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守
皇宫,龙干宫。
自圣旨下,皇位继承人有了一定,一直猫在逍遥王府的朱三友,终于又可以出来嘚瑟了。
这会儿他正在龙干宫里给周皇请安。
“臣弟叩见皇上,皇上龙体可还安康?”自上次在皇宫里被人下毒,朱三友醒过来之后一直装虚弱,虚弱到床也下不来,反正金銮殿谁愿坐阵谁坐阵,他不行。
龙榻上,朱元珩瞧着自家皇弟,“你什么时候能下来床的?”
“今晨刚刚可以。”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朱三友,周皇叫他坐过来。
朱三友也不客气,当即起身行至桌边落座,“皇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彼此彼此。”周皇瞧了眼桌上棋盘,“陪朕下一局?”
“臣弟戒了。”
朱三友无比认真且郑重解释,“玩物丧志。”
“你便是不玩,也没见你有什么志向。”周皇不强求朱三友,“那朕便自己与自己对弈。”
“皇上当真要把皇位传给守信王?”朱三友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跑到皇宫,就是为了印证这一消息。
朱元珩手执黑子,落盘,“你不舍得?”
“臣弟一直都对那把冷冰冰的椅子没兴趣,就是好奇,皇上怎么舍得将那把椅子传给守信王,皇上不打算把皇位留给舒无虞了?”朱三友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是想找温去病打探一二,可没找着人。
周皇闻声,捏着白子的手微顿,“昨日朕梦到舒伽了。”
朱三友难得没有打断周皇,只擡头看过去。
“自朕认下舒无虞,每每舒伽入梦都不会与朕相见,朕只远远的看到背影,但这一次,朕看到伽儿了,她在朝朕笑。”
“有可能。”朱三友本能得出结论。
“什么?”周皇擡头,狐疑问道。
“臣弟是说……守信王登基这件事,皇上真的想好了?”
朱元珩落下手中白子,“这些年朕亏欠澜璎的太多太多,他能不计前嫌,临危授命已是难得,倒不像某人,就知道躺在自家炕头上热乎,半点儿不知道为朕分忧。”
朱三友撇撇嘴,“皇上冤枉臣弟了,臣弟那是真晕。”
周皇不与朱三友较真儿,“这些年朕为帝时没有为大周做出贡献,为人兄长又经常无视你的存在,不过你放心,待朕成为太上皇,没事儿就去你府上,你我兄弟也该好好呆在一起叙叙旧……”
“臣弟没空。”朱三友双目落在周皇身上,语气诚恳的让人心塞。
朱元珩握着黑子的手一紧,“你很忙吗?”
“也不是很忙……”
自从上次昏迷,害的小猴子母亲险些丧命之后,朱三友便将府里那些孩子送回各家,都是父母掌心里的宝,若有个三长两短,他担不起责任。
如今他虽然很闲,但朱三友知道,他早晚会忙起来的。
“瑾瑜啊,朕现在还是皇上,你说话最好过过脑子。”朱元珩纵然对膝下三位皇子亏欠甚多,但对朱三友,他自觉还是宠的。
毕竟换作另外一个人敢与他这般说话,早就去喝孟婆汤了。
朱三友也知道自己刚才说话过于直白,“臣弟的意思是,皇上不打算再找小皇子了吗?”
“找。”
朱元珩心思不在棋盘上,随意落子,“只是随缘了。”
就在朱三友欲开口时,周皇突然擡头,“如果,朕的意思是如果当初朕没有把舒伽接到宫里,结果会不会不同?”
“这个世上没有如果。”朱三友也曾与温去病探讨过这个问题。
那时他后悔,如果他能豁出命阻止舒伽入宫,那舒伽现在会不会还活着?
