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心结

心结

顾清川已死了多日,平静下来的大周皇城就像它从不曾受过伤一样,生机勃勃。

温去病这段时间闲来无事,在家吃着伍庸给他开的补血方子,可能吃的有些猛,好似重了些。

这会儿趴在世子府后园凉亭里的温去病,有些不开心,那日他还给伍庸一百两银票,之后伍庸给了他两百,但他写了一张一百两的欠条给伍庸。

算来算去,他根本没从伍庸那儿赚到一个铜板。

心里难受啊!

“主人。”

突兀的声音陡然响起,温去病直坐起来,愣愣看向眼前着黑色劲衣的男子,看了好半晌,方才一副恍然之态,“毕运啊!”

“主人,你刚刚的样子……是不是没想起来我是谁?”毕运瞅着温去病,满目悲伤。

温去病皱眉,“胡说,本世子是那么无情的人?”

毕运呵呵,“属下就从来不会忘记主人。”

毕运表示,温去病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有事?”温去病一般只对欠自己钱的人印象深刻。

毕运这才想到正事,于是自怀里取出一张字条交到温去病手里。

温去病摊开字条,那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

‘小皇子。’

“什么意思?”温去病狐疑看向毕运。

毕运的回答,简单明了,“伍先生丢了。”

依着毕运的意思,他今晨到药室去找伍庸时,发现伍庸并不在药室,且在药案上看到了这张字条。

“你找了?”温去病握着手里字条,神色瞬间凝重。

毕运拱手,“属下找遍整个皇城,都不见伍先生身影。”

温去病沉默,视线紧紧盯住字条。

“主人,当是有人将伍先生掳走,而后逼主人交出‘小皇子’。”毕运刻意压低声音,“想来是菩提斋的人。”

温去病握拳,毁了字条。

“定是菩提斋。”

依伍庸判断,周皇之前所中之毒出自菩提斋季伯,是以除了伍庸,就只有季伯知道周皇之毒需要亲子之血作为药引。

而今他们抓走伍庸,无非就是想逼出那夜现身的小皇子。

“顾清川都已经死了,他们还在作什么妖?”毕运不解。

温去病也不明白,事到如今,那些人还揪着小皇子不放,并没有任何意义。

借小皇子闹事?

他们底气未必足!

“现在怎么办?”毕运忧心不已。

温去病沉默片刻,“这件事别让阿山知道。”

“属下不会说。”毕运懂得轻重,亦懂得有些事便是说,也轮不到他开口。

“字条上没写时间,你且回药室守着,有消息即刻回来。”温去病肃声道。

毕运点头,“属下遵命!”

哪怕伍庸手里攥着温去病整整一叠欠条,毕运也从来不会怀疑自家主子想要救伍庸的决心。

待毕运退下,温去病眉目愠凉。

只要他活着,谁也别想伤害伍庸那个老东西……

深夜,鬼市。

赖笙终于对溪安下手了。

他安安稳稳,本本分分救溪安于大限,生生用千机蛊替溪安接筋续脉,无非是因为护着溪安的人,他惹不起。

可作为苗疆御用蛊师,一个被苗疆永世驱逐的族人,他有自己的心结跟积怨。

既然护着溪安的人,把溪安看的这么重要,那他为何还要毕恭毕敬的守着那份承诺?

只要控制溪安,便是控制了护着他的人。

有时候,做人还是不要太厚道。

内室,溪安静默躺在软榻上,由无数千机蛊化作的红色丝线,一根根插进溪安身体。

红线如血,却透着冷冰冰的凉意。

赖笙一双幽目渐渐变红,额间一只赤红千机蛊缓慢钻出来。

那千机蛊与众不同,圆滚滚的身子像是火球,面前长着一对长长的触角。

这是赖笙的本命蛊。

此刻那只千机蛊已然自赖笙额间探出来,缓缓飘移向榻上的溪安。

这是赖笙最后一搏,他将本命蛊渡给溪安,如此,自己的命便是与溪安连在一起,溪安死,他死。

反过来,他若死,溪安必死。

这个过程虽凶险,却不复杂。

眼见那只本命千机蛊落在溪安额头,且拼着命的挤了进去,赖笙缓缓收回元力。

榻上,溪安突然睁开眼睛,眼底泛起淡淡的红色。

有些事,当真是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倘若溪安不是耗尽体内属性为水的元力,赖笙便没办法将千机蛊种到溪安身体里。

