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
七日之期,了翁城终于迎来与烈云宗正面对决的一天。
事前一日,了翁城外三座擂台分别由烈云宗跟了翁城各派二十人搭建,目的是防止其中一方在擂台上暗动手脚。
当日烈云宗所下战帖写的清楚,一对一单挑,胜者为新任武林盟主,是以谁也不知道这场对决要打多久,大家都做好了论持久战的准备。
此时临华坊内空无一人,大家都到城楼上围观今日一轮的擂台对决。
三场对决同时进行,这是生死台,但凡上台者,生死由命。
此刻城楼上,权夜查没有看到婴狐。
确切说这段时间他都很少看到婴狐,但与之前不同,他未去找。
其实他反倒希望婴狐干脆就呆在蜀山上面别下来,以婴狐的性子万一蹦跶到生死台上,他根本没办法插手。
叫他眼睁睁看着婴狐死,也是做不到。
现在这样最好。
然此刻,婴狐正在临华坊。
也不知道是伍庸那些药丸起了作用,还是上天怜悯,婴狐在几次就要走火入魔之际活了下来,还顺利修到天狼内经到第二境。
三日时间从第一境到第二境,这般速度红娘若是知道估计得疯。
只是对于婴狐来说,这个速度还是太慢。
擂台已经开始,但以他的速度至少也要十日才能修炼到第四境,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当然了,这话若是叫古墓某个老东西听到,估计会被噎死的。
此时厢房里,婴狐盘膝而坐,识念内观。
在婴狐的内观里,第一境到第二境,心中那只白狼要面对的是极为强悍的暴风雪,面对克服,控制,征服。
而今,天狼内经已入第二境,婴狐内观场景完全不同,是冰封!
万里冰封,镜面一般的世界。
正中心的位置,一身雪色皮毛的白狼在原地徘徊,比起之前内观,这只白狼眼中越发尖锐,冰冷,带着让人难以亲近的凶煞气息。
天狼内经是极为霸道的内功心法,与鱼玄经的阴柔不同,其内力强悍,霸道,可毁天灭地。
冰封的世界仿若静止,但白狼明显感觉到危险将至。
意动,风起。
那些仿佛静止的冰锋开始出现裂痕,且不时发出清脆声响。
一种难以言喻的凶险跟紧迫渐渐逼近,白狼止于原地,龇起獠牙,湛蓝色闪着精光的眼睛凝视周围。
唰……
一根锋利冰锥突然从冰峰离体,疯狂射向白狼。
白狼未躲,迅猛转身冲向冰锥,震天狼嗥乍响,那冰锥在距离白狼身前半米处逐渐震碎,幻化成无数细碎的雪色冰晶。
随着第一根冰锥突现,周遭越来越多的冰锥朝白狼冲袭。
感观之外,婴狐额头渗出无数晶莹剔透的白霜,薄唇惨白,整个身体在无意的情况下开始轻颤。
这种情况下,婴狐该停下来。
他比谁都清楚再继续下去,他很有可能控制不住体内那只白狼,进而造成筋脉重创,周遭无人护法,他最坏可暴体而亡。
可知道是一回事儿,做与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婴狐没有收力,仍在固执尝试再进一步。
直到一口冰凉白气从他嘴里吐出来,婴狐便毫无征兆的,一头栽到床上……
了翁城外,三座擂台上分别站着烈云宗与了翁城的人。
烈云宗的人很好认,穿戴一直都是白衣,头戴连体的白色毡帽,莫说容貌,男女都很难分清。
此时城楼上,蜀了翁跟黎别奕站在最中间位置,左右各路英雄观战。
擂台对面,是一片极为奢华且声势浩大的马车群,数十辆马车中间,有一辆特别显眼,无论高度还是宽度都整片马车群里最大的。
