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场
陈庶丢了。
当钟一山赶到西郊墓地不远处的山洞时,顿星云早已候在那里。
他眼中闪过愧疚,低头,“对不起……”
“怎么丢的?”钟一山没有责备顿星云,纵步走进山洞。
距离西郊墓地不远处有一座低矮峰峦,与嘉陵山脉相通,只是地势要低,所谓山洞皆非人为,陈庶藏身的这个山洞并不大,洞内有粗瓷缸,缸里盛着水。
在瓷缸旁边,钟一山发现半袋还没有吃完的糙米面饼,“他是……从哪里出去的?”
“我的人日夜在洞口暗中看守,他绝对没有从洞口离开,亦没有人走进去过。”顿星云坚定回道。
钟一山放下手里的糙米饼,转身绕着山洞细细观察,“没从外面出去,就是这里面有暗道。”
顿星云跟在钟一山身后,皱眉,“不会吧……”
见钟一山抽出袖内匕首在洞壁上不停敲打,顿星云亦开始四处寻找。
不多时,一阵虚浮空声连续响起,钟一山正立于山洞左侧凹陷处,收起匕首,“当在这里。”
待顿星云走近,钟一山视线不由落在右手边一块特别奇怪的石头上。
他蹲下身,双手握住那块凸起的岩石,以内力绕转瞬间,轰隆声骤然响起。
果然有密道!
钟一山二话没说,直接顺着密道走进去,顿星云随即跟在后面。
“山洞里那口粗瓷缸必是陈庶早作的准备,还有干粮,那些糙米面饼并不是新鲜的,平常朝臣府院里也必不会准备那种只有行军才会配有的干粮。”钟一山走在前面,冷静分析。
“所以这个地方是陈庶早为自己准备的避难所?”顿星云不禁惊道,“他算出自己早有此劫?”
“还很难说,但有一样,现在的他,必然已经知道当年奸妃一案背后,有顾清川的手笔。”
密道很暗,钟一山来时未带燃火之物,他急于寻得陈庶便也顾不得许多,凭着感觉在漆黑中摸索。
“呃……”
钟一山脚下踩空时身体猛朝后仰,幸有顿星云将他扶住。
肌肤之亲,顿星云不经意闻到来自钟一山身上独有的熏香味道,一时心悸,“没事吧?”
钟一山没听出顿星云声音中隐藏的情愫,迅速站稳,“没事,前面似乎有光!”
待钟一山走过去,顿星云这才平复内心悸动,紧跟过去。
爱一个人最难处,便是不能说不爱,就不爱了……
不得不说,这是钟一山见过最短的密道,自入到出不过百步距离。
可也就是这百步,硬是从山前到山后。
钟一山扫过周遭,“恐怕这里当是陈庶选了很久的地方。”
“我有些不明白这个陈庶了。”顿星云皱眉,“这有什么意义!”
钟一山看向出口正前方一条脚踩的小路,“避一时之险……是因为他知道,无法避一世之险。”
顿星云走到钟一山身边,视线跟着望过去,“陈庶会去哪里?”
“翻案于他而言,无论落在朱裴麒手里,还是落在顾清川手里,都是死。”钟一山清眸寒凉,“所以他会去找他以为的第三方势力,能救他跟他的家人活命。”
“那你觉得,他会去找谁?”顿星云狐疑问道。
钟一山摇头,“他应该不会贸然去找,须我……给他留下线索。”
顿星云一时想不通钟一山的话。
“今日且罢,明日你与我走一趟陈府。”
钟一山并没有作过多解释,沿着小路走下山。
顿星云犹豫片刻,跟在其后,“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钟一山并没有注意到顿星云眼中那份心疼,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肩头扛着的是压力。
那是他的责任,使命,是他拼了命都要做的事。
因为,他是穆挽风……
皇城幽市,醉仙楼。
与菩提斋主约好的日子到了,温去病带着毕运故意晚去半柱香的时间。
雅间房门开启,毕运先一步踏进去,里面有人。
一袭黑色锦缎长袍,发髻以玉簪攒起,玉是极佳祖母绿,精雕细镂,绝非凡品。
此时毕运侧身,温去病自门而入,踱步走到翡翠玉桌对面时,擡眼。
没看到人。
看到的,是一张黄金面具。
若不仔细分辨,倒与自己那张面具有几分相似之处。
对于这种事,温去病自觉无甚意外,但凡神秘之人,自有神秘之举。
他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温世子?”隔着面具,对面男子的声音听着有些低沉。
温去病缓身落座,毕运行至其身后,挺直身板。
雅间里的气氛有些压抑,温去病落座之后,瞧了眼桌上膳食,“菩提斋主的口味,与本世子没有一样对得上。”
“抱歉,这十八道菜乃本斋主为自己所点,与世子无关。”金色面具下,褚隐淡漠看向温去病,薄唇微动。
与眼前这位世子打交道已经不是第一次,之前溪安被困鬼市,便是温去病带毕运来救,褚隐还记得他与流刃在一起时,曾听流刃提过,温去病离开鬼市的时候,有擦掌心冷汗。
流刃还说,钟一山身边有能人,但非眼前这位世子。
温去病嘴角微抽,“敢问一句,菩提斋主上辈子是饿死么?如果真是饿死的就更该懂得粮食可贵,若今日你不把这些都吃了,就是浪费粮食,可耻。”
褚隐后脑滴汗,他来时斋主还嘱咐过他,莫要轻敌。
现在看,轻者自轻。
“菩提斋有钱。”褚隐冷声道。
“有钱也不该这样浪费,再说……”温去病扫过桌上十八道膳食,之后擡头,俊美如天神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再说,你这样浪费,你们家斋主知道么?”
