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正名

多撸

自陈庶暴露在世人面前,皇城市井对于奸妃一案的热情空前高涨,平日里那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全都被‘穆挽风’三个字湮没。

穆挽风过往所有功勋跟战绩,也都被人们翻查出来大肆宣扬。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百姓对于奸妃之案的态度跟议论的焦点,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所有人都认为,穆挽风是被朱裴麒害死的。

那么问题来了,这样一个背信弃义的太子,若在未来成为大周国君,大周亡矣!

虽然这个话题已然超过作为平头百姓该谈论的范畴,奈何法不责众,朝中又无人出面干预此事,舆情一发不可收拾。

幽市,天地商盟。

温去病这两日十分郁闷,自那晚钟一山睡去之后他离开延禧殿,两日过去了,钟一山都没来找他。

“毕运你说,阿山是不是生气了?”

温去病反复在想那晚他与钟一山的对话,虽然不算争吵,但在有些问题的认知上他们的确出现偏差。

那晚毕运也在。

“属下觉得,是。”毕运认真回道。

温去病重重靠在椅背上,他就知道!

“其实属下一直不明白,钟一山都已经那样伤心了,主人为何不顺着他说?”毕运对于此事,异常费解。

“怎么顺?叫我承认穆挽风是自私自利的人?让我认同穆挽风该死的想法?”温去病皱眉,“穆挽风不是那样的人!”

毕运一脸无奈,“只是嘴上顺从,心里不那样想就好。”

温去病不理解,“那不是骗人么!你喜欢一个人不该对他心口合一?”

面对自家主子这种特别危险的想法,毕运语重心长,“属下喜欢三公主,所以三公主每次让属下发表意见的时候,我都会顺着她的意思,她说楚王帅裂苍穹,我就点头,虽然我觉得楚王是这个世上最丑的男人。”

温去病挺起身,双眼圆瞪,“你敢在本世子面前承认喜欢皇姐?”

“主人不是早就知道么。”毕运毫不掩饰,“三公主喜欢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然后皇姐还是没把你放在眼里。”温去病的话,可谓相当残酷。

毕运不以为然,“属下不求回报,也知道自己给不了公主一世开心,能给一时开心我便不遗余力。”

“皇姐现在很好,能不能不要在这里煽情。”温去病翻给毕运两个白眼,重新堆坐,“让我亲口说穆挽风不好,我做不到。”

毕运皱眉,“世子心里真正喜欢的是穆挽风吧?”

门启。

温去病当即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直至看到来者是颜慈时他方撑着椅子坐回来,差点儿被吓死。

颜慈将一个紫色瓷瓶搁到桌上,禀报说是伍庸配好的解药。

且在颜慈离开时,温去病表示三日之内不想再看见他那副老面孔。

颜慈委屈,老是他的错?

兔死狐悲,毕运觉得自家主子对颜慈过于刻薄,温去病没说话也没罚他。

毕运不知道,在其主人心里,印有他名字的那一小片区域,已经被划的面目全非……

深夜,鬼市。

自从御案伊始,到后来奸妃之案,溪安能看到钟一山的机会越来越少,尤其温去病入延禧殿的那几日,他几乎看不到钟一山的影子。

当然,能不能看到钟一山于他而言也没那么重要,但问题是,看不到钟一山,他就没办法伸手要钱。

日子过的捉襟见肘。

后来溪安顿悟,靠人不如靠已。

他要自己赚钱。

开始那几日溪安将自己包裹严实,入夜便到鬼市卖蛊,凭他苗疆御用蛊师的身份,想在这地方赚点钱不跟玩似的么。

当然,他知道赖笙不喜欢他,所以初时比较低调,可后来他发现赖笙知道他在,却没有出来,这是默许啊!

既然如此,他还不趁机狠捞一笔!

