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定情

定情

远在韩国,相府。

海棠再现。

纪白吟找了近半年的女人终于有了消息,可当他在消息里看到海棠是从颖川出来的,心下微沉。

眼下大周皇城风云变幻,前一刻还胜券在握的太子一夕被废,顾清川亦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在还躺在天牢里吃牢饭。

这个节骨眼儿一直藏在颖川的海棠出现,而且据消息里称那辆马车赶往的方向正是大周皇城。

毋庸置疑,海棠此行目的地,必是皇城。

至于她想做什么,以纪白吟对这个女人的了解,他都不用想也知道海棠是冲温去病跟钟一山回去的。

他一直都知道海棠喜欢温去病,却没想到因为温去病一时‘放弃’,她竟去投靠顾清川!

尤其,纪白吟在密信里了解到与海棠同行之人,除了萱语,还有一位男子。

据消息描述,是个俊美少年。

名曰,舒无虞。

纪白吟不知道温去病身世,自然不会想到此人存在的意义。

但有一样,他既找到海棠,便不会坐在相府里等着那一封封密信来告诉他海棠的行踪跟状况。

他要亲自前赴,把他这辈子唯一动心的女子,带回来。

好的坏的,他都受着……

东流逝水,落叶纷纷。

马车越往北走,越是萧条。

车厢里,舒无虞掀开侧帘,感受眼中场景给他带来的压抑跟悲凉,不禁开口,“一定要去皇城吗?”

相较之下,海棠哪怕是眼睛里都写着兴奋。

“不去皇城,你是谁。”海棠瞥了舒无虞一眼,似嘲讽又似警告。

舒无虞撂下侧帘,“我是大周皇帝的皇子,舒贵妃的亲生儿子,我是舒无虞。”

听到这句话,海棠这才扭头,十分满意的笑了笑,“此去皇城最好的结果,你会成为太子,甚至可能成为大周未来的皇帝。”

“那最坏的结果呢?”舒无虞眼中无波,他对太子,皇帝这些距离自己甚远的词语十分陌生,亦不憧憬。

海棠美眸渐渐凝蹙,“最坏不过一个死字,若真有那一日,你与我一起死。”

海棠无心之语,却被舒无虞深深印在心里。

哪怕他没开口,依旧觉得,那或许并不是最坏的结果。

“听说颖川王入狱,我们去皇城该投奔谁?”舒无虞既是局中人,海棠自然不会对该让他知道的事,有所隐瞒。

“我们入皇城之时,便是颖川王从天牢里出来之日。”海棠淡声解释。

舒无虞点头,“你以前住在大周皇城吗?”

“是。”海棠尽量解答舒无虞的疑问,毕竟此番再入皇城,真正的主角不是自己。

“那皇城里有你的朋友吗?如果有,我想结识。”舒无虞兴奋问道。

海棠扭头,冷肃看向舒无虞,“我在大周皇城最大的风月之地,也就是四海楼,做过三年花魁,我认识的朋友……你觉得一个风尘女子在那种地方会认识什么朋友?”

舒无虞震惊,不可置信看向海棠。

这件事她从未提起!

在此之前,海棠的确没有与舒无虞介绍过自己。

因为还没到时候。

眼下距离皇城还有十日路程,该让舒无虞知道的,她都不会吝啬。

很明显,对于海棠是青楼女子的事实,舒无虞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男人都下贱!

“舒公子这是嫌弃我?”

海棠美眸弯成月牙,唇角微微勾起,“可是舒公子,我与你的第一夜可是清白身子。”

“海棠你误会了……”

舒无虞欲解释时,海棠又道,“我虽身在烟花柳巷,却只卖艺不卖身,而今将这清白身子交付于你,你若不珍惜……”

“珍惜!我珍惜!我只是怪自己没有早点遇到你!若是早遇到,我便拼了命也不会叫你呆在那种地方!”舒无虞是真的喜欢海棠。

起初是感恩,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女人选中自己,他会死,哪怕不死他余生也会呆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永无天日。

初见女子,美艳倾城。

如他这般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的下作人,哪里见过这样的美人,权当是九天仙女下凡。

