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陪
鉴于跟钟一山他们交手太多次,流刃很清楚若想将陈庶从皇宫里劫出来,单凭他一人根本做不到。
于是顾清川给谋士去信,希望谋士能配合流刃办成此事。
夜已深,皇宫里一片安静。
冷宫屋顶,流刃如期看到褚隐。
二人皆着黑色劲衣,以黑布蒙在脸上。
褚隐来时将一张皇宫密图交给流刃,依图显示,陈庶被关押在后宫最北的慎刑司,具体为慎刑司内最里面那间铁牢。
同时,褚隐将铁牢的钥匙交到流刃手里,“一会儿我在外面守着,你进去带人。”
“你怎么会有慎刑司的钥匙?”流刃接过钥匙一刻,震惊不已。
众人皆知,宫内之物看守极为严格,哪怕再厉害若宫内没有特别可靠的人,都不会弄到手,“谋士是宫里人?”
“隐皇子不必知道。”褚隐低声开口,神色恭敬中带有规劝之意。
流刃笑了,“是呵,知道的太多于我并非好事。”
动手的时间在亥时一刻,时间还早,流刃看过皇宫密图之后,将其收在怀里,“差点儿忘了,舞儿现在大周。”
“什么?”褚隐闻声,猛然扭头,震惊不已。
“跟东野归刀一起来的。”流刃到底是扶桑隐皇子,在扶桑有自己的人跟眼线。
褚隐皱眉,“二王子为何要将舞儿带来中原,他不知道中原有多危险么!”
流刃耸肩,“在二王兄眼里中原人不堪一击,他眼里哪有什么危险,再加上舞儿的性子,她那身撒娇的本事哪是二王兄受得起的。”
“总之舞儿不该来中原,还请隐皇子想办法送她回去!”
“你关心她?”流刃挑眉。
褚隐脸色微沉,“她是天皇的亲妹妹,属下自然该关心。”
“我还是天皇的亲弟弟呢,也没见你关心我。”流刃一副很受伤的样子看过去,“说句心里话,你心里有没有她?”
褚隐沉默。
时间尚早,流刃翻身躺在冷宫屋顶上,仰望苍穹,“你若心里有她就别错过,你不知道,错过的滋味儿,不好受……”
自去沱洲之前走过一遭西疆,流刃忽然发现,那些所谓的皇途霸业于他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成奈何,败又奈何。
他只想跟那个女人呆在一起,哪怕不能拥有,日日相见也是好的。
偏生‘隐皇子’这三个字,就像一把无形枷锁将他死死锁在局里,如何也挣脱不掉。
流刃觉得现在的自己不过是行尸走肉,没有思想,没有期待。
有时候想想,听命行事也不错,至少不用思考。
他真的不能动脑子,因为那里装满了一个人,稍稍一动便全是那个人的影子。
“二王子的身份是什么?”褚隐谨慎扫过四周,低声问道。
“烈云宗宗主。”流刃毫不隐瞒。
褚隐闻声猛然扭过头,“怎么可能?”
“你就没怀疑过?”
流刃依旧望着天上的星星,仿佛珍珠般嵌在夜幕上,一闪一闪,像极了那个人的眼睛,“烈云宗自入主中原一直非常强势,行事霸道且不留退路,这般作派除了他东野归刀还有谁能做出来。”
“天皇为何要派他过来?”褚隐不解。
“其一能满足二王兄的虚荣心,所谓第一,总要有第二来陪衬,王兄早听说中原武林高手如云,他想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流刃对于自家王兄十分了解,“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褚隐挑眉。
流刃笑了,“王兄此行,必定败兴而归。”
褚隐沉默。
的确,中原武林何其大,隐世高手又何其多,“其二呢?”