是以这段时间的鬼市,异常繁荣。

丑时一刻,溪安带来的二十只蛊虫皆已售空,待其欲离开时深宅里走出一人。

赖笙想见他。

厅内灯火昏暗,是真的很暗。

整个屋子的基调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

“咳,赖蛊师好。”溪安心虚,他知道但凡到鬼市做生意,需要缴纳一定数额的占地费,他没交。

赖笙瞥了眼溪安,“坐。”

溪安落座时双手下意识捂住腰兜。

赖笙冷笑,“就你那点儿钱本蛊师还瞧不上眼。”

“那就好那就好!”溪安听到此话,精神放松了不少。

赖笙擡手,厅门紧闭。

只要不谈钱,溪安态度开始变得不卑不亢。

“有事?”溪安挑眉。

赖笙不是很愿意与溪安打交道,如果不是褚隐让他容忍,他根本不可能让溪安在鬼市招摇撞骗。

长话短说,赖笙直奔主题,“之前你与我提到血珠一事,我现在有一个想法。”

提及血珠,溪安瞬间想到朱澜璎。

见溪安看过来,赖笙继续道,“你助我救一人,我便助你救一人。”

“怎么个助法?”溪安掩饰内心期待,狐疑问道。

“当日十里亭,你我得血珠两枚,你那一个是小的,我那一个是大的。”

溪安点头,“没错。”

“如果你能以两枚血珠将一人任督两处经脉重新连在一起,事后我愿意将血珠给你。”赖笙所说每一句话,都是褚隐示意。

朱澜璎等这一天,已经太久。

溪安思忖片刻,“任督二脉断了……那人之前是高手?”

“除了救人,别的与你无关。”赖笙不解释。

因为他也不知道。

溪安不以为然,“你在开玩笑。”

依溪安所看秘籍的记载,上面只说成年血蛊死后化作血珠,可生血肉,生筋骨,生精气,生七魂,至于幼小血珠化成的珠子能不能做到,书上没提。

若有明确记载,他也不必来找赖笙。

“你觉得我像是跟你开玩笑的样子么?”赖笙冷厉开口。

“血珠只能用一次!”溪安脱口而出时就后悔了。

果然,赖笙目光骤寒,“当日你与我提及血珠时可不是这样讲的,你说血珠可共享,只要我能借你血珠,你便无偿替我治一人!”

“咳!”溪安临危不乱,挺了挺身子,“也有可能……”

“溪安!”赖笙怒道。

“你也别急,这事儿不是不能商量。”

溪安一直都想让朱澜璎开口说话,他甚至不接受失败,因为失败于他而言只是失败,于朱澜璎而言则是绝望的深渊。

是以,他绝对不会将不确定的小血珠用在朱澜璎身上。

“怎么商量?”赖笙冷眼以对。

“如果本蛊师用小血珠将你说那人任督二脉接上,你是不是能把大血珠给我?”溪安私以为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小血珠也可以?”

“当然!”

“溪安,你在开玩笑!如果小血珠可以做到,你为何还要拿大血珠换?”赖笙很讨厌跟溪安说话,因为没有一句是真的!

溪安的解释很到位,“你要接的是任督二脉,两条脉拧在一起有多粗?我要接的那玩意不一样啊!”溪安说话时刻意朝赖笙腿间瞄两眼。

赖笙即刻改变坐姿,“你朝哪儿看?”

“我宫里那位太监兄弟……比你大。”溪安煞有介事道。

赖笙如果不是不行,都想当场脱下来让溪安看一看,比他大?

因为千机蛊,他那玩器整个苗疆最大!

“那现在,这个问题怎么解决?”赖笙冷肃开口。

溪安皱眉,“多撸。”

“溪安!”赖笙气极,怒拍桌案。

溪安一副恍然状,“啊!血珠啊,血珠之事很容易办,我以命担保,可以用小血珠将你所说那人的任督二脉连起来,前提是,你要把大的血珠交给我。”

赖笙沉默片刻,“苗疆元力属性为水的蛊师不止你一个。”

“那你去找啊!你能进得去苗疆我叫你爹!”溪安不以为然,“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找到元力属性为水的蛊师,他知道血珠如何用?”

赖笙彻底挫败,他进不去苗疆,也不知道血珠如何用。

如此,他根本没有与溪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要想一想。”

“你上次就说想一想,现在又想一想,你是不是说了不算?”溪安直接戳其痛处。

赖笙已经被怼的面目狰狞,“我答应你!但有一样,倘若你以小血珠做不到,便要死在千机蛊下!”