那一辆,大概有四辆马车组合起来的高度跟宽度,内里,坐着一位女子,二八芳华,长相干净可人,皮肤很白,眼睛水灵灵的。
她的这种水灵跟钟弃余不同,她这种明显是被保护的很好,未经受尘世历练的干净。
女子穿戴与那日相似,一件碧色翠烟衫,外面披着同款颜色的大氅,青丝用一根发绳吊起来,两鬓皆留着一绺整齐的短发,过耳。
女子身上的衣服不显眼,但发型却与中原七国有很大差别,好在她头上戴着幂蓠,车前幔帐本为灰色,加上幂蓠的颜色,没有人能真正看清女子的容颜。
女子身侧,一男子正襟危坐。
双手搭在膝上,骨节分明,手指粗粝,虎口处有厚厚一层茧子。
东野归刀,扶桑皇子,自小便是武痴。
生命的意义于他而言,便是寻找强者,战胜他。
为此,他甚至在确定对手还有可提升的空间时,给予对手足够的时间跟条件助其成长,再败之。
简而言之。
胜,是人生的乐趣。
败,是人生的追求。
双方比擂之人皆已入场,三座擂台,六位高手。
了翁城出战三人,分别是厉雄、姜滔、眉西施。
烈云宗出战三人十分好记,绿黑,绿天,绿鹅,抛开姓氏有品位,名字连起来也十分有特点。
黑天鹅。
绿鹅为女子,她与眉西施同时跳上中间擂台。
两侧战鼓乍响,战起!
眉西施手中一柄血月剑,剑身通体暗红,剑尖处雕有一株银色条纹的繁复冥花。
生死擂台,慢一刻便是亡。
眉西施美眸凝霜,几乎与绿鹅同时出剑……
擂台上,眉西施率先祭出一剑。
血色剑光落在城楼众人眼中,可谓惊艳。
中原江湖四大美人,西施舞剑便是其一,亲眼所见,确是撑得起这样的名号。
对面绿鹅手中亦持剑,灰色细长的剑身在半空中疾驰。
两道剑光强悍碰撞,发出‘嗤’的一声炸响。
此时,左右擂台亦相斗正酣。
“绿鹅手中那剑,有问题。”城楼上,黎别奕紧盯住中间擂台,低声开口。
没有人听到。
在其身侧,蜀了翁统观三座擂台,眉峰不禁皱起。
依他判断,入局三人中,厉雄已现颓势,姜滔暂时安全,眉西施跟绿鹅则旗鼓相当。
感觉到有人拉他衣袖,蜀了翁侧身,挑眉。
“我说绿鹅手里那柄灰剑有问题!”黎别奕刻意加重声音。
蜀了翁视线随之落向中间擂台。
一招‘血色漫天’,眉西施硬是在自己与灰色长剑祭过来的瞬间,于面前‘铸’起一道血红色晶墙。
对面灰色长剑带着无比强悍的剑气直戳晶墙,剑气四溢,犹如盛放在晶墙上的破败之花。
局外人无法想象的杀机正在逼近,晶墙被洞穿,一道灰色劲气直逼咽喉!
眉西施来不及收剑,身体急速倒飞。
绿鹅显然欲置眉西施于死地,灰色长剑剑气未颓,更似被注入某种新的力量,速度越来越快。
“不好!”
城楼上,黎别奕手掌翻起瞬间被蜀了翁强行压下,“你当对面观战的梼杌是傻子么!”
“可是眉西施……”
“不看就滚!”
蜀了翁决不能让黎别奕在这里动手脚,不是因为他心里的正义作祟,一个神相,他心里只有鬼神跟人心。
他不能让对方抓到把柄。
烈云宗没有群起而攻,已经是给了翁城喘息的机会,一对一单挑,或许还有奇迹。
擂台上,灰色长剑果然祭出新招,在剑势不减的情况下,剑尖处突然涌出数道灰色流线!
流线的速度要比长剑更快,最快的那一条几欲追上眉西施,洞穿她的心脏。
千钧一发,眉西施倏然抛剑!
血月剑于其头顶骤然旋转,速度之快让人捕捉不到剑身。
就在灰色流线触及到眉西施身上素衣的瞬间,数道暗红色光芒自血月剑尖那朵银色冥花骤然直坠将其包裹在内。
灰色流线与那数道暗红色光芒相撞,骤然化作无数星点,消逝。
就是现在!