他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帮他……

酉时已过,钟一山终是回到世子府。

之前离开将军府,他莫名回了皇宫,去了早已被封的白衣殿。

他在那里坐了整个下午,想起了金陵十三将,想起了上辈子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儿。

月光下,钟一山漫步走到世子府后宅主卧,迈入院门,便瞧见窗户映衬出的那抹身影。

温去病正在屋内叩菜,想着媳妇来了再把盖子掀起来,免得凉了再热不好吃。

院门处,钟一山下意识顿足。

大周内讧已消,但他还有一个心结。

甄太后临死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女儿,鹿牙舍身救穆挽风亦未见到自己的母亲。

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甄珞郡主……

钟一山行至房间,便见温去病的目光迎过来,脸上扬起的笑容让人百看不厌。

“阿山你回来啦!”

温去病将‘等着妻子归家的小丈夫’形象上演的淋漓尽致,钟一山则由着他将自己拽到桌前。

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钟一山其实没有什么胃口。

“阿山你忙了一日,多吃些。”温去病将盛满饭的瓷碗端过来时,上面搁着两块水晶肘子。

瓷碗落在钟一山手里,他瞧着碗里那两块肥肉,拿起银筷夹了那两块水晶肘子。

温去病看似堆着笑脸,可心里却在担心伍庸,是以,他亦未注意钟一山这一顿下来吃的并不多。

夜已深,钟一山跟温去病躺在床榻上谁也睡不着,但又怕惊动彼此,便谁也没有翻来覆去。

温去病侧目时,钟一山正阖双目。

救伍庸不是不能让自家媳妇知道,可小皇子的事不能暴露,就自家媳妇的脑子,只怕此事露个头儿就会有所怀疑。

而温去病已经十分肯定的告诉自己,他是舒伽的孩子,是韩王跟师妃的孩子,仅此而已。

许久之后,钟一山侧目看向温去病时,温去病亦在阖目。

眼下倚峦门跟天地商盟,皆在留意甄珞郡主的消息,父亲与兄长亦离开皇城半年之久。

与其盲目离开皇城四处寻找,不如留下来等消息。

夜深人静,月光如华。

褚隐出现时朱澜璎正坐在窗边,遥望夜幕苍穹上的点点繁星。

他正数着星星,数了很久,但也数了很多次,所以心里默想的数字一直没有过百。

“主人,这是季伯叫属下带来的东西。”褚隐落地拱手,之后自怀里取出一个方盒。

朱澜璎的视线从夜幕转回来,落在方盒上。

“依季伯之意,只要主人服下盒内丹药,他朝遇血脉相连者的血液时,你二人的血会变成黑色。”褚隐据实禀报。

朱澜璎拿起方盒,缓缓打开,里面装的是一枚黑色药丸。

没有犹豫,朱澜璎当即拿起药丸,塞进嘴里。

有些苦。

“伍庸还好?”朱澜璎服下药丸之后,浅声问道。

“伍庸在武院后山,有双瞳守着,情绪不敢不稳定。”

这句话大概意思就是有双瞳在,伍庸连骂一句的机会都没有,敢出声就打他。

朱澜璎微微颌首,“明日子时,将时间地点传过去。”

“主人,温去病真知道小皇子是谁?”褚隐颇为怀疑。

“伍庸是韩国人,当年犯下重罪本该斩首,却被温去病偷梁换柱藏在天地商盟,这叫什么?”朱澜璎挑眉看向褚隐。

褚隐未语,朱澜璎继续道,“这叫救命之恩,否则以伍庸江湖四医的名声,他能甘愿屈之人下?由此可见,伍庸并不是在替钟一山卖命,他忠于之人,是温去病。”

依着朱澜璎的意思,这件事哪怕钟一山不知道,温去病一定知道!