“那可也不一定,小血珠不行,你们还有大血珠,是不?”溪安缓缓起身,“不过你放心,我溪安除了本事,一无所有。”

待溪安自信离开,褚隐一身黑袍落于厅内。

“我怀疑他不行。”赖笙此时诋毁,完全是妒忌。

褚隐素来不将赖笙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将他的妒忌当回事。

“十日后子夜,就在这里。”褚隐得自家主人令,低声开口。

赖笙也是识趣的人,不再多言。

血珠可生魂只是传说,哪怕在苗疆任何秘劄里都没有过成功的记载。

此番若成,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夜已深,皇城东南,吴世子府。

比起天地商盟跟倚峦门,吴永耽于大周朝中的眼线要更多,分布且广。

之前见过陈庶之后,钟一山便求到吴永耽头上,希望他能暗中注意所有礼部官员。

吴永耽亦不负所望,果真让他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江声?”钟一山听到吴永耽口中名字的时候,微震。

他知道江声此人,礼部仪制司司务,刚好是陈庶的上一级。

但江声为官,素来消极,能不干的不干,能不插的手不插,有时候可以在礼部官署睡上一整日。

那是一个废物!

“他可是有什么动向?”世子府后院凉亭内,钟一山与吴永耽对坐。

略显消瘦的身形,在夜风中微荡的左袖,吴永耽端直坐在石台边,目光微凉,“礼部共五十七人,有五十六人都在陈庶的问题上呈现出不同程度的逃避行为,或烧毁曾与陈庶来往的书信,或销毁与陈庶礼尚往来之物,哪怕与之从来没有来往的官员亦严格命令家中奴仆不得议论此事,唯江声,没做任何事。”

“江声为官懈怠,人也极懒,会不会是他懒得理会?”钟一山提出质疑。

吴永耽迎着夜风,一双深邃目光紧紧盯住对面男子,“一山,没有人会在生死这件事上,懈怠。”

钟一山沉思。

“而且以江声这般作派,居然也能稳坐礼部仪制司司务之职二十几年,他当真不是一个善于与人周旋之人?”吴永耽表示他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江声就是顾清川在朝中盯着陈庶的暗桩,但至少此人最可疑。

“该如何证实是他……”钟一山凝眉开口。

“解铃还须系铃人,能证明江声的人唯有陈庶。”吴永耽虽然提出重点,但如何才能让陈庶证明,还要再想办法,“眼下陈庶在天牢里可还安全?”

“顾清川派人暗中守着,应该没事。”钟一山淡声回道。

“一山,眼下看,既然朝中分别有他们的暗桩,军中必有。”吴永耽是第一个知道钟一山就是鹿牙之人,他最清楚钟一山现在所行一切,意味着什么,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钟一山点头,“朱裴麒于军中暗桩是顿无羡,不过他已经死了,他死的很惨,我很欣慰。”

吴永耽看向钟一山眼中凄楚,“当务之急,容不得悲伤。”

“我知道。”

“顿无羡既死,那么军中就只剩下顾清川的暗桩,你打算如何?”吴永耽素沉稳,他哪怕心中有想法,亦想先听听钟一山的意见。

“顾清川的暗桩,只有顾清川才能挖出来。”

钟一山俊眸微闪,寒意如潭,“能否挖出军中暗桩,只看顾清川到底有多大决心翻案……”

看似平淡的大周皇城,实则已经进入到险象环生之境,钟一山正在布一盘大棋,在他的棋局里,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都是棋子。

布棋的过程谨慎到一丝一毫都不能疏忽,哪怕是其中一个小小环节出现疏忽,都有可能导致整盘棋功亏一篑。

在与吴永耽详谈之后,钟一山决定顾清川下一次提请升堂,就是他收棋的时候……

好似自御案开始到现在,钟一山印象中自己从未于子时前入睡,满身疲惫又不敢有一丝懈怠,他累,却没有任何资格言累。

延禧殿内灯火微亮,钟一山止步于殿门处,犹豫片刻。

他知道里面的人,是谁。

最终,他选择迈步走进去,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厅门微启,钟一山出现时温去病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身局促,尤其脸上的表情十分慌张,亦有探寻。

哪怕温去病没有觉得自己错,但是毕运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在女人眼里没有对错,只有态度好,与不好!