眉西施猛然点足跃起,单手握住血月剑,将十成内力灌注于血月剑身,那些暗红色的光芒在这一刻倏然射向绿光。
一朵仿佛盛放在地狱的死亡之花,于擂台上轰然绽放!
绿鹅剑势已颓,当她再度出剑时,就只剩下防守。
灰色长剑释放出所有流线,与半空中的暗红冥花成对峙之势。
“去死吧……”
眉西施拼了十成内力,此招即为最后杀招,不能败!
攻与守的比拼,绿鹅终是不敌。
随着灰色流线被冥花湮没,绿鹅最终被血月剑气直击下擂台,吐血倒地。
与此同时,了翁城厉雄亦跌下擂台。
依擂台规矩,三座擂台上,胜者可以随意转到另两座擂台,助战!
说白了,三座擂台可出现二对一,二对二,三对二乃至三对一的情况。
眉西施深知擂台规矩,在绿鹅跌倒瞬间,她直接将未颓剑气转向击败厉雄的绿黑身上。
绿黑擡剑抵挡时,眉西施已然跃至左侧擂台,与之斗在一处。
因为在与厉雄对战时绿黑受到重创,此时面对眉西施,他只战数个回合便被血月剑逼下擂台。
而此时,姜滔胜。
城楼上,权夜查正观战时忽觉旁边有人影晃动,他侧目,是婴狐。
“你怎么才来?”
婴狐也没敢告诉权夜查,他才醒。
“打完了?”婴狐担心眉西施,哪怕眉西施曾经‘折磨’过自己,但婴狐知道眉西施是个好人。
当然了,在婴狐眼里但凡呆在了翁城的人,都是好人。
“嗯。”权夜查本意是不想婴狐出现在这里,他不想婴狐趟这趟浑水。
此时擂台上,眉西施跟姜滔胜。
擂台第一日,了翁城胜。
只是胜负并不以日计算,也不以每场擂台站在那里的人数计算。
而是以,谁站到最后计算……
远在皇城,入夜。
溪安见到了赖笙叫他救的那人。
漆黑的房间里,数盏烛灯落地微燃。
正中间天青色理石地面上,躺着一人。
溪安被赖笙带进来时,满脸问号。
地上那人魁伟高大,四肢强健,但为何罩着脸?
“几个意思?”溪安指着地面那人,狐疑看向赖笙。
“一个意思,不希望你看到他。”赖笙不掩饰开口,“你需要什么?”
“需要你出去。”溪安十分了解赖笙为人,倘若过程中他一时疏忽,很有可能会被赖笙暗算。
赖笙冷眼看向溪安,“我可以出去,但有一人,必须在。”
这一刻,密室暗门缓缓打开,一身黑色斗篷的褚隐出现在溪安面前。
斗篷压的过于低,溪安看不到那人长相,“接通此人任督二脉,血珠归你。”
听得褚隐开口,溪安长吁口气,“你们不会卸磨杀驴吧?”
