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时隔多日,奸妃一案迎来第一次升堂,提请升堂的是笑脸,提请的理由是他有证据证明,奸妃一案实乃有人刻意诬陷,所谓谋逆罪证,皆是伪造。
鉴于此案是笑脸敲响法鼓鸣冤,是以此案当为公审,允许百姓围观。
辰时三刻,刑部公堂那两扇庄严威冷的铜门缓缓开启,百姓早已在公堂外聚集围观。
看热闹的总不嫌事儿大,他们还真想看看鹿牙长的什么模样,那奸妃一案,又到底有何内情?
公堂之上,笑脸以‘鹿牙’的身份立于堂前,钟一山则代表太子朱裴麒,站在堂上。
这一次负责听审的有两人,一个是顾清川,毕竟‘鹿牙’是他带来的。
另一个便是逍遥王朱三友。
朱三友其实不想来,奈何皇命难为。
惊堂木响,两侧衙役敲响压威棒。
鉴于原告跟被告的特殊身份,陶戊戌未要求任何一方下跪,“原告,你说你是鹿牙,如何证明?”
面对陶戊戌质疑,笑脸当即自怀中取出兵牒。
兵牒,是一种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布牒。
上面记载鹿牙自从军以来所有担任过的兵职跟立过的功勋,从军时间越长,布牒就越长,上面记载的内容就越多。
所谓兵牒,记载的是一个兵的一生……
当笑料拿出那张兵牒时,钟一山内心震动。
他知道那张兵牒是假的,真正的兵牒,在他手里。
彼时鹿牙一直不肯将身份公之于世,是以他不敢将兵牒带回镇北侯府,于是穆挽风便将鹿牙的兵牒搁在身边为其保管,就在重华殿。
此时薛师爷已将那张兵牒呈到陶戊戌面前,陶戊戌粗略看过,并无质疑。
其实若真想拒审这个案子,陶戊戌只凭这张兵牒就能把笑脸打五十大板扔出去,因为他知道这兵牒是假的,他也有的是方法让笑脸承认这兵牒是假的。
但案子,不能这么审。
“你当真是鹿牙?”
一句无关痛痒的质疑从陶戊戌嘴里说出来。
笑脸拱手,义正言辞,“千真万确!”
在这种情况下,钟一山只要揪住兵牒不放,案子依旧不能往下审。
所以说朱裴麒最大的失误,就是让钟一山代他站在被告的位子上。
时过境迁,朱裴麒依旧是朱裴麒,穆挽风依旧是穆挽风。
“你以法鼓鸣冤,说当年太子亲手所办奸妃一案,是冤案?”陶戊戌挑眉,看向笑脸。
“回大人,确是冤案!”
陶戊戌瞄了眼案上兵牒,又瞧向堂前笑脸,“那就,说说吧。”
此时,堂外人群里挤进一个身着黑衣带着斗篷的男子,那男子寻了处视线较好的地方,静静站在那里,仔细聆听。
“大人明鉴!所谓奸妃一案,乃大周创国以来最大的冤案!前太子妃,也是我大周天下第一兵马大元帅穆挽风,从未有任何叛国之举!那些所谓通敌卖国的证据,皆是伪造!”笑脸拱手,铿锵道。
旁侧,钟一山转向笑脸,轻蔑反驳,“你说伪造便是伪造?那些可都是太子殿下从各个朝臣府上搜找出来的证据,朝中军中加起来,百余份通敌之证,伪造诬陷?谈何容易!”
侧椅上,顾清川不禁看向钟一山,他很奇怪钟一山为何没有提请陶戊戌检查兵牒,毕竟钟一山并不希望案子翻在他手里,若阻止,兵牒是关键。
这一刻,顾清川心里有了疑问。
另一侧,朱三友视线亦落在钟一山身上,真假鹿牙,有意思。
“启禀大人,我有证据,有证人!”笑脸入公堂之前,钟弃余曾给过他一句忠告。
少说,少错。
钟弃余知道笑脸不是鹿牙,是以提醒笑脸在公堂上最好让知道内情的人多说话,他能不说,则不说。
陶戊戌闻声,看了眼薛师爷。
待薛师爷一声令下,早已褪去官服的陈庶被衙役带上公堂。
陈庶从容,入公堂后双膝跪地,拱手于顶,“罪人陈庶,叩见陶大人。”
同朝为官,陶戊戌语气略有缓和,“陈主事何罪之有?”