这个道理于男人亦然。

那晚他态度肯定是不好。

“阿山……”

“嗯。”钟一山浅步走到桌边,见桌上茶壶氤氲雾气,于是提壶,“要不要喝一杯?”

温去病受宠若惊,“喝……我来倒!”

毕运说千万不要对一个女人毫无原则的笑,如果她心里所想跟你脸上的笑容对不上,她会认为你在嘲笑她。

于是乎,温去病提壶刹那,脸上笑容骤消。

毕运又说,千万不要对一个女人板着脸,否则她立马觉得你对她有意见。

温去病看似冷肃的俊颜上,唇角微微勾起。

毕运还说了,千万不要对一个女人似笑非笑,她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这一刻,温去病想哭。

毕运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畔。

男儿有泪不轻弹,在女人面前哭的男人都是懦夫。

温去病想杀了毕运……

“有事?”钟一山见杯中茶水过满,不禁开口。

温去病闻声恍然,将茶壶搁到桌边,“伍庸配的解药在这里。”

不能哭也不能笑,那就老老实实说正经事吧。

但见温去病自怀里取出瓷瓶,钟一山当即接过来,“如何用?”

“将这里面的药液滴到周皇膳食里,一日一次,虽然表面上周皇会日渐虚弱,仿佛这瓶解药没有发挥作用,但在最后一日毒素会因解药积累到一定程度而被清除,周皇本身不会受到任何损害。”温去病解释。

钟一山点头,“这件事不难办。”

他早与流珠打过招呼。

片刻后,钟一山不禁擡头,“最后一日……这是伍先生的意思?”

温去病明白钟一山所指,“是我的意思,顾慎华既然敢行这样的事,就该为此付出代价,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子,他们这回是真的做到头了。”

钟一山恍然,眼中露出欣喜,“良策!”

“奸妃之案加上意欲篡位夺权,朱裴麒这一次再无翻身之地。”温去病认真道。

钟一山深以为然,“的确。”

房间里一时沉寂,就在温去病犹豫要不要把那晚的事拿出来好好聊一聊的时候,钟一山先开的口。

“你,及天地商盟为元帅所做之事,我都铭记于心。”

关于那晚之事,钟一山承认站在温去病的角度,他有那样的反应已经是极大容忍。

而身为穆挽风,亦玷污了鹿牙对她的忠诚。

她是穆挽风没错,可她是代表鹿牙活在这个世上!

鹿牙永远都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微词,他对自己的忠心,远比自己想象还要让人震撼。

她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

“阿山……”

温去病没想到钟一山会主动提到那晚的事,这会儿他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说穆挽风没错?至少在他心里肯定没错!

但这话钟一山未必爱听。

说穆挽风有错?这种昧良心的话他说不出口。

他不是毕运,他必要坚守住自己的原则底线。

钟一山知道温去病在纠结,“元帅的是非功过不该由吾等评说,作为副将,我该做而且必须要做的,就是为元帅报仇,让十三将的兄弟在九泉之下瞑目。”

温去病低头,薄唇微微抿起。

“你想说什么?”钟一山希望温去病能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两个人之间不该存有隔阂。

温去病想了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是非功过跟看待问题的出发点,站在穆挽风的角度……她没有一件事情是错的,站在一个可以理解她的一个旁观者的角度,除了所托非人,她都对。”

是的,温去病在任何事情上都可以无条件顺从钟一山,但这件事,他真的无法与钟一山的想法茍同。

钟一山则静静看着眼前男子,他忽然好奇,穆挽风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叫眼前这个男人直到现在还在不遗余力的维护。

“是呵,在鹿牙眼里,在十三将眼里,元帅没有非,没有过,哪怕时间倒流,我们都还会做出同样选择。”