“其二自然是以防万一,烈云宗在江湖立有一席之地,届时江湖中若真有势力想要干预大周朝政,烈云宗还可以挡一挡,否则扶桑远在海外,鞭长莫及。”
褚隐承认这是一条妙计,“时间快到了。”
流刃闻声不禁打起精神,“一会儿若碰到一个带黄金面具的男子,定要小心,那人武功极高。”
“好。”褚隐率先飞纵,身体如低飞苍鹰,瞬间消失在夜幕。
流刃整理好凌乱的心境,单手下意识抚过腰间剑柄,之后纵身紧随秦隐而去。
慎刑司位于皇宫最西,亥时一刻刚好是两队护卫军交班的时间,有半个时辰的空留。
褚隐先于流刃落地,眼见慎刑司前两名守卫看到自己,他倏然弹指,两道气流如箭射出,守卫顿时倒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流刃随之而来一刻,早就在暗处藏伏的钟一山等人各执利器出现在两人面前。
除了钟一山,剩下的两个人是顿星云跟侯玦。
“带了帮手?”
钟一山单手背负拜月枪,目色清冷看向流刃,“来杀陈庶?”
“已经很明显了。”流刃抽出腰间黑色软剑,冷声开口。
钟一山未着急动手,“不介绍一下吗?”
“无名小卒,不值得元帅记住名字。”流刃回答。
同为高手,钟一山早在暗中感知眼前这无名小卒的内息,在流刃之上。
“时间紧迫,动手!”流刃低声吩咐时,纵身进入慎刑司。
眼见流刃进去,钟一山当下追赶,却被褚隐拦下来。
一道凌厉剑光,似比闪电还快。
钟一山被迫退后数米,站定时看向对面褚隐手中那柄长剑。
“蓝姬?”
“元帅好眼力!”褚隐自腰间抽出的软剑,正是软剑中的极品,蓝姬。
此剑名字极为特殊,听起来像是女子的名字。
相传铸造此剑的铸剑师与其妻子蓝姬极为相爱,蓝姬是一个特别温柔且贤惠的女子,每每铸剑师铸剑时她都会在其侧为其拭汗,添火。
待剑成之日,铸剑师苦恼于此剑虽堪称完美,却无灵魂。
有一日蓝姬不小心碰到此剑,剑锋凌厉划过蓝姬指腹,不想被鲜血洗过的地方竟泛起淡淡的蓝光,视为剑魂。
铸剑师喜出望外,以羊血洗之,毫无反应。
随后他用自己的血洗剑,依旧没有变化。
见夫君为剑苦恼,蓝姬不忍,每日放血洗剑,虽剑身皆泛蓝光,却远没有达到铸剑师想要的结果。
终有一日,蓝姬趁铸剑师熟睡时,以身投入剑炉,祭剑。
铸剑师醒来之后,发现那柄剑竟不知何时躺在自己怀里,许是夫妻心意相通,铸剑师在那一刻似乎明白一切,痛心落泪。
泪水滴在剑身上,泛起淡淡的光晕。
最后,铸剑师自刎于榻前。
蓝姬不知所踪。
流刃已入慎刑司,钟一山无暇与褚隐周旋,直接祭出拜月枪。
几乎同时,顿星云跟侯玦试图冲过去。
褚隐当即倒退,直接堵在慎刑司门前,挡住顿星云与侯玦去路。
“以一敌三,你也忒不把本帅放在眼里!”
暗夜中,钟一山猛然祭出拜月,银白枪意划破空气,仿若闪电般袭向褚隐,直逼咽喉。
褚隐感受到来自眼前的压迫,当即横甩蓝姬!
一道浅蓝色剑光,猛然撕裂夜幕与银白枪气于半空交汇,发出刺耳的轰炸声。
顿星云跟侯玦分别于两则夹击!
赤绫剑被顿星云灌入七成内力,原本银白色剑身因内力暴涨骤然散出彩虹颜色,绚丽绝艳。
侯玦手中斩霄剑亦光芒大涨,乌金剑身带着凌厉啸鸣冲袭向褚隐左肩。
感受到来自两侧的剑意逼迫,褚隐本能纵身跃起,蓝姬于半空中斩落,千缕蓝光犹如急坠流星砸向地面三人。
然在下一刻,拜月枪骤然而起,一只银白凤凰冲天长啸!
“你们先进去!万勿让他们将人带走!”