后来朝夕相处,他渐渐心生情愫,可是不敢。

任何贪恋都是对眼前女子的亵渎。

直到那一夜,海棠爬上他的床。

直到那一刻,眼前女子把全部都交给自己。

舒无虞暗暗发誓,他会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爱这个女人。

后来的后来,舒无虞发现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女人给的。

包括名字……

自范涟漪生下都义,钟一山时尔会去探望。

每每过去,都会看到段定从屋里忙到屋外。

钟一山偶会跟范涟漪提起段定,若能接受自是最好,范涟漪的态度却很坚决。

她这辈子有义儿,就够了。

从范府离开,钟一山去了天地商盟。

那夜与温去病关系发生质的转变后,钟一山觉得温去病好像哪里变了,但具体变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譬如此时,他正跟温去病聊正事,但他真不确定温去病有没有在听。

“你在干什么?”钟一山发现温去病双手不似往常那般搭在扶手或者桌面,而是暗搓搓的藏在桌底下。

温去病慌乱擡头,“没……没干什么。”

钟一山表情严肃,“你刚刚的意思是,周皇会于三日后午时出事?”

温去病佯装一本正经,“伍庸是这样说的,三日后午时一刻,周皇会因‘中毒’暂时失去意识,半刻钟方能苏醒。”

“三日后……不得不承认,倘若顾慎华在朱裴麒被废太子之前动作,这招于我们而言还真有些棘手,可现在哪怕周皇出事,一个已废太子,无论如何也是扶不回去了。”钟一山不禁怅然,“也是时候该与他们母子,作个了断。”

朱裴麒现在唯一的靠山只有顾慎华,而顾慎华又是流珠的仇人,三日后的那场大戏,会打碎多少人的梦,又会成全多少人的隐忍跟悲仇。

“阿山……”

温去病鼓足勇气开口时,钟一山恍然想到一件事,“你对守信王朱澜璎的看法如何?”

温去病微怔,“朱澜璎?”

“昨日溪安找到我,说是有可以让朱澜璎开口说话的法子。”

紧接着,钟一山将溪安与他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重复,“我已经答应溪安会替他护法,我甚至想过……”

见钟一山看向自己,不再说话,温去病皱了皱眉,“你想过……扶立朱澜璎?”

“周皇半生只有三子,朱裴麒,朱澜璎,还有一个是舒伽的儿子。”钟一山神色肃然,“没有元帅,朱裴麒根本就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而现在我们对舒伽之子一无所知,剩下就只有一直呆在皇宫里不曾与朝臣勾结,不曾有背后势力的守信王,我并非刻意想要扶立谁,只是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提到舒伽之子,温去病眼底闪过一抹微光。

这是现如今,他唯一没有对钟一山坦白的事。

而他打算,永远要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大周,他只认母妃。

“护法危险吗?”温去病忧心看向钟一山。

钟一山摇头,“我没有危险,有危险的是溪安,难得溪安肯为守信王作出这样的牺牲,还有,溪安之前在鬼市替赖笙将一个人的任督二脉打通,他虽未看到那人面目,但就那人身形体魄以及溪安当时的感应来说,是顶尖高手。”

“会不会是鬼市新主?”温去病蹙眉。

“难说,亦或者与烈云宗有关。”钟一山并没有因为顾清川入狱而有任何松懈,他知道这场仗,还没有打完。

雅间一时沉默,钟一山思绪飘到烈云宗。

对面,温去病视线下移落于双手中间。

他咬牙,手中力道越发收紧,似在犹豫。

终于,在钟一山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温去病突然站起身,举起手中一物,“阿山,嫁给我。”

是金冠。

那是一只镂空的金冠,冠身雕琢着栩栩如生的彩凤,冠头坠着紫玉,一枚如紫薇般悄然绽放的紫色玉石闪烁着淡淡的光芒,绝美中端的一派飘雅出尘。

钟一山闻声转身,视线当即被那只金冠吸引。

一向穿戴从简的他多为将风打扮,即便身着儒装也鲜少会佩戴冠饰,更遑论是这样精致的冠饰。

尤其,还是他最喜欢的紫色。

“阿山,我爱你,如果一定要在爱的前面加上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便胜却人间无数,我知道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我活着的意义又多了一件,满腔热忱爱你。”

温去病无比紧张开口,一字一句背诵着他早就打好的腹稿。

他缓慢绕过桌案,攥着金冠的手渗出细密汗珠儿。

他一步步走到钟一山面前,风华无双的容颜带着从未有过的肃穆,“阿山,我温去病对天发誓,此生当事事以你为先,以你为重,我愿意以命作赌,赌你一世幸福。”

面对温去病这样神情的告白,钟一山眼眸微颤,声音沙哑,“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能为我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温去病小心翼翼举起金冠,“这是我亲手做的……”