温去病的回答与他现在一样。
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随着守信王登基的日子越来越近,金銮殿上发生两件大事。
第一件,某一日失踪已久的舒无虞,突然现身刑部公堂,亲口承认他并不是昭阳殿的小皇子,而是顾清川欲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傀儡而已。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陶戊戌公审舒无虞时,宫里丁福亲自送来一滴龙血,滴血认亲之后,舒无虞被判凌迟。
第二件,便是内务府向忠突然出现在金銮殿,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小猴子及其生母向沁。
向忠于金銮殿前,亲口承认自己是顾清川早早埋在皇城的谋士,除他之外,徐长卿、苏仕、魏时意还有都幼是另四位谋士。
他们的目的十分明确,助顾清川推翻朱氏皇朝,且他亲口证实,穆挽风一案的的确确是顾清川策划的阴谋。
非但如此,向忠将自己那些过往一并和盘托出,他背叛顾清川不是因为顾清川已死,而是那位颖川王没有信守承诺,照顾好他的女儿。
金銮殿前,向忠与向沁上演一出催泪大戏,闻声伤心,见者流泪。
这场景钟一山没瞧见,这会儿正坐在世子府的院子里,听温去病描述细节。
“你是怎么知道的?”院中铺着软绒的石凳上,钟一山狐疑看向自家夫君。
昨日欲离开世子府上朝之际,钟一山不小心打了一个嗝,又不小心被温去病看到,然后天就塌了。
温去病死活拽着他去找伍庸,伍庸那会儿还在睡觉,硬是被温去病从被窝拽到轮椅上,再推出来给钟一山把脉。
钟一山就因为这,没上早朝,没看到那一幕。
因为有个好夫君,他今日也没上朝。
好在钟一山觉得他不上朝这件事,也并不是坏事,于是便由着温去病胡闹。
“但凡上朝,我就叫毕运趴去金銮殿,若有谁敢说我家媳妇一个不好,我就超度他。”
明明是发狠的样子,落在钟一山眼里却像极了一只刚满月的小奶狗,特别可爱,“我听人说,舒无虞是天地商盟找到的?”
“嗯。”温去病认真点头。
“向忠与向沁的关系,你也早就知道?”钟一山又问。
“嗯。”温去病想了想,“也没多早,刚查到不久。”
“是……菩提斋抓了他们?”钟一山连续问道。
温去病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俊美容颜迎着阳光,风华万千,“不是,是从……”
“我连跃两境这件事,你都与谁说了?”钟一山截断温去病的话,浅眉微挑,狐疑问道。
温去病愣了片刻,而后细数,“顿星云、百里殇、侯玦、逍遥王……”
看着细细掰着手指头的温去病,钟一山眼中流淌过一抹淡淡的莹光。
生死与共走了这一遭,他如何看不出温去病在撒谎,不管是舒无虞还是向忠,皆是在那夜悬崖之后出现的。
所以,那二人必是被菩提斋主掳了去。
倘若菩提斋主已死,按道理这两个人也不可能活。
但此刻,这两个人非但活着,还坐实了顾清川的罪行。
他们这样做,无疑是为朱澜璎登基铺平路。
想想舒无虞失踪的时间,再想想向忠的身份,想想菩提斋主唯独叫他们活下来的目的。
再想想……
钟一山忽然停下来,他不想了。
上辈子遇着像朱裴麒那样的男人,既愚蠢又多猜忌,穆挽风小心翼翼维护与朱裴麒之间的关系,宁愿交出兵权求他一个安稳。
只是朱裴麒哪有什么雄才大略,若不是穆挽风以金陵十三将在背后支撑,太子之位他又如何坐的稳当!
穆挽风苦心积虑维护,尽职尽责相守,结果如何众所周知。
这一世,他身边的男人换成了温去病。
温去病是什么样的人呢?
钟一山的脑子里忽然跳出这个问题,然后陷入沉思。
初见时,温去病在铿锵院挡住穆惊鸿对他的攻袭,放话出来说要保护他,那时震惊,他到现在都记得。
阁下何不随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那时的温去病,如何看也不像是能护住他的人。
后来在太学院,温去病叫他填写文府武院报表,那副‘你是甄太后的孙子,你说什么都对’的模样也是贱兮兮。
再后来他入天地商盟见颜回,虽然隔着面具,可他一点儿也不虚伪的承认,他崇拜那个男人。
接下来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回忆起来,不再有当时的险象环生,尽是两个人相处的美好,哪怕是在寒山玲珑阵内生死相依,在沱洲地墓里共赴黄泉,在苗疆一起被诅咒,现在想起来也尽是甜蜜。
这一刻,钟一山知道答案,温去病是什么样的男人呢?
他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是这天下底顶好的男人,是钟一山的男人。
有这样的男人坐在身边,有温去病替自己想着那些事,他还要想什么?