钟一山一声厉喝时,偌大银白凤凰与蓝色流星相撞,剧烈暴响之后,银蓝两股颜色在空中交织纠缠,一团团气流凶狠外溢。
蓝姬剑身大涨,拜月亦如是。
钟一山鱼玄经已至第五境巅峰,而今对战褚隐他却没有丁点胜算。
他惊讶于褚隐内息之强,若持久拼下去自己占不到半分便宜。
思忖此处,钟一山猛然祭出袖中短剑。
短剑凌厉如锋,悄然绕转到褚隐后背,刹那间加速直刺后心。
感受到背后寒意,褚隐不得已翻转身形落地,蓝姬再次祭出,与拜月抵死纠缠。
黑色小剑不停功袭,褚隐被迫闪动身形。
二人内力相当,剑意刚柔相济,一时绞缠,谁也不得脱身。
而此时,流刃已然自慎刑司最里面的牢房,将陈庶带了出来……
比起钟一山跟那个神秘男子,流刃并没有将顿星云和侯玦放在眼里。
“让开。”流刃肩头扛着已经昏迷的陈庶,单手持剑,狠声开口。
顿星云与侯玦相视一眼,同时祭剑,赤绫与斩霄皆为兵器谱上位列前茅的神兵,剑身暴涨一刻,光芒万丈。
时间紧迫,流刃出手即杀招,黑色软剑狂啸冲袭之际,一道道犹如巨型武功般的黑色流焰张牙舞爪,十分骇人。
剧烈碰撞的声音骤然响起,声音太过刺耳以致于惊动到慎刑司里关押之人,阵阵尖叫声此起彼伏,动静极大。
流刃心知不能恋战,迅速收剑,身形忽闪,一件黑衣被赤绫剑斩成两段!
“脱骨术?”
侯玦认得流刃招数,斩霄剑劈斩,紧随那抹身影急追。
只是流刃速度太快,斩霄剑所到之处斩落的皆是虚无缥缈的幻象。
流刃一路狂纵,终于跃出慎刑司。
“走!”一声厉喝,流刃扛着陈庶率先朝冷宫方向而去。
褚隐手中蓝姬正与拜月绞缠不休,见流刃得手,当即虚晃一招,闪身没入苍茫夜色。
这会儿,侯玦跟顿星云皆跳出慎刑司,二人欲追时被钟一山拦下来,“不必追了。”
“可是陈庶被他们劫走了!”顿星云焦急道。
“无碍。”钟一山收起拜月枪,“就是想叫他们劫走。”
顿星云微怔,“为何?”
钟一山扭头看向顿星云,“顾清川下的命令是劫走陈庶,而非就地斩杀,说明他想留这个活口,我想要的,是陈庶不死。”
顿星云虽然没有完全意会,但钟一山既然给出答案,他便不再追问。
“一山,扛走陈庶之人是扶桑忍者?”侯玦行至钟一山身侧,提出质疑。
钟一山点头,“是。”
侯玦不禁皱眉,“扶桑忍者一般只效忠天皇,怎会出现在中原,而且会脱骨术的忍者,位阶应该不低。”
钟一山看向四处,“此事不易此处提。”
侯玦颌首,“既是你知,我便不多问。”
“我已有谋算。”钟一山粗略应声。
陈庶被劫走,钟一山必要向朱裴麒禀报,于是让顿星云跟侯玦先行回去。
待二人离开,钟一山走去御书房,却在潘泉贵口中得知朱裴麒去了白衣殿。
自从穆如玉死后,白衣殿便被朱裴麒下旨封住,那里距离各殿皆远,又被称作不祥之地,时间一长,宫女太监乃至是皇宫侍卫都鲜少经过。
渐渐的,哪怕身处皇宫之人都淡忘了那个地方。
不想奸妃一案被翻出来,白衣殿又重新回到众人视线之内。
已入深夜,天寒露重。
钟一山自夜色走来,于殿前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恨意翻滚。
当年场景自穆挽风心里从未有一丝模糊跟淡忘,万箭齐发,漫天血红。
再世为人,他要求的不多。
该死的人,必须死。
“太子殿下。”钟一山行至朱裴麒身后,拱手。
朱裴麒双手背负,音色清冷,“人被带走了?”