想给钟一山做这样一顶金冠的想法,温去病早就有。

他早就让颜慈吩咐下去,但凡天地商盟在海外的船只遇到深海紫玉,无论多少银两都要带回来。

前段时间,这枚紫玉回到天地商盟,温去病便偷偷跟着幽市盛妆坊的掌柜,私下里求教打磨技巧。

无数个深夜,他独自坐在磨具前小心翼翼打磨。

终于,这顶金冠在昨晚呈现出它最完美的样子。

此刻面对钟一山,温去病不知道也不敢猜测眼前男子是不是喜欢这顶金冠,可他希望钟一山喜欢。

“阿山……”

“帮我戴上。”钟一山打断温去病,缓缓背身。

温去病闻声,眼眶瞬间湿润,内心慌乱跟忐忑一瞬间化作绵延不绝的爱恋。

他单手握住金冠,缓步走到钟一山背后,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感觉到金冠微紧,钟一山俊眸轻闪,眼尾泛红,“好了吗?”

“嗯。”温去病松开钟一山发髻上那顶金冠,稍稍后退一步。

待钟一山回头,他含泪看向眼前男子,“温去病,我想嫁给你……”

那一瞬间,温去病猛然上前拥住钟一山,那样紧,仿佛是想怀中男子揉到自己身体里,永远也不分开。

“你说你想嫁给我的,不许反悔!”

“不要让我等太久……”

钟一山怎么会反悔!

前世今生,他用了两辈子才找对的男人,骗也要骗到手!

雅间里充满旖旎暧昧的气氛,温去病薄唇情不自持落在钟一山的唇瓣上,厮磨间尽是真情……

夜深露重。

皇宫,含光殿里,顾慎华如何也睡不着了。

明明已经三天三夜没有阖眼,可她却无比精神,半分困意也无。

她细细数着日子,时间已经精确到后日午时。

午时一到,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就会先她一步离开这个世界。

其实她早有机会这样做,可她没舍得。

朱元珩因何会昏迷三年?

那是狂寡的毒药,如果当年她狠心一点,直接送朱元珩去见舒伽,现在的她早已是皇太后,可那时她如何甘心!

“娘娘?”流珠端着一碗参粥进来,阖起宫门一步步靠近。

顾慎华头痛,“几时了?”

“丑时三刻。”

流珠将参粥搁到旁边,“娘娘,你再这样不吃不睡,身子熬不起……”

“太子也已经有好几日没吃东西,母子连心,本宫怎么吃得下去。”顾慎华推开眼前瓷碗,“叫你做的事都做好了?”

“娘娘放心,一切顺利。”流珠微微颌首,“娘娘……”

顾慎华瞄流珠一眼,“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那会儿奴婢接到天牢里传来的话……”流珠欲言又止。

顾慎华蹙眉,“父王?”

“颖川王托人给娘娘一句忠告……王爷让娘娘什么都不要做,王爷说……太子保不住,倘若娘娘什么都不做,至少能保住皇后的位子……”

呵!

顾慎华冷笑,“这就是父王给我的忠告?”

流珠低头,不语。

“太子若不是太子,本宫要这个皇后有什么用?”顾慎华冷笑时,眼眶微红,“本宫现在除了麒儿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娘娘少安毋躁,就快了,还有两日,娘娘便能从万春殿里把太子救出来,免于太子在那里生不如死。”

流珠怎会劝顾慎华住手?

算起来,她等这一日有二十五年……

丑时已过,万春殿里又传来瘆人的惨叫声,好在近卫军也不是第一次听到,皆不以为意。

钟一山又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带容易让人致幻的药粉,他默默出现在朱裴麒面前,默默坐在床榻上,看着朱裴麒整个人蜷缩在床角,惊恐大叫。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杀我?”

钟一山静静看着前世穆挽风曾真心爱过的男人,哪怕已经知道这是个人渣,知道没有如果。

或许是发髻上那只金冠触动到了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处,他看着眼前的朱裴麒,“即便那时,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

“穆挽风,本太子已经把你杀了!剑尖穿透胸口,你必死无疑!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你告诉本太子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朱裴麒赤红血眸带着无比的渴望。

这一刻,他完全没有怀疑眼前这个男人就是穆挽风。

只有穆挽风,才会带给他无穷无尽的恐惧感。

“告诉你如何?”

钟一山翻身上了床榻,走近朱裴麒时蹲下来,“再杀我一次?”

“再杀你一次。”朱裴麒血眸如锥,狠戾低吼,“你我,只能活一个!”

