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血仇

良策

鱼市,食岛馆。

钟一山在得到林飞鹰的消息后,当即换装赶过来,果不其然,真就看到了被烈云宗放回来的韩留香。

半月不见,韩留香没胖没瘦,还是被绑走时的样子。

所以说这真是一个特别能扛打击的少年。

此时钟一山已然行至主位落座,看向韩留香时见其满目愁容,“被放回来,你似乎不太高兴?”

旁侧,林飞鹰插了一句,“三十七号石又输了。”

钟一山恍然,“再接再厉。”

“我倒是可以再接再厉,钱没了……”韩留香脸上没有半分因被绑架受惊的样子,满脸写着贪婪。

钟一山瞥了眼身侧之人,林飞鹰心领神会,当下走出正厅。

“林老去给你支钱了,可还满意?”钟一山挑眉看向韩留香。

“满意满意!”韩留香顿时笑靥如花,“问吧!”

“你这段时间被关在哪里?”钟一山神色转肃,淡声开口。

韩留香想了想,“我被关的地方应该是一个地下的密室,外面应该有很长很长一条密道,因为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很空灵,不知道为什么,我偶能听到流水声。”

钟一山微微颌首,“还有呢?”

“那间密室表面上是黄泥,但实际上半臂长的泥土后面,是红土。”韩留香正色道。

钟一山闻声挑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挖了。”

韩留香随后自袖兜里掏出一个小金勺,“这就是作案工具。”

钟一山抽了抽嘴角,“你既挖了,想来对手也该知道暴露了。”

“不不不,他们不知道,我都是前夜晚上挖,次日卯时再用挖出来的泥土填回去。”

韩留香解释的时候,钟一山不免震惊,“那你挖的意义是什么?”

“密室啥都没有,我总不能把土吃了对吧!虽然我把土搥了回去,可它是松动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韩留香认真看向钟一山。

钟一山点头,“明白。”

“皇城里哪儿有红土,那多半烈云宗的老巢就在那里。”这是韩留香带给钟一山的最有利的线索。

且在林飞鹰回来时,手里攥着一张银票。

钟一山忽似想到什么,“你之前那张银票呢?”

“也不知道那个绑我的玩意是个什么东西!他竟然把我那张银票当着我的面给撕了,别叫我知道他是谁,否则弄死他!”

原本那张银票被韩留香藏的很好,但是被放出来之前那人扒光了他的衣服,搜出银票,毁之。

钱不重要,他韩留香会赚。

但被人扒光衣服这份侮辱,他记在心里了。

待韩留香离开,钟一山当即吩咐林飞鹰暗中查探皇城里‘既有红土又有流水’的地方。

找到烈云宗在皇城的巢xue,才可攻其不备……

寒市,扎纸铺子。

温去病带着毕运再入扎纸铺子的时候,里面场景与他们之前离开时一模一样。

砸无可砸。

今日便是温去病与季伯相约给出交代的日子,温去病大步穿过铺子来到后院。

季伯在。

“如何?”温去病行到季伯面前,问的直截了当,一点儿啰嗦也没有。

与之前两次不同,这次季伯没有扎纸,手里空空焉。

见温去病质问,季伯从矮凳上站起来,拱手,“世子准时。”

温去病不语,等着季伯给出的交代。

“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斋主的意思。”

季伯清了清嗓子,“第一,菩提斋不会赔偿温世子任何损失,原因在于世子只给了我们动尸体的钱,没给我们守尸体的钱,尸体我们动过,钱不赔。第二,既然菩提斋没有过错,那斋主便没有理由给世子斟茶认错,以上是菩提斋主的意思,温世子可还满意?”

温去病扭头,左右瞧瞧这间破院,“你没扎纸,也没清理前铺后院,是料定本世子会再砸?”

“正是。”季伯大方承认。

“菩提斋店大欺主啊!”

温去病咬牙切齿,“看来你们是真没把本世子这个世子放在眼里?”

