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可能
圣旨已下,大婚之事已然成为既定事实。
温去病没有第一时间入宫去找钟一山,而是去了海棠的府邸。
他得到消息,舒无虞刚刚离开皇宫东门。
可皇宫距离海棠府邸要比他世子府远的多。
此刻站在石阶前,温去病亲叩府门。
待里面的嬷嬷过来开门,温去病直接叫毕运点了嬷嬷。
一共两个嬷嬷,皆被毕运封住xue道。
后院宅子里,温去病推门而入时,海棠正在铜镜前顾影自怜。
许是没想到温去病会出现在她的闺房,铜镜里,海棠美眸轻闪,涟漪微荡……
铜镜前,海棠强自控制住内心的慌张跟惊喜,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
“海棠以为我便是将府邸落在世子府旁边,世子也不会再入一步。”海棠转身,直面眼前男子。
一次次打击,一次次绝望。
海棠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只要看到温去病,她的心就会软,就会疼。
“周皇已下圣旨,将阿山赐给舒无虞为昭阳王妃,你知道吗?”
如果不是很愤怒,温去病原本不想来。
可他咽不下这口气。
海棠垂眸,绕过妆凳走到桌边,茶水温热,她倒了一杯推过去,“眼下这大周皇城似乎没有谁不知道,世子喜欢钟一山,奈何钟一山喜欢的是权力,比起韩国世子哪怕是天地商盟的盟主,舒无虞都是钟一山最正确的选择。”
“舒无虞喜欢你。”
温去病并没有怒怼海棠,而是浅步走到桌边坐下,瞧了眼身前茶杯,“舒无虞曾与本世子说过,叫我离你远一些,我很好奇,你们之间走到哪一步了?”
面对自己最爱的男人,海棠根本无法启齿自己与舒无虞茍合。
每每在床上放浪形骸的时候,她总是会把舒无虞想成温去病的样子,如此她才能忘我,才能纵情。
海棠一直都坚定的以为,她这样做不算背叛,她的心,依旧纯洁。
“世子说笑,昭阳王身份高贵,我不过是昭阳殿婢子的女儿,如何攀得起那样的高枝。”海棠刻意坐到温去病旁边,“世子既然愿意坐下来与海棠说话,那我们可不可以……冰释前嫌?”
“如何冰释前嫌?”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温去病会觉得海棠的靠近,叫他难以接受。
哪怕海棠只是坐在他身边,他都无法形容那种本能的厌恶,尤其此刻,海棠的手落到他胳膊上,似是无意摩挲。
“纪相不辞而别,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温去病从来不是刻薄的人,因为他刻薄起来不是人。
他哪怕曾经对海棠如亲妹一样呵护,但现在,海棠打破了他们之间曾经存在过的亲情。
温去病带着火气来的,他恨海棠不入正途。
再者,如果不是海棠,这世上根本不会有舒无虞。
如果没有舒无虞,他的阿山何致于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
海棠可以做错任何事,温去病都能宽恕,唯独钟一山是他的逆鳞。
不是不能碰,但要付得起代价。
海棠落在温去病手臂上的玉指微顿,“这里没有纪相,只有你我,世子且想想,待钟一山嫁入显庆殿便是昭阳王妃,届时他与舒无虞‘连理情深’必会合力御敌,我是舒无虞的婢女,世子又希望钟一山能过的好,如此我们四人还有什么理由内斗,顾清川就在皇城,只要我们心齐,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温去病知道,时间到了。
他没有立时反驳海棠那所谓的‘美好’,亦没有拒绝海棠靠近。
“海棠。”
温去病侧眸,看向几乎倚靠在自己肩头的女子,清眸微动,“如果你真喜欢本世子,去找舒无虞,让他到周皇面前恳求周皇收回成命,好吗?”
海棠震惊看向温去病,片刻后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不好……不好!”
她腾的站起身,居高临下狠戾低吼,“钟一山,钟一山!你眼里心里就只有钟一山,那我呢!明明我为你做了那么多!”