穆挽风以鹿牙的身份说出这句话,是因为她真的相信哪怕知道结果,鹿牙跟十三将也不会改变当初的选择。

而作为穆挽风本人,她的是非功过,她最清楚。

温去病不是个不满足的人,他家阿山已经把话说到这个情份上,他再纠结那晚的事便是矫情。

“阿山,谢谢你。”温去病感激道。

钟一山笑了。

此时这间屋子里真正该说谢字的那个人,又岂会是温去病……

次日,神武营在危耳的率领下,直接跑到兵部官署拿人,被缉拿之人是兵部主事袁坤。

要说袁坤被拿那会儿正在官署吃烤地瓜,吃的那叫一个香。

整个兵部,乃至缉拿袁坤的危耳都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

钟弃余的意思,他从来不问。

这厢危耳才把袁坤送进天牢,那厢笑脸再次提请陶戊戌升堂,奸妃之案,他有新证据。

事情发生的时候,钟一山正于宫内将伍庸的解药私下交到流珠手里,而流珠则将自己与顾清川见面的事一五一十道出。

顾清川希望自己女儿能在含光殿里躺一段时间,莫要出来闹事。

说白了,顾清川是想让流珠给顾慎华下药。

是药非毒。

虎毒不食子,顾清川对自己女儿尚留一丝情分……

同一时间,菩提斋内,褚隐亦将季伯的消息传了回来。

依季伯之意,他虽不知伍庸在哪里为周皇配解药,但他在伍庸身上洒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药粉,此粉末以银丝重楼与金线川穹为主,混杂进伍庸给周皇配制的解药里,两者共同作用,便会令周皇想起他最不愿想起的那段记忆。

小筑里,朱澜璎喉结微微震动,‘季伯敢保证伍庸没有察觉?’

“斋主放心,季伯的医术远在伍庸之上,当不会察觉。”褚隐低声开口。

朱澜璎微微颌首,他亦相信季伯的医术,他只是,不敢有一丝马虎。

“斋主,属下昨晚让赖笙找过溪安,溪安已经答应以小血珠接通那人任督二脉。”褚隐提及‘那人’时,脸色微变。

‘溪安如何说?’

哪怕只是从喉咙发出声音,褚隐亦能感受到主人在说到‘溪安’时,态度温和许多。

“溪安愿以小血珠救那人,前提时必要以大血珠作为交换,属下私以为,他应该对小血珠没有确切把握。”

‘他当然没有把握,哪怕秘籍里也未真正记载有过成功案例。’朱澜璎之所以这般引导溪安,一是迷惑,让溪安以为鬼市之主另有其人。

当然,迷惑溪安没有意义,他是想借溪安之口,迷惑钟一山。

二是自己的安危,从未有过的际遇贸然用在自己身上风险极大,但若被证实过,危险度则大大降低。

他还没得到这人世间应该有的公正对待,如何能死。

褚隐所言最后一件事,便是袁坤被抓。

“袁坤必然不是朱裴麒于军中暗桩,顾清川抓他只有两种可能,替死鬼亦或顾清川的暗桩。”褚隐分析道。

朱澜璎摇摇头,‘袁坤不会是顾清川的暗桩,他必然是被其选中的替死鬼。’

“如此说,明日升堂,奸妃之案就要翻在顾清川手里?”褚隐震惊,“那钟一山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他若忙的那些事被你知晓,就一定会被顾清川知晓。’朱澜璎似乎对钟一山极有信心,‘明日恐有大事发生。’

褚隐倒没看出来有何大事,“那我们,该如何做?”

‘看一场大戏。’

朱澜璎怅然擡头,‘二十年都忍了,又何必急于一时……’

褚隐沉默,他懂这句话。

虽然他不觉得顾清川急躁,但相比之下,自家主子明显更能忍。

只是一个忍字,又饱含了多少委屈……

远在了翁城,婴狐已经好几日没见人影了。

起初权夜查以为婴狐在睡觉,或是偷偷出去玩便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第三日夜,他恍然一直黏着自己的小狐貍尾巴好久没看到了。

