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
皇宫,含光殿。
厅内顾慎华坐在主位上,以手抚额,眉心紧蹙。
她知道自己的麒儿去了公堂,亦从潘泉贵那里打听到麒儿对于此案胸有成竹,可莫名的,她就是不安,心里长起一堆草。
这会儿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待门启,顾慎华不禁擡头,“如何?”
“回娘娘,大事不好!”流珠连宫门都来不及关,踉跄着跑到顾慎华身边跪下来,“娘娘你快去救救太子吧!”
顾慎华急躁起身走过去,拉起流珠,美眸凝蹙,“发生什么事了?”
“钟一山……钟一山……”
“钟一山败给父王了?他不是准备很充分吗?他不是在麒儿面前信誓旦旦说一定会赢吗?”顾慎华揪着流珠衣服连续发问,眼中满是指责。
流珠摇头,“不是……都不是!钟一山是鹿牙!”
顾慎华闻声,脸色骤变。
“娘娘?”流珠见顾慎华呆站在那里,不禁唤道。
然下一刻,顾慎华因为承受不住这种过度惊吓身体忍不住轻晃,流珠当下将自家主子扶回到座位上,“娘娘你要振作啊!”
顾慎华如何振作?
鹿牙是谁?
那是穆挽风麾下副将,是穆挽风身边最忠实的一条狗。
钟一山如果真是鹿牙,他怎么会帮麒儿,他该恨不得麒儿死!
可事实上,钟一山却成了麒儿心腹。
这是阴谋,天大的阴谋!
“你说……你把话说清楚……”顾慎华逼自己镇定下来,眼神凶狠,咬牙切齿道。
“回娘娘,原本太子殿下在公堂上已经占据优势,可因钟一山诱导,太子殿下竟然亲口说出顿无羡是他在军中设的暗桩,案子这就算是坐实了……”
顾慎华比任何人都清楚,案子坐实则代表她的麒儿极有可能会失去太子之位。
若如此,她这么多年的努力跟付出还有什么意义!
“钟一山……钟一山那个贱狗!”顾慎华恨极,大骂。
流珠看似着急,可心里是凉的,是冷的。
乌鸦落在猪身上只看到别人黑,想当初你们母子又是如何对待穆挽风的呢?
说贱,谁更贱!
“娘娘,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我们得赶快想办法救太子!”流珠扮演着忠仆的角色,焦心劝道。
顾慎华恍然起身,“走,随本宫去刑部公堂!”
流珠没有拉她,现在的公堂只怕是越乱越好。
然在行至宫门处时,顾慎华突然止步。
“娘娘?”流珠狐疑开口。
“去龙干宫!”
顾慎华到底是皇后,她深知自己入公堂意义不大。
此时能救她麒儿的人,在宫里……
除了皇宫,公堂里发生的事也在源源不断传到菩提斋。
朱澜璎无声坐在小筑里,静静聆听褚隐禀报。
何为快刀斩乱麻?
钟一山在这件事上当真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
他先借顾清川之手,坐实朱裴麒在奸妃一案中的罪行,转身便将自己身份公之于世,且将顾清川告上公堂。
速度之快,令顾清川没有半分周旋余地。
“属下不解,依刚刚传来的消息,钟一山并没有证据证明顾清川参与奸妃之案,他更像是在虚张声势,这有什么意义?”
朱澜璎黑目如潭,喉结微动,‘宫中消息,龙干宫那位于今晨已经离开皇宫。’
褚隐震惊,“周皇离宫了?”
‘刚刚你说陈庶早于顾清川离开公堂,可有回天牢?’朱澜璎又问。
褚隐惭愧,“属下不知。”
‘钟一山不是无脑之人,他敢做,必是有万全之策,料想,顾清川今日怕是要栽。’朱澜璎眉目寒凛,‘早知顾清川不是钟一山对手,却不知折的这样容易。’
“属下再去探!”褚隐拱手,退离。
朱澜璎独坐小筑,眼睛里闪过一抹精锐寒光。
若有朝一日与钟一山碰上,自己又有几分胜算……
公堂上,陶戊戌迟迟出恭不回,钟一山与顾清川两看相厌,地上躺的朱裴麒最是尴尬。
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挣扎着站起来,还是继续躺在这里。
可即便是这样,他的眼睛依旧紧盯钟一山,血丝满布,恨意滔天。
他最恨背叛,钟一山背叛了他!