“他们没杀陈庶,便是入了我们的局,只是接下来太子殿下须隐忍。”钟一山开口时,不禁擡头看向眼前宫殿,“穆挽风九泉之下,定能保佑太子殿下将顾清川绳之以法……”
寒冽气息骤然袭来,钟一山感受到朱裴麒凌厉目光,不禁低头。
“本太子行事,不需要任何人保佑!哪怕当年之事的确有顾清川暗中推动,可穆挽风确有勾结他国奸细欲颠覆大周江山之嫌!”
钟一山暗自噎喉,“如此,为她翻案也是难为太子殿下了。”
“本太子为的是大周江山,若因她之案能扳倒顾清川,那她还算有些价值。”朱裴麒沉声开口,落向白衣殿的眸子溢出阴森寒意,“待顾清川消失之后,这案子……本太子还要再翻回来。”
该是多深的执念,才能叫这个男人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钟一山再次望向白衣殿,“太子殿下若不入眼,何不叫它一并消失?”
“本太子要留着这座宫殿,要让穆挽风跟金陵十三将那些奸佞看看,没有他们,这江山依旧是我朱裴麒的江山,无人撼动!”
朱裴麒该是有多恨,才能因恨忘已,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周皇还在龙干宫里喘气儿,这江山从来不曾是他朱裴麒的江山。
“接下来的事……”
“接下来的事由你全权负责。”
朱裴麒一直没有回头,却在钟一山想要离开时突然侧眸,“你不会是第二个穆挽风吧?”
突如其来的质问,寒冽冰冷的声音,朱裴麒的话仿佛一根刺扎进钟一山心里。
世间从来都没有第二个穆挽风。
从来,就只有一个穆挽风。
“太子殿下与一山说的玩笑话?”钟一山擡起头,目光直视朱裴麒,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朱裴麒凝视半晌,失笑,“玩笑话。”
“一山告退。”钟一山拱手,转身离去。
白衣殿前又是一片死寂,朱裴麒看着眼前宫殿,记忆里出现穆挽风身死那日,她眼里充满的愤怒跟怨恨。
“看到了?”
朱裴麒狠狠舒了一口气,“想你死的人,不只有我……”
菩提斋里无日月,总有风起。
褚隐自皇宫离开后直接入抚仙顶,转到菩提斋。
朱澜璎早就等在那里。
“事情办妥了?”
“回斋主,流刃已将陈庶带回别苑,万无一失。”
小筑门启,一袭黑袍的朱澜璎缓步走出来,喉结微震,“我很有可能会是顾清川,最大的败笔。”
“据说钟弃余给出的办法是杀,然而顾清川并没有按照钟弃余的意思办。”褚隐从流刃那里,知道很多。
朱澜璎微微颌首,“钟弃余固然是聪睿女子,但她知道的有限,顾清川也并没有完全信任这个女人。”
“斋主以为,陈庶不会指认朱裴麒?”
“他若不肯指认朱裴麒反倒是好事,怕的便是他指认朱裴麒。”朱澜璎没有过深解释,又问,“季伯那边,如何了?”
“回斋主,季伯已与伍庸接触,只是还未提及周皇病症。”褚隐拱手回道。
朱澜璎点头,“过早暴露目的会引起怀疑,且让他慢慢来,不急。”
“是。”
作为在暗处统观全局的朱澜璎,他既是颖川谋士,又是与扶桑天皇有密切关联的一个人,褚隐跟他许多年,可直到现在,褚隐依旧猜不透眼前这位斋主与扶桑天皇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对于眼下时局,朱澜璎并没有过多参与,他在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
其一,让朱元珩想起当年那个他最爱的女人,舒伽。
其二,他要开口,说话。
褚隐没有得到接下来的指示,拱手退离。
小筑里,朱澜璎握着腰间那个人偶,一步步走下台阶。
这个看似掌握全局的皇子其实是孤单的,他生下来不过百日母妃即亡,父皇的存在没有让他感受到半分温暖跟荣耀,反倒是他成长道路上最大的负累。
皇上的儿子,在宫里的待遇竟还不如一个宫人。
天道不公,寻我道!
天道不仁,则逆天!
