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
周皇为昭阳王筹备大婚的消息,很快传出皇宫,成为皇城百姓新的期待跟最热衷的话题。
他们并不在乎谁会成为昭阳王妃,皇上那么宠爱昭阳王,大婚时必有特赦跟减赋恩赐,以求普天同庆。
忧国忧民,向来不是市井百姓所要思考的问题,他们只会思考,明日的米还够不够下锅。
夜深,人静。
灯火微澜。
鱼市临近护城河的铺子屋顶,钟一山一袭深蓝色大氅,独自坐在攒尖屋顶上,手里握着酒壶。
他望向远处那条宽阔河面,月光如魅,洒在河面上荡起波光粼粼。
背后传来脚步声,他知道是温去病。
因为没有内力温去病的脚步声很重,钟一山并未在意,他心事,太重了。
“我去延禧殿找过你。”温去病缓身坐到钟一山身边,瞧见旁边有个酒壶,于是拎起来,拔塞朝嘴里灌了口酒,“姚曲的手艺越来越好。”
“皇上颁旨内务府跟司制房,准备昭阳王大婚用度,你觉得,皇上在等什么?”钟一山没看温去病,他望着宽阔河面,当年这条护城河建制的图纸,还有父亲的痕迹。
几十年前的事了。
穆家三代忠良,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轮到父亲那一辈,两位伯父战死沙场,父亲亦是!
穆挽风替父征战,护卫这大周河山,荣耀至鼎盛。
然后,戛然而止。
“四营兵权尽在你手,周皇不放心,你若能交出一营,此事就能过去。”温去病自得到消息后,私以为暂时俯低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一营能交,余下三营可保?”钟一山转眸,深邃黑目如那河面,隐隐闪动波光。
“阿山,你不能再与周皇赌这一局,交出一营兵权,后面的事我自会帮你。”看到钟一山眼中冷芒,温去病一时心慌握住他手腕,“我们赌不起。”
钟一山手里的酒壶是空的,他喝了整整一壶纯酿,夜风起,微熏的醉意渐渐消失。
他视线重新回到河面上,冰冷如潭,“如果当日皇上没有昏迷,那么奸妃之案……只怕未必会落到顾清川身上。”
“阿山!”温去病被钟一山这样的想法吓到了,“周皇不会如你所想。”
“不会?”
钟一山转眸,似笑非笑,眼底尽是凄凉,“如果是朱裴麒,他或计不会,可换成舒无虞,今日我若嫁入显庆殿,他朝穆挽风的下场就是我钟一山的下场!”
“阿山!”
温去病知道钟一山醉了,可这醉里又存着几分清醒。
哪怕温去病不说,他亦明白,如果他的阿山嫁给舒无虞,周皇也一样会算计四营兵权,而这算计的底线在哪里,谁知道呢。
自古帝王皆无情,朱元珩是七国之首,大周帝王。
他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呢。
“皇上若叫我嫁给舒无虞……”钟一山反拉住温去病手腕,眸间阴冷,“本帅便嫁。”
“阿山,你喝醉了。”温去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要等钟一山清醒时再行相商。
他好歹也是韩国世子,天地商盟盟主,他甚至与钟一山早有婚约,龙干宫里那个人明明知道这一切,竟然丝毫不顾他这个大活人的存在,说怎样就怎样!