“相信舒无虞也为你做了不少事,他既然那么喜欢你,你便与他双宿双栖,本世子去找我的阿山,明明可以皆大欢喜的结局,你为何定要守着那份卑微的执念,你该明白,本世子只把你当妹妹,你便是这样风情万种的靠过来,本世子对你仍然没有任何兴趣。”温去病冷漠看向海棠,字字句句透着无奈。
“没有任何兴趣?那这样呢!”海棠被温去病激怒,她突然扯开肩头华衣露出雪白颈项。
换作以前,海棠洁身自好,断不会做出这种玷污清白之举。
可有些事哪怕只做过一次,便似将过往坚守的自尊跟清誉全都扔到地上,碾成渣子,根本捡不起来。
看到这样的海棠,温去病无比失望。
他忽然明白纪白吟为何要走,也终于明白,他救不了自甘堕落的海棠。
他救不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纪白吟看到过吗?”温去病忍住怒骂的冲动,冷冷看向海棠。
因为知道纪白吟爱的有多深沉跟执着,所以温去病能理解纪白吟为何会在大街上差点儿冻死!
那不是冻了一两个时辰,是整整冻了一日!
“他看到过,可他拒绝了,你们男人就是这样,明明想要还偏偏装出一副孤高冷傲的样子,温去病,你与钟一山在延禧殿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去过?”温去病皱眉。
“你看看我!我到底哪里不如钟一山!”海棠丧失理智般扯落身上衣服,与那日在纪白吟面前一样,身上只剩下一块遮羞的红布。
“我才情容貌冠绝皇城,我能为你生儿育女,陪你携手天涯亦或权倾天下,我才是真的爱你,钟一山能为你做什么?他只会把你当成走向王权富贵的踏脚石!”
这一刻,海棠想要得到。
哪怕舍了脸面跟尊严,她只想得到这个男人!
“海棠,如果舒无虞站在这里,我们两个你只能选一人,你会选择谁?跟我走,还是舒无虞?”温去病无视海棠如凝脂般的肌肤,淡漠无温的目光里透着绝顶的失望。
这失望,他根本掩饰不住。
“你该知道答案,如果你肯带我走,哪怕天涯海角我都会跟在你身边,毫无怨言……”
就在海棠落泪表白的时候,温去病背后出现一人。
“那本王呢?”
是舒无虞。
温去病故意叫毕运封了两个嬷嬷的xue道,就是想让舒无虞毫无阻碍又不动声色的走进来,瞧瞧这出好戏。
“你怎么……”海棠震惊看向舒无虞,惶恐之余赶忙捡起地上的衣裳遮挡。
温去病面无表情看向海棠,“告辞。”
直到温去病转身,海棠方才恍然,“温去病,你是故意的!你算计我!”
温去病没有否认,他算计了海棠,还有舒无虞。
因为现在的他,很生气。
其实那些卑劣的,龌龊的,甚至难以启齿的鬼祟伎俩谁不会呢!
欺负别人不会用?
别人只是不屑用。
若真用起来,还指不定谁用的更好。
就在海棠想要抓住温去病的时候,手腕被舒无虞狠狠攥住。
温去病却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窗棂处头也不回的温去病,海棠再度落泪。
她的心透凉且冰冷。
在此之前的温去病,哪怕自己做再过分的事也不会反过来算计她,可这一次,明显就是算计!
温去病曾说过会保护她一辈子,现在一辈子还没到!
“海棠。”舒无虞眼睁睁看着海棠的目光随温去病的身影一刻不移,心如火烧。
直到温去病的身影淡出视线,海棠方才转眸,满溢泪水的眸子冰冷无温,“放手!”
奈何海棠如何能挣脱,舒无虞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是不是他叫你走,你便舍了一切跟他走?”
“这与你无关!”海棠单手用衣裳裹起她露在外面的肌肤,眼色冰冷中透着极度的厌恶,“我让你放手……”
“本王不放!”舒无虞怒极,另一只手猛然叩住海棠雪颈,狠狠用力,迫使海棠身体急速倒退,双腿踢中床榻,整个人倒在床上。
“呃……”
脖颈传来紧捏的痛楚,肺腑空气骤然稀薄,海棠脸颊青紫,呼吸变得极为艰难。
未及海棠挣扎,舒无虞陡然俯身,激烈的吻带着惩罚的味道,狠狠落在海棠唇上。
血腥味儿骤浓!
舒无虞吃痛之际,猛然挥手扇向海棠。
啪……
啪……
就在舒无虞手掌落在海棠脸颊的时候,海棠的巴掌也扇在舒无虞脸上。
房间里霎时沉寂,空气几欲降至冰点。
海棠唇角流下一丝血迹,却也分不清是舒无虞的血,还是被舒无虞扇的过重,齿间溢出的血。
舒无虞脸颊亦是火辣辣的感觉。
不管有多愤怒,舒无虞终是低头,“海棠……本王不是故意……”
就在舒无虞伸手想要抹掉海棠唇角血迹的时候,海棠猛然起身用力推开舒无虞,睚眦欲裂,“我海棠已经一无所有,想要鱼死网破那来啊!”