这一夜,注定谁都不能平静。
流刃不辱使命,终将陈庶带到别苑。
厢房里,陈庶双手背负捆绑,灯火亮时他正坐在桌边,烛光掩映下,那张脸斯文中透着一丝决然。
看到自房门进来那人,陈庶擡头,“如果下官没猜错,你必是颖川王。”
当年顾清川离开皇城时,陈庶还只是郡县一小吏。
他是在盛胤十年入的皇城,当时在礼部铸印局做事,后升为主事。
顾清川一身素布长衣,踱步而入。
春嬷嬷没有跟进来,在外面将房门带紧。
待顾清川落座,陈庶又道,“我若是王爷,便不该做这样冒险的事。”
“何事冒险?”顾清川没有否定自己的身份,颇为好奇看过去。
“倘若王爷派人将下官斩于皇宫,奸妃一案且不管证据如何,至少舆情利于王爷,不利太子。”
当日在逍遥王府,若非陈庶担保他会在顾清川手底下留住性命,钟一山断不会有今日之计划,而此时,陈庶的保证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的确,若将你斩于宫内,就当下情况来看,便是朱裴麒怕东窗事发杀人灭口,且不管那份名单是怎么来的,那上面的确记载了奸妃一案之后受到牵连的五十五户寒门士族。”顾清川承认陈庶说的不错。
陈庶所说与钟弃余的想法,一致。
“但问题是,你死,没办法定朱裴麒有罪,本王要的不是舆情,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结果。”桌上灯火不亮,顾清川随手拿起银拨子,挑了挑。
“王爷是想叫下官在公堂之上,认指太子?”陈庶眼中毫无惧色,狐疑开口。
“否则呢?”
听到顾清川反问,陈庶笑了,“可害死穆挽风的人,真是太子么?”
顾清川握着银拨子的手猛一顿,幽深黑目看向陈庶。
一种无比真实的杀气迎面扑来。
陈庶笑了,“之前下官一直在找那个人,可每每到最后一刻便断了线索,直到事发,神武营从我陈府里搜出那张单子我才知道,原来一直站在我背后不时‘提点’下官的人,是王爷的暗桩。”
顾清川没有反驳,由着陈庶继续道,“原来,一起想穆挽风死的人也并非只有太子,还有王爷。”
“穆挽风锋芒太盛,当时本王所想,只是不希望她威胁到太子的地位。”顾清川搪塞开口。
陈庶显然对顾清川的解释没有兴趣,“所以王爷到底有没有想好让下官入刑部公堂?”
“你想我杀你?”顾清川黑目如弹。
陈庶摇头,“下官不是圣人,从来不敢直面生死。”
“那你便按着本王的意思行事,保你与其家人不死。”顾清川给出承诺。
陈庶笑了,“知道太子为何没有杀下官么?”
言谈中,顾清川发现陈庶是个胆大心细临危不惧之人,哪怕身陷险境亦端的一派闲散。
“为何?”
“因为下官告诉过太子,奸妃一案背后有王爷的手笔。”
陈庶开口时,顾清川神色骤凝,“你知道那人是谁?”
“不知道,但必是礼部之人。”陈庶告诉顾清川,他猜到人是礼部的,可礼部细分少说也要五十人,与铸印局有关联的也有三十人,朱裴麒并不知道具体是谁。
也可以说,陈庶并不知道那人是谁。
“你与本王说这些,何意?”顾清川不解。
“王爷的人还是快些撤了吧,免得被朱裴麒歪打正着于后事不利。”陈庶言词间露出几分诚恳。
顾清川淡漠看向眼前陈庶,“你这般说,是想对本王投诚?”
“谁能救我,我就投谁。”
陈庶直言,“就眼下局势,我为王爷坐实朱裴麒的罪行,远比我为朱裴麒揭穿王爷背后勾当要来的容易,且胜算极大,如此我便获罪,只要王爷是赢家亦可保我陈府老小平安。”
“你要求不高。”顾清川表示自己可以做到。
陈庶扭头看向窗棂,“这别苑安全吗?”