“陶大人为何还没回来?”顾清川担心堂外生变,愠声看向旁侧衙役。
衙役知道个屁,皆低头默不作声。
“升堂期间主审无故失踪,你们谁愿意在这里等便继续等着,本王不奉陪!”
顾清川欲走时,钟一山冷声嘲讽,“王爷做贼心虚,不敢在这‘光明正大’四个字下挺直腰杆?”
“钟一山!声大未必有理,你今日在朝堂上对本王所有诬蔑,本王皆记在心里!”顾清川沉声开口,之后转身朝公堂外大步而去。
偏在这一刻,陶戊戌自后堂在薛师爷的搀扶下踱着步子走出来,“颖川王留步。”
陶戊戌回来了。
其实陶戊戌没走,他只是暂避后堂,希望能为钟一山多争取一点时间。
“陶大人舍得回来了?顾清川止步,嗤之以鼻。
陶戊戌也不在意,缓身坐到主位上,薛师爷转身回到自己桌案前。
“人有三急,堂外那些百姓都没催,王爷有些度量呵。”陶戊戌笑着开口,“刚刚什么情况?哦……钟元帅状告颖川王?”
“是。”钟一山拱手。
陶戊戌点头,但心里十分焦急,时间不是这样拖的啊,“那钟元帅就说说,你为何状告颖川王?”
“陶大人!刚刚钟一山在那里胡言乱语的时候,你在吧!”顾清川白眉紧皱,黑目如潭。
到此刻为止,顾清川相信外面一定出事了,只是他还不确定出了什么事,对今日之局有多大影响。
陶戊戌恍然一般点点头,“没错……”
“大人既然想审,便叫钟一山拿出证据!今日他若拿不出,便是犯了诬告朝廷重臣之罪,当斩!”顾清川周身显出戾气,字字如冰。
陶戊戌不得已,擡头看向钟一山。
与温去病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可堂外却没有任何动静。
钟一山暗自狠吁一口气,“大人明鉴……”
就在这时,堂外一阵骚乱。
钟一山不禁回头,只见那些围观在堂外的百姓忽然散开,随后有数位身着黄金甲的侍卫分致左右。
是皇宫近卫军!
只有皇上出行才会看到的近卫军,突然出现在公堂,这意味着什么?
“皇上驾到……”
随着丁福一声高喝,在场所有人皆跪。
哪怕是陶戊戌亦从主位上绕过来,恭敬跪于刑部公堂。
片刻,朱元珩一身龙袍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位开国以来最俊美的帝王,已经三年不曾露面,久远到人们仿佛只记得大周有位太子,却淡忘了大周还有皇帝。
帝王终究是帝王,哪怕朱元珩气色看起来很差,但那份尊威跟霸气在他出现那一刻,直接碾压过在场所有人。
所谓王者之气,与顾清川身上的将者之风截然不同,深沉,豁达,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慑。
纵然顾清川不惧,但在那股威压的逼迫下,他亦跪了下来。
朱元珩行入公堂,众人齐呼万岁。
“父皇……父皇儿臣冤枉!求父皇为儿臣作主!”地上,朱裴麒挣扎着跪起来,看向朱元珩一刻,泪流满面,委屈至极。
朱元珩虽驻足,却只看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皇儿一眼,并未言语。
待其坐到陶戊戌刚刚的位置,丁福方才依照授意,让众人平身。
与此同时,温去病与朱三友先后而入,二人身后,陈庶重返公堂,在他身边还有一人。
顾清川看到那人时难掩震惊,是江声!
人群里,钟弃余跟危耳藏于暗处。
早在囚车返回刑部公堂时钟弃余便说过,颖川王,今日大难。
此时公堂,温去病站到钟一山身边,给了他一个安稳的眼神。
“顾清川,你可知罪?”
浑厚的声音悠然响起,座上朱元珩双手撑着木椅,龙体稍稍前倾,只是微微皱眉的动作便蕴含出常人无法承受的威压。
顾清川慌了。
如果不是有确凿证据,皇上不会开口问罪。
何为确凿证据?
必是江声证词!
江声背叛他了?