“不会。”褚隐无比真诚道。
毕竟他很清楚,这头驴真正要救的人不在这里。
既来之,则安之。
溪安擡眼看向赖笙,赖笙嗤之以鼻,转身离开房间。
见褚隐坐下不再说话,溪安缓慢行至那人面前,盘膝而坐。
“以血珠生筋骨、生精气时,万勿受到任何干扰,否则我跟他都得死。”溪安之意,便是叫褚稳护法。
“溪蛊师无须顾虑,可以开始了。”褚隐淡声回道。
路是自己选的,为了朱澜璎能够说话,溪安打算拼一拼。
有时候我们对一个人,也说不上他有哪里好,就是想为他玩一次命。
溪安就是这样。
苗疆密劄上的确记载血蛊化珠,可生血肉,可生筋骨,可生精气,可生七魂,却也记载施展此法的蛊师,会折寿。
折寿多少,手劄上没有记载……
此刻房间里,溪安自怀里掏出黑色方盒,缓缓打开,当日十里亭外那只血珠幼卵幻化而成的小血珠,赫然呈现。
溪安元力属性为水。
此时他以元力注入盒内血珠,血珠受到某种牵引,缓缓离开方盒。
画面之中,血珠仿佛是被一簇晶莹剔透的浪花喷涌在中间,原本暗淡的血珠在幻色浪花的簇拥下渐渐闪出诡异幽光。
褚隐专注于整个过程,心中感慨。
还没有开始,这画面已经足够惊艳。
只见那血珠在浪花上面不停翻滚,仿佛一颗深红色的宝石,连带着原本晶莹的浪花也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褚隐背对溪安,因此他并不能看到此时此刻,溪安双眼亦泛起幽暗的红光,丹田处气海翻滚不息,涌动的元气似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有些不受控制的往外急涌。
其间凶险,非语言可以形容。
随着时间推移,那枚喷涌在水色元力上的血珠开始发生变化,无数条细长的红色触角自血珠往下延伸,随元力牵引慢慢落向地面赤着上身的男子。
褚隐目及之处,那一条条红色触角在接触到男子阳白、承泣、天关三处大xue时,竟直接钻进那人皮肉。
三处大xue随即泛起淡淡的红光,红光随身体经脉四处游走,以达相通之效。
溪安渐渐闭上眼睛,内窥气海,此时的他已经不能够控制住自己体内元力,只能任由元力予取予求。
好在溪安到底也是十大御用蛊师之一,元力雄厚,他很肯定自己可以承受住血珠的索求,只是这种强制抽离元力的结果,会让他身体受到极大伤害。
简而言之,他的经络并不能承受元力输出的速度,会因此造成不可逆转的侵害。
时间越久,血珠越小,那些触及在男子身上的触角就越细。
终到最后一刻,血珠在褚隐肉眼所见范围内消失,那些触角尽数隐于地面男子的身体。
溪安慢慢压制住丹田仍然躁动的元力,缓缓吁出一口气。
地面上的男子还没有醒过来,溪安强撑身子起身,转身一刻,褚隐看到他唇角血迹,脸色苍白。
未及褚隐开口,溪安脚步虚浮走过去,伸手,“血珠。”
溪安不是话少之人,他只是不能多说。
两个字而已,嘴角血迹便加深了颜色。
褚隐没有擡头,沉默片刻后自怀里取出黑色方盒。
溪安接过方盒,缓缓打开,以他的眼光,自然可以辨出真伪。
没多说一个字,溪安带着方盒走出密室房门。
待房门闭阖,外面传来一声闷响。
褚隐愠怒,“上面有令,溪安必须安全回宫!”
直至外面的声音消失,褚隐这方起身,一步步走向地面男子。
男子上身精壮,许是因为血珠的关系,他身上每一根脉络都显现的非常清晰。
褚隐缓缓擡手,揭开男子脸上黑布。
就在他欲以指探息瞬间,男子突然睁开眼睛!
哪怕烛光微弱,褚隐依旧可以从男子的眼睛里,看到双瞳。
所谓双瞳,就是一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
已入深秋,皇宫的夜,寂静无声。
唯有夜风呼啸,寒冷萧条。
万春殿外,近卫军手执长矛,立于殿前。
被废的第二个夜晚,朱裴麒依旧不敢相信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太子。
他无数次呼唤叫喊,让潘泉贵给他滚进去,只是无人回应。
潘泉贵早就被内务府关进慎刑司,自身难保。
一朝风云变,皇宫里哪怕是宫女太监都不敢再靠近万春殿半步,谁不怕受到牵连!
被废的太子不是皇子吗?
不是。
是永远也不能再翻身的败者。
秋风乍起,窗棂忽的被风吹开,寒意涌入。
内室软榻上,朱裴麒正襟危坐在那里,双手搥于膝盖,俨然王者之姿。
只是那原本冷俊的容颜太过憔悴,短黑胡茬帖服于面,没有半分往昔英俊模样。
两日两夜未睡,他双眼泛红,眼眶隐隐有些发黑。
他直到现在都不明白,怎么输的呢?