一语闭,雅间空气骤然凝固,毕运脸上三排问号,哪怕戴着面具的褚隐也是一震。
自己暴露了?
怎么暴露的!
“温世子在说什么?本斋主不懂。”褚隐的声音,略有些颤抖。
温去病微笑,缓缓直身靠在椅背上,“本世子已经说的很清楚,约好的时间地点,本世子可延半个时辰,叫你们斋主过来,逾期不候。”
褚隐暗自噎喉,金色面具下,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
强装下去?
“毕运,送这位公子走。”温去病倒是自在,言谈中没有表现出任何试探之意,自信而果决。
毕运虽然不确定眼前戴着面具的男人,是不是菩提斋主。
可作为暗卫,他得领命。
直到毕运走近,褚隐方起身,拱手,“我家斋主在玄武大街第三巷里的慧识茶楼,恭候世子。”
褚隐终究没有强装下去,心虚则乱。
毕运震惊,慢动作扭头看向自冢主子,眼中尽是崇拜。
像这样的崇拜,他还是在自家主子大战楚轩辕的时候出现过!
“谢过。”
温去病大方起身,未多看褚隐一眼,径直走出雅间。
待毕运跟出去,褚隐下意识摘下金色面具,看着温去病消失的方向。
到底,温去病是靠什么拆穿自己的?
他甚至还没说到正题……
马车里,毕运问出褚隐心中疑惑。
温去病没答,只闭目养神。
他告诉毕运,接下来要见的人,不是善茬儿。
马车辗转,于玄武大街第三巷慧识茶馆,停。
毕运先行走出马车,温去病随后踩着蹬车凳走下来,入了茶馆。
茶馆里空无一人,唯一店小二引路。
两层楼的茶馆,装潢用的红松木,色调深些,莫名让人觉得压抑。
二楼天字一号雅间,店小二待温去病走进去后,拦下毕运。
毕运正欲反抗时,温去病开口,“你留在这儿。”
“可是……”
“死不了。”
温去病音落一刻,店小二阖起雅间房门。
此茶楼本就位于阴面,整日下来能见到阳光的雅间唯有三间,最多一个时辰。
这会儿温去病走进去的房间,不在那三间之内,没有阳光射进来,窗棂又是灰色棉纱的料子,整个房间显得特别暗,暗到温去病走进去好几步,方才注意到方桌对面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大氅,头戴斗笠,单从外形上判断,很难说是胖是瘦。
温去病落座,正对面又是一张黄金面具。
“财不外露,斋主不必把钱都往自己脸上贴。”温去病瞧了眼桌面,连壶茶都没有。
幽冷的声音,突兀响起。
“本斋主料到你会看破,未料到的是你看破的速度。”
温去病听到声音一刻,视线平直,眉峰微挑,“斋主不以真面目示人情有可原,声音也是假的这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今日相见,已是破例。”面具下,朱澜璎淡漠看向眼前男子,他以内力感知,一无所获。
温去病笑了,“斋主因何破例,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么!”