“微臣愚钝,不知所犯何罪。”顾清川原已起身,此刻重新跪在地上,声音低戈,语态谦谨。
他有反心,但面对堂外众多百姓,他断不会将这份反心表现出来。
反,跟拨乱反正是两回事。
“穆挽风乃我大周功臣,朕可以毫不夸张说她的功绩更胜于你,你可承认?”朱元珩冷目看向顾清川,音色中透着指责。
顾清川拱手,“微臣承认,穆挽风的确是我大周开国至今少有的悍将,为大周立过无数战功,可是皇上,微臣追随先帝数载,为大周开国也算尽了绵薄之力。”
朱元珩长吁出一口气,“为何要害穆挽风?”
“微臣没有!”顾清川当然不能认。
堂前,朱三友实在没憋住,冷笑,“你养的狗都认了,你还嘴硬什么呢!认了罪,凭你是开国功臣的份儿上还能留具全尸!”
顾清川狠瞪朱三友,“逍遥王莫要信口雌黄,本王没罪!”
见朱三友吵不过,温去病耸了耸肩膀,踱步走到顾清川面前,“王爷可知江声为何被缚手缚脚?被蒙了眼睛又封了xue道?”
温去病所问,正是顾清川的疑惑。
他在犹豫,江声是不是真的招供。
“本王不知。”顾清川冷目盯着温去病。
“怕他翻供啊!”
温去病理所当然道,尔后转向跪在地上的朱裴麒,“啧啧,堂堂太子怎么被打成这副鬼样子!”
“咳!”堂前,朱元珩低咳一声。
温去病恍然,转回到顾清川面前,一脸的胸有成竹,“刚刚陈庶自公堂离开之后直接去了一座民宅,那民宅里有一面大镜子,皇上,逍遥王跟本世子坐在镜子里面,亲耳听到陈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江声的话一句一句套出来……真的是,匪夷所思。”
顾清川知道温去病所说镜子为何物,双面镜。
所以江声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出卖自己?
“王爷想不想知道江声说了什么?”温去病挑眉。
顾清川皱眉,没说话。
“看王爷的样子就是很想知道。”
温去病微笑,那笑容落在顾清川眼里十分扎眼,“江声说,他是王爷养在朝中的暗桩,原本呢,他只是王爷的一双眼睛,自王爷离开皇城那一日开始他便替王爷你窥探皇城里的动向,后来王爷在决定朝穆挽风下手的时候,这双眼睛便落到了陈庶身上,但凡陈庶没有查到的那些‘所谓佞臣’,他都会想各种方法‘提醒’陈庶,拜江声所赐,陈庶的那张名单上,多了许多名字。”
不远处,钟一山见温去病这般长篇大论,稍稍落下的心又提起来。
如果江声真认罪,他不必打这种心理战。
江声……
没认罪!
顾清川冷漠看向温去病,“本王与江大人,从无交集。”
“啧啧,这么快就卸磨杀驴不好吧?”温去病凑近顾清川,“围村,王爷可还记得?”
顾清川眼中骤寒,“你想说什么?”
“王爷当真是无意中救了江大人的父母么!”温去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连声音都似换了一个人,那一瞬间展现出来的魅力让钟一山莫名安心。
哪怕江声没认罪,他的温去病,一样有办法让今日之局,成势。
顾清川垂在袖内的双手,微微收紧。
这世间哪来那么多偶然,他欲选之人,必要万无一失!
只是有些事他做的十分隐秘,不会有人知道。
“寒州一役为何会打到围村?王爷所在城池是咸城,率三军想要攻占的城池是寒州,围村在寒州往北百里之外,王爷且向我们……不,向江大人解释一下,你当时是如何将寒州所剩百余敌军逼入远在百里之外的围村!百余残兵败将,也值得王爷你亲自率领一万步兵围堵么!”
温去病的话,就像一枚冷箭,狠狠插入江声心里。
原来是这样。
可是为何,他当初没有想到?
因为当初顾清川为救父母受了伤,他如何会想到别处?
如何会……
“温世子,你莫要在这里信口雌黄……”顾清川冷眼看向温去病,“当时战势紧急,逃窜敌军皆凶残,本王为国杀敌难道错了?”
“为国杀敌没错,但你为收买人心故意引战乱到民宿,因你一已之私害整个围村陷于战乱,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就是大错特错!王爷为收买江大人,故意让他父母看到你为救人受伤的样子,可谓心机颇深!”
“你没证据!”顾清川双拳紧握,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儿。
温去病笑了,“我非但有证据,就在今晨,我还把当年入围村的先锋,雷顺带到江大人面前,讲了讲当年寒州一役的细节,你说我棒不棒?”