看出海棠动了真气,舒无虞强忍心中委屈,“海棠,本王想活,我想我们一起活。”
“一起活?”
海棠抹过唇角,目光幽冷,笑容阴蛰,“娶了钟一山,只要你娶他,我们就一起活!”
“海棠!你真不在乎本王娶别人?”
舒无虞心痛看向眼前女子,“到底本王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
“我只在乎,输还是赢!”
海棠面容扭曲,先是被心爱的男人算计,又被眼前这个冒牌货甩了巴掌,她最后的自尊跟所谓的羞耻心,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她现在,只想赢!
舒无虞看着眼前他曾暗暗发誓愿意毕生守护的女子,胸口的温度渐渐温凉,“只想赢?”
“只要能赢!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海棠瞪着血红双眼,狠戾叫嚣。
“做本王的奴,你也愿意?”
舒无虞自入皇宫之后,尝到了为主为尊的滋味儿,他知道,何为奴。
“只要你能帮我报仇,帮我叫温去病跟钟一山生不如死,我为你奴!”海棠已经癫狂至此,再也入不了正途。
哪怕是温去病跟纪白吟这样世间绝顶聪明的人,愿意伸出手,亦无法救赎一个自甘堕落的人。
“好。”舒无虞目色冰凉,胸口那团火亦渐渐熄灭。
他终于明白,原来他曾经觉得只配仰望不容亵渎的仙子,原来可以这样唾手可得,“本王会娶钟一山,但是你海棠从现在开始,便是我舒无虞的奴,在床上,本王叫你学狗你都要学!”
“我学!”海棠赌气,大声吼道。
舒无虞走了,他带着海棠的承诺回到皇宫。
他懂得了一个道理,权力可以得到所有……
自海棠府邸离开后,温去病直接入宫。
他在延禧殿里看到了他的阿山。
厅内,钟一山独自坐在桌边,桌面摆着一张圣旨。
温去病缓步走进去,坐到钟一山身边看到了那张圣旨,“阿山……”
“别劝我。”
钟一山猜到温去病会说什么,可他想了整整一夜,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他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
温去病沉默片刻,握住钟一山搭在桌上的手,“我不会劝你,我只会支持你。”
许是没想到温去病如此,钟一山不禁擡头,眼中诧异。
“你想赌到最后,可最后如果赌输就只能嫁到显庆殿,那便嫁。”
温去病有多了解钟一山。
他无比清楚的知道,如果钟一山不想走这条路便不会去接那道圣旨,接,便是已经做好战斗到底的准备。
而他之所以会到海棠府邸,就是想撒气。
“你不在乎?”
钟一山刚问出口便后悔了,“我的意思是……”
“舒无虞打不过你,我知道。”温去病这样安抚自己,“他占不到你一丝便宜。”
钟一山哑然失笑,“若我嫁给舒无虞,后果你想过吗?”
“鱼死网破。”温去病当然知道后果是什么,那是战斗的开始。
可既然是他家阿山的选择,那就一起走下去。
只是他预想的,却是另一条路。
殊途同归,结果都是一样。
面对温去病的支持,钟一山忽觉此事委屈了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男人,“届时你该不会嫌弃我是一个嫁过人的弃帅吧?”
“我只会更爱你,是我无能,才会让你落得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阿山,对不起……”温去病紧紧握住钟一山的手,他的道歉也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温去病知道,他不会让他的阿山嫁给舒无虞,哪怕拼上整个天地商盟,拼上他自己。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
“我们这种关系,说这些可能是远了。”温去病一直拉着钟一山的手,温和笑言,“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既然得到温去病的理解跟认同,钟一山顿时不再犹豫,他将桌上圣旨收起,转身放好之后看向温去病,“皇上这么看得起本帅,我得不负所望才行!”
“阿山?”