“世子背后站的是谁菩提斋清楚,菩提斋只是就事论事,并非有意得罪。”季伯淡然道。

“好,很好。”温去病早料不会那么容易见到菩提斋主,可这会儿听季伯推脱之词还是气的不行。

在其身后,毕运蠢蠢欲动。

“既然东西不能砸,那就人吧!”

温去病音落一刻,毕运倏然闪过去,猛揪起季伯衣领一拳砸过去!

“住手!”

温去病大喝一声的时候,季伯已经晕了。

“主人?”

温去病狠狠吸气,“本世子叫你打人了?本世子是叫你把他掳走!”

“主人明鉴,属下也是这个意思,这么整不是好掳么。”毕运稍显委屈道。

温去病,“……”

没有内力之前,你且好好嚣张……

时间一路不停,于生死面前也从不眨眼。

御案的事告一段落,皇城表面一时又平静下来,无热闹可看的市井百姓只能意淫当年轶事,这其中,不乏有对当朝帝师齐阴的贬损跟诬陷。

太学院,文府后面的宅院里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齐阴见到来者时正在煮茶,待来者进来,他直接以内力灭了薪火。

“旧友相见,齐帝师连口茶都不给喝?”一袭黑色大氅的顾清川踱步而入,缓身坐到齐阴面前。

“谁叫你坐了?”齐阴白眉微挑,寒目冷厉。

顾清川笑了,“本王这把年岁,难不成齐帝师还能叫我站着说话?”

“你若能听,本帝师想叫你跪着说话。”

齐阴看似仙风道骨,可拿当年甄太后的话说,他也就是在长相上占了便宜,实则他是个脾气极其暴躁之人。

哪怕先帝,他当年也是说打就打。

瞧着齐阴那副嚣张样子,顾清川以手捋过胡须,失笑出声。

“齐帝师这是不喜欢我啊!”

“不,本帝师喜欢你。”

顾清川扬眉,“那为何本王不信呢?”

“因为我在逗你。”齐阴搁下手中准备往茶壶里舀茶叶的小匙,身体靠在椅背上,“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做什么?”

“没什么,自回皇城见了许多旧友,算来算去只差帝师一人,来见么,关系又不是很好,不来见又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毕竟市井传言帝师人品有待商榷,本王作为市井百姓眼中的大英雄,若不来探望,岂不坐实了帝师为人。”顾清川见桌上薪火已灭,擡手烘燃。

齐阴并未动怒,“又是这种下三滥的伎俩,当年宁侯死后,皇城一片声讨,背后主谋是你吧?”

“不用否认,朱文澈当年已经找到证据是你,但他忍了。”顾清川欲开口时,齐阴直接打断。

顾清川脸色微变,“这不像他。”

“的确。”齐阴点头,“虽然不想说,但事实如此,当年本帝师为你说了话。”

顾清川再次意外,“这也不像你。”

“依朱文澈之意,是把你留在皇城好好守着,但又想到五人中四人封王唯独把你留下必会引起你的怀疑,在他犹豫之际,本帝师拍着胸脯告诉他,让你滚!凭你那点儿本事掀不起大浪。”

这就是顾清川极不喜欢齐阴的原因,“你一向如此,自信,自负,哪怕朱文澈你也从未放在眼里,若说这世上有一人能治得住你,便是甄兰姝,可惜……她死了。”

顾清川的话,深深刺痛了齐阴,“你再说一遍。”

齐阴叩在桌面的手,内息暗痛,案台隐隐传来碎裂的声响。

顾清川勾唇,“甄兰姝是这个世上最自私的女人,她明明不爱朱文澈却硬是占着那个男人,占着皇后的位置,朱文澈亦是这个世上最自私的男人,他明明不爱甄兰姝,却给了她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包括爱情。”

桌面,裂开。

“而你,是这世上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子!朱文澈利用甄兰姝把你吃得死死的,你这辈子,都在为他卖命!”顾清川黑目幽寒,字字句句戳在齐阴胸口。

这个问题,周生良便与他提起过。

若是帝王无情,朱文澈对甄太后的感情又是怎么回事?