这会儿最东面的厢房外面,权夜查跟半日闲相视一眼。

“婴狐?”权夜查试探着喊了一嗓子。

无人应声。

就在权夜查再欲开口时,半日闲直接踹门进去。

厢房很小,进门一张方桌,两把木椅,左侧摆着衣架跟脸盆,右面是床。

此时这间屋子里,空空如也。

婴狐不在……

了翁城本就在城郊,正面与蜀西相对,背临蜀山。

因为气候原因,蜀山常年青绿,林间茂密,植被覆盖极厚,时有野兽出没。

是以了翁城背后设有奇门遁甲,意将误闯的野兽引到别处。

此时林间,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最大一处山涧上方,有一块平坦巨石。

巨石上盘膝坐着一人,那人身前,有本手劄。

天狼诀是古墓历代传下来的本门功夫,是独诀,只有每一代古墓之主才能修习。

此种功夫当从幼时开始修练内功心法,但婴狐没有。

幼时婴狐还不是一只小狐貍的时候,是一只小猴子。

莫说要他修炼心法,让他好好坐下来吃顿饭都是作梦,再加上他对其父婴湄湄的抵触心理,要不是红娘以‘练了这个就可以把主公打死’的谎言骗他。

婴狐内力也不会如现在这般,还算拿得出手。

天狼诀之精粹,虽然在于变幻莫测的招式,但对于内力的要求,至少也要修至天狼内经到第四境,才足够驾驭那些招数。

很遗憾,婴狐内力才至天狼内经第一境。

那日红娘离开前婴狐询问过,那个老不死的从第一境升到第四境用了多长时间,红娘往少了说比划出三根手指。

婴狐欣喜,三日?

是三年。

那一刻,红娘以为自家少主绝望了。

但没有!

自红娘走后,婴狐便开始马不停蹄日夜修炼,但他深知自己不行。

婴狐的想法很简单,知道自己不行,那就想办法让自己行!

于是他拿出伍庸给他的那堆药丸,但凡有助于提升内力的药丸他都尝一遍,是以此刻除了那本手劄,婴狐身前还有十几个黑色小瓶。

彼时伍庸在给他各种药丸时是以颜色区分,但凡黑瓶,皆可提升内力。

巨石下泉水潺潺,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落下来,照的水面波光粼粼。

婴狐双腿盘膝,双眼闭阖,用心感悟。

内经修内,重识内观,疏通经络,通过内经修习可增强脏腑承载真气的能力,亦能使丹田不断蕴育真气,再借小周天使得真气源源不断通过经脉外显以用。

与鱼玄经相同,天狼内经亦可借天地元气助其修炼内经。

林间无风起,婴狐身上长袍却在无风自动。

在其内识的感官里,是一场漫天大雪。

雪中独坐一匹白狼。

鹅毛大雪纷纷,白狼静止不动。

这看似绝色美景却孕育着难以想象的凶险,修行之艰难,便是无人能入你内观,此间凶险如黑夜独过小桥,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后一步。

随着婴狐不断调息,漫天笔直落下的大雪似被风吹动,飘起,回旋,落地。

中间那只白狼似熟睡一般,仍未动。

但若仔细观之,会发现那些吹动大雪的风,来自于白狼。

大雪从伊始的微动,到飘动,最后被那股无名之风刮的四处乱溅。

风中,渐起杀机。

如果此刻有人站在婴狐面前,必然惊讶于婴狐脸上呈现出来的肃穆跟凝重。

这还是婴狐?

这就是婴狐!

内识感观里的大雪已经呈呼啸之势,那只白狼亦渐渐有了动静。

那是一层厚厚的雪白色的皮毛,哪怕漫天大雪纷飞,白狼身上却未沾染半片雪花。

一股无形的风旋在它周身源源不断外溢,吹走想要近身的雪片。

白狼觉醒。

它缓缓睁开双眼,雪色皮毛下,那双眼却是闪着精光的湛蓝色!

风雪越来越大,风势越来越强。

白狼双眼骤然凶狠,它站起身,耳朵竖而不曲,露出尖锐的雪色獠牙。

此时婴狐全身亦产生巨大变化,他感觉到了冷。

额角开始泛起细小冰砂,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增长,如同白霜挂面,寒冷异常。

感观内,白狼于暴雪狂虐中引颈长嚎,声震四野!

狼嗥再起,风雪肆虐!