怎么就没看出来钟一山的异心!
“钟一山……本太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滔天恨意翻滚于胸,朱裴麒狠狠握拳,咬牙切齿。
忽的,一抹人影乍现于眼前,“你敢去做鬼吗?”
朱裴麒猛然擡头,眼中杀意骤腾。
只是他太弱,弱到钟一山闪身一刻,他便动弹不得。
“钟一山!”
“叫我鹿牙。”
钟一山缓缓转身,坐到桌边,“再问你一遍,敢去做鬼吗?”
“是你害本太子!你是奸佞!是叛臣!”朱裴麒真恨不得手撕了眼前这个男人,可惜除了谩骂跟诅咒,他什么都做不了。
“我若是奸佞叛臣,这天下都是我的。”钟一山袖内藏有一种淡淡的药粉,五石散跟竹叶蓝的碎末混合在一起,会让人于不知不觉中产生幻觉。
只是药量很淡。
亦真,亦幻。
“你真是鹿牙?”直到现在,朱裴麒都不相信钟一山会是鹿牙,那性情跟行事作派判若两人。
面对朱裴麒的质疑,钟一山笑了,“我不是。”
“本太子就知道你不是!鹿牙已经死了!”
朱裴麒无比肯定时,钟一山失声浅笑,“那你为什么不问问,如果我不是鹿牙,那我是如何知道你跪在元帅面前时说的那些话?这里没有别人,你知道,那些话都是真的,是你亲口说的。”
朱裴麒皱眉,心底亦提出这样的质疑,“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你就要想想了,除了鹿牙,还有谁可能知道那些话。”此刻面对朱裴麒,钟一山心中再也没有那种悲愤跟隐忍。
身为穆挽风已经报仇了,可那只是她于世人面前替自己跟那些枉死的冤魂讨了一个公道,那根本不够。
比起金陵十三将惨死,比起五十五户寒门跟军中将士血溅午门,比起自己腹中骨肉,一个太子之位哪里够啊!
“还有谁……”朱裴麒倒也认真想了想,“十三将?他们都死了。”
“嗯,他们不死元帅也不会把这种话告诉他们,其实元帅也不会告诉鹿牙,毕竟那个时候在元帅眼里,你是她爱的男人。”钟一山缓慢起身,带着满目悲悯,走向朱裴麒。
朱裴麒听的模棱两可,不是十三将,不是鹿牙?
可穆挽风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他们了!
朱裴麒绞尽脑汁,怎么都想不出穆挽风还会把那些话告诉谁。
“难不成穆挽风……真有姘头?”
就在朱裴麒发问之际,钟一山已然站在距离他近在咫尺的位置,那双眼,带着似曾相识的悲悯,如天神一般俯视,凝望。
太熟悉!
曾几何时,穆挽风便是用这样的眼神施舍他,成全他,一点点将他的自信跟身为男人的自尊消磨殆尽。
这世上没有一种惩罚,会如穆挽风给他的,如凌迟一般刻骨。
“穆挽风……”
朱裴麒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喃喃喊出这个名字。
“是啊,除了穆挽风,谁还会知道那些话?你说,除了我,谁会了解世人眼中的太子,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懦夫!他面对敌将,竟然还须自己妻子在暗中施以援手,你是有多无能?”钟一山慢慢欺近,俊眸渐渐变得阴寒冰冷。
这世上谁都可以不用知道自己是谁,唯独朱裴麒不可以。
钟一山要让朱裴麒清清楚楚的知道,到底是谁在向他讨债。
“你……你说什么?”