钟一山点头,他懂了。

“朱裴麒,今日有个男人说想要我嫁给他,看到没有……”钟一山抚过发髻上的金冠,“这是他亲手为我做的定情之物。”

朱裴麒身体缩在床角,漆黑双目顺着钟一山的手指看过去。

那金冠,很美。

“温去病。”朱裴麒狠狠咬牙。

钟一山笑了,“被你猜出来了呢。”

“你们狼狈为奸!你们这对奸夫□□!”朱裴麒低声厉吼,恨意鼎沸。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你什么都不是……”

钟一山摇着头,眼中透出些许悲悯,“我要嫁给这个男人了,要过我上辈子做梦都想过的日子,可是你的存在,让我走不出上一世的阴霾。”

钟一山伸手,自怀里取出一粒药丸。

对不起了温去病,我非但没有亲手为你做什么,反而为另一个男人精心准备了惊喜。

“你干什么?”朱裴麒见钟一山举着那枚药丸过来,身体拼命往后缩,惊恐万状。

“嘘……”

钟一山擡手瞬间叩住朱裴麒下颚,硬是将那枚药丸塞进他嘴里。

“呕……”

钟一山松手一刻,朱裴麒猛的跪在榻上,将手指伸进喉咙里想要将那枚药丸吐出来。

可是不管他如何努力,毫无意义。

“别怕,这不是毒药,你不会死。”

钟一山伸手抚住朱裴麒肩膀,想要安抚的时候却被朱裴麒狠狠推开,“穆挽风!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当那枚药丸落入朱裴麒喉咙一刻,一直压在钟一山身上的重担好似忽然轻的许多。

霜降,芒种,谷雨……

我穆挽风所有的兄弟们!

你们是怎么死的,我便叫朱裴麒,怎么死……

自从溪安心里萌生出要让朱澜璎开口说话的想法之后,他便为此付诸行动,哪怕知道前路凶险也义无反顾。

尤其是朱澜璎一次次退缩,越发坚定了他的信念。

终于,在溪安多番劝说跟保证下,朱澜璎同意了。

暗夜,菩提斋。

朱澜璎告诉褚隐,溪安将在两日后午时一刻正盛,为他重塑筋脉。

哪怕有双瞳成功前例,褚隐仍不放心。

“届时属下会在暗处为溪安护法。”褚隐拱手。

朱澜璎摇头,‘溪安找了钟一山,后日午时钟一山会在扁舟殿,你无须出现。’

褚隐震惊,“钟一山?后日午时龙干宫会出大事,钟一山应该不会入扁舟殿吧?”

朱澜璎沉默片刻,唇角微勾,‘时间是溪安定的,但也不排除是钟一山的暗示。’

“属下不明白。”

褚隐皱眉,“后日顾慎华跟朱裴麒都会变得很惨,这不是钟一山想要看到的场景吗?”

‘所以他才要刻意避开。’朱澜璎轻吁口气,‘钟一山是鹿牙这件事已然不是秘密,他与朱裴麒乃至顾慎华的仇可以说不共戴天,倘若后日有他在场,围观之人自然会联想到奸妃一案,他若不在,这种心理暗示则可弱化。’

“钟一山不想让人联想到他?”褚隐觉得不必要。

‘冤案已翻,大仇得报,他所求尽数如愿,这个时候功成身退才是最好的选择,若再进一步,难免让人猜忌他落井下石,但凡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控制舆情,得不偿失。’朱澜璎解释道。

褚隐不以为然,“他故意避开何尝不是心虚?”

‘在所有人眼里,他没有故意避开,而是在扁舟殿为守信王朱澜璎可以开口说话,尽自己所能。’

听到这样的解释,褚隐了然,“钟一山当真有心想让斋主说话?”

‘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不值得他顾虑太多。’朱澜璎自贬道。

褚隐犹豫片刻,“斋主放心他?”

朱澜璎微微动唇,却没开口。

见主人沉默,褚隐心领神会,恭敬退出菩提斋。

信谁?

钟一山?

他不信。

他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钟一山不会对一个只要苗头不好,随时都可以掐灭的无权无势的皇子,存在太多防备。

所以后日午时,他相信钟一山会尽心尽力。

后日午时……

朱澜璎思绪仿若控制不住的洪水,儿时那些卑微跟委屈,那些不堪跟不甘一股脑儿的冲出来。

他缓慢伸手抚向自己的喉咙,内力催动喉骨震动的声音很难听,沙哑缥缈。

他根本感觉不到那声音是他发出来的,一点也不真实。

真的可以,开口说话了吗?