此时,堂外看热闹的百姓还没听出个所以然,窃窃私语皆是疑惑。
人群中片刻骚动,又有两人从后面挤到前排。
哪怕只是侧影,男子亦认出在他不远处站定的蒙面女子,是他日思夜想的侧妃。
此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朱裴麒。
而随后挤进来的两位,一个是危耳,另一个便是钟弃余。
此刻见到钟弃余,朱裴麒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波动,慢慢朝其窜了过去。
公堂上,陈庶开口,“启禀陶大人,下官之罪,罪当凌迟。”
堂上堂下一时沉寂,视线皆落在陈庶身上,“正如鹿牙所说,奸妃一案乃我大周建国至今,最大的冤案!”
“陈主事,你可得要为自己接下来的话负责任。”陶戊戌重声提醒。
陈庶再次拱手,“陈某愿指天发下毒誓,但凡接下来的供词有半句谎言,我陈某愿受天打雷劈之罚,永世不得超生。”
众人不语,陈庶继续道,“奸妃之案一年前,当今太子朱裴麒私下找到下官,命令下官以职务之便记下朝中与前太子妃穆挽风有往来密信的朝臣,众所周知,下官身为铸印局主事,官员所用纸张皆出自铸印局,这件事于下官,并不难。”
事实如此,无人反驳。
“下官只是八品小使,太子殿下微服将下官‘请’到茶馆里,命令下官如此,我便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拒绝,即便那时的我,有太多疑问。”陈庶苦涩道。
堂上,陶戊戌皱眉,“然后呢?”
“然后?”陈庶擡头,凄然笑道,“然后下官便兢兢业业在朝中所有官员用的纸张上面动手脚,可以这样说,下官即便不认得朝中所有官员笔迹,但只要陶大人随意拿出一张,我便知是出自哪位大人之手。”
没等陶戊戌继续发问,陈庶再次开口,“这样的事我足足做了一年,起初我心有疑惑,可随着时间推移,我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太子殿下想知道这些事并无恶意,直到盛胤二十八年春,二月初七。”
听到这个时间,钟一山胸口猛滞,唇角紧抿,压制在心底的愤怒翻滚如潮。
众人皆知,那一日朱裴麒率百余皇城侍卫将前太子妃穆挽风围困在白衣殿内,这其中,白露跟芒种死在重华殿到白衣殿的路上,余下十一人,皆在白衣殿内被万箭穿插,死相凄惨。
一代巾帼,大周天下兵马大元帅再也没能从白衣殿里,走出来。
公堂上不知何时蕴起难以言喻的肃冷气息,连围观百姓都沉默不语。
死一样的沉寂。
陈庶双手搥在地面上,他匍匐着,像一个罪恶滔天的犯人一样,声音沙哑,继续道,“下官记得清清楚楚,二月初七,酉时,太子殿下又将下官约至一年前那间茶馆,拿出厚厚一叠文卷让下官一张一张辨认,那上面的内容下官看的仔细,皆是有利于朝堂有利于百姓的良策,哪有一句叛国之词?一句都没有……”
堂上,陶戊戌冷声道,“说清楚。”
“还不清楚么?那些文卷皆是太子殿下从重华殿内所搜,五十五户寒门士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是从下官嘴里说出去的,一个不差……”
说到这里,陈庶声音变得哽咽。
五十五条人命压在他身上,他身体不堪重负跪趴在那里,终是落泪,“我大周,何来奸妃?何来佞臣!有的,不过是个心胸狭窄,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的太子!”
啪……
惊堂木响。
这一刻,陶戊戌握着惊堂木的手,紧紧攥着,“这些话,万勿乱说!”
“下官发过毒誓,岂敢乱说,所谓奸妃一案,根本就是朱裴麒的阴谋!他看不得穆元帅功高震主,看不得元帅受文武百官爱戴,他容不下自己的枕边人!”