“整个江湖,乃至朝堂,敢与本斋主这般说话的人,唯有温世子。”
“嗯,他们倒是想,得能见着才算。”温去病看似戏言,多少带了些嘲讽。
朱澜璎以内力震动喉结,“世子的单子,菩提斋并未失手。”
“现在纠结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温去病微擡下颚,俊逸容颜露出一抹浅淡笑意,“一百五十万两,加你磕头认错。”
“过份了。”
“不过份的也有,告诉本世子是谁改了钟宏的尸体,烈云宗的宗主是谁,斋主肯说,之前恩怨一笔勾销。”
“若不肯?”
“没关系,本世子从不强人所难。”
面对如此一个有压迫感的人,温去病纵无匹敌之霸气,却也没有显现出丝毫畏惧之态,“据说菩提斋近五年赚了大把钱财,本世子想了想,就菩提斋干的那些事儿也不是很难,且等四医入皇城,本世子也开一个,名字么……”
“七千万两黄金,我要伍庸。”对方声音冰冷,语气且有志在必得之意。
温去病愣住了,是真的愣住了。
他有那么一刻,竟然想要点头。
伍庸的市价,这么高吗?
“呵!”温去病笑了,“斋主在害怕?”
“价钱可以商量。”这纵然不是朱澜璎本意,但若温去病敢卖,他便敢买。
温去病内心翻滚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温去病总要自己圆回来,“可惜伍庸不是本世子的奴,钱我可以收,人你未必能得到。”
面具下,朱澜璎嘴角微抽,“抛开钟宏之事,温世子如何能与菩提斋化干戈为玉帛?”
“好说,本世子要菩提斋十成股。”
温去病开口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压迫扑面而袭!
可惜,温去病感觉不到。
说来也怪,温去病虽失了内力,无法判断对手的内功根基,可意外的是,他亦无法感知到对方释放的压迫。
既是感觉不到,那么在朱澜璎故意显露自己非凡的内功修为时,温去病泰然自若。
这就让朱澜璎意外了。
其一,他感觉不到温去病的内息。
其二,自己释放的威压对温去病而言,又似乎毫无作用。
这种情况,很大一种可能,便是温去病的武功在自己之上。
也就是说,若真打起来他有可能会输?
很惊悚。
“十成股,你凭什么?”朱澜璎暗中收敛内息,愠声质问。
温去病很直白,“凭我有伍庸。”
“刚刚世子还说伍庸不是你的奴。”
“没错,他的确不是我的奴,但他是我的人。”
一般来说,温去病的脸皮总会在最需要它消失的时候,毫不犹豫消失。
面对温去病这样的解释,朱澜璎心里生出一丝‘对面之人是个无赖’的错觉。
“十成股,本斋主不能接受。”
“那就五成,不能再少,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条件,至此之后但凡菩提斋接单,本世子都要知道,毕竟本世子占着股,账还是查清楚些比较好。”
温去病没给朱澜璎反驳的机会,“所以本世子提议,季伯也别在冷冷清清的寒市扎纸了,来世子府如何?”
朱澜璎静默望向温去病,许久后点头,“一言为定。”
“斋主爽快!”温去病扬起笑脸,“斋主想喝什么茶,我请。”
“本斋主不是来喝茶的,如果世子没有别的事,可以出去了。”朱澜璎之所以同意,实在是四医若真来抢生意,菩提斋如何拼得过?