“本帅这便入四营,亲自练兵!”钟一山敛去刚刚那份彷徨跟顾忌,眼中迸射冰冷光芒。
这场赌局,他若不胜,亦要两败俱伤。
温去病没有与钟一山一起离开延禧殿,他在厅内坐了许久,想了很多亦想到了甄太后。
太后放心,您既将阿山托付给温去病,我必舍弃一切。
荣耀,地位,金钱,哪怕是身份我都不要。
我只要,钟一山……
深夜,鬼市。
哪怕大周皇城风云变幻,各方势力暗流汹涌,鬼市却是依旧。
从不见光的地方又何惧无光,本就是黑暗里的勾当早就体会到世事无常。
赖笙在这里呆的时间久了,这鬼市里好些卖家跟常客都知道深宅里的那个人,是蛊师。
大家俨然将其当作鬼市里的绝对权威,时尔还会给赖笙送些‘好处’。
鬼市里出来的东西,自是极阴诡之物。
此时厅内,赖笙正摆弄着罐子里刚刚收到的蛇蛊,一条细长如指,浑身长着红白圈状条纹的小蛇正在罐内匍匐。
赖笙将自己左手食指探入黑罐,那彩色小蛇如受攻击般猛然咬住他指尖。
刺痛,骤袭。
可这痛绝非只有赖笙。
与此同时,赖笙将体内千机蛊送入小蛇体内,汲取蛊毒,那些千机蛊在小蛇体内一通嘶咬,而蛇头却被赖笙禁锢在自己指尖,蛇身因为剧痛疯狂扭动,五脏六腑皆被掏空。
待千机蛊回到赖笙体内,黑罐里的蛇蛊已是一具干尸。
赖笙心满意足抽出手指,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鬼市真是个好地方,这里虽然没有苗疆蛊多,阴蛊却是不少,且这里自由,他想做任何事都不会有人阻止。
就在赖笙自鸣得意时猛然转身,心下陡寒。
他一直没有离开过正厅,却不知眼前二人何时入厅。
不得不承认,哪怕他是苗疆御用蛊师,但武功真是不敌。
“褚副使……”
就在赖笙开口之际,一阵风起,赖笙尚未捕捉到那人身影,喉颈已被紧紧箍住。
呼吸,骤然稀薄。
“呃……”
骨碎的痛楚使得赖笙面色青紫,眼珠都似要从眼眶里暴出来。
背后,褚隐恭敬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溪安左臂,为何会有一根红线?”沙哑的声音像极了被敲烂的破锣,银面之下,那双漆黑如潭的眼睛如幽灵,看的赖笙心生畏惧。
“呃……”赖笙试图说话,奈何喉颈挤压太甚,他根本无法呼吸。
朱澜璎突兀松手,一袭黑色大氅立于赖笙面前,威严霸气尽显,让人本能想要顶礼膜拜。
“咳咳咳……”空气涌入肺腑,赖笙捂着喉咙狠狠咳嗽两声,半晌后擡头,“你是谁?”
朱澜璎未语,冷目如锥。
“呵,是你叫我救溪安的?”赖笙不知道褚隐是菩提斋的人,自然也猜不到眼前这位,便是菩提斋主。
但他知道,眼前这位,必定是鬼市之主。
见朱澜璎不语,赖笙冷笑,“你们答应会让本蛊师风光回到苗疆,可直到现在为止,本蛊师除了看到你们的利用,丝毫没有收到任何回报!”
此时,一直站在后面的褚隐走过来,自怀中取出两张丝制锦帛递过去。
赖笙皱眉,“什么东西?”
“赖蛊师不敢接?”褚隐擡眸,眼含轻蔑。
赖笙随即接过褚隐手中两张锦帛,打开看时震惊不已。
“这是……”
“七国令之卫、燕。”褚隐走向赖笙,“我们答应你的事自不会食言,前提是赖蛊师也要履行自己的承诺,该做的事,你得做好。”
“溪安手臂上的红线,是千机蛊在他体内重塑的筋脉,并无特别之处,你们想多了。”赖笙握住锦帛,“这七国令,是真的?”