自奸妃一案后,陈庶一直带着忏悔跟懊恼度日,他之所以不曾朝朱裴麒要过封赏,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哪怕还有半分人性,都不该以此邀功。
他打从骨子里认为,他是罪人。
公堂外,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传来阵阵惊呼。
“怎么是这样的?穆元帅没有叛国?”
“你还没听清楚么!是当朝太子器小,他瞧不得媳妇儿比他强,瞧不得朝中百官拥戴前太子妃,他嫉妒!”
“真卑鄙啊!这还是人么!要是没有穆元帅,他是个什么玩意儿!”
百姓窃窃私语,却不知此时此刻在他们眼里不是个玩意的朱裴麒,就在他们中间。
听着那些污言秽语,朱裴麒肺腑如被火烧,他恨不能即刻下旨将这些贱民全都拉出去斩首,可是不行。
他只恨陈庶说的太多!
此前他与钟一山商量的计谋,的确是让陈庶假意‘揭穿’自己,但实际上这么做也是为了赢得顾清川的信任。
钟一山说陈庶答应过,不会多嘴。
现在算什么?
“陈大人,你说这些话,可有证据?”钟一山忍住心中极痛,冷戾看向陈庶。
公堂上,陈庶笑了,特别凄楚也无奈,“钟元帅,那五十五户寒门士族被杀已然是不争的事实,还需要什么证据?”
“你说太子殿下约见过你,可还有别的证人?”钟一山并不满足于陈庶的证词,他要将朱裴麒的险恶心机,借陈庶的嘴,一点点剖析出来。
这一次,他要让朱裴麒,再难翻身。
“元帅这般提醒,下官倒是想到与太子一起来见下官的还有一个人,只是这个人也不知道因何原因,死的不明不白。”
堂前,陶戊戌冷肃质问,“谁?”
“前兵部侍郎,顿无羡。”陈庶一语,众人顿时想起那个似乎很久以前,便在御医院因恶疾而逝的尚武侯长子。
“太子两次密见下官,带的都是顿大人,据下官所知,奸妃之案一年前,顿大人一直都在军中,后军中因此案受到诛杀的先锋副将,近百人,想必那顿无羡在太子面前充当的角色,与下官无异。”陈庶早已豁出这条命,言词自然不会留有余地。
“顿侍郎已死,死无对证。”钟一山寒声开口。
“钟元帅,事实摆在眼前,你还需要什么证据?若你真想要证据,下官可与太子殿下当面对质!当年他有没有叫下官在纸张上动手脚?他有没有叫下官把那些官员的名字背出来?他若敢用自己的太子之位发誓说没有,下官当堂死在这儿!”
侧椅上,顾清川听到陈庶这般言词激烈的控诉,十分满意。
就陈庶的证词,足以将朱裴麒钉在狼心狗肺的耻辱柱上,此案之后,朱裴麒保不住他的太子之位了。
“那些你指认的文书文卷,都在哪儿?”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的朱三友,缓声开口。
他虽与穆挽风无甚交集,但对穆挽风,他一直心怀敬佩。
而今听到这样不堪内幕,他很生气。
“逍遥王明鉴,那些文书文卷被太子带走了,下官不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将那些证据烧毁,可那些下官都记得。”
陈庶音落一刻,钟一山心中微震,“都记得是什么意思?”
堂外,黑色斗篷下,朱裴麒双目骤寒。
“当日下官将那些文书看的十分仔细,每一位朝臣的名字以及他在文书上写下的内容下官都记得,下官,都能写下来!”陈庶一字一句,声音铿锵有力。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哪怕陈庶还没有写,可围观百姓已经有了自己的认知。
是朱裴麒,设计陷害了大周天下兵马大元帅,穆挽风。
百姓窃窃私语,骂的极是难听。
“大人,穆元帅含冤而死,金陵十三将亡魂未息,还有那五十五户寒门士族,军中百余兵将,皆死于太子朱裴麒的阴谋中!还请大人下令缉拿当朝太子,秉公执法!”一直没有多说话的笑脸,来了句最后陈词。
朝堂一时静寂,陶戊戌沉默片刻,“将陈庶押入天牢,给他纸笔。”
“是。”薛师爷得令,当下命人将陈庶带下去。
惊堂木响,退堂。
堂外百姓见没热闹可看,三三两两结伴离开,离开时满嘴都是对当朝太子的谩骂跟鄙视,那些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以下犯上是重罪,可法不责众,朱裴麒也根本来不得去记住那些人的相貌。
虽于盛怒之下,他的目光却朝危耳和钟弃余跟了过去。
他没看错,此时此刻,危耳的手竟然握在自己爱妃的胳膊上!