不想了,他累了。
石台对面,温去病见钟一山坐在那里发呆,不由的凑过去。
这一凑过去,一股淡淡的,独属于钟一山墨发上的味道传入鼻息。
好久没有努力干活了,温去病想到那事,脸颊顿时泛红,“阿山,我们回屋吧?”
钟一山被温去病轻唤,不禁扭头过去,“外面阳光多好。”
“屋里被子暖和……”温去病脸色胀的更红,伸出手去揪钟一山衣袖,“媳妇,我们回屋锻炼一下好不好?”
钟一山敛去心底思量,端端正正坐直,“我觉得可以。”
“真的!媳妇你别动,我抱你回屋!”温去病浑身血液沸腾,当下起身想要伸手。
钟一山拦住他,“可是伍先生说不行。”
温去病闻声,煞有介事蹲下来把耳朵贴到钟一山小腹处,听了好久站起身,特别不要脸的看向钟一山,“它说下不为例……”
“伍先生特别嘱咐过,不许。”钟一山瞧向温去病,认真拒绝。
温去病看出媳妇态度坚定,只得坐回来,一双眼睛幽怨看过来,“那什么时候才许……”
“待六脉调和以后就可以。”钟一山据实答道。
温去病没说话,直接从石凳上滑了下去。
钟一山无比泰然坐在那儿,直到温去病又滑上来,好奇问道,“你以前那二十三年是怎么过的?”
温去病明白钟一山的意思,“阿山,你觉得穷人快乐吗?”
钟一山想了想,“应该不快乐吧?”
“不,他们快乐。”温去病无比认真解释给自家媳妇听,“穷人之所以快乐,是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富贵,所以在他们的世界里,只要能吃饱饭他们就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
钟一山想了想,觉得这个解释也不错,“然后呢?”
“我之前那二十三年,是个穷人。”
钟一山,“……”
到最后哪怕钟一山松口,温去病还是忍住了。
而且他觉得,为了钟一山的身子,他能忍很久。
午时用膳,温去病严格依照伍庸的指示,做的菜荤素搭配,因为伍庸告诉过他,吃太多若是六脉燥热,走火入魔会很危险。
饭口时,管家过来禀报,说是逍遥王已经到了前院。
温去病这才想到自己还有一位王叔,“你且叫逍遥王在前厅稍坐,本世子这就过去……”
话音未落,那位被温去病忽略的逍遥王已然到了院里,且连招呼都没打,登堂入室。
“一山!本王的好外甥啊!”
内室里,朱三友就像温去病忽略他一样,严重忽略温去病,直奔钟一山而去。
非但如此,他身后居然带着至少四个嬷嬷,每个嬷嬷手里都拎着一个食盒。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这些都端下去,把本王给我家一山带的膳食都摆上来,晚些凉了扣你们工钱!”
嬷嬷们闻声,当即伸胳膊挽袖大干起来。
玉桌对面,温去病因为坐的碍事儿,直接叫某一位嬷嬷给拎起来推到旁边。
不过数息,原本温去病做的那桌膳食被撤的干干净净,另有十道荤素搭配合理的菜式摆在桌前。
整个过程,温去病跟钟一山都是蒙的。
“逍遥王,你这是……”
“一山,你听舅舅跟你说,虽说你连跃两境应该多吃,可若是吃的太乱于你进修不利,所以这些菜哪怕不合你胃口,却是最合你筋骨的,好好吃。”
温去病恨的,“本世子给阿山做的午膳,你为什么给撤下去,本世子千辛万苦做的,都是阿山爱吃的!”
“你一个糙汉子懂啥,该准备的东西本王全都准备好了……”
“不是……”
温去病想要打断朱三友,却被朱三友一把推开,“本王知道你与温去病都是忙大事的人,放心,照顾府宅这种事本王最拿手!”
钟一山,“……”
自知道钟一山连跃两境之后,朱三友干脆赖在世子府,温去病好说歹说,威逼利诱都没把人给撵走。
有了朱三友,跟朱三友带来的四个嬷嬷,世子府的厨房每日都很热闹。
钟一山每顿饭也都吃的很‘欢乐’。
以致于朝堂上,朱澜璎登基之后第二日,他才反应过来。
大周,有了新帝。
但也只是感慨一下,便又陷入到今日该吃谁做的饭这件大事上。
日子可以过的这样烦恼,钟一山以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