“赖蛊师不必怀疑。”褚隐淡声开口,之后退到朱澜璎旁侧。
接下来,赖笙亲眼看到眼前一袭黑色大氅之人擡手,掌心落着一只千机蛊。
赖笙后脑滴汗。
刚刚眼前之人扼住他喉颈的时候,他不声不响朝其掌心种了一只千机蛊,不曾想……
“这样的小伎俩再有第二次,我会让你知道,何为生不如死。”朱澜璎掌心微动,那只千机蛊瞬间化作一缕青烟。
赖笙噎喉,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了畏惧。
因为他无从解释。
因为,他太弱。
厅内风起,眼前二人倏然消失。
赖笙于震惊中跌在椅子上,心中暗惊。
倘若溪安死,那他怕是真的活不成了……
荒废的旧宅屋顶,朱澜璎立于寒宵,望向夜幕苍穹。
褚隐自背后走过来,“斋主,属下只怕赖笙所言非真。”
“苗疆那边可有消息?”朱澜璎当然不相信赖笙说的话,他如何能把溪安的命,交给赖笙那样的人。
褚隐拱手,“回斋主,苗疆那边的意思是……测试元力属性只能在苗疆正殿,没有任何捷径可言。”
朱澜璎未语,目光深幽。
“斋主,属下定会尽快找到一人入苗疆测试,这段时间我亦会尽力安抚赖笙。”褚隐再道。
朱澜璎收回视线,“近段时间,赖笙似乎与鬼市里某些人,来往过密。”
褚隐了然,“属下知道该如何做。”
朱澜璎不再开口,纵身而去。
看着朱澜璎的背影,褚隐着实不解。
一个再无利用价值的溪安,怎值得斋主如此费尽心思……
自从了翁城跟烈云宗对擂之后,中原江湖开始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
那些曾被烈云宗压榨警告过的门派,渐渐有脱离控制之势,甚至开始试探着踩过烈云宗定下的规矩。
阎王殿自烈云宗败于了翁城那日,便重新打开门做生意,至今没有接到来自烈云宗的警告。
这个讯号,让消沉已久的江湖躁动起来。
有了了翁城这个主心骨,有了婴狐的存在,中原江湖渐渐开始恢复生机。
原本权夜查跟半日闲想带着婴狐回到阎王殿,不想中途得到密信,希望他们继续追查罗生盘的下落。
是以他们中途改变路线,赶往皇城。
冰天雪地,鹅毛大雪。
自蜀西离开往北,婴狐终于盼到下雪了。
“这才是冬天该有的样子!”林间,婴狐与权夜查跟半日闲在空地支起一口铜锅,锅下篝火正旺,锅里煮着各种野菜跟从地里挖出来的蛇和兔肉。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觉得连汤锅子跟牛羊肉更配,但在蜀了翁的纠正下,婴狐了然。
万物皆可涮……
好在他们随身带了不少蜀了翁独家配制的密料,所以哪怕夹个树枝到锅里涮,也能吃出肥羊的味道。
就是如此美妙!
大雪纷飞如棉絮,一片两片三四片,飞入锅里全不见。
连汤锅子旁边,权夜查跟半日闲肩头落雪,婴狐身上没有,人家都是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吃,婴狐上窜下跳,不时跑到半日闲身边给他夹蕨菜,不时跑到权夜查旁边夹兔肉,然后再回到自己位置胡乱夹起一堆朝嘴里塞,无比欢脱。
自从养了这个崽,权夜查跟半日闲便觉得自家的娃一出场,别人家的娃都显得不过如此。
尤其婴狐在了翁城大放异彩之后,他们家的崽便成了整个江湖最靓的崽。
风静,雪未止。
“我们真的要回皇城吗?”婴狐边嚼蛇肉,边问。
权夜查停下筷子,眉目肃然,“据我所知蜀了翁已然赶回皇城,想必是为齐阴手里另半块罗生盘,待他得手,我们再去找他,也省得麻烦。”
“凭你我之力,未必抢得过蜀了翁。”半日闲无比诚恳道。
权夜查没开口,扭头看向婴狐。
他以为婴狐会答应,亦或反对,但婴狐却突然转移话题,“有人。”
权夜查知道此事让婴狐为难,他不会为难婴狐,但他就是自私的想要婴狐能表现出自己比蜀了翁更重要的态度。
可惜婴狐没有。
养儿无用啊!
“快点吃,吃完赶路。”哪怕无用,权夜查还是夹了块蛇肉到婴狐碗里,“不要只吃肉,菜也一样要吃……”
咻……
就在权夜查朝婴狐碗里连续夹菜的时候,一根由雪花凝成的冰针直射向权夜查面门。
近在咫尺,权夜查方才感觉异样!
半日闲亦是!
千钧一发,婴狐弹指击碎那根冰针。
三人皆起,面向对面一片漫天飞雪。
无风,雪动。
直到那抹白色身影出现一刻,权夜查跟半日闲方才感受到来者气息。
绝对强悍!