他们的距离,太近!
无名妒火烧至肺腑,本该悄然离去的朱裴麒不知不觉跟上去。
他思念钟弃余,每每入夜都觉得身边空荡荡的,冷的可怕。
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因为是空巷,巷里并无他人。
马车前,危耳想也没想便将钟弃余横抱入怀,欲将其送上马车。
不想下一刻,寒戾低喝声自背后传来。
“大胆!”
听到那声低喝,危耳本能转身,怀中钟弃余却是一惊,她下意识挣扎着想要离开危耳的怀抱,可是危耳却在此时加紧力道。
“危将军……”钟弃余惊怒擡头。
“你是谁?”
危耳力大,他若不想放手钟弃余根本挣脱不掉。
以钟弃余的性子,这一刻她该示弱,该跪在朱裴麒面前泪水急涌,可现在她除了呆在危耳怀里,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她这样,怎么保护自己!
朱裴麒原以为危耳会惊慌失措,不想其竟敢反问。
他是谁?
危耳日日上朝,不知道自己每日跪拜之人是谁?
“危耳,睁大你的狗眼!”朱裴麒愤恨而至,揭开头顶黑色斗篷。
看着满脸怒意的朱裴麒,危耳毫不惊慌,稳如泰山般站在那里,依旧紧抱怀中女子,“原来是太子,太子穿成这样也难怪下官刚刚没认出来。”
“你现在认出来了?”朱裴麒视线落向钟弃余,猛擡手。
不想危耳倏然后退,朱裴麒双手落空,“危耳!”
“太子殿下想做什么?”危耳目光渐冷,寒声质问。
这一问,激怒了朱裴麒。
“本太子想做什么?危耳,你现在怀里抱的是本太子的侧妃!男女授受不亲,你给本太子放下!”抛开太子的身份,朱裴麒首先是个男人。
但在危耳眼里,不是。
“第一,下官只知怀中女子为死囚,刑部尚书命下官保护囚犯安危,下官自当不遗余力,第二,太子这么在乎自己的女人?不会吧,当初太子诬陷残害前太子妃的时候,可没有半分手软,刚刚下官听得清清楚楚,那也是你的女人吧?”
“放肆!”朱裴麒气极,双手攥拳,寒目赤红。
“下官依律法行事,我不管怀中女子是谁,我只知道任何人想要动她一根汗毛,得先问问我。”面对朱裴麒,危耳丝毫不减霸气,眼中尽是轻蔑。
“余儿!”朱裴麒转尔看向钟弃余。
就在钟弃余于尴尬中不知如何开口时,危耳‘啪’的一下封其哑xue。
“危耳你想干什么!”朱裴麒额头青筋鼓胀,拳头攥的咯咯响。
“下官恐防太子与其私篡口供,不得已而为之。”危耳说的理直气壮,随后朝巷外瞧了一眼,“外面百姓聊的可热闹,要不要下官替太子殿下把他们都叫过来,大家坐下一起聊,如何?”
朱裴麒哪敢在大街上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他穿成这样又是为什么!
“危耳,本太子记住你了!”
朱裴麒阴狠开口,视线落向钟弃余时闪过一丝怜惜,“余儿……”
钟弃余在这一刻落泪,反正她也只能掉眼泪。
直至朱裴麒的身影淡出视线,危耳这才抱着钟弃余上了马车,解开xue道一刻,钟弃余猛一擡手。
她很生气,可巴掌扬在半空时却没有落下去。
“对不起。”危耳低下头。
钟弃余未语,愠怒转身,走进车厢。
车轮滚滚,危耳独自坐在外面驾车。
车厢内,钟弃余回想刚刚情景,一股莫名情愫自心底蔓延。
她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可她清楚记得自己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是母亲挡在她面前,替她挡住那些棍棒。
安全感。
刚刚于她而言是危机,她要使尽浑身解数让朱裴麒知道自己与危耳并无暧昧,如此才能守住这条后路,不致让朱裴麒咬到自己身上。
然而危耳为她挡了这次危机,她不必装惨卖眼泪跪在地上向朱裴麒表达自己的忠诚跟相思,她只需要静静呆在危耳的怀里,就可以了。
话都不用说。
这种感觉好,很好!