哪怕钟一山这样疯狂暗示,朱裴麒却根本不敢想。
“朱裴麒,有一件事我们两个都知道,可谁都没有说。”钟一山缓慢俯身,视线与朱裴麒平齐,“你我初见并非在御花园的庆功宴上,而是在……”
“不要说!”朱裴麒突然变得惊恐,眼睛里流露出难以形容的骇然。
“是在寒郡的一个深巷,十岁的你,因与随从走散被一群地痞无赖困在巷子里,被他们打的要死却没吭一声,后来是我路见不平救了你,那时我不知道你是谁,你问了我的名字,我没说真话,我说我叫小骑……”
“不要说!你闭嘴!”朱裴麒的眼中,甚至带着乞求。
“后来庆功宴上我一眼就认出你,那时我以为你不会记得我了,可后来我才知道,你也一早便认出了我。”
钟一山苦笑,“我多傻,我被初见蒙蔽了双眼,以为你仍然是当初那个面对困境可以咬紧牙关,奋勇反抗的男孩儿,可你变了……”
“钟一山!你在胡说八道!”朱裴麒怒声咆哮,他不想再听下去。
“如果,我早一点知道那些地痞无赖的下场,我穆挽风断不会选中你!我若早知道你并非不肯吭声,是你不敢,我穆挽风又岂会看上你!”钟一山眼眸赤红,冷声嘲讽,“你自小,便是个懦夫!”
“你刚才……你刚才叫自己什么?”朱裴麒再也不能忽视自钟一山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
因为除了穆挽风,当日但凡知情人都被他灭了口!
钟一山抖落袖内药粉,暗香浮动。
“我说,我是穆挽风。”钟一山紧紧盯住朱裴麒的眼睛,一字一句,如覆冰霜。
且在钟一山开口的时候,朱裴麒狠狠眨眼。
眼前的钟一山不知何时,竟然成了穆挽风的模样,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微笑。
“穆挽风……不……不!你已经死了!”
朱裴麒吓哭了。
是的,在看到穆挽风的那一刻,他惊惧的掉下眼泪。
钟一山伸出手,揪住朱裴麒衣领,逼迫他擡起头看向自己,“我是穆挽风,我来向你讨债了。”
就在钟一山解开朱裴麒xue道的一刻,朱裴麒就像一只见了猫的老鼠,整个人挣命一样逃到床角,整个人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可哪怕是这样,朱裴麒眼底仍有恨不得杀之后快的渴望。
钟一山身体缓缓靠在床栏处,单脚踩着床榻,静默看着这个穆挽风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忽然笑了。
他这一笑,朱裴麒因为恐惧,眼泪哗哗往下掉。
多么滑稽可笑!
下一刻,朱裴麒只觉眼前一晃,床边那抹身影消失不见。
他狠狠揉着眼睛,再仔细看时整个房间除了他,哪还有人!
幻觉吗?
他狼狈爬过去,手掌划过钟一山坐过的地方。
没人!
朱裴麒破涕而笑,“穆挽风,你已经死透了!本太子在白衣殿前亲手杀的你!我亲手刺穿了你的心脏……”
“哈哈哈……”
万春殿里传来肆意狰狞的笑声,徘徊不去。
而此时,钟一山就在不远处的角落,将朱裴麒的话一字一句听在耳朵里。
所以这一剑穿心之仇,我终会还你……
幽市,一品堂。
温去病入密室石门,第一件事便是跑过去吃药豆。
他也不管那些药豆是干什么的,就是吃,一瓶一瓶吃。
伍庸目测此人已疯。
“你内力回来了?”
温去病从右开始吃,在吃完最左面一瓶药豆之后,挺着肚子坐到藤椅上,一脸几欲升仙的姿态。
伍庸皱眉,“什么情况,周皇出事了?”
如果不是受到极大刺激,温去病绝逼不会连他喂狗的那瓶药丸都吞进肚子里。
话说为什么会有一瓶喂狗的呢?
因为伍庸近段时间,十分喜欢世子府里的那条长毛犬,近日长毛犬得了畏寒的病,伍庸便配了一副驱寒良方给狗。
值得一提的是,伍庸为了区分人与狗,在瓶子上贴了一张他亲自画的狗头。
“你说男人,时间多久才算久?”
温去病终于开口了,视线落向伍庸,无比企盼能从伍庸嘴里得到一丝慰藉。
伍庸不懂,“什么多久?”