婴狐分明感觉到自己经络正在发生异样的变化,扩充的痛苦跟撕扯的极痛遍布全身。

太过快速的晋阶会消耗掉婴狐一身力气,他咬紧牙关,拼命支撑。

忍耐,倔强,执着,这些特质在婴狐身上闪光。

就在婴狐以为自己几欲原地爆炸一刻,内观中风雪重新恢复到最初状态,白狼睡去。

耳畔传来泉水潺潺的声响,婴狐缓缓睁开眼睛,身体直挺挺倒了下去。

满身冰霜化水,哒湿他一身衣袍。

刚刚险些重破第一境,只差一点儿。

婴狐倒仰在巨石上,狠狠喘出一口气。

待体力稍稍恢复,他方起身将手劄跟那些瓷瓶藏到巨石

而此时,权夜查跟半日闲已在厢房里等了一个时辰。

“老闲你说婴狐能去哪儿?他会不会被烈云宗的人抓走了?”权夜查皱眉,无比忧心道。

半日闲摇头,“烈云宗抓他做什么。”

“那他人呢?”权夜查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哪家丢了自己的熊孩子,既气愤又慌张。

半日闲要相对沉稳,“烈云宗既已下战帖,便不会私下过来掳人,更何况他们若真想掳,来时路上机会很多,我想婴狐应该是出去转了。”

“转?他不知道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再说转就不能打声招呼么!”

就在权夜查愤怒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二人擡头,是婴狐。

因为着急,所以婴狐跑的很快,原本那一身湿漉被风吹干,唯发髻乱了些,有几绺头发落到前面,看着十分狼狈的样子。

下一刻,半日闲只觉眼前一闪,权夜查已然站到婴狐面前,面色阴沉,“你去哪儿了?”

“我去后山转转,顺便抓到一只野鸡!”婴狐掩去眼中疲惫,将手里握着的那只鸡举到权夜查面前,露出笑脸。

啪……

权夜查二话没说,擡手挡开婴狐手臂时那只野鸡被撇出去老远。

“大裤衩……你咋了?”婴狐不知道权夜查担心,自然也不明白他气从何来。

权夜查怒,“这种时候,你还惦记吃鸡?”

“不是我惦记……他们说你前几日吃辣椒伤到胃,这里的菜多半都放辣椒,我就想着逮只鸡回来给……”

“还解释!你知不知道大家为了找你都急成什么样!”权夜查说这话的时候,半日闲下意识看了眼周围。

婴狐亦歪着脑袋看向屋里,除了半日闲,他没看到任何人。

“还有谁找我?”婴狐真诚发问。

权夜查面色骤红,特别生气的那种红,“老闲!我们走!”

半日闲可以理解权夜查,刚刚他见权夜查好像快急哭了。

此时权夜查已然绕过婴狐,大步流星走向外面,半日闲则走到婴狐身边,“你只是去后山抓鸡了?”

面对半日闲发问,婴狐选择隐瞒,“嗯,他们说蜀山上的野鸡特别好吃……”

婴狐没有说真话,因为他坚信如果权夜查跟半日闲还有五师兄知道自己若以伍庸的药丸,加上走火入魔的必备速度修炼天狼内经,必定会阻止他。

可这是他唯一能够帮助了翁城的机会,他不会也决不放弃。

所以,他不能让人知道。

成功,了翁城就有救了。

失败,死的只是他一个人。

“下次再去抓鸡,留张字条,免得我们担心。”半日闲难得嘱咐。

婴狐低下头,怯怯看向权夜查离开的方向。

事实上权夜查也没走出去多远,距离刚好能够听到婴狐说话。

半日闲见婴狐那副委屈样子,下意识凑近,“放心,他只是太担心,没真生气。”

“真的?”婴狐扬眉。

就在这时,权夜查在前面大吼一声,“老闲你还走不走!”

半日闲给了婴狐一个安慰的眼神,这方转身离去。

待二人离开,婴狐脸上再无颓废之态,老闲素来不骗人,所以大裤衩根本没生气。

于是婴狐蹦跳着将那只野鸡拎回来,却在走进屋子里的瞬间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地上。

婴狐,太累了……

距离烈云宗上门挑战的时间只剩下一日。

英雄楼再来羽箭。

箭内战帖言明,后日午时三刻,烈云宗将派三人于了翁城城前摆下擂台,两男一女,非但如此,帖子上还将两男一女所用兵器及善于攻击的路数有所交代。

这般狂妄当真叫人心里不爽。

厅内蜀了翁恨的咬牙切齿,“卑鄙、无耻、下流!”