顾清川心下骤凉,当年被他杀人灭口的雷顺,没有死?
可惜他连回来复命的兵卒也都杀了,无从查证!
“王爷觉得,江大人在知道一切事的前因后果之后,还会不会帮王爷你隐瞒暗桩的事?要不然皇上问你有没有罪呢!还有那些你们往来的密信,厚厚一叠,数不清多少张!”温去病冷笑,转身走向钟一山。
顾清川看了眼江声,翻滚如潮的心境起伏不定,如果江声知道真相,必是认罪了。
“微臣求皇上明查,江声所说一切皆与本王无关!本王也从未与之……有过任何书信往来,那些皆是伪造!”
顾清川心慌之余,下了狠心,“微臣以为,江声必是受人指使诬陷本王,罪当斩!”
朱元珩听着顾清川的咒怨跟诋毁,觉得还不够,“那颖川王觉得江声是受谁指使?他明明说,是你指使他。”
“受太子指使!太子一直视微臣为眼中钉,恨不能杀之后快,没想到他居然埋了桩下桩,欲将微臣置于死地!”顾清川在这一刻,选择彻底放弃江声。
事情发展到这个时候,温去病不禁走到江声面前,松开绑缚他手脚的麻绳,摘下眼罩,解了封在身上的几处大xue。
全场一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江声辩解。
然而他没有……
眼前的江声仿佛瞬间苍老,那神态中显露出来的疲惫,让人恍惚觉得他似比顾清川还要年长。
公堂寂静无声,顾清川警觉看向朝自己走过来的江声,眼中尽是戒备。
这一刻他忘了,他曾跟笑脸信誓旦旦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自己的兵。
而今在这公堂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却是肯请皇上能处死江声。
面对江声,顾清川剑眉微皱,薄唇紧抿,满身寒意。
终于,江声止步在顾清川面前,用那双饱含着太多情愫的目光,紧紧盯住眼前老者。
没有疑问,没有怨恨,他静静看着顾清川。
最终叹息。
“王爷,下官什么都没说。”
然下一刻,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江声突然闪身,狠狠撞向堂前案台
砰……
鲜血迸溅!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所有人面前消逝。
殷红鲜血溅洒在顾清川那双紫色金靴上,却似无数钢针一般狠狠刺进去。
那痛自脚底蔓延,直穿肺腑入心。
顾清川震在那里,视线落向江声时,分明看到他那双仍然紧盯住自己的眼睛。
不甘吗?怨恨吗?
没有!
只是疲惫!
顾清川身体微晃,幸有笑脸上前一步扶稳。
眼泪,忽然就掉下来,哪怕江声只说了这一句,顾清川却相信这是真的!
他相信江声什么都没说!
“温去病……”顾清川猛然擡头,狠戾瞪向温去病。
温去病不惧,上前,面目冷肃,“江大人为王爷尽忠二十载,到最后也不过落得这般下场。”
“是你!”顾清川凶狠指向温去病,杀意暴涨。
温去病冷笑,“是本世子挑拨离间,可若王爷与江大人二十载主仆情谊,仅凭本世子几句话就能挑拨,足见在王爷心里,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自己的兵。”
温去病的话就像一把利剑,狠狠插进顾清川心脏。
此时此刻,顾清川只要冷血反驳自己与江声没有任何关系,局势就会有转还的余地。
可面对江声那双没有闭阖的眼睛,他如何说得出口!
他做不到!
“王爷……”笑脸想要阻止顾清川走向江声,却被其狠狠推开。
顾清川一步一步走过去,半跪在江声面前。
他承认温去病所言皆真,当年围村受战乱之苦皆是他一手策划。
因为他已经得到消息,先帝欲封他为外姓王,调离皇城,那时的他无力抗旨,可他要在皇城里留下自己的眼睛。
他选中了江声。
顾清川颤抖着伸手,抹过江声那双眼,心如刀绞。
对不起……
只是这迟来的道歉,又有什么意义!