锅下薪火噼啪,锅内汤水沸腾。
大片大片白雪笔直坠落,却在婴狐头顶骤然迸散。
此刻婴狐在前,权夜查跟半日闲立于左右,三人面向来者,眉目肃冷。
随着对面那人由远及近,三人心中愕然,是烈云宗的人。
只是烈云宗门徒素来不会单打独斗,眼前却只来一人。
与之前在擂台上出现的所有烈云宗门徒一样,眼前之人一身连体白衣,古铜肤色,方脸阔额,双目炯炯,哪怕有段距离,婴狐等人亦能看到来者额间青筋,微微鼓胀。
男子眉重,如刷墨一般,唇薄且大,鼻梁垮塌。
虽说长相不如人意,但男子身上的霸气却让人不容小觑,在绝对力量面前,长相可以忽略不计,尤其是男子手中那柄剑。
漆黑剑身,剑宽如斧,只是看上去,分量就已经超过婴狐等人想象。
男子手持阔剑,踏步而行,所到之处落雪沸腾一般跳跃起来,大片雪花自下而上萦绕在男子周身,衬的男子仿如御雪踏浪。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随着男子愈近,权夜查甚至感受到地面都在颤抖。
男人,必是极强。
“婴狐。”
男子止步,漆黑双目无视权夜查跟半日闲,直接落在婴狐身上,“赐教。”
“报上名。”
婴狐内力强于权夜查跟半日闲,是以他能先于二人感受到来者气息,但此刻,他无法估算来者内力修为。
不是比自己强,就是与自己一样强。
“烈云宗,梼杌。”
东野归刀之所以退出蜀西不是因为他怯懦,也不是烈云宗无人可用,是他不能违背天皇之意。
他可以放弃这个武林,但他不能放过婴狐。
自入中原武林至今,东野归刀第一次遇到一个能激发出他内心狂热斗志的高手,便是婴狐。
打败他,杀了他,便是东野归刀的乐趣!
“报真名。”婴狐懒散看向对面东野归刀,擡手间立于树旁的狼唳剑已握至掌心。
东野归刀皱眉,手中阔剑霎时被黑色气团包裹。
太过强悍的内息,权夜查跟半日闲几乎同时举剑,然而下一刻,黑色气团骤然膨胀,黑光闪烁间,权夜查跟半日闲承受不住突然袭来的霸烈,后退数步。
“东野归刀,挑战婴狐。”
东野归刀没有隐瞒自己的真名,阔剑指向婴狐,双目漆黑,“本宗主,不受降。”
换言之,他要婴狐的命!
狼唳剑被一股白色气团包裹,气团如焰,喷薄向上与这漫天大雪融为一体。
比起那团黑色气焰,狼唳剑气本能让人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祥和跟安定。
这才是天狼心经的真谛,和平。
之前婴狐走火入魔,便是误解了天狼心经的经意,才致兽化,后被周生良等五人合力引入正途,内力非但纯厚,且隐隐有跃境之感。
“本大爷受降。”婴狐擡起下颚,唇角一歪,勾起肆意笑容,“只要你肯跪,本大爷就能饶你一命!”
“婴狐……”权夜查忧心看向婴狐,他想帮忙,但他亦清楚凭自己的实力,根本无法插手这种级别的较量。
这一刻,婴狐回头朝权夜查跟半日闲抛过来一个大大的笑脸,露牙的那种,“看好锅!等我回来继续吃!”
眼见婴狐跃过篝火奔向东野归刀,权夜查与半日闲相视数息,心中皆叹。
不到半年功夫,他们已经沦落到要婴狐保护了。
失落之余,甚是欣慰。
婴狐从来不自负,他知眼前劲敌,自要先下手为强。
狼唳带起一股无比强大的剑意,直刺向东野归刀,白红相交的剑气犹如一只白狼与火凤的融合,带起风雪,咆哮而至。
空气因挤压而扭曲,骤然崩散间东野归刀头顶毡帽被急剧气流掀起。
无比难看的发髻,额前头顶皆光,唯后脑处留有一缕头发,编成小辫翘在后面。
都还不如一条狗尾巴好看!
狼唳剑至,东野归刀猛然举起黑色阔剑抵挡。
黑龙腾起,与白狼火凤轰然相撞。
金属撞击的声音刺痛耳膜,权夜查跟半日闲本能护住心脉,“所以,我们已经完全不如婴狐了吗?”
