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同命
自武院后山离开,朱澜璎没有回到皇宫,而是去了鬼市。
他忽然,很想见溪安。
彼时几欲坠崖,他心里唯有这一念。
皇城,鬼市。
当朱澜璎以黑巾掩面入深宅一刻,溪安就坐在厅内主位,虚弱至极。
“你终于出现了。”赖笙站在溪安背后,冷目中透着一丝轻蔑跟傲慢。
朱澜璎停在正厅,目光落在正前方,“溪安?”
“溪安没事,但你若不能在三个月内送本蛊师风光回到苗疆,那么对不住了,本蛊师会让你,永远见不到溪……呃……”
与朱澜璎相比,赖笙的武功实在一般。
面对朱澜璎绝杀,赖盛没有反抗,喉咙被扼住那一刻,他脸上甚至溢出诡异冷笑。
“呃……”同样的窒息声自溪安口中传出来!
朱澜璎猛然回头,溪安正以双手捂住喉咙,呼吸艰难。
“怎么会……”
朱澜璎下意识松开扼在赖笙喉颈的手指,溪安脸上的痛苦亦随之消失,“你对他做了什么?”
赖笙肆意冷笑,越发张狂,“你,就是菩提斋的斋主吧?”
“我在问你!”朱澜璎低声怒吼。
“没什么,不过是将滋养在本蛊师心脏里的千机蛊,种到溪安的心脏里。”赖笙一步步绕过朱澜璎,走到溪安面前,“从现在开始,本蛊师与溪安同根同命,他死本蛊师活不成,我死,他也活不成……”
倏然!
朱澜璎瞬移到赖笙面前,再次叩住他喉颈,眉目凶狠,“你再说一遍!”
“你看看溪安!”
赖笙低喝时,朱澜璎转眸便见溪安脸上再次浮现无比痛苦的表情。
“杀了他……”虚弱的声音,自溪安口中幽幽响起,他艰难擡头,视线落向朱澜璎,“杀了他……否则我生不如死……”
有
赖笙脸色骤变,“溪安!”
感受到朱澜璎逐渐用力,赖笙只觉肺腑一阵憋闷,他猛然擡头,“只要我活着,他根本不会受罪,他这么说……不过是不想自己成为你的包袱!”
赖笙不知道眼前这位菩提斋的斋主是谁,但他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在乎溪安!
时间仿若静止,朱澜璎无声转眸,看向坐在木椅上表情痛苦不堪的溪安,往事如潮。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溪安时的样子。
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推门迈进他的扁舟殿,那个少年,就像无边黑暗中一束光亮,照的他有些刺目。
‘耶……你是谁?’
‘在下溪安,偶入公子寝殿,还请公子莫怪,我这就走……’
‘你喜欢……那给你!’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收到的礼物,是个人偶。
那人偶此时此刻就挂在他的腰带上,彼时悬崖绝壁,他在想若自己真的死了,还好也不是一个人。
他还有他的人偶……
朱澜璎仍旧用力,只是那力道有些古怪,赖笙并没有海水濒临绝顶的危机感,反而能感觉到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正朝身体里源源不断涌进来。
“怎么回事?”
赖笙茫然,震惊,完全不知道亦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在做什么!
这一刻,朱澜璎清冷双目溢出淡淡的光彩,他想到太多与溪安在一起时的日子,一起做人偶,一起吃涮锅,一起聊皇宫里他看不惯的那些人,那些事。
那看似一件件小事,却在朱澜璎心里打下难以磨灭的烙印,永远都不会忘记。
座椅上,溪安仿佛意识到什么,他突然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被朱澜璎擡指封住xue道。
“你在干什么!停下来!”溪安拼尽力气大吼,双眸瞬间染上血红。
看到溪安如此,赖笙恍然怔住,随后便是无边无际的恐惧,“你疯了!你……你想以内力换元力……没有经过元力测试的人不可以……如果你的元力属性不是火,你会死!”
朱澜璎知道啊!
他知道他没有经过元力测试,所以他想再赌一局,赌他的元力属性,就是火!
赌赢了就活。
赌不赢,就死。
与溪安,一起死。
“停下来!”溪安眼中泛泪,“朱澜璎你给我停下来!我不想死,你留着赖笙我就不会死……”
溪安惊恐万状,不慎喊出朱澜璎的名字。
赖笙皱眉,“你是朱澜璎?”
只是不管溪安跟赖笙说什么,朱澜璎丝毫没有想要停止的意思。
他的确要以内力,换元力。
非但如此,他正以内力逼出寄宿在赖笙心脏里另一只,与溪安心脏里那只千机蛊息息相关的蛊虫。
既是同心同命,他觉得赖笙不配。
这是苗疆禁术。
且整个过程三个人都会痛苦,最痛苦的,莫过朱澜璎。
那是真真正正的……
撕心!裂肺!