温去病没说话,直接盯向伍庸两腿之间。
伍庸一时没能领会,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眼温去病,“我没腿我骄傲。”
温去病眼皮一搭,“行欢,男人要多久才算久?”
所以非得让他说的这么明白?
很尴尬了啊!
伍庸震惊,“你去四海楼了?”
“你才去四海楼了,你全家都去四海楼了!”在拥有自己最爱的男人之后,温去病对于名声这块,十分重视。
伍庸冷笑,“说的好像你没去过一样!”
“伍庸你再说一遍!”温去病炸毛。
“你多久?”伍庸言归正传。
听到这个问题,温去病一时沉默。
“奉劝你别讳疾忌医,否则神仙难救。”
伍庸的话,仿佛给了温去病一记响亮的耳光,“六十息也算疾?”
六十息?
伍庸也仿佛被一记耳光给震到了,但他很镇定,摇头,“不算。”
就在温去病狠舒出一口气的时候,伍庸再度开口。
“那应该是绝症……”
伍庸的话,令温去病陷入深深的绝望。
彼时他虽然没仔细数过,但大概也就是那样。
某世子初逢甘霖,自然享受到那种从未有过的攀云之感,简直妙不可言,可事后他将钟一山安安稳稳哄睡之后,仔细回忆了一下又觉得哪里不对。
嗯,事后他家阿山十分黏人,硬是要他抱着才睡。
想想就很甜蜜。
见温去病不开口,伍庸继续道,“你睡了谁?”
“我能睡谁。”
温去病一脸衰相,眉峰紧皱跟眼睛挤在一起,“六十息真的很短吗?”
伍庸点头,“床笫之欢是两个人的事,你这种该怎么形容……这么说吧,对钟一山而言,所有事还没开始,已经结束。”
温去病一脸拒绝,“不会吧?”
“温去病,你还是个男人么!”
伍庸悲悯擡头时,温去病一脸黑线,“要不要本世子把裤子给你脱了?”
“你还是把这个机会留给你家阿山,我可不敢觊觎,不过就你这个……咳,你家阿山估计也没啥可期待的。”伍庸但凡能找到机会,对温去病的批评嘲讽,从来都是不遗余力。
温去病无比挫败,“那多久才可以?”
“有人可以一战到天亮。”伍庸诚恳道。
温去病拒绝相信,“不可能!”
“情到深处,你不懂。”伍庸说话时,眼中露出一抹怅然。
温去病懂了,双眼顿时闪出小星星,“你吃的什么药?”
伍庸看了眼温去病,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你是第几次?”
“什么第几次?”温去病疑惑。
伍庸发现自己跟温去病说话咋就这么费尽,“还能是什么?”
温去病恍然,“不许你侮辱本世子对阿山的忠诚!”
“那就难怪了,第一次都这样。”伍庸诚恳解释道,“那接下来呢?”
“什么接下来?”
温去病这一刻的疑惑,充分暴露了他在某方面还是个孩子的本质。
“你没跟你家阿山继续啊?”
“为什么要继续?阿山很累好么!”温去病承认有些事他不该与外人道,但有病则不一样,他不能容忍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自己的男人不幸福。
“你懂个屁!女……咳……男人不会很累,累的只有耕田人!但是耕田人,不许累!”伍庸都不知道温去病好歹也认识海棠那么久,皮毛都没学到半点。
见温去病一脸茫然,伍庸长叹口气,“你没病,就是经历的少,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我真没病?”温去病将信将疑。
“你有,还是绝症,要不你把你那玩意割下来,我好好给你瞧瞧。”伍庸哼着气道。
温去病呵呵,“钱不想要了?”
“你还有别的事吗?”伍庸想要。
温去病在确定自己没病之后,顺便提了一件事,“朱裴麒被废,皇宫里那位皇后难免狗急跳墙,她若一次性将毒药送进龙干宫,周皇不会有事吧?”
“肯定不会啊!我堂堂鬼医配的解药,从未失手。”伍庸无比坚定阐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跟价值。
温去病又问了几句关于季伯的事,伍庸一一作答。
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没看出季伯有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