哪怕四医不抢生意,背地里给菩提斋使绊子也是叫人头疼的事。
再者,刚刚温去病已经怀疑菩提斋与烈云宗有关,他应下来,便是减轻温去病心里那份怀疑。
现在的菩提斋,还不适宜参与到当下困局。
温去病表示自己的时间也很宝贵,于是起身走向雅间房门。
“世子是如何辨出真假的?”朱澜璎忽然好奇,问道。
温去病没有回头,直接扔下‘气场不对’四个字,启门而去。
门阖,朱澜璎不禁皱眉,褚隐的气场可以的。
怎么就不对了……
江湖,强者为尊。
烈云宗用最铁血的手段演绎了这句话的真谛。
现如今大半个江湖已被烈云宗征讨伏低,剩下那些勉强支撑的门派皆自危。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翁城上,仿佛了翁城的成败,便是中原武林的成败。
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门派有意相帮了翁城。
太过强硬的对手,谁又肯以卵投石。
距离了翁城百里之外的濮漳郡郊,有一处豪华别苑。
装潢奢侈,金碧辉煌。
这看似只能是土豪劣绅才会拥有的地方,实则便是烈云宗所在。
偌大前院,有两株参天古树,濮漳的秋天没有落叶,一片绿意盎然。
风还是暖的。
外面马蹄声止,一阵嘶鸣。
一身着白衣者翻身下马,纵步跑进府门,直入正厅。
“启禀宗主,灯一败亡。”
正厅内,白衣人单膝跪地,俯首禀报时自怀里取出一叠宣纸,恭敬举过头顶。
主位旁侧,一妙龄女子摇曳着走过来。
女子穿戴简单,一件碧色翠烟衫,青丝垂落,以同色带子简单拢起,此刻那叠宣纸已被女子捧在手里。
“宗主。”女子将手中宣纸举向主位。
一只粗粝的手伸过来,那手只是看着便觉很有力量,手背青筋根根鼓起,骨节粗大且分明,虎口处有厚厚一层茧子。
那手接过宣纸,一页一页翻看。
纸上画的是蜀了翁与灯一自出招那一刻,每一招的攻袭跟路数,从第一招到最后一招,哪怕蜀了翁自龟壳里射出铜钱的细节,都跃然纸上。
“取巧。”浑厚的声音带着深沉的音调,自这正厅里响起。
女子瞧了眼纸上的画,“紫眸?”
“传令竹门门主竹一,再去。”
“是!”白衣人得令,恭敬退出正厅。
待人走,女子稍稍靠近主位,歪着头,“王兄何必费这样的心思,他们的武功根本不值得王兄研究,他们皆在王兄之下。”
“博采众家之长,为我所用。”
女子不解,“这中原江湖哪有什么长处,都是垃圾。”
“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才不要懂呢。”女子转身坐到椅子上,扭头趴向旁边桌面,长出一口气,“王兄,你到底有没有帮我找褚隐?”
片刻后无人应声,女子不禁扭回头,主位上的人早已不见。
自家王兄的速度,这样快……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看似平静的大周皇宫早已深陷泥潭,稍有不慎,恐会万劫不复。
六国皆在大周皇城留有眼线,时时刻刻窥探周国朝廷动向,只待有机可乘。
夜已深,刑部尚书的府邸内,房间里燃着灯。
薛师爷抱着一叠案卷走进来时,陶戊戌正在书房里仔细翻看彼时自陈府搜上来的两张名单。
“大人,这几日刑部案子有些多,您别累着。”薛师爷将卷宗搁到桌上,视线不禁扫过去,“大人瞧这单子何用?”
“薛师爷,你对前太子妃,有何印象?”陶戊戌缓缓直身靠向椅背,视线却没有从那两张单子上面移开。
薛师爷未多想,“巾帼女子,战场神话。”
“那鹿牙呢?”陶戊戌又问。
薛师爷这次犹豫了一下,陶戊戌擡头,挑眉,“如何?”
“鹿牙在属下看来,是个谜。”薛师爷对陶戊戌无顾忌,他直言开口,“哪怕到现在为止,这大周可有一人知道鹿牙的身份,他是男是女?与太子妃又是个什么关系?当日奸妃一案,他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这都十分可疑!”
陶戊戌瞧着眼前这位跟了自己十几年的老友,“所以你不相信笑脸就是鹿牙?”
“没人相信吧!”薛师爷笑了,“那不过是颖川王打压太子的手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不过无人反驳,无力反驳。”
陶戊戌长叹口气,“鹿牙没死。”
一句话,惊的薛师爷整个人像是被封住xue道般定在那里。
“没死……”
薛师爷皱紧眉,在书案前站了许久。
奸妃一案,那是轰动整个大周的杀戮,论悲论惨绝不亚于当年诸葛寓之案,称得上是大周建国以来诛连甚广的罪案之一。
穆挽风与金陵十三将之死,虽不敢说举国皆悲,可有太多人在暗地里祭奠过那位天下兵马大元帅。
如果鹿牙没死,那朱裴麒为何还会好好活着?