哪怕如此紧张时刻,半日闲还是忍不住感慨。
“这以后,还有谁能管得住他……”
权夜查怅然之际,婴狐跟东野归刀的身影已然快到连他们都无法追踪,白雪漫天,将他们二人围在其内。
“现在怎么办?”半日闲着急。
“婴狐若是不敌,我们就跟他拼了,不能一起活,总能一起死。”
遇到这样的大敌,他们既帮不上婴狐,又不想抛弃婴狐,除了安安静静等待结果,还能怎样。
权夜查单手握剑,另一只手不禁朝火里加了些干柴,火不能灭。
半日闲微微颌首,“虽然知道烈云宗宗主厉害,可我总感觉……婴狐不会输。”
对面,风起云涌,雪漫天。
白雪围裹的偌大空间里,婴狐与东野归刀激斗正盛。
阔剑剑身刻有符箓,随着东野归刀不断注入内力于剑身,黑色符箓霎时生动起来,无数飞舞的黑色丝线犹如罗网冲向婴狐。
婴狐亦不示弱,早就祭出的七成内力于狼唳剑中蕴出强大剑意,幻化而成的白狼猛然冲向黑色罗网,锋利爪牙硬是将那些飞舞的黑丝斩断。
或许婴狐对这一切并不在意,但东野归刀却是震惊,那些所谓黑丝乃是符箓所化,可以剑气入毒,致使对方因中毒而亡,但婴狐明显没有势弱的意思。
他的毒,乃剧毒!
毒攻无效,符箓便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东野归刀并没有因此而失望,他更兴奋,如此他便可以与婴狐来一场实打实的较量。
阔剑以恐怖的速度射向婴狐眉心,婴狐则以恐怖速度闪避。
空间里,一条黑色巨龙与雪色白狼疯狂追逐,婴狐则与东野归刀在最中心的位置以剑噬杀,剑气激荡,金属震鸣。
婴狐哪怕脸上没有半分示弱,可他心里有了估算,眼前之人内力强于他!
可是没关系,幸好是冬天,幸好下着雪!
借天地之气,足以让天狼心经发挥出比平时更强大的威力!
嗤……
狼唳剑与阔剑激烈摩擦,火花四溅。
婴狐与东野归刀几乎同时抛剑,各自退后数步之际皆以身为剑,释放出全部内力于外幻化成各自修行的光焰。
婴狐背后,九尾白狼引颈长嚎,背脊骤然展出两道雪翅,如神兽降世。
对面东野归刀仿若化作一条黑色巨龙,巨龙身上每一片龙磷都闪耀着刺眼的光芒,龙啸九天,万物俯臣。
“跟你拼了!”
婴狐皓齿狠咬,俊冷面目好似结出霜花将他整个人覆在里面。
随着婴狐狂奔向对面的东野归刀,东野归刀亦准好了这最后的试探。
白狼与黑龙在空中撞击,传出的暴烈声震的权夜查跟半日闲心肺皆颤,他们肉眼所见,白狼以九尾缠绕住龙身,龙头却死死咬住白狼背脊雪翅。
忽然,风雪骤急!
大片雪花仿佛受到召唤一般涌向眼前那片白茫!
白雪越聚越多,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雪球!
那雪球在权夜查跟半日闲面前疯狂旋转,又以极致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大,大到竟将空中绞缠的白狼跟黑龙一并掩入其内。
那是一个真实的无比巨大的雪球。
权夜查震惊看向眼前场景,他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大的雪球。
雪球内,白狼突然变得凶猛,锋利狼齿狠狠撕咬黑龙身上的鳞片!
与此同时,狼唳剑在与阔剑对敌时亦扭转之前颓势,两剑于空中激烈碰撞,声声震耳。
而在正中心的位置,婴狐与东野归刀拳拳到肉,最原始的激斗,婴狐举起拳头狠狠砸向东野归刀左脸,与此同时右脸亦被东野归刀砸到。
二人狼狈后退,却以最快速度再度举拳。
这江湖,这世间,真正能将内力、剑术完全剥离的高手极少。
婴狐跟东野归刀便是如此!
他们以内力幻化成白狼跟黑龙,又以牵引之术控制狼唳剑跟阔剑于空中厮杀,每一招每一剑都能斩出最极致的剑意。
剩下的本体,就只能发挥出本身所能发挥最大功效,拳打脚踢!