“你且安心呆在这里,三日后公堂之上,希望你不会叫本王失望。”
顾清川没有刻意打探陈庶对江声了解多少,而对于陈庶说的那些话,他亦不会尽信。
真假,且待上了公堂自有分晓……
自皇宫离开,钟一山直接去了天地商盟。
陈庶被流刃成功劫走,所有事都在计划之内,可即便是这样,钟一山也不敢有半分松懈。
他告诉温去病,自己已与吴永耽打过招呼,礼部共五十七人皆有眼线在守。
这个时候,谁动,谁便是顾清川在礼部的暗桩。
“是陈庶说,顾清川的暗桩在礼部?”桌案对面,温去病狐疑看向钟一山。
钟一山摇头,“是我判断,能将陈庶一举一动看得那样清楚,必是与他亲近之人,就算不亲近也必是时常有交集的人,尤其铸印局那种地方,除礼部官员,别的官员并无资格出入。”
“若是礼部之人,以陈庶的观察力竟然没有半分察觉,当不是个简单人物。”温去病提醒。
“我知道,我会特别留意此事。”钟一山忽似想到什么,“有件事我得请伍先生帮忙。”
“何事?”温去病问道。
钟一山随后告诉温去病,含光殿的主子看不得自家儿子被欺负,为了能一了百了,竟将魔爪伸进龙干宫……
简单说,顾慎华为了保住朱裴麒的太子之位,意欲在奸妃一案未结时毒死朱元珩。
国不可一日无君,朱元珩一死,那么朱裴麒自然就是大周新君。
那时的朱裴麒,可不只是暂代玉玺,他上面已经没人了。
钟一山是从流珠那里得到的消息,而且顾慎华已经开始行动。
“顾慎华到底在大周皇后的位子上呆了许多年,在后宫的眼线跟人脉比我们想象中要广,所以想要不知不觉拦截不可行。”
钟一山轻声开口时看向温去病,却见温去病呆愣坐在那里,不发一言,“在想什么?”
“呃……没有,此事倒也好办,叫伍庸配个灵丹妙药给周皇,随便他喝多少毒药,不死就行了。”温去病说的云淡风轻,心里却似堵着一块石头,很难说是什么感受,总之就是不太舒服。
在乎龙干宫里那位吗?
或许吧!
温去病在乎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母妃的男人,直到现在都还没记起在他的生命中,曾有那样一个女子走过。
“我也希望是这样,好在有流珠帮忙,我将顾慎华给皇上下的毒药带过来,由你交给伍先生,解药我自会想办法让皇上不知不觉服下。”钟一山来见温去病,为的就是这件事。
温去病点头,“交给我。”
“还有一件事。”钟一山想到之前慎刑司与流刃再遇,“我们派去扶桑的人,有消息了吗?”
既是转了话题,温去病暗自稳定心神,“他们皆已安全入扶桑,只是还没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钟一山眸色渐凝,“太过简单得到的信息也不可靠,眼下只要他们安全就好。”
“以‘脱骨术’判断,流刃身份极不简单,很难相信这样的人会臣服于顾清川,如果不是臣服,那么顾清川必与流刃,亦或者是与扶桑有来往,再者,经天地商盟出海船只带回来的消息,扶桑现如今对于海域的控制,极广。”
“还有就是,百里殇在商战之时并没有明里偏帮我们,但他又与顾清川无甚交情,那么到底是谁在暗中给他施压?包括澹台韦的事也是一样。”钟一山肃声开口。
温去病缓身靠在椅背上,“如果这背后的背后都与扶桑有关,那么阿山,我们的路还很长。”
“愿意陪本帅走吗?”钟一山挑眉。
“那条路叫往后余生,我温去病,奉陪到底。”温去病与之相视,微微一笑。
不管钟一山还是温去病都知道,他们接下来会面对更强更猛的暴风雨,可他们也都相信,只要能跟彼此在一起,便无所畏惧。
钟一山离开后已是子时,温去病毫无睡意,直接换装回了世子府。
府内漆黑,一片寂静。
伍庸所在的厢房距离药室极近,这会儿药室灯火亮着,温去病二话没说冲进去,却在门启一刻定住。
这是,什么情况?
“你在偷药?”看着在药案前翻找药瓶的季伯,温去病一脸警觉。
季伯倒是大方,直接将瓶子里的药丸倒出来,扔进嘴里,“睡不着,找药吃。”
温去病呵呵!
温去病只在钟一山面前自认不是小气的人,除此之外,任何人想占他便宜,真的是要好好想想!
这会儿见季伯偷吃药丸,温去病当即冲过去一把抢过瓷瓶,之后一把掐住季伯喉颈,“你给我吐出来!”