“皇上,真相已明,江声正是颖川王在朝中暗桩,更多番诱导陈庶诬陷忠良!至此奸妃之案已经水落石出,太子跟顾清川为主谋,陈庶,江声,顿无羡皆为同谋,求皇上为穆元帅伸冤!还百余忠魂一个公道!”钟一山突兀跪地,悲愤开口。
听到钟一山的控诉,周皇不禁看向自己这个外甥。
谁能想到呢,这个自小便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外甥,竟会是鹿牙。
“一山啊,你真的是鹿牙吗?”周皇感慨问道。
钟一山拱手,“世人皆知但凡被鹿牙活捉的敌将,都会被千丝扣绑缚,尾指皆断,这世间除了鹿牙,没有人会系千丝扣,一山,就是鹿牙。”
人群里阵阵唏嘘。
他们曾说镇北侯府的嫡二公子,是这皇城里最丑的男人,是王孙贵胄里最废物的存在,他们又说鹿牙是保护大周的英雄,是穆挽风麾下最得力的干将。
当这两个人重合时,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角落里,钟弃余震惊看向公堂上的钟一山,“他是鹿牙……”
“真没想到钟一山竟然会是鹿牙!这怎么可能呢?”危耳亦震惊。
“那你当初为何不说?若你是鹿牙,你当是镇北侯府最大的荣耀,是甄太后最争气的孙儿啊!”朱元珩的确不明白钟一山在想什么,他私以为这是遗憾。
钟一山垂首,“是一山,辜负皇祖母了。”
“罢了,相信甄太后在天之灵,也必是欣慰。”周皇长叹口气,龙目落向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朱裴麒也刚好擡头,他慌乱否定,“父皇明鉴,儿臣什么都没做,奸妃之案是顾清川主使,儿臣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他凄苦哀求,拼尽全力想要把罪行撇出去,可撇的出去么!
“太子,你可知朕当初为何要扶你坐上东宫之位?”朱元珩肃然开口,目光里尽是失望。
朱裴麒狠狠点头,“因为儿臣乃东宫不二人选,文武双全,德才兼备……”
“因为你有穆挽风!”周皇打断朱裴麒自夸,直击重点。
朱裴麒愣住,他定定望着自己的父皇,眼睛里充满疑惑,“不是这样的……儿臣立过多少战功,又提出过多少利国利民的国策……”
“那些都是你的想法?难道不是穆挽风的?”面对死不悔改的太子,周皇失望至极,“你以为朕不知道,那些所谓战功有哪一件不是穆挽风加诸在你身上的,那些利国利民的国策……那些国策皆是被你斩杀的五十五户寒门士族所想,他们都是朝廷的栋梁,却因你一时心妒枉死!太子,你还不知错?”
“我没错!没有穆挽风我一样可以做的很好!”朱裴麒挣扎着站起来,愤然低吼。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没有穆挽风,你最终把自己活成了阶下囚!”朱元珩寒声开口,字字如冰。
之前被钟一山打时朱裴麒很疼,但没哭。
可现在面对父皇的否认,他眼眶骤红,“这就是我讨厌穆挽风的原因,只要有她,我不管做对任何事都是在她的光环下,仿佛没有她,我就是个废物!你们有谁真真正正看到过我的存在?有谁!”
朱裴麒这算是当众承认了。
“你还有理了?”朱元珩皱眉。
“穆挽风就该死!如果不是她,我能做我自己,自从有了她,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朱裴麒的确有理,他直到现在也没觉得自己做错。
他朱裴麒这辈子做对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杀了穆挽风。
面对朱裴麒的叫嚣,钟一山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踩踏狠戾的步子走到他面前。
“朱裴麒,活在元帅的阴影下难道不是你自己的选择?”
“不是!”
朱裴麒猛然转身,怒瞪钟一山,“是穆挽风的错!她明知道自己的光芒会掩盖住本太子,可她非但没有收敛,还一而再再而三践踏本太子的底线!”
“那你为何不推开元帅!”钟一山寒戾低吼,“你明知元帅的存在会掩盖你的光芒,又为何说着那些让人恶心到想吐的甜言蜜语,诓骗元帅留在你身边?”
“本太子……没有……”面对钟一山那双漆黑深邃的目光,朱裴麒莫名心虚。
“你曾与元帅亲口说,只要能跟元帅在一起,你情愿不当太子,你说你这辈子唯爱元帅一人,权势名利都是身外物,你说如果不是有太子之位羁绊,你想带元帅游历五湖四海!想想当初你那副深情不悔的模样,再看看你现在丑陋不堪的嘴脸,朱裴麒,你比畜牲都不如!”