那个人已经害他没有母妃,如今想动他的心头肉。
不行。
钟一山知道自己醉了,可他没说醉话。
他靠在温去病肩头,思维无比清晰。
这场赌局不管是他,还是皇上都在咬着牙,只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所以,当圣旨出现在延禧殿的时候,他一定会接。
钟一山借着微熏的状态与温去病说这些,只是希望温去病能明白。
他没有退路……
皇宫,扁舟殿。
溪安这段日子过的悠哉游哉,毫无压力。
在他眼里,每一个能睁开眼睛看到蓝天的日子,都是老天爷给他的赏赐。
原本,他早该死了。
殿内桌上摆着一坛纯酿,几碟俞嬷嬷亲自做的拿手好菜,全都是肉。
扁舟殿有钱了,可与周皇醒过来无关,这是溪安的钱。
皇宫乃至朝廷上下,对于这位十八年不曾开口说话,十八年后在龙干宫外一语惊人的皇子,始终没有放在眼里,更遑论心上。
朱澜璎哪怕不是哑儿,境遇亦没有不同。
唯一不同的,便是宫里多了一个溪安。
说回溪安,哪怕有赖笙夜夜为他吊着命,溪安亦知道自己早晚还是要死的,于是他把自己所有赚来的钱,都搁在朱澜璎这儿。
最近也鲜少出去买人偶,没事儿在延禧殿晒晒以前买的那些人偶,省得长毛不好卖。
嗯,溪安想变卖那些‘家产’留给朱澜璎,这样朱澜璎的日子就会过的好一些。
可以每日吃上肉……
扁舟殿内,朱澜璎还是初见时的样子,身形略瘦显得华衣有些宽松。
若说不一样,脸色好些,更俊俏。
“听说没有,钟一山要嫁人了。”溪安住在延禧殿,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便没惦记‘那月’,可消息总能听到一些。
朱澜璎面色无波,擡起酒杯浅抿一口,“钟一山肯嫁?”
“谁知道呢,你父皇……周皇这么大张旗鼓替昭阳王准备婚事,又不明里说他指了谁做昭阳王妃,只背地里放风出来是钟一山……”
溪安仰头,酒喝的有些苦涩,“人心难测,帝王之心更难测,生在帝王家也是你的无奈。”
朱澜璎夹了口菜,“我只不过是住在皇宫里,帝王家……”
“不如我们走……”
溪安看到朱澜璎那副伤心难过的样子,突发奇想想要带他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可话到嘴边,他硬噎回去,“你要不开心,我陪你到御花园走走?”
“我没什么,只是苦了钟元帅,嫁给昭阳王……不是好归宿。”朱澜璎哪怕这样说,可作为菩提斋斋主,他必要让钟一山嫁给舒无虞。
两败俱伤,他才能得渔翁之利。
两败所指乃钟一山跟周皇,至于顾清川,他知道那终将是他更上一步的阶梯。
“温去病真够窝囊的,好歹也是韩国世子,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媳妇嫁给别人?”溪安与温去病跟钟一山自苗疆时相识,自然知道他们的关系。
他甚至看到过好几次不该看到的!
真的,要钟一山当真嫁给舒无虞,他瞧不起温去病。
朱澜璎哑然失笑,“七国周为首,韩在最后,据我所知温世子还是韩王不怎么待见的世子,这种情况,你觉得温世子还能怎么办?”
“带着钟一山一起勇闯五湖四海啊!”溪安说的理所当然,“天下之大,何处不能为家,他们去哪里不行呢!”
朱澜璎苦涩抿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莫说他们不会逃,就算逃也逃不掉。”
“那可怎么办呢!”溪安脸上露出焦急之色。
朱澜璎听到这里,撂下酒杯,“奉劝你一句,以钟一山跟温去病的智慧,此事我们且旁观,莫多事。”
溪安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跟状况,“若钟一山真能嫁给舒无虞,那还不如嫁给你!”
朱澜璎一向清淡的性子,这会儿也忍不住喷出一口酒,“咳咳咳……这话可不许再说。”
钟一山嫁给他?