朱澜璎抚着喉咙的手越发收紧,眼中闪过一抹期待。

这种期待他曾有过,可随着希望与失望无休无止的交替,他几乎崩溃。

如果不是血珠的传说过于真实,他几乎已经放弃。

看似平静无波的清瘦容颜,内心正翻滚着滔天巨浪。

他或许真的可以,说话了……

自顾清川入狱之后,钟弃余这段时间显得十分清闲。

但也只是显得而已。

这会儿虚空琢自小厨房过来,手里提着食盒。

依着钟弃余的吩咐,午膳多做了两道,一共四道菜。

见虚空琢恭敬站到旁边,钟弃余下意识收起桌上大概四五张宣纸,那些宣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名字。

皆为朝中官员。

“多拿一副过来。”钟弃余见虚空琢只拿一副碗筷,浅声吩咐。

虚空琢摇头,“奴才在小厨房留了饭菜。”

钟弃余不禁愣住,随后笑道,“一会儿笑公子应该会过来。”

虚空琢恍然,脸颊微红,“奴才这就去拿。”

果不其然,在虚空琢摆好碗筷时,笑脸至。

虚空琢知道自家主子与笑脸有要事谈,于是退出房间。

房间里,钟弃余没有起身,而是擡头笑看眼前男子,“上次余儿说过会准备一道家乡菜给公子,这道就是。”

钟弃余说话时不经意将桌边最上面的宣纸,朝旁边挪了一下。

笑脸下意识看过去,“那是什么?”

“没什么,闲来无事多了解一下这些朝臣,万一用得着呢。”钟弃余抽回手指,拿起竹筷,“公子坐,这道炒青笋是地地道道的清奴镇乡菜做法,做出来的味道很鲜。”

见钟弃余给自己夹菜,笑脸当即双手捧碗,“多谢。”

“公子总是跟余儿这样客气。”钟弃余夹了一条青笋给自己,“王爷已经在天牢里呆了十几日,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此事王爷自有谋算,你放心,王爷不会有事。”笑脸握住筷子,夹起碗里那根青笋,细细品嚼。

钟弃余好奇,“王爷的谋算是什么?”

听到钟弃余质疑,笑脸握着竹筷的手微顿。

显然,他不想说。

只不过这一次,钟弃余没有特别明智的转换话题,而是盯着笑脸,“王爷是在等谁?”

笑脸咽下嘴里青笋,“再有十日,到时姑娘自然知道王爷在等什么,现在恕我不能直言。”

钟弃余闻声,笑了,“是余儿多嘴,再吃一点。”

钟弃余继续给笑脸夹菜,脸上无甚波澜,只道刚刚不过好奇一问。

一顿饭下来,笑脸不该说的一句都没说,待其离开,虚空琢回到屋里收拾桌面。

“主子,笑公子与你聊了什么?王爷何时能被放出来?”

虚空琢知道眼下自家主子的命系在顾清川身上,而他自从知道那一日开始便偷偷祈祷,希望顾清川可以早日离开天牢。

虚空琢是个小人物,在这大浪淘沙的时局里他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甚至都不被人看见的砂砾,可砂砾,也有自己的坚持。

他的坚持,就是钟弃余。

“笑脸嘴封那么严,他能与我聊什么。”

桌面收拾干净之后,钟弃余将刚刚搁在旁边的那几张宣纸拿过来,其余几张都是胡乱摆放,唯有一张被钟弃余攥在手里。

“主子,你在看什么?”

钟弃余冷冷看着手中宣纸,“这张宣纸上面一共有五十七个名字,皆为兵部官员……”

虚空琢顺着钟弃余的视线看过去,那上面他只认得几个而已。

“奸妃之案虽然已经翻过来,但整个案件中,少了一人。”钟弃余盯着手中名单,眸色渐寒。

虚空琢不解,“少了谁?”

“朱裴麒在朝中暗桩是陈庶,奸妃之案后陈庶无疑死刑,好在祸不及亲,陈府并未获罪,于军中暗桩是顿无羡,顿无羡死时我还没来皇城,不过上次听笑脸提起,顿无羡死的很惨。”

钟弃余不熟悉顿无羡那个人,但却无比肯定顿无羡的死与钟一山脱不了干系。

钟一山既是鹿牙,顿无羡死的可能比想象中还要惨,“顾清川于朝中暗桩是江声,江声因温世子一招虚张声势暴露,撞死于刑部公堂,还有一人。”

虚空琢恍然,“颖川王在军中暗桩?”