旁侧,黎别奕深以为然。

经查,此时身在了翁城内众多高手中,有半数以上的人曾被烈云宗截住,且切磋过。

如此,这些人的武功路数定在烈云宗宗主掌握之内,而他们所下战帖只是粗略介绍一些,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信息。

不知情的还以为烈云宗有多仗义,这就好比科考,我把题都给你们押好了,你们还入不了前三甲?

但事实上,了翁城这边给的是答案,这他娘答案都让烈云宗抄去了,他们还怎么进前三甲!

“后日一战,备战人员名单在此。”

蜀了翁将写好的名字交到副城主黄彻手里,“由你负责通知各位备战,辛苦他们了。”

“是!”

黄彻接过名单时,黎别奕突然出手,紧接着将名单扯碎。

蜀了翁未理黎别奕,“看到名字了?”

“属下看到了。”黄彻拱手。

“去吧!”

眼见黎别奕欲出手,蜀了翁纵身将其拦住,反手关紧厅门。

“你想干什么!”

“换人。”

黎别奕没想干什么,他就想把名单上眉西施的名子换一换。

面对黎别奕这个请求,蜀了翁不以为然,“这是眉姑娘的意思?”

“自然不能是她的意思,她不知道有多想出战!”黎别奕愤怒看向蜀了翁,音调十分清晰。

“既然眉姑娘想要出战,你有什么资格拦下来。”蜀了翁明知故问,而且丝毫没有采纳黎别奕建议的意思。

眼见蜀了翁想要离开,黎别奕一把将其拽回来,“眉西施不能出事!”

“我也不想她出事。”蜀了翁诚恳道。

黎别奕冷眼看向蜀了翁,“你是不是还在记仇?”

“我们之间有仇吗?”

“当初……”

“当初你为保了翁城,我不怪你。”蜀了翁抢在黎别奕前面,解释道。

那黎别奕就不明白了,“你既然不怪我,为何还要安排眉西施出战,你该知道她……”

黎别奕‘她’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你喜欢她,所以不想她出事,若如此你何不让眉姑娘离开?”

关起门来谁还不知道谁呢,黎别奕也不怕蜀了翁笑话,“她根本不听我的,而且我知道她是赌气,才不听我的……”

就在黎别奕再欲说服蜀了翁时,蜀了翁突然转身,眉目寒凛,“黎别奕,你还不如我一个外人了解眉西施!”

黎别奕震住。

“眉姑娘大义,她来了翁城往小了说是替玉女门求一条生路,往大了说她是想凭一已之力为中原江湖争取一线生机!若她真将与你的小恩小怨搁在心上,又何必入我了翁城!反倒是你,为了那一点点事纠结到现在,若你真喜欢那女子,莫说她是在中毒之下与别的男子有染,就算她一时错付他人,你就该呆在这里自怨自艾?枉你还是堂堂武林盟主,在这件事上连个男人都不算!”

“你懂什么,他们……”

“再者,临华坊内一众高手,女子只有一人,现烈云宗派女子迎战,战帖上写明敌对女子使剑,眉西施亦善于使剑,这种情况下你让我去找别人?且不管眉西施如何想我,了翁城里这么多双眼睛都落在我身上,我若无能,你叫他们怎么办!”

蜀了翁平日里便是这般,无论胆识、气度,皆有大将之风。

当年穆挽风便曾书信邀他入朝,只是他不喜欢而已,否则大周又岂止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

黎别奕被蜀了翁怼到没脾气,“你们都不懂我。”

“大敌当前,情爱之事毫无意义!不懂你?没有你也是一样!”蜀了翁看似教训黎别奕,实则也是希望他能正视那段感情。

且在蜀了翁行至门前,忽然止步,“了翁城与烈云宗摆下的是生死擂,谁也不知道擂台上走的那一个会是谁,你好自为之。”

厅内只剩一人,黎别奕无声坐下来。

他想告诉蜀了翁,如果眉西施还喜欢自己,他当然不会介意那晚的事!

可是眉西施喜欢的人分明就是权夜查,只是一夜,自己最爱的女人就喜欢上了别的男人,除了酸他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