“不要……”
当朱澜璎猛然用另一只手攥住赖笙手腕时,赖笙方才真真正正感受到自己的元力,正一点点被充注到身体里的内力推挤出去。
“朱澜璎你停下来!”溪安落泪,可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直挺挺坐在那里。
“朱澜璎你疯了?你这样做我们三个人都会死!”赖笙疯狂大吼,他想挣脱朱澜璎的束缚,可是不行。
随着内力疯狂涌溢,元力一点点渗入到肌里,朱澜璎终是感受到元力对他筋脉的冲击,以及那些随元力一并涌入到他身体里的千机蛊。
无数只千机蛊在朱澜璎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它们正在努力适应这个新的宿体,肌肉、脏腑、筋脉皆是千机蛊栖身之地。
痛极!
朱澜璎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后背也已被汗水哒湿,整个身体因为剧痛隐隐发抖。
看着脸色惨白如纸的朱澜璎,溪安眼泪急涌,“朱澜璎!我不怪你欺骗我,我原谅你了,你放弃吧……”
“真的……原谅了吗?”朱澜璎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视线却是紧盯赖笙。
整个过程不能有半分马虎,他不惧死,可是溪安不能死!
“停下来!”溪安亦是蛊师,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朱澜璎正在经历什么,“我已经是废人了,不值得你这样做!”
“可你本不是废人!”朱澜璎疼的瞳孔骤缩,眼眸充斥着血丝,额头青筋鼓胀。
若仔细看,甚至可以看到那一根根鼓胀的筋脉里,隐隐有一个个红点在游动。
原本充盈着火属性元力的赖笙,身体里的内力突然暴涨。
可这是一股他根本无法控制的力量!
这一刻,赖笙嗅到了死亡气息,他装纳不下这么多内力,“住手!朱澜璎你这个疯子!”
“朱澜璎!”溪安的声音带着彻骨悲凉,“我拼命让你开口说话,不是为了到最后让你跟着我一起死!”
“你可以拼了命让我开口说话,我为何不能拼了命,让你……活下去。”朱澜璎眼神一瞬间凶狠,他猛然推出身体里最后一成内力,视线之内,赖笙额间一只形状古怪的千机蛊,硬是从他的肌肤里挤出来。
圆滚的身子米粒大小,前面长着一对长长的触角。
这是赖笙留在自己身体里的雄蛊。
此刻那只雄蛊的一只触角,已然触及到朱澜璎额间,另一只触角仍停留在赖笙额头上,身体仿佛流动般慢慢滚向朱澜璎。
“不要……不要!”赖笙双目震惊看着自己的本命蛊移主,惊恐哀嚎。
溪安无声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向朱澜璎。
他不再吵,亦不再埋怨或是责怪。
“朱澜璎,这辈子能交到如你这样的生死之交,我不枉此生。”
溪安音落后缓慢闭上眼睛,他知道,见证奇迹的时候,来了。
当本命蛊落在朱澜璎心脏那一刻,便是见证朱澜璎元力属性的那一刻。
若朱澜璎元力属性不是火,他们则死。
若是,则活……
赖笙知道自己完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他三岁元力测试完毕,便种在他心脏里的本命蛊,就这么被朱澜璎活生生逼出身体。
没有了本命蛊的蛊师,就像是没有了灵魂的躯壳,更何况朱澜璎的内力太过强悍霸道,此时此刻,他体内每一根筋脉都被那股强大的内力,撑到几欲暴裂。
“停下来……快停下来!”赖笙明明知道不可能,可他还是恐惧到瞪大眼睛怒声吼叫。
砰、砰、砰……
终于,那些筋脉到了承受的尽头。
随着身体某一处筋脉被内力冲断,赖笙的身体忽然就像是错落百孔的筛子,鲜血自内迸溅,一发不可收拾!
痛已麻木,赖笙带着不甘跟怨恨看向朱澜璎。
他想质问,可是才开口便有大口血箭喷出来。
要死了吗?
他不甘心啊!
他还没有风风光光回到苗疆,没有让父亲以他为傲!
直到身体后仰,重重摔到地上,赖笙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错,以致于老天爷要这样对他!
他一生为苗疆,一辈子所想都是苗疆可以跻身中原大国之列,与七国平起平坐。
他做错了吗?
没有!
砰!
赖笙瞪着眼睛,死死盯住正厅雕着双龙戏珠的横梁。
他的人生,他的梦想,他所有的抱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赖笙,死了。
正厅中央,那只有着长长触角的千机蛊,已然自朱澜璎额头钻了进去,撕扯般的剧痛自头顶缓慢游至喉颈,再自喉咙游移到胸膛。
剧痛之下,朱澜璎脑海里尽是悬崖绝壁上与温去病长聊的画面。
生,亦或是死。
他皆释然。
噗……
千机蛊入心,一股巨大的令朱澜璎难以压制的元力火速传遍周身,数以万计的千机蛊仿佛受到某种召唤,疯狂涌动。
五马分尸般的疼痛,终将朱澜璎最后一丝理智夺去。
那抹单薄的身影终是支撑不住,直挺挺倒仰!
木椅上,溪安紧攥着扶椅的手,倏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