莫说温去病同不同意,龙干宫里那位,只怕会先动手杀了自己这个可以威胁到他宝贝虞儿的隐患。
“我又没说错,那个舒无虞我虽没见过,可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货,相比之下……”
“相比之下,皇上哪怕多看我一眼,都觉恶心。”朱澜璎及时阻止溪安再说那些虚妄而不可及的幻想,他举杯,饮尽杯中纯酿。
看到朱澜璎如此,溪安自知戳人痛处,“不说了,喝酒喝酒,管他外面多大风雨!总不致于刮到扁舟殿就是了。”
朱澜璎眼中有光闪过,须臾恢复如初。
就在朱澜璎落杯时,他忽然发现溪安手臂似有一根红线延伸出来。
好巧不巧的,溪安刚好看到朱澜璎的目光落处,下意识收了收袖子。
“那是什么?”朱澜璎皱眉,声音略寒。
溪安笑的无所谓,“苗疆蛊师都有,一根代表身份的红线……不说这个,来,喝酒!”
见溪安举杯,朱澜璎强自压制住心底疑惑,与之共饮。
但朱澜璎心里清楚,那绝对不是苗疆蛊师身份的象征,他既知赖笙可以为溪安续命,自然多方打听过,倘若赖笙动手脚,溪安身上必会呈现异常。
那根红钱,便是异常……
天地商盟,二楼雅间。
温去病在目送钟一山离开鱼市之后,自己爬着梯子从屋顶下来,之后回到幽市便将自己关在二楼雅间。
他没睡,亦没让颜慈睡。
这会儿雅间里,颜慈立于桌边,困的脑袋跟个拨浪鼓似的,前后左右乱晃。
“颜慈。”
桌案后面,温去病并未换装。
一袭白衣,墨发垂落,有月色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那张清俊容颜上,仿佛散出淡淡的光,那双眼,深邃愠冷,神秘莫测。
“颜慈!”温去病见颜慈还在打瞌睡,重声唤道。
“在……在在在,老奴在。”颜慈太困了。
按道理‘人越老、觉越少’,可觉少也不是不用睡,这都丑时三刻了,再加上天地商盟那些琐碎杂事简直不要太多,颜慈表示他真的很累。
“你说,倘若阿山真的要……被迫嫁给舒无虞,本世子如何才能阻止他?”温去病端直坐在椅子上,不怒自威。
颜慈揉揉眼睛,强自打起精神,“老奴觉得……”
“韩国世子的身份不足以震慑周皇,那么本世子还能用什么样的身份,阻止这场大婚?”温去病目光直视前方,音色幽冷。
颜慈老矣,他没听出自家盟主的深意,“盟主的意思是……”
“本世子曾有过情窦初开,奈何情深缘浅,而今我认定钟一山是我此生唯一,若我温去病叫他嫁于别人为妻,还是男人么!”淡漠的声音透着极寒,温去病落在扶椅上的手渐渐攥成拳头。
颜慈困的只听到后半句,“盟主是男人……”
“当日天地商盟入主大周皇城,与周皇立下约定,天地商盟不入朝堂,大周朝廷亦不会插手天地商盟任何事宜,井水不犯河水的同时,天地商盟给大周朝堂创下年近千万的国库收入,而今……”
“盟主……”颜慈直到现在也没听明白,他家盟主到底想说啥。
“如若真到那一步,本世子便押上整个天地商盟,且看他朱元珩是不是舍得。”温去病的心路历程走到这里,已是终点。
作为男人,不该叫自己心爱之人受丁点儿委屈。
哪怕是朱元珩,也别想给他心上人委屈受!
“盟主是想用天地商盟……”
“退下吧。”在颜慈终于有所悟的时候,温去病困了。
颜慈,“……”
真的,颜慈之所以还留在天地商盟,纯粹是为爱发电……
圣旨,来了。
在所有人都对赐婚圣旨持观望态度的时候,他们甚至觉得这道圣旨至少还能再拖延一段时间的时候,赐婚的圣旨仿若一道惊雷,劈在延禧殿内。
那圣旨写的冠冕堂皇,把钟一山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与当年赐婚穆挽风的圣旨,竟然有九成相似。
不同的是,圣旨上用于渲染舒无虞的笔墨,比当年的朱裴麒多出三倍不止。
这就是周皇的态度。
龙榻上,朱元珩默然而坐,深邃黑目溢出淡淡的冷光。
他在等。
这是他给钟一山的最后一次机会。
只要钟一山愿意拿着圣旨来找他,且交出四营哪怕其中一营兵权,他愿意收回这道圣旨。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丁福复命。
钟一山,已接圣旨。
内室,丁福据实禀报,说是钟一山在接圣旨时没有任何不妥的言辞跟举动。
“他当真什么都没说?”