可钟弃余不喜欢!
因为她不确定这种保护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就消失,她怕自己会因为依赖而松开心里紧绷的那根弦,那是一根保护自己的箭!
不能松……
幽市,一品堂。
之前在世子府吵翻天的伍庸跟温去病,这会儿正坐在石室内。
伍庸手里握着粘胶,正趴在桌上一点一点把之前撕掉的欠条黏好,那可真是半点不敢马虎。
温去病瞧伍庸那副样子,十分鄙视,“几百张欠条,你还缺这一张?”
伍庸呵呵了,“一张七百两银子,你敢把钱给我,我就敢把它再撕一遍。”
“我不敢。”温去病摇头。
“你在怀疑什么?”伍庸言归正传。
早在季伯初入药室之时,伍庸便将季伯会医术,且医术之高的事告诉给温去病。
之后,温去病细思事情的来龙去脉,总觉得是自己无形中掉进菩提斋主的陷阱,他怀疑季伯接近伍庸有动机,但他没有证据。
“季伯与你闲谈时就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温去病反问。
伍庸摇头,“丝毫没有。”
“不可能,若他没有动机为何要接近你?”温去病不以为然。
“可能是因为我长的还不错。”伍庸捏着黏胶,仔细对准撕口。
温去病闻声,很想拿面镜子给伍庸,让他接受现实,“论长相,他不是更应该接近本世子么!”
呼……
伍庸将黏好的欠条举起来,轻轻吹两下,“七百两银子,到手。”
待伍庸擡头,正迎向温去病耷拉下来的眼皮。
“咳,除了医术,他没有说任何跟局势有关的话,医术呢……也没聊到任何跟局中人有关的病症,如果他有动机,可却毫无破绽。”伍庸严肃开口。
“跟你聊医术就是破绽呐!”温去病抽着椅子往前凑,“他根本就是故意接近你,问题是,你的价值在哪里?”
“呵,我堂堂鬼医在你这里或许没有价值,我要入菩提斋自然有价值。”伍庸哼声道。
“难不成,他是想劝你入菩提斋?”温去病上下打量伍庸,“再靠着你,把游傅也拉进去?”
“有可能。”伍庸点头。
“聊正事。”温去病突转话题,“顾慎华朝龙干宫那位下毒,欲在奸妃一案结束前助朱裴麒登基。”
伍庸震惊片刻,感叹不已,“最毒不过妇人心!”
“你且依着这个方子配出解药,要求是,毒性要从龙干宫那位身上显现出来。”温去病说话时自怀里取出药方,拍在桌上,“要让顾慎华以为自己的计划是成功的。”
伍庸拿起药方,扫过一眼,“你这次想弄死她?”
“难得天时地利人和,我若再放她逍遥自在,如何对得起母妃。”温去病音色渐寒,目光极锐。
伍庸知道温去病在想什么,“钟一山欲将朱裴麒置于死地,你又朝顾慎华下了狠手,你们两个这想把他们母子逼上绝路呵。”
“这条绝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温去病自知道身份之后,唯一所念便是替母妃报仇。
仇人是谁?
除了大周皇后顾慎华,远在颖川的顾清川,剩下一个便是现如今避世一般呆在龙干宫的朱元珩。
前两个,一个背后出谋划策,一个阵前诬陷下毒,剩下的那一个则是以爱之名,将母妃困在冰冷宫墙内却未尽守护之责。
温去病对朱元珩的怨之深,有时候会更甚于心中的恨。
“解药没问题,不过配药的地点不能在世子府,毕竟季伯精通医术,我配出的解药能解什么毒他可分辨。”伍庸谨慎道。
“季伯的确可疑……”温去病思忖片刻擡头,“你不会因为钱而背叛我吧?”
对于温去病的顾虑,伍庸让其完全不用担心。
原因很简单,他正是因为钱才不会背叛温去病。
十几年的欠条,少的么!