“倘若温去病不说……”

“本王总会有办法,让他说。”朱澜璎心中有执念。

那个小皇子,便是他的执念。

或许在别人眼中,他不该去恨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不知道在哪里的小皇子。

可没有人经历过他的苦痛,便也无人有资格劝他善良。

“溪安这两日可好?”朱澜璎其实是个纯粹的人,谁对他好,他对谁也真好。

褚隐回话,“属下昨夜去时,赖笙正在为他接筋续脉。”

朱澜璎点头,“下去吧。”

“是。”

待褚隐退离,朱澜璎视线重新看向夜幕苍穹,开始数星星。

无数个漫长的黑夜,他便是在等待中,数遍了漫天繁星……

自周皇醒过来,且有了想要退位的想法之后,就一直没有去上朝,逍遥王虽说也醒过来了,但他打死也不进皇宫代政,原因很简单,他上次进宫蹦跶几日差点儿没命。

他倒不是怕死,主要是他还要更重要的使命,不能死。

朝中不能一日无主,御书房的奏折也要有人批。

钟一山百般无奈之下,硬是抓了朝中十位重臣到金銮殿左侧的议事阁,将御书房的奏折全数搬过去,十人有参议权,最终如何批阅自然是周皇的事。

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让朱元珩省省脑子。

毕竟一般情况下,多数人认同的事错的几率小一些。

龙干宫外,丁福命人将周皇批阅的奏折搬出去时,钟一山自玉石台阶走上来。

丁福见到钟一山,当即恭敬相迎,“钟侯,你可来了。”

“皇上召见本侯,有要事?”钟一山低声问道。

丁福面露难色,“还是守信王的事,皇上想召见守信王,又觉得实在亏欠的太多,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不叫您来,商量商量。”

钟一山深深吁出一口气,刻意压低声音,“有那么难?”

“钟侯您不知道,皇上对守信王着实没有印象,此前还突然问起,守信王是不是哑儿的事,可见那日守信王来龙干宫叫那一声‘父皇’,皇上根本就不记得。”丁福说着,心里颇为难受,“若非晨曦殿的事儿,老奴都忘了这宫里还有一个守信王。”

钟一山有些无奈,“本侯又何尝不是呢。”

没有在外面逗留太久,钟一山被丁福带进殿里。

待丁福退出去,钟一山拱手,“一山叩见皇上。”

“没有外人,你起吧。”

内室,朱元珩端坐在桌边,神形依旧憔悴。

钟一山起身时不经意瞄到桌上铺展的是圣旨,“这是……”

“朕欲传位给守信王的圣旨,国不可一日无君,且不管他受与不受,先把圣旨传过去,扶他登基。”

周皇的话,在钟一山听来,太过荒唐!

面对看似决绝的周皇,钟一山始终觉得该说些什么。

“皇上这样做对守信王,是否太过无情?”

周皇突兀停下卷起圣旨的动作,噎喉不语。

“当日舒无虞入宫,皇上对那位小皇子的态度,截然不同。”

周皇长叹口气坐下来,“那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皇上打从心里想对小皇子好,未对其好是因为未曾找到!反观守信王自小养于皇宫,皇上是打从心里,没有他。”

钟一山言简意赅,说话如刀子般直扎周皇肺腑。

周皇落在桌面的手,轻颤,“朕便是因为此,才不知该如何面对守信王。”

“不知如何面对便不去面对?皇上可有想过,这道圣旨若传去扁舟殿,守信王不接,皇上还以抗旨之罪砍了他?”

“朕不会!”

“若接,守信王要带着怎样的心情登基?登基之后,守信王真就能解开这个心结?”钟一山没有往下说,但他相信周皇应该明白。

朱元珩颓败坐在椅子上,刚刚那股子冲劲儿消失无踪。

“那朕,当如何是好?”

“一山斗胆,以为这圣旨可传,但……”钟一山停顿片刻,郑重开口,“当由皇上亲自传旨。”

周皇猛然擡头,“什么?”

“皇上不该拿出最真诚的态度,去挽回与守信王之间的父子之情吗?”钟一山眸色深沉,“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何苦为难到下一辈人身上,更何况守信王是您血脉相连的亲骨肉。”

因为顾清川的死,钟一山有太多感慨,“情爱之事已是错过,父子亲情皇上也要错过?”

周皇怅然不已,“朕……传。”

“皇上英明!”钟一山拱手,认同。

“丁福,摆驾扁舟殿!”朱元珩重声开口,而后起身缓慢收卷起桌案上亲笔写下的圣旨,走出内室,“一山,你随朕去。”

钟一山没有理由拒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