丁福拱手,“回皇上,钟世子欣然接旨,谢主龙恩……”
啪……
周皇突兀擡掌,狠狠拍在龙榻上,“他在挑衅朕的威严!”
“皇上息怒……”丁福很想替钟一山辩解,可他不能。
其一,他不确定钟一山是不是真的在跟皇上较劲儿,其二,龙威难测,自己哪怕多说一句话,都会引起眼前这位帝王怀疑。
自从有了舒无虞,丁福明显感觉到周皇心性与过往不同。
为爱子谋深远无错,可皇上有些作法,着实叫人看着心寒。
“钟一山……好……好!”朱元珩双眉紧皱,“朕倒要看看,是不是在穆挽风身边呆久了,他便也学了那些阴谋权术!”
这话,说的太重。
丁福未接,只恭敬候在旁侧。
这一刻的丁福,仿佛在眼前帝王身上看到了先帝的影子。
当年先帝于金銮殿上斩下宁侯头颅时,他在。
他至今都不会忘记那一刻先帝眼中杀戮跟冷血,而此刻周皇身上散出的阴冷气息,让他感受到了同样的畏惧。
哪怕世人皆称周皇是个仁慈的帝王,可朱元珩身上,到底流着先帝的血……
“既是钟一山已接圣旨,你这便去显庆殿与虞儿说,下月初八大婚。”
朱元珩黑目如潭,“告诉虞儿,一切有朕。”
“是。”
丁福不是不想谏言,他只是没有那么多条命可以活……
一道圣旨,天地剧变。
那些身处局中的许多大人物,一时间如无头苍蝇般没了方向。
倘若钟一山拒接圣旨,那么局势就十分明朗,周皇欲除钟一山,钟一山拒交兵权,这种局面站队就很容易。
现在不一样了,周皇把钟一山赐给昭阳王,而昭阳王无疑是未来的太子,那钟一山便是未来的太子妃,更有可能是皇后。
这是什么情况?
周皇与钟一山和解,那他们还站什么队?
还有顾清川,那是昭阳王的恩人,他日朝堂也必是重臣。
局势混乱成这样,百官表示很累很累……
而在这些大人物忙着揣摩圣意的时候,钟弃余依旧悄无声息进行自己的计划。
她没忘奸妃之案,二哥想杀的那个人还活着。
念离居内,钟弃余喝茶的时候,等到了顾婕缇。
这一次顾婕缇看到她时,满面春花,与之前那般性子截然不同。
哪怕钟弃余没开口,亦猜到顾婕缇成事了。
少女在变成女人之后,都会有一个共同特征,温柔。
之前顾婕缇明明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这会儿朝她走过来时连步子都迈得小很多。
“你在呀!”顾婕缇兴奋坐到对面,脸颊不自觉泛红。
钟弃余搁下茶杯,“尹公辅年纪可不小了,他还行吗?”
“什么行……”
顾婕缇一时懵懂,却在下一刻脸颊红成柿子,“他才不老!”
钟弃余笑了,“他事后,可与你说了什么?”
“他说……”
顾婕缇正欲开口时,不由的收住话,“你当真不是母亲派过来的?”
“我若是谭夫人派来的,还能叫你跟尹公辅成了?”钟弃余灿然一笑,“我是帮你的。”
顾婕缇点点头,之后朝桌前凑了凑,脸上些许难色,“尹郎说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母亲,他怕母亲会受不了……你说尹郎会不会不娶我呀?”