皇宫,御书房。
自潘泉贵跟在朱裴麒身边以来,从来没有看到他发这样大的火。
莫说龙案上的奏折,他连龙案都给掀翻在地,奏折跟贡墨混杂,地面一片狼藉。
潘泉贵怯怯候在角落里,劝也不敢劝,由着主子在那里咆哮谩骂。
什么帝王之相,什么王者之尊,朱裴麒现在统统不要。
“陈庶那个畜牲,王八蛋!当日他又何尝不是在本太子面前发过毒誓,半个字都不说!”朱裴麒睚眦欲裂,双眼血红,他愤恨擡脚踢向龙案,仿佛那龙案就是陈庶一般。
“还有危耳!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大周养的一条狗!不老老实实当狗居然还敢反咬主人,本太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潘泉贵私以为将危耳碎尸万段不容易,毕竟人家手里有免死金卷。
且不管朱裴麒在那里叫嚣,潘泉贵在这一刻有所感悟。
他下意识擡头看向自己的主子,恍然想到一件事,这是太子,不是皇上。
就刑部开堂公审的结果,潘泉贵开始怀疑朱裴麒是不是真能□□到最后。
如果不能,结果是什么?
倘若奸妃一案真被翻过来,朱裴麒非但保不住东宫之位,甚至还有可能遗臭万年。
届时,他该何去何从?
想到自己处境,潘泉贵不免心忧,眼下皇宫内外他还可以投奔谁?
换句话说,谁还能要他!
潘泉贵思来想去,想到一人。
钟弃余……
“潘泉贵!”
突兀的声音骤然响起,潘泉贵回神时分明看到朱裴麒在怒瞪他,“老奴在……”
“传钟一山!把钟一山给本太子叫过来!”朱裴麒戾声低吼。
潘泉贵半点不敢怠慢,当即退出御书房。
御书房内一时死寂,朱裴麒看着满地狼藉,脑海里陈庶在公堂上的揭穿,白衣殿金陵十三将惨死,包括穆挽风撕心裂肺质问的场景一幕幕闪现。
他踉跄着转身,摇摇晃晃走向龙椅,双手重重叩在龙椅上,狠狠掰动。
低戈的声音幽幽响起,龙椅后面第三块天青色石砖缓缓移开,里面露出一个黑色方盒。
朱裴麒走过去半蹲下来,伸手将黑色方盒端起,打开盒盖。
那里面所装之物,便是陈庶在公堂上所言,五十五户寒门士族与穆挽风来往密信。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必再看到这些密信,才多久呵。
穆挽风才死了多久,他就不得不把这些拿出来!
就在朱裴麒端起方盒准备回坐到龙椅上时,眼前一黑。
晕了过去……
将军府,笑脸自公堂离开后先去的别苑,半柱香时间折返。
此时庭院内,笑脸与钟弃余对坐。
“陈庶为何没死?”钟弃余愠冷看向笑脸,提出质疑。
笑脸目光闪烁,“此乃王爷之意,陈庶是指认朱裴麒陷害穆挽风的重要人证,他若死,案子未必会翻……”
“他在皇宫呆了整一日,朱裴麒为何没杀他?”钟弃余冷肃看向笑脸,“事有异常必为妖,连我这种市井小民都懂的道理,你们真就没有考虑过?”
笑脸沉默片刻,“王爷叫我告诉姑娘一件事。”
“什么事?”
笑脸扫过四周,刻意压低声音,“奸妃之案是朱裴麒所为无疑,但王爷亦出过力。”
钟弃余闻声陡震,身子一时僵在那里。
接下来,笑脸便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告知,这也是顾清川的授意,毕竟陈庶没死,他若还想用钟弃余,就要解释一切。
但有一样,顾清川依旧没有告诉钟弃余,钟一山就是鹿牙。
“呵!”钟弃余哪怕已经知道事实,脸上依旧是难以掩饰的震惊表情,“如果是这样,陈庶更应该死。”
“朱裴麒在朝中暗桩是陈庶,在军中暗桩是顿无羡,眼下顿无羡已死,倘若陈庶再出意外,想要翻案我们拿不出更有利的证据。”笑脸解释道。
“王爷就不怕朱裴麒到最后反咬一口?”钟弃余在知道真相的下一刻,便想到了未来有可能出现的逆转。
“暂时没有那个危险,王爷的意思是,希望姑娘以陈庶‘活’为基础,继续分析我们接下来该走哪一步。”笑脸肃声道。
钟弃余沉默,她需要思考。
这件事细思极恐,当年奸妃一案的始作俑者竟然成了翻案人。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庶现已入刑部大牢,万不能叫他被朱裴麒的人控制,天牢不安全。”钟弃余敛去眼中的难以置信,淡声开口。
她忽然想到有人与她说过,乞丐流民呆的地方是这世上最腌臜跟令人作呕的地方,现在看,朝廷又高贵多少!