“在本帝师没动怒之前,消失。”‘甄兰姝’是齐阴这辈子唯一的逆鳞。

他这一生,只活这三个字。

顾清川冷笑,“这你就受不了了?你爱的女人,甄兰姝,她当上了大周最尊贵的女人,有夫闻少安,有女甄珞,还有你这个一直当作护花使者的齐帝师!她甚至在死的时候亲自报了血仇,这还是本王给她的机会!她这一生风光圆满,你尚且为她报不平,那婉仪呢?”

听到‘婉仪’二字,齐阴几欲冲涌上天的火气,渐渐压制下来。

反倒是顾清川激动起身,“与甄兰姝相比,婉仪又何尝不是天之骄女!她美貌端庄,才华横溢,她是宁侯之女,是被所有旧贵族捧在掌心的明珠!结果呢?”

齐阴沉凝,不语。

“她的结果整个大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朱文澈!可最根本的是她没有你这样一个强大到朱文澈根本无法铲除的师兄护着,是本王太弱!”顾清川的言词在某方面,是对的。

“本王用二十年的时间让自己变强,我回来给婉仪讨回公道,算是佞臣?”

齐阴叩在桌案上的手,终是松开。

他看向顾清川,“你不是佞臣,你是叛臣。”

顾清川笑了,“随帝师怎么说,本王既回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齐阴皱眉。

“听说你最近在找罗生盘,欲得往生卷想复活甄兰姝。”顾清川亦压制火气,坐下来。

齐阴警觉,动了动眉梢。

“帝师别紧张,本王过来就是想鼓励你一下,好好找,别管闲事。”顾清川起身,“还是那句话,皇城旧人不多,能看一眼便多看一眼,别等瞧不见才想起来,想见也见不着了。”

顾清川离开时,齐阴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宁婉仪的一生,至少爱的彻底。”

“这种话,也亏你说得出口!”顾清川侧目,尔后愤恨离开。

顾清川的身影在沸腾的雾气中渐渐模糊,齐阴重新拿起桌上小勺,自茶盒里舀出一小撮,打开壶盖倒进去。

他又一次擡起头,看向顾清川消失的方向。

多少英雄叹,一怒为红颜。

朱文澈,你到底爱没爱过兰姝?

到底爱没爱过……

幽市,醉仙楼。

有过前车之鉴,黎别奕在看到钟一山时第一句话就是他没带钱。

第二句话便是索要罗生盘。

玉桌对面,钟一山在看到韩留香之后,便已知晓天道府最终的决定,他将两块罗生盘从怀里取出来,搁到桌上,“盟主且收好,这件事须保密。”

“钟元帅放心,天道府拿到罗生盘后自然不会声张,至于结盟之事,天道府答应钟元帅,但凡烈云宗有伤害钟元帅之行径,我们定不会坐视不理。”

许是因为这段时间跟权夜查‘练’的频繁些,黎别奕脸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声音总体较之前要大。

这会儿黎别奕已然拿起桌上两块罗生盘,掂量一下,“真的?”

“真。”钟一山点头。

“别说黎某没提醒元帅,万一被天道府查出罗生盘是假,莫说烈云宗,天道府第一个不会放过元帅。”黎别奕将罗生盘揣进怀里,“很好奇,元帅是怎么从龟花……咳,从蜀了翁手里把罗生盘骗出来的?他可是个人精。”

钟一山不语,挑眉。

“知道知道,不该问的别问。”黎别奕拿起竹筷,“钟元帅有事可以先走了。”

就在钟一山从黎别奕身边经过时,忽然听到一句话。

“蜀了翁最恨别人骗他,元帅早作准备。”

