夜临。

江边渔火点点,与天边繁星相映成趣。

褚隐再入密道,于关押韩留香的石室外停下脚步。

里面声音依旧,时不时会有‘三十七号石’的字眼传出来,褚隐冷冷对着石门,想着自己留在赌石坊的一百五十万两,跟被他带回来的那块巴掌大的破石料,他一时没忍住,擡手朝石门砸了一下。

内里的声音突然消失,正待褚隐欲走时,里面再次传来声音。

“输了?怎么又输了!明明是天价石头怎么又输了!老天爷!你是不是瞎……”

褚隐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心中疑惑,里面的声音不像是幸灾乐祸,倒像是乐极生悲。

待褚隐离开,石室里面的韩留香心痛到怀疑人生。

哪怕他计划得逞,可输的事实让他几近绝望。

但是不要紧,韩留香自小在绝望边缘试探,到现在也没有半分想不开的意思。

只是他不甘心,明明能赢!

这到底是石料出了问题?还是石料出了问题?还是石料出了问题!

俗语有云,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一想就通了。

从别人身上找原因,一想就疯了。

韩留香离疯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