“不会。”钟弃余的眼睛最会骗人。
她哪怕不是刻意装作坦诚,都会让人本能相信她是真的待自己好,“但这件事你的确不能与谭夫人说,至少现在不可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顾婕缇着急。
“身怀有孕。”
钟弃余擡手斟茶,在顾婕缇看不到的角度洒了些药粉,之后推过去,“虽然女子贞操极为重要,可也保不齐谭夫人会犹豫,但你若怀了尹公辅的孩子,这事儿就算板上钉钉了。”
顾婕缇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之后抹过唇角,“可……可就这一次,我真能怀上尹郎的孩子吗?”
“一次不行就多几次……”
“不行!你不知道……尹郎说以后不许,很认真的!”顾婕缇面露娇羞道。
钟弃余料到如此,尹公辅虽在兵部任职,可私下里却是个保守且守礼数之人,他若想,又何必等到现在。
“那就听天由命,你且注意着些,若有呕吐症状,切莫叫谭夫人看到,免得惹她怀疑。”看到顾婕缇将茶喝的干净,钟弃余的心算是落下了。
接下来,顾婕缇照着之前的配方做了一个香包,欢喜而去。
钟弃余依旧坐了一会儿,方才离开。
马车里,虚空琢见自家主子进来,赶忙开口,“成了?”
“嗯。”
钟弃余坐到车厢后面的木椅上,稍稍稳定心神,“再等一等。”
她擡手掀起侧帘,目光落向念离居,她想确定是不是有人暗中跟踪,方法笨拙了些,可也不见得没有效果。
其实钟弃余一直都知道自己在防谁。
笑脸。
是以这两次离开将军府之前,她都会找笑脸闲谈用以放松笑脸对自己的警惕,待笑脸离开她方动身。
“主子,奴才不明白,就算顾婕缇怀了尹公辅的孩子,那又如何?”虚空琢与他人不同,钟弃余有任何事都会告诉他,因为她需要有人配合。
“顾婕缇不会怀上尹公辅的孩子。”
钟弃余告诉虚空琢,她之前给顾婕缇的药粉里掺杂了避免有孕的麝香,刚刚她又给顾婕缇服食一些麝香粉末,所以不管顾婕缇如何与尹公辅缠绵,都不会怀上尹公辅的孩子。
但好在,这世间药物多奇妙。
偏偏有那么一种药,可以让女子产生孕期反应,她刚刚亦有给顾婕缇服下去。
“奴才不明白。”虚空琢疑惑看向钟弃余。
“尹公辅一定会死,倘若顾婕缇真怀了尹公辅的孩子,那孩子……没有父亲。”钟弃余知道那滋味儿,不好受。
虚空琢哪怕再单纯,也知道自家主子想到伤心事了,“主子……”
“谭夫人含辛茹苦二十载,把顾婕缇养活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尹公辅说糟蹋就给糟蹋了?”钟弃余敛去眼中淡淡哀伤,樱唇勾起冷蛰的弧度,“这事儿要传出去,莫说尹公辅家族蒙羞,他自己也不要做人了。”
“所以主子想搞臭尹公辅?”虚空琢总是猜不到自家主子在想什么,但他就是想猜。
钟弃余笑了,随手自袖兜里掏出一个香囊,“送你的。”
突如其来的惊喜,虚空琢怔怔看着钟弃余手中香囊,不知所措。
见虚空琢愣在那儿,钟弃余直接把香囊塞到他手里。
本该温馨动人的场面,却因一人突然而入,变得分外尴尬。
危耳。
车厢内,钟弃余正把香囊塞到虚空琢手里,偏偏这个空当,危耳掀帘而入。
空气凝固,三个人的表情都不自然。
钟弃余眼底一瞬间闪过阴森寒意,她以为危耳听到了!