二人揪斗正酣时,伍庸揉着眼睛从厢房过来,看到眼前场景,一脸懵逼。
隔壁厢房,温去病气鼓鼓坐在桌边,双眼狠狠瞪着伍庸,要不是长的那么好看,伍庸真想吐他一脸。
“季伯吃的药丸是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几日相处,伍庸与季伯十分投机,甚至连药室都愿意与之分享。
反正菩提斋无单,他与季伯经常会在药室里研究各种毒药跟解药的配制,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温去病冷笑,“什么是你的?药是你从一品堂搬来的,这里是本世子的府邸,你说说什么是你的?”
“温去病,你这么聊天就没意思了吧?”伍庸不以为然。
“本世子让你跟季伯呆在一起,是堤防他私下接单,你倒好,菩提斋的钱本世子连影子都没瞧见,药丸倒叫他们坑去不少!”温去病很愤怒,他怀疑季伯除了偷吃,还偷拿。
“你就差那么点儿钱?”伍庸觉得温去病过于小气。
温去病点头,“差。”
伍庸二话没说,当即从桌下抽屉里掏出一叠欠条,发狠抽出一张当着温去病的面撕了。
撕了!
伍庸这一举动给温去病带来的震撼,远大于他看到季伯偷吃药丸。
“你为了他,撕我给你的欠条?”温去病捂住胸口,心痛。
不得不说,温去病现在的表现与他一贯的作派很不相符。
“他吃的药丸,算我从你那儿买的。”伍庸理直气壮道。
“我们完了。”温去病恨道。
“完了就完了!”
温去病摔门,暴走。
院外,季伯见温去病欲走,上前一步,“世子何必这样小气,我吃你的,还你就是。”
月光下,季伯手里握着一张百两银票,眉目坦然。
温去病盯着银票,又看向屋内一直没有追出来的伍庸,脸上阵阵阴云。
片刻,他狠狠跺脚之后拿着银票走人了。
是的,他拿了……
远在蜀西,了翁城。
黎别奕一行人在遇到灯一跟竹一并斩杀之后,再无阻碍,于第七日抵达了翁城。
所谓了翁城,其实是蜀西县靠近边郊一处建在矮坡上的大寨。
与苗疆四寨不同,蜀西这个寨子无论是从建筑风格,还是聚集程度上都要更气派,更奢华。
了翁城延伸边郊数十里,整个了翁城面积与蜀西县几乎相同。
此时了翁城外,以黎别奕为首,五匹骏马一字排开。
城楼上,守城者见是黎别奕,当即扬手。
片刻,了翁城正东方位两扇高大铜门缓缓开启,五人先后纵马,入城。
城内俨然一个完整的小镇,街头商铺鳞次栉比,有卖菜的有喝茶的,倒也十分热闹。
顺着城中主路向前,半柱香的时间,黎别奕带着余下四人到了一处三层高的建筑前。
婴狐一路左顾右盼,脸上略有些失望。
他总觉得眼前的了翁城与想象中不大一样。
英雄豪杰聚集的地方,不该四处可见刀光剑影的搏杀吗?
哪怕没有搏杀,没有剑拔弩张的切磋,至少也该有些江湖气。
但在婴狐眼里,满目尽是在皇城随处可见的烟火气。
他接受不了,这不是江湖!
待黎别奕下马,眼前三层楼的建筑里顿时涌出数位江湖高手,男女都有。
众人看到蜀了翁时,皆默。
“天道府放弃了翁城,但城主并未放弃,现如今城主愿与大家共进退。”黎别奕上前一步,重声解释,但也只有前排几位听到了。
蜀了翁不由的走过去,推开黎别奕,“烈云宗有没有派人送来战书?”