婴狐跟东野归刀终究不同,至少东野归刀不会咬耳朵。
这会儿雪球正中间,东野归刀正跟婴狐抱在地上打滚儿,原本东野归刀体能强于婴狐,否则他也挥不动如那柄阔剑。
婴狐自知力小,于是无所不用其极,拳打脚踢,连抓带挠。
东野归刀一时不慎被婴狐咬到耳朵,气的满脸通红,“婴狐小儿!卑鄙!”
“你不卑鄙?你手朝哪儿掏!”婴狐感受到□□一凉,猛松开东野归刀的耳朵,反手就朝东野归刀脸上抓一把!
谁能想到呢,在外面看来这绝世一战的里面,竟然如此不堪。
“婴狐,若非风雪,你断不是本宗主对手!”
东野归刀正欲抡拳时,婴狐竟然把自己当成了拳头,整个身体狠撞过来。
“这只是你作为怯懦者的借口!”
好吧,婴狐这句话真是说的太漂亮!
奈何帅不过三息,婴狐在将东野归刀撞飞数米之后扮个鬼脸,“你有本事来挑战,你有本事让雪停啊!打不赢就怪老天爷下雪?那你去找老天爷啊!”
眼见东野归刀冲过来,婴狐再度癫狂,晃着舌头迎上去,莫说力量,单是表情便让东野归刀愣的无话可说。
“走啊!一起上天啊……”
轰。
巨大雪球骤然崩散,毫无准备的权夜查跟半日闲瞬间被冲袭数米之远,埋成雪人。
待他们抖落一身白雪的时候,眼前就只剩下婴狐一人。
“婴狐!”
权夜查陡然起身冲过去,“婴狐你没事吧?”
婴狐朝权夜查咧嘴,嘿嘿一笑,“就是有点儿饿。”
见婴狐无恙,权夜查震惊之余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于是他拉着婴狐走回来,半日闲这会儿以内力重新燃好篝火,锅内雪融,重新沸腾。
婴狐随即蹲在他刚刚的位置,未及权夜查开口自顾夹了一堆菜朝嘴里塞。
权夜查疑惑,“那里有茼蒿……”
权夜查知道,婴狐从来不吃茼蒿,他说那玩意像草。
然而,婴狐不说话,拼命嚼着嘴里的菜然后伸着脖子咽下去。
半日闲亦看出婴狐异常,“婴狐?”
婴狐拼命噎着喉咙,擡手再想夹菜的时候,权夜查猛然叩住他手腕。
噗……
几乎同时,一口血箭自婴狐嘴里狂喷出来。
第二口、第三口!
婴狐只觉肺腑绞痛,整个人迫不得已跪在地上呕血不止!
雪与血的融合,犹如梅花盛放,绝美异常。
权夜查跟半日闲几乎同时绕到婴狐背后,为其注入内力……
半柱香之后,婴狐内息渐稳,权夜查跟半日闲这才松手,各自收了力道。
“没事了没事了,继续吃继续吃。”
婴狐故作轻松走到连汤锅子旁边,端碗时发现权夜查跟半日闲皆在看他,于是呶呶嘴,“刚才差点儿死了……”
那是一种真实的死亡威胁。
他想带东野归刀一起上天不是说着玩的。
那时的婴狐想的十分清楚,如果不能赢,那就一起死!
他就算拼了小命,也不会把东野归刀留下来去祸害大裤衩跟老闲,所以那一刻他收回全部内力用于己身,想要一击撞死东野归刀。
可笑的是东野归刀居然也收回了全部内力。
撞击一刻,他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脑浆在脑袋里散成了脑花。
他真以为自己死了。
可没有,事实证明他只是肺腑遭受激创,但也不是特别严重,更不会致命。
劫后余生,婴狐明白了一个道理。
亦是真谛。
只要你扛揍,一切都好说……
“东野归刀武功在你之上?”权夜查知道婴狐没事,走过来时一脸惊讶。
自了翁城擂台战之后,他一直觉得他家小狐貍是最棒的。
婴狐老老实实点头,“不过也不是很上,我一伸手应该就能够到他。”
婴狐的比喻也算是无比形象了。
“如果烈云宗坚持,此刻了翁城已不复存在。”半日闲亦走过来,坐到婴狐另一侧。
三人沉默,事实的确如此。
这会儿锅沸,婴狐狠狠舒出一口气,“他要坚持我就跃境,我打不死他!吃!”
刚刚还沉闷的气氛瞬间舒缓,权夜查瞧了眼婴狐,微微一笑,“吃肉。”
半日闲脸上亦露出淡淡的笑意。
是呵,婴狐代表什么?
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