钟一山没有止步,直接离开。

他担心的不是师兄,而是齐阴……

这段时间,钟一山忙于御案之事,还要照顾到被烈云宗盯上的食岛馆,便无闲暇时间理会那个在延禧殿里住的不亦乐乎,且连蜀了翁房间都占满的溪安。

黔尘那晚曾小声嘟囔,他怕自己房间不保。

其实对于溪安痴恋人偶制作这件事,钟一山不是很理解,可在想到周生良之后,他又理解了。

各人喜好不同,无可厚非。

秋末不比春初,一日冷过一日。

溪安在这个时间段,喜欢于午后阳光正盛时,在延禧殿院中那棵大梨树下缝制人偶衣裳。

不缝不知道,他对缝缝补补这种事天份如此之高。

就拿上次,黔尘身上衣服有一处破损,经其缝补之后,溪安能一眼看出黔尘针脚有问题,再由他重新修补之后,则与原来一模一样。

那件事搞的黔尘对溪安的性别,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这会儿溪安正在树下认真缝补,左手托着一块极精致的缎料,右手运针,针下是一朵红色的葳蕤盛放的曼珠沙华。

殿门响起,一抹青色身影自外而入。

直到那抹身影停留在石台对面,溪安方惊觉,擡头时逆光,他不由眯起眼睛。

本来眼睛就不是很大的溪安,这一眯,就像是两个弯弯的月牙挂在脸上,让人看着特别舒服。

“是你啊!”溪安认出来者,当下指向对面石凳。

朱澜璎缓缓坐下来,瘦削的身子显得锦衣略不合体,脸色过于苍白。

“你没事吧?”溪安颇为担忧道。

朱澜璎摇头,见石台上有一茶盏,于是伸手蘸过,于石台上写下二字。

‘无事。’

“没事就好,瞧瞧这个,好看不?”溪安拿朱澜璎当朋友,是可以分享任何好东西的朋友。

此刻溪安便拿着手里为人偶新作的衣掌举给朱澜璎,“你要喜欢,我给你那人偶也做一件!”

‘好,我刚好带来了。’

朱澜璎笑着从袖兜里取出人偶。

因为有了更好的,溪安便越看越觉得自己当初送给朱澜璎的那只人偶,既粗糙又难看,“把这个扔了,我送你一个更好的!”

‘我只要这个。’

朱澜璎拒绝。

溪安没办法,耸肩,“也罢,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且等我给它做身合适的衣裳换上!”

‘可不可以,把你现在做的那身,给他?’

朱澜璎在石台上认真划写。

溪安瞧着字,秋风硬,那字划过便被风吹干。

他忽然有所感,“如果你能开口说话就好了……”

对面,朱澜璎手中动作微停,尔后蘸水划了三个字,‘那是梦。’

“也不一定。”溪安前日又到鬼市去找赖笙,聊了血珠之事。

他向赖笙透露,只有自己的元力属性才可与血珠共同作用,进而达到再生功效。

除了他,别人不行。

他让赖笙传话,只要站在赖笙背后那人愿意将血珠拿出来分享,他愿意出手,无偿救治那人。

赖笙还没给他答复。

其实对于这件事,溪安也没有绝对把握,如果有,他早就拿手里那枚小血珠给朱澜璎用上,哪还用找赖笙!

朱澜璎也知道这件事,他没有让赖笙立时答应,是因为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只会令人起疑。

哪怕溪安在他眼里并不是个有心机的人,可溪安毕竟住在钟一山的延禧殿。

他能走到今日,实属不易,任何差池都不可以有。

“不聊这个,来,把这件衣服给你那只人偶穿上!”在没绝对把握之前,溪安不想给朱澜璎太多希望。

因为他知道希望过后的绝望,才是让人崩溃的根源。

朱澜璎低头,自怀里取出人偶交给溪安。

巴掌大的人偶,却是他自生出至今,唯一收到的礼物……

在钟弃余离开天牢的第五日,她终于入了皇郊别苑。

彼时顾清川正想出去,知钟弃余来便叫人将其带到书房。

与皇城里的宅院相比,别苑占地大,且清净。

钟弃余由着春嬷嬷引路,行至书房门前。

门启,她跛脚走进房间,门被春嬷嬷在外阖上。

书桌对面,顾清川仍是一身黑袍,端坐在那里时不怒自威,自有一番气度。

“余儿拜见颖川王。”

钟弃余欲俯身时,顾清川擡手,“你是侧妃,本王不拜已是无礼,你便无须拜罢。”