片刻,站在后一排的黑脸大汉走过来,自怀里取出一张深蓝色信笺,“城主,这是烈云宗于昨日午时以长鸣箭射到英雄楼的战书。”
被黑脸大汉这般说,婴狐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三层楼上果然悬着一块牌匾,‘英雄楼’三个字赫然刻在金丝楠木的牌匾上。
蜀了翁接过信笺,缓缓打开,但见上面一行。
‘七日后,烈云宗挑战了翁城,一对一单挑,最后胜者即是武林盟主,梼杌。’
“梼杌?”蜀了翁皱眉盯着落款,颇为不解。
“梼杌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烈云宗宗主以梼杌自居,当是自诩强者,天下无双。”黑脸大汉叫黄彻,早年初入江湖沾上几条人命官司,后入了翁城,充当的角色一直都是了翁城的二把手,也就是副城主。
“将这单子悬到城楼上,七日之内谁想离开,大可不告而别,本城主与盟主绝不追究。”
蜀了翁将信笺递回到黄彻手里,“包括在场各位,谁若想走,随时。”
“吾等愿与城主共进退!”前排一众高手单膝跪地,决绝道。
天道府早在十日前已然撤离了翁城,但凡了翁城城众从那个时候便知道大难临头,想走的人那个时候已经走了,既然没走,现在便也不会走。
蜀了翁到底是了翁城的城主,自其回来,便开始筹谋计划七日后的挑战,黎别奕则吩咐黄彻给婴狐他们寻一住处。
不仅仅是婴狐跟权夜查、半日闲,烈云宗挑战了翁城的消息早已经在江湖上传开,那些尚未对烈云宗败服的门派有很大一部分选择赶来了翁城助阵。
覆巢无完卵。
了翁城代表的是中原江湖,它败,中原再无江湖。
是以这段时间了翁城经常会有各大门派派过来的高手,黄彻便将婴狐他们安排在这些人集中居住的地方,临华坊。
好巧不好巧的,他们在这里,遇到了眉西施。
婴狐看到眉西施就肝颤,只要想到她让那些女徒弟可劲儿伺候自己的日子,婴狐就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所以在权夜查走向眉西施的时候,他拉着半日闲就跑了。
此时一身素衣的眉西施,正坐在临华坊坊间的一株凤凰树下。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单凤之冠。
这个季节的凤凰树尤其美,红绿相间的树冠横展下垂,浓密扩大如凤凰展翅。
与这株绝艳的凤凰树相比,树下女子一袭灰色素袍,虽面无粉黛,却艳压群芳。
眉西施是江湖有上名的美人,十二美人图不分先后排行,眉西施位列其一。
灰色素袍,发髻以一根银簪草草别起,哪怕常年行走江湖,肌肤却似未受过风吹日晒般白皙水嫩。
权夜查看到眉西施的时候,眉西施自然也看到他,并且那张姣好容颜上露出几分诧异,“没想到你会来。”
“你在这里,我岂会不来。”权夜查笑着走到眉西施旁边坐下来,“我就是这么跟黎别奕解释的,我还告诉他你给我私传过密信。”
提到黎别奕,眉西施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冰冷,“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这里是他的地盘,不提他提谁呢。”权夜查擡手间,一片红绿相间的叶子落于掌心,“他应该不会让你出战。”
“他算老几!”眉西施咬牙道。
“在别处你可以这样说,在这里么……”
权夜查扭头看向眉西施,“你为什么会来?”
“否则呢,玉女门替天道府办过事,烈云宗不会放过我们的。”
眉西施低头时一抹身影赫然出现在临华坊,权夜查佯装没看到,直接将手中落叶插在眉西施的发髻上。
“你……”
眉西施惊讶时余光亦瞄到那抹身影,顿时朝权夜查扬起笑脸,“好看吗?”
“倾城倾国。”权夜查赞叹道。
待那抹身影消失,眉西施立刻摘下发髻上的树叶,“丑的要死。”
“呵。”
权夜查笑了,“气气那个傻小子,让他口是心非!”
“这次烈云宗挑战了翁城,你觉得……他们会得逞吗?”眉西施言归正传。
若在以前,权夜查不相信江湖中任何一个门派有撼动整个江湖的能力,可自被烈云宗逼入绝境之后,他相信了。
“江湖强者为尊,不讲道理,不讲人情,如果烈云宗真能赢得了翁城各路高手……”
接下来的话权夜查哪怕不想说,也不得不承认,“那它,便是新的江湖。”
眉西施没说话,静默摆弄手里那片树叶。
眼下了翁城里许多人的心情,与她现在的心情一样。
生死,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