虚空琢感动到几欲掉出眼眶的泪水,硬是强憋回去,危耳则死死盯住那个香囊,脸上也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似怒非怒,似哭非哭。
“小琢,你去驾车,到玄武街那家糕点铺子买些糕点,饿了。”钟弃余最先松手,之后淡然吩咐虚空琢。
虚空琢则握着那个香囊,起身头也不擡与危耳擦肩而过。
哪怕寄居人下,虚空琢都不怎么喜欢危耳,尤其不喜欢危耳看自家主子的眼神,总觉得不怀好意。
“将军,好巧。”待虚空琢离开,钟弃余扬眸,浅笑嫣然。
危耳亦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儿,马车动,危耳当即坐在钟弃余对面,“刚……刚刚……”
危耳其实想问刚刚钟弃余跟虚空琢在做什么!
但他没敢,“刚刚路过,看到这辆马车眼熟就过来了。”
“哦。”
钟弃余才不相信危耳是路过,看着马车眼熟。
她为避嫌刻意租的马车,危耳如果不是跟踪她,根本不会对这辆马车眼熟!
“没什么,听说左边巷子里那家念离居卖的香囊不错,过来瞧瞧。”钟弃余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淡又显出几分懒散。
“你要是喜欢香囊,我可以到抚仙顶给你买,那里所卖女子之物都是最好的!”危耳知道抚仙顶,那还是之前他朝管家打听的,否则这皇城里任何与女子有关的东西,他都没兴趣知道。
现在有兴趣了。
钟弃余在危耳说话时,视线没有离开过他的眼睛。
凭她直觉,危耳没有说谎,心中亦无杂念。
所以她刚刚故意说错念离居的方向,危耳并没有任何反应,说明危耳并不知道念离居在哪里,“将军说笑,香囊这种物件只有女子买给男子,哪有男子买来送人的道理,而且……香囊不可随意送人。”
钟弃余说话时,下意识收紧袖口。
因为在她的袖兜里还有一个香囊,是上一次顾婕缇离开后她鬼使神差做的,好看的香囊,精心调配的香料,她最喜欢的颜色,鸳鸯成双的图样。
她记得,那时她脑子里闪过一人。
便是眼前这个男人。
可也只是闪过,她做好了香囊,却没有送出去。
她知道,她永远都不会送出去。
“那你还送给虚空琢……”
遇到钟弃余之前,危耳在士卒眼中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在府上下人眼中也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在镜子里,亦是。
遇到钟弃余之后,危耳整个人画风都变了。
于军营中突然变得十分暴躁,毫无缘由,于府里不时出现在各种角落,有偷窥之嫌,在镜子里,镜子碎了。
这会儿看到危耳脸上挂着的表情,钟弃余只觉好笑,“小琢跟别人不同,我有什么好东西自然想要送给他。”
危耳一瞬间瞪大眼睛,“虚空琢不行!”
危耳的想法很简单,他知道虚空琢是太监,所以钟弃余跟笑脸在一起时他会嫉妒,但跟虚空琢在一起他不会。
因为他知道那不可能。
现在钟弃余说出这样的话,危耳一时激动,声音过于高亢。
马车突然晃动,钟弃余知道虚空琢听到了。
“将军,还有事吗?”钟弃余面色冷寒,淡漠开口。
危耳看出钟弃余生气,他想解释,“余儿,我的意思是……”
“小琢,停车。”
钟弃余没给危耳把话说完的机会,直起弯腰过去掀起轿帘,“将军请。”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
“余儿跟小琢明日会从将军府搬出去,这段时间叨扰过甚,好与坏将军担待些,不送。”钟弃余擡头,眸间肃冷。
危耳无奈,只得离开车厢。
马车扬长而去。
危耳天真的以为只要他回府上守着,钟弃余就搬不走。
他没想到,钟弃余根本没有回去。
再也没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