“侧妃是朱裴麒给的荣耀,余儿弃了他,这两个字便是累赘,再者,王爷若将余儿看作侧妃,怕也不会叫人带我进来。”钟弃余起身,恭敬站在那里。

与海棠身上那股自恃无畏实则轻浮的态度相比,顾清川看好钟弃余。

“坐。”顾清川擡手。

钟弃余这方走到侧椅,落座时不忘颌首感谢。

“当日天牢,你向本王提的要求,本王悉数做到,不知钟姑娘可还满意?”顾清川有些欣赏眼前女子,言词便不似与海棠那般冷冷的腔调。

钟弃余浅笑,“王爷一言九鼎,余儿亦不会让王爷失望。”

“哦?”顾清川眼中,鲜少露出期待。

时间于他们这样的人,都很宝贵。

钟弃余从座位上站起身,眉目肃然,“余儿献计,替‘奸妃’平反。”

一瞬间,书房里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那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击打在钟弃余身上,令她不适。

她不明白其中原委,可她知道,自己这计,乃是当下最能给朱裴麒致命一击的良策。

是以她分毫没有收回的意愿,直挺站在那里。

顾清川的目光,变得极寒,极冷。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钟弃余根本就是钟一山的人。

为‘奸妃’平反?

这也必是钟一山的主意。

他甚至在这一刻起了杀心!

只是在钟弃余坚定决绝的目光中,他渐渐冷静下来。

不对。

钟一山将自己引入皇城是想坐山观虎斗,他并不急于对付朱裴麒,但钟弃余的计划则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给予朱裴麒最致命的打击。

“为‘奸妃’……平反?”顾清川缓缓吁出一口气,身上骤然腾起的浓烈寒意,逐渐消散。

钟弃余点头,“这是朱裴麒身上最大的污点。”

“哦?”

顾清川没让笑脸告诉钟弃余有关钟一山的真实身份,但他不确定,钟一山有没有对钟弃余说过有关鹿牙之事。

钟弃余在那一瞬间能够感受到顾清川的勃然大怒,她不理解,因为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二哥,就是那个穆挽风麾下最神秘的副将,鹿牙。

她只是就事论事,“王爷救余儿一条命,余儿还王爷朱裴麒的一条命。”

“说说你的良策。”顾清川缓声开口,看向钟弃余的目光,闪出淡淡的光彩。

钟弃余端直而立,“余儿的底细想来王爷已经查的一清二楚,可哪怕像余儿这般在市井里摸爬滚打的小混混,都知道大周曾有一位叱咤风云的女元帅,她战功彪炳,威风八面,大周只要有她,六国无人敢犯,穆挽风的事迹跟传说早已印在大周百姓心里,‘奸妃’一案始出,朱裴麒以雷霆手段压制舆情,可是压制太过,便会积怨。”

顾清川认真看向眼前女子,“继续说。”

“百姓缺少一个突破口,替‘奸妃’平反就是这个突破口,只要王爷能为穆挽风平反,那您在大周百姓心中便是英雄,这与您当下散布所谓的‘当年’风光绝对不同,这点不需要余儿解释了。”

顾清川点头,“当年风光不过是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若本王能为穆挽风平反,在百姓心里的位置则很不一样。”

“的确。”钟弃余重重点头。

“可是,平反需要确凿的证据,你有吗?”顾清川擡眼,问道。

钟弃余摇头,“证据这种东西,想有就有。”

“人呢?由谁到刑部公堂敲响法鼓?谁去伸冤鸣这个不平,本王?”顾清川挑眉。

钟弃余依旧摇头,“鹿牙。”

顾清川惊住,“谁?”

“穆挽风麾下副将,鹿牙。”钟弃余对当年之事略有所闻,“据余儿听到的故事,似乎当日死在白衣殿的只有十三将,鹿牙不在。”

对于为‘奸妃’平反一事,顾清川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他亲手制造‘奸妃’一案,如今,却要为其平反?