不理解。
“你想多了。”陶戊戌了解薛师爷,如同薛师爷了解后院那条黑狗一般。
见薛师爷擡头,陶戊戌又道,“鹿牙没有背叛穆挽风,他一直都在为复仇而努力,可以说非常努力。”
“大人见过他?”薛师爷惊讶问道。
陶戊戌视线重新落到两张名单上,表情中似有一丝犹豫。
薛师爷拱手,“大人不必告知属下鹿牙是谁,只管告知属下该如何做。”
“如何做……”
陶戊戌瘦削且爬满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哀伤跟怅然,“吾本寒门,自知寒门在这朝堂中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那些士族门阀打从心里瞧不起寒门子弟,你与我同入官场,这一路走来我遇到的坎,有多少次源于吾之身世。”
薛师爷拱手,未语。
“寒门崛起,始于穆挽风。”陶戊戌双手叩在桌案两张名单上,收紧。
那上面的名字,他都记得。
每一个,都是于朝于民有过政绩的功臣。
“大人想报恩?”薛师爷擡起头,问道。
“穆挽风于吾,是大恩。”
陶戊戌缓缓迎向薛师爷的目光,“从现在开始,刑部内外都要对钟一山,大开方便之门。”
“是。”
薛师爷往日不曾真正朝心里记住谁的名字。
现在,他记住了。
钟一山……
陈庶已经失踪三日,这三日神武营跟御林营皆有兵将守在陈府,恐防陈庶出现。
好巧不巧的,又是两辆马车先后不过数息停在陈府门外,顿星云跟危耳先行走出马车,紧接着,便是钟一山跟钟弃余。
钟一山本想过去打招呼,不想危耳硬是挡在中间,叫钟弃余先行走上台阶。
“一山……”顿星云看向身侧之人。
“无碍。”
待危耳跟钟弃余先行入府,顿星云与钟一山亦走进陈府。
两人各不相扰,分别寻找自己想要得到的线索。
钟一山相信在两份相同名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陈府必定有人去山上通风报信,是以陈庶才会突然离开山洞。
他来,便是找这个人。
依钟一山分析,此人绝非陈庶亲人,推己及人,亲人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但此人当是陈庶极为信任之人。
管家?
管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来回来去行动上有所不便。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钟一山与钟弃余几乎同时查到此时此刻陈府缺一人。
是厨房小厮,姓叶。
令他们不解的是,陈府内外皆有兵将看守,小叶是怎么离开的?
且不管危耳跟顿星云命两营兵将重搜陈府,钟一山跟钟弃余亦无比紧张寻找那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毕竟这个时候,谁先找到陈庶,便是谁赢。
后宅厨房内外皆无可疑之处,于是钟一山便将目标锁定在紧挨后厨的柴房。
柴房外有一犬,体型巨大,性情温和。
那狗正趴在柴房门口,懒洋洋的晒太阳。
钟一山下意识靠近时,那狗亦无反应,哪怕柴房的门被打开,那狗只是眼睛跟过来,身体还在享受午后阳光的温暖。
这时,钟弃余亦走进柴房,身后跟着危耳。
柴房不大,钟弃余与危耳走进来之后越发显得狭窄。
如此近的距离,钟一山本能上前想要打声招呼,不想钟弃余却转身叮嘱危耳,“陈府必有暗门,小厮才可能于众目睽睽之下逃出去,小厮这会儿出去,必是见陈庶,将军辛苦些,得快些找到线索。”
“放心。”危耳闻声,大步过去将堆在柴房左侧的劈柴抱开。
对面,顿星云亦用剑尖挑起堆在角落的稻草。
柴房里,气氛一时沉闷。
钟弃余能感受到来自钟一山的目光凝视,她不自禁走向柴房正对面一张残破木桌。
就在钟弃余手指落在木桌上时,门口那狗毫无预兆冲进来,速度之快,似闪电!
“弃余!”钟一山震惊之际,猛然冲过去。
却是,迟了一步。
“呃……”低戈的声音轻溢。
钟弃余猛擡头,震惊看向将自己抱在怀里的危耳,左臂被狗狠狠撕咬,鲜血淋漓!
情急之下,顿星云倏然甩剑。
剑锋伤及恶犬,那狗吃痛跑开。
“将军!”钟弃余握住危耳手臂,锦衣破裂,伤口处血肉翻卷,触目惊心。
“无碍,小伤。”
危耳忍痛,朝钟弃余看过去,眼中尽是担忧,“你没事吧?”
钟弃余摇头,“没事。”
几乎同时,钟弃余陡然转身看向眼前木桌。
钟一山的视线,亦从危耳手臂上移开,落向木桌。
钟弃余想要搬起木桌,只是木桌太重,钟一山自是走过去,二人各自擡起一角,将其搬开。
木桌移动,触动机关。
此刻显露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暗格。
那暗格设计的十分讲究,在其
显然,这是一个可以移动的暗格。
就在钟弃余想要打开暗格的时候,钟一山亦伸了手。
两人手指相触时,谁也没有退回来。
气氛再次凝固,钟弃余不禁擡头,“危将军伤了一条胳膊,钟元帅就不体恤一下吗?”