“既是军中暗桩,此人多半隐藏在兵部,刚刚笑脸进来的时候,我有刻意拿起这张宣纸,我看到……”钟弃余视线落向手中宣纸左下角的位置,“我看到笑脸的视线在这里,停顿一下。”

虚空琢顺着钟弃余的手指,看到至少五个名字。

杨真、何现、付辛鸿、周藐、尹公辅。

“主子的意思是?”虚空琢皱眉,若有所思。

“人的第一反应最准,如果我没猜错,颖川王在军中暗桩应该是这五人其中之一。”钟弃余将宣纸搁到桌面,细细打量宣纸上的名字。

“主子要把那个人找出来?”虚空琢不理解,“为什么?”

钟弃余指尖划过那五个人的名字,“因为那个人,是我的保命符。”

钟弃余是多精明的人,顾清川留着她又不让她知道更多,那留着她的意义在哪里?

真想让她帮着出谋划策?

刚刚笑脸的态度简直不要太明显。

这个问题钟弃余想了很久,想到两个字。

人质。

保谁?

保的是兵部暗桩!

顾清川知道钟一山不会放过那个暗桩,他亦知道钟一山对自己应该……应该还有几分情义在。

所以他留着自己这枚棋子,关键时刻,一命保一命。

可惜,顾清川看错人了……

自从之前在御书房晕倒,周皇这几日经常会无故头痛,身子也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迅速衰弱,已经到了卧榻不起的地步。

御医院费适束手无策,每日给周皇端的汤药皆是伍庸的药方。

即便吃药,周皇的病情仍在继续恶化,宫内宫外人心惶惶。

白茫世界里,周皇没有方向。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一局皇上输了,臣妾请皇上移驾含光殿……’

‘皇上,臣妾多年前去过江南菡江,在江上看到过一只神仙鱼,臣妾许了愿……’

‘如今心愿得偿,臣妾想再下江南,还愿。’

“你是谁?”

白雾迷乱人眼,周皇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可只是听到声音,他便控制不住心痛。

为什么会心痛?

眼前出现一抹模糊的影像,周皇加快脚步走过去,恍惚中看到一位女子的背影。

“你到底是谁?”

‘皇上,臣妾终于有了我们的孩子……’

“你说什么?”

朱元珩突然停下来,他看到眼前那抹背影缓慢转身。

慢慢的,他看到了女子侧颜。

好美!

一绺垂在耳际的青丝随风飘起,白皙如玉的肌肤,如远山墨黛的长眉。

女子唇瓣樱桃色,满头青丝用一根镶着翡翠玉石的白色绸带系在背后,美眸顾盼流转,仿若清泓。

‘皇上……’

看到女子侧颜一刻,朱元珩只觉浑身血液骤凝,整个身体如石雕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熟悉!

在哪里见过?一定在哪里见过!

“你是……”

就在女子几欲转身时,又是一场浓雾。

朱元珩忽然心痛,那种仿佛抽离的剧痛令他恐惧向前。

他大步迈过去,想要把女子抓住,想要问她的名字。

可是雾太浓,当他跑到女子刚刚站立的地方,一无所有。

他抓到的只是空气。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舒伽……’

“噗……”

鲜血喷溅!

龙榻上朱元珩突然睁开眼睛,一口血狂痛喷溅。

“皇上!”丁福惊讶过去,“御医!费院令!”

外室费适听到声音赶忙进来,“皇上醒了?”

就在费适过去想要替朱元珩把脉时,朱元珩却突然攥住丁福的手,双眼血红,声音急促,“舒伽是谁?”

丁福闻声,不禁看向费适。

二人面面相觑,丁福缓缓跪在龙榻前,目露悲凄,“回皇上,舒伽是昭阳殿的主子……”

“啊!”

未待丁福说完,朱元珩只觉头痛欲裂,他双手狠狠叩在额间,极度隐忍。

“费御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丁福急忙拉过费适,焦声询问。

此时此刻,费适这才发现刚刚朱元珩吐出来的血,变成了暗黑色。

“这……这可能是中毒了!”

下一刻,朱元珩彻底陷入昏厥……

周皇昏迷不醒的消息,到底还是没有隐瞒住,整个皇宫霎时乱作一团,消息传到宫外,那些大臣闻讯纷纷赶过来。

整个大周皇宫一瞬间陷入极度紧张又彷徨的氛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