世事难料,可这也太过戏剧。

“鹿牙……”顾清川内心涌动,脸上却无甚情绪宣泄,“据本王所知,朱裴麒之前设局,抓到了鹿牙。”

“那他有昭告天下吗?”钟弃余不禁反问。

“那倒没有。”顾清川动了动惊直而坐的身子,靠在椅背上,“可鹿牙确已不在。”

“就因为鹿牙不在,所以谁都可以是鹿牙。”

钟弃余紧接着又道,“为‘奸妃’平反这件事,谁是鹿牙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如果王爷能拿出证据证明穆挽风是冤枉的,那就可以了。”

顾清川微微颌首,“你的意思本王明白,只是……”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被朱裴麒先想到王爷有此招,早有防范,那余儿这条计策毫无意义。”钟弃余对于顾清川的犹豫,颇为不解。

她自认此良策并无不妥之处,“余儿献计,用与不用在于王爷。”

顾清川点头,“你先退下吧。”

钟弃余没有坚持劝导,俯身告退。

她懂得凡事适可而止的道理,太过,则有疑。

待其离开书房,顾清川唤出笑脸,“听到了?”

笑脸拱手,“属下听到了。”

“你以为如何?”顾清川整个人放松下来,擡头看过去。

“属下以为钟弃余的计谋,的确称得上良策。”笑脸随后解释,“依王爷先前之意,钟一山将您引入皇城是想借朱裴麒之力与您对抗,消耗两方势力,为‘奸妃’平反则可快速将朱裴麒拉下东宫太子之位,逼钟一山与王爷正面交锋。”

顾清川微微颌首,“就当下时局,这的确是条良策,只是……仓促之余,本王要去哪里找‘鹿牙’?”

“属下可以。”笑脸拱手,“钟弃余说的不错,鹿牙既死,便谁都可以是鹿牙。”

顾清川深邃黑目微微眯起,“鹿牙没死。”

“钟一山敢承认吗?”笑脸擡头,目色如坚。

顾清川顿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没错,朱裴麒未倒之前,他怎么敢承认自己就是鹿牙?”

“钟弃余,果然是个宝藏。”顾清川茅塞顿开时,看向笑脸,“给你四日时间,将鹿牙参与的大大小小的战役全都背下来,第五日,去敲法鼓!”

“属下遵命!”

待笑脸离开,顾清川不禁靠在木椅上,眼神中透着些许无奈。

穆挽风,当初是本王送你下的地狱。

如今,就当作是本王的补偿吧……

夜,临。

世子府内,温去病带着毕运走进通往内宅的弯月拱门时,被吓了一大跳。

两个形似仆役大小的白色纸人,分别杵在弯月拱门两侧,黑布做的眼珠子缝的精致,里面还有灰色瞳孔。

温去病拍着胸脯,狠狠吸了一口气,“看到没,请回来一个没用的瘟神。”

温去病所说,乃之前被他掳走的季伯。

作为世子,他自然要将季伯关在世子府,这季伯闲来技痒,便与管家商议买些扎纸的玩意打发时间。

鲁管家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占小便宜的性子简直无可救药,非但买了,还买了不少。

眼下被季伯扎好的纸人,都被鲁管家送去与那口水晶棺材同一个房间,扎的不好的则摆在外面,明早叫下人搬到寒市贱卖。

毕运看着这些扎好的纸人,眼中闪出疑惑,“主人,你当真觉得菩提斋会来找咱们要人吗?他们该不会把季伯留在世子府里养老吧?”

温去病摇头。

“不会?”

“不怕。”温去病迈步走向扣押季伯的院落,“菩提斋若真不要人,本世子养他终老又如何!”

院门被毕运推开,温去病阔步而入。

院中无灯,温去病直接走进厢房。

季伯辛勤,这会儿还在灯下扎纸,见温去病来亦不擡头。

温去病直接落座,“我家阿山,也就是当朝第一元帅有句话希望你能捎给菩提斋主,原话你记好,菩提斋就在皇城地下,密室有红土,周围有水声。”

季伯在听温去病说话的时候,手中动作一刻未停。

但温去病盯的,却是他两腮颚间。

有那么一瞬,温去病注意到季伯双腮用力,似是咬牙。

这种动作,或紧张,亦或惊讶。

待温去病说完,季伯擡头,“那世子何时放我?”