“钟一山!这些都是你编造的谎言!”朱裴麒心虚大吼。
“你一边享受元帅身上的光芒给你带来的好处,一边又妒忌那光芒太过耀眼掩盖了你的存在,你若有本事,也发个光给我们瞧瞧!”钟弃余唾弃开口,眼中尽是鄙夷。
“不是这样的!不是!是穆挽风的错,是她不懂为人臣为人妻该有的低调跟顺从!”
“你不配!”钟一山猛然擡手!
幸而温去病上前一步,阻止钟一山再揍朱裴麒。
毕竟公堂前周皇还在,打人也别在这个时候打。
“咳。”
周皇轻咳一声,“穆挽风乃我大周功臣,却因奸妃一案冤死白衣殿,此事朕定要给她一个交代,即刻起废黜太子朱裴麒,暂押万春殿,没有朕的允许不得任何人出入,至于颖川王……”
笑脸上前,“江声已死,王爷无罪!”
周皇瞧了眼笑脸,视线落在顾清川身上,“江声虽死,但有些事朕已知晓,便先委屈颖川王到天牢里呆几日,待有确凿证据再定罪。”
“皇上!”
笑脸再欲开口时,温去病上前一步,“你一个假冒‘鹿牙’能少说两句就少说两句,呆会儿皇上若问及你为何知道有关鹿牙那么多事的时候,你怎么解释!”
江声身侧,顾清川缓慢擡手,“微臣,会自证清白。”
周皇看了他一眼,“朕等着。”
“有关奸妃一案枉死的忠臣良将,朕回宫后自会拟旨为他们洗刷冤屈,作为他们的挚友跟同僚,一山,你若有任何要求尽管提出来,朕都会依你。”周皇沉声看向钟一山,肃然开口。
钟一山再次跪地,朝周皇连磕三个响头,“他们所求,便是沉冤昭雪,大周国泰民安!”
这一刻,堂外围观百姓中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穆挽风’。
紧接着‘穆挽风’三个字便在这刑部公堂上一波接一波的响起,振聋发聩,经久不息。
朱裴麒绝望堆坐到地上,双目空洞。
他这是完了?
哪怕顾清川没有当堂认罪,可在百姓眼里,他与此案已然脱不了干系。
日后但凡有人提起‘穆挽风’,顾清川跟朱裴麒都会是千古不变的罪人。
从这一刻开始,顾清川自入皇城伊始制造的舆情,荡然无存。
周皇下旨,近卫军分别将朱裴麒送回皇宫,亦将顾清川押入天牢。
公堂上,钟一山看着两个仇人的背影,太多的苦楚跟酸痛萦绕在心里,虽然顾清川尚未定罪,可以当下时局,这已经是他出其制胜得到的最好结果。
“阿山。”
温去病知道钟一山此刻心情,于是走过去,轻轻拉住他的手,“我陪你回去。”
奸妃之案基本算是告一段落,至于顾清川如何自证,那也只是他在那一刻给自己下的台阶,接下来的较量于他而言,极为艰难……
堂外百姓散去,钟弃余在危耳的搀扶下走进马车。
马车辗转驶离公堂,钟弃余身子靠在车厢旁边的木板上,脑海里反复回想钟一山在公堂上的那句‘我是鹿牙’。
“将军。”钟弃余轻唤。
危耳这会儿就坐在马车正中间的位置,钟弃余唤他,他自是能听到。
“鹿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英雄啊!当年穆元帅麾下哪有孬种,各个都是英雄好汉!”危耳长叹口气,“没想到钟一山竟会是鹿牙,早知如此,本将军当初应该对他态度好些。”
“那他一定恨极了太子跟颖川王。”钟弃余望着车厢棚顶,之前她知钟一山不喜太子,原来与朝中党派无关,那是恨。
“那是自然,穆元帅跟金陵十三将死的太惨,你不知道……”
“我知道。”
钟弃余打断危耳,“之前在皇宫里听人提起过,穆挽风死的可惨了……”
“没想到奸妃之案颖川王也有参与,若早知,本将军定不助纣为虐。”
危耳扬起缰绳,“驾!”
车厢里,钟弃余不再说话。
原来二哥心里藏着这么大的冤屈,那他得忍的多辛苦?
活着,道义?
她这么一个自私的人当然要选活着!
可茍延残喘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刻的钟弃余,陷入了深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