“这不是一件事。”钟一山思忖片刻,“一起如何?”
“也好。”
钟弃余收手时,钟一山直接打开暗格,里面有一张字条。
待其拿起那张字条,于钟弃余面前展平。
上面无字,只画着一片青色枫叶。
“这是什么意思?”危耳忍痛,问道。
钟一山未语,将字条搁到桌面上,转身看向顿星云,“我们走!”
眼见钟一山跟顿星云急匆离去,危耳急了,“他们干什么去了?”
“将军可还行?”钟弃余目光扫过危耳的胳膊,忧心问道。
但其实,她知道危耳的回答是什么。
“没事!”
果然……
皇郊别苑,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停在外面。
这一次,顾清川没有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拒之门外。
此刻书房,春嬷嬷提着新沏的茶水走进来,感觉到屋内气氛压抑,她斟茶之后,恭敬退了出去。
与之一起退出去的,还有流珠。
书房里,顾慎华望着多年不曾见的父亲,眼眶微红,抛开时局跟利益,她想了。
“父亲,老了许多。”顾慎华哽咽开口,眼中可见父女情深。
顾清川笑了,“能不老么,上次见你还是太子满月的时候。”
顾慎华垂头抹泪,复又擡头时眼中凄楚,“只是没想到,再见竟是这样一个契机。”
“华儿,别想太多,好好做你的皇后,有父王在你不会有事。”哪怕顾慎华并不是自己所爱女子生下的孩子,可她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顾清川的计划里,从未有伤害这位皇后的举动。
“父王真能叫华儿好好做我的皇后吗?”顾慎华本也不是来叙父女情深,话既然提到点子上,自要接下去。
“成事之前,你自然是皇后。”顾清川料到顾慎华所想,正色开口。
“那成事之后呢?”
“身份不同,但你依旧是大周最尊贵的女子。”
顾清川音落之际,听到对面一声冷笑,“还是大周么!”
面对质疑,顾清川发现他居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推倒朱氏皇族,并未想过推倒之后,他该如何。
足见,他只是为了复仇。
“自然是大周。”
“还是盛胤么!”顾慎华的声音开始变得冰冷,隐隐可辨敌意。
顾清川深吁口气,“华儿,你该知道有今日。”
“我知道,我知道父王厌恨先帝,亦不喜皇上,可太子是您的外孙,父王就这么残忍?”
顾清川眉目深敛,未言。
“父亲若想要这天下,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是很好么!华儿可以向父王保证,太子一定会很听话!”
面对顾慎华的请求,顾清川轻叹口气,“太子尚且为太子时便已经欲铲除本王而后快,他若为帝,你觉得他会有多听话?”
“那是父王逼他的!”
顾慎华声音有些尖锐,“如果不是父王步步紧逼,太子一直都很听话。”
“皇后啊,太子如果真是一个愿意屈居人下的性子,穆挽风又因何会死?他连枕边人都不放过,又如何能容一个与他无甚亲情的外公?”顾清川淡漠看向自己女儿,“事已至此,本王与太子都没有回头余地,多说无益。”
“所以,王爷是打定主意要将太子置于死地?”顾慎华亦变了称呼。
顾清川否定,“本王会保他不死。”
“可他想要的是太子之位,是皇位!”顾慎华陡然起身,“如果没有你,那些都是他该得的!”
“如果没有本王,他未必坐得稳太子之位。”顾清川脸色愈寒。
“没有你,他还有穆挽风!”顾慎华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吼出这样的话,可她就是说了。
骨子里,顾慎华从来都清楚穆挽风的威望跟地位,以及她对太子的帮扶。
可面子上,顾慎华过不去。
看着自己的女儿,顾清川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回去吧。”
“父王!”
“虎毒不食子,父王断不会动你,至于别的,你别管了。”
顾清川微微阖目时,听到了一句寒心的话。
“本宫离去,颖川王也不送送么!”
本宫?
顾清川缓缓睁开眼睛,愠冷双目落向对面女子。
顾慎华哪怕心有畏惧,脸上却未表露半分,她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尽是怨恨。
“老臣,恭送皇后娘娘。”顾清川缓身站起,略弯腰,拱手举过头顶。
这一刻,顾慎华知道,确切说他们都知道。
父女之情,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