“本世子就算不放你,话应该也会带到。”温去病撂下这句话,视线不禁望向窗外。

毕运谨慎,当下纵而跃出厢房……

院内空无一人,至少毕运没察觉到。

此时温去病已经离开厢房,“主人,属下不明白。”

“虽然想法夸张,但也并非不无可能。”温去病行至院门时,回头瞧了眼窗下扎纸的季伯,明显那动作缓慢些许,可也不排除是手下的扎纸在细微处。

“阿山自韩留香那里得到线索,烈云宗将其关押之地在皇城,地下有红土,上面有水流,皇城这种地方至少三十余处,细查需要时间。”

毕运在后面听的仔细,“主人也说掳走韩留香的是烈云宗,可刚刚主人跟季伯说的……主人怀疑烈云宗就是菩提斋?”

“没可能。”温去病果断摇头。

毕运越听越糊涂,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问。

“有一句话虽说俗了点儿但你记住,事有异常必为妖,菩提斋五年不曾出错,偏在钟宏的尸体上出了过错,同一时间,烈云宗毫无因由掳走韩留香,为什么?”

毕运脑袋摇面波浪鼓,“烈云宗是想牵出阿山一部分精力,不能专心对付顾清川,倘若把两件事分开想,他们各有各的理,但若把两件事合在一起,很明显,菩提斋跟烈云宗,目的相同!”

“所以他们是一伙的?”毕运狐疑道。

温去病突然止步,转身看向毕运,“烈云宗的人在皇城?”

毕运摇头,“属下不知道……”

“本世子这句话不是叫你回答!”

温去病眉峰微凛,“天地商盟盘踞幽市多年,于四市皆有暗线,不敢说皇城里每一个角落发生的事都知道,但若皇城来了新的势力,尤其像烈云宗那种作派极为嚣张的势力,为何天地商盟毫无洞悉?”

“菩提斋咱们就没查出来。”毕运这话是希望温去病能够看到不足。

温去病定定看了毕运一阵,转身,继续向前,“菩提斋行事素来无声无息,与烈云宗自然不同。”

毕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只跟在后面。

温去病再度止步,乃是后宅正中花园处。

他站在园中,目光远望,“假设烈云宗与菩提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关押韩留香之处,很有可能是烈云宗借用了菩提斋的地方。”

“若真如此,主人为何不暗查,如此明目张胆告诉季伯,岂不打草惊蛇?”毕运觉得自家主子做法不明智。

“但凡密道,定有暗铃,你若以锹镐刨之必会惊动暗处之人,一样会打草惊蛇。”温去病冷肃道。

“那……主人把这事儿告诉给季伯的意义在哪里?”毕运发誓他认真想了,但脑子不够,没想出来。

“狡兔三窟,废他一窟。”温去病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月光下只是背影也足以令人痴迷。

毕运没有痴,只是迷。

“若不幸被本世子言重,菩提斋主断不敢再用那条密道,除非他敢赌本世子找不到。”温去病眼中透着无比自信的光芒,“但以本世子对菩提斋主的了解,他不敢赌。”

毕运放弃思考,“主人,你就说你要干啥吧。”

“他们想分散阿山注意力,那可不行啊,从现在开始,阿山只管对付顾清川,本世子么,无论如何都要跟这个菩提斋主,见上一面。”

看着温去病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毕运特别疑惑。

他就想知道自家主子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敌在暗不说,菩提斋在皇城五年,天地商盟连个影子都没模到,现在怎么就能找到?

“主人,恕属下直言,我觉得你这事儿成不了。”

温去病收起刚刚志得意满的样子,转身看向毕运,肃然开口,“若能办成,你当如何?”

“属下陪你一起去见。”

下半辈子的工钱都叩没了,他还能如何。

温去病笑了笑,“那就一起去见。”

看着自家主子离开的背影,毕运莫名觉得,今晚他家主子的背影好似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