堂堂颖川王做的事,当真叫人难以启齿。
“天牢里有王爷派过去的人,陈庶不会出事。”笑脸道。
钟弃余点头,“刚刚你说朱裴麒在军中的暗桩已经死了,既然当年之事王爷有参与,那么想要找到一个所谓证人,应该不难。”
笑脸沉默片刻,领悟。
正事聊完,笑脸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之前在公堂上我看到朱裴麒在人群里,他没有为难你吧?”
笑脸对钟弃余的关心,缘于他对这个女人在认知上的反差。
因为震撼所以关注,而关注跟关心之间的界限又是那么模糊。
“太子还是喜欢我的。”钟弃余的回答,充分向笑脸展现出她的价值。
她是想给顾清川释放一个信号,她是很有用的人……
皇宫,含光殿。
顾慎华在筹谋七日之后,终于做了一件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
给自己最爱的男人,下毒。
房间里,顾慎华听到流珠禀报,脸上没有丝毫成功的喜悦,反倒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悲伤跟无奈。
她擡手,端起桌上茶杯,杯里刚刚倒的沸水,茶杯烫手她却不自知。
流珠瞧见自家主子指腹发红,当下走过去接过茶杯,“娘娘,小心烫。”
顾慎华没感觉到烫,又或者感观的疼痛早已在几近崩溃的心境中湮灭。
“流珠,他……什么时候能……”
“回娘娘,十五日。”流珠据实回禀。
但见顾慎华不语,流珠继续道,“负责的人说这已经是不被人察觉的最快速度,太快恐怕瞒不住。”
顾慎华深吸口气,“流珠,你是本宫从颖川带来的婢女,你最懂我。”
流珠低头,沉默。
“你知道的,本宫从来不是为了颖川的利益才入宫……”
“奴婢知道,娘娘尚在闺阁时便仰慕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娘娘对皇上是真爱。”流珠低声开口。
“是啊,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离开颖川去皇城吗?”顾慎华缓缓靠在椅背上,美眸落向桌面烛火。
琉璃灯罩在烛火的映衬下闪烁出璀璨的光亮,那光点落在顾慎华眼里,渐渐模糊。
将近三十年前的事了。
她与流珠偷偷跑出颖川,行了半月路程来到皇城,偶在街上遇到骑马经过的朱元珩。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那么奇妙,只一眼她便认定了那个男人,经查方知,那是太子。
后来回到颖川,她与父王提请想成为太子妃。
父王当时劝过她,可见那时父王并没有想让自己成为政治揪斗的棋子。
她摇头。
她还清楚记得自己那时所说的话。
只要能嫁给太子,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而今她付出的代价,便是亲手毒死那个她当年选中的男人。
“谁能想到呢,我们初见那次他竟是骑马去找舒伽。”顾慎华美眸泛起淡淡的水泽。
流珠走近安慰,“娘娘那时若知皇上有心上人,还会嫁来皇城吗?”
“会!那时的我,有百倍自信可以从任何女子手里抢回皇上的心,舒伽算什么!”
顾慎华蕴在眼里的泪水无声坠落,“可原来那只是我的自以为是,我这一生,不管如何努力,如何付出,如何机关算尽,哪怕我已经让舒伽从这个世上消失掉,依旧没有换回那颗心。”
“娘娘……”
“现在的我,只剩下麒儿。”顾慎华的目光,渐渐变得狠戾,“为了麒儿,本宫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流珠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如何告诉顾慎华,不管她付出任何代价,都保不住朱裴麒的命。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