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心德
夜色清幽,月光如练。
依照温去病跟钟一山的预计,他们明日就要离开沱洲,出海去扶桑寻找甄珞郡主。
三楼露台,百里殇备了酒菜。
四道菜,两荤两素,酒是整个沱洲都寻不到第二坛的封存在帝庄酒窖里的寒潭香。
今夜百里殇无眠,他睡不着。
此刻三楼阶梯传来脚步声,百里殇背对坐在紫檀扶椅上,没有回头。
待来人绕过他坐到其对面,百里殇不禁笑道,“一山睡下了?”
“当着本世子的面,如此明目张胆关心我的媳妇,百里殇,你要小心啊!”温去病坐下来,擡手提壶倒酒,丝毫没有作为客人要矜持些的自觉。
百里殇早知温去病这个德行,不挑他,“再也没有转还的余地了是吗?”
温去病未语,直接干了杯里的酒,“好酒。”
“洮地君主那里本狼主去了封信,替你们打了招呼,虽然我觉得莽原君主不会拒绝你们的善意,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多条路总是好的。”百里殇见温去病没有给自己倒酒的意思,身体微挺,提壶自己斟满。
“多谢。”
温去病突兀开口,吓的百里殇手一抖,酒洒出来一些,“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谢谢你,跟你的祖宗。”温去病非但重复,还多送了几个字。
百里殇满头黑线,“你就不能与本狼主好好说话?”
“我都谢谢你祖宗了,你还不满意?”温去病见百里殇有摔杯的意思,轻咳两声,“纪白吟答应你的三郡正好与潜陵相连,我虽不能把潜陵拱手相送,但对沱洲,我会格外宽容。”
“你还有天地商盟。”百里殇提醒道。
“非但天地商盟,食岛馆与狼主做生意,亦会给出最优厚的价格。”温去病终是收敛起眼中戏虐,认认真真看向百里殇。
“多谢狼主。”
第二日清晨,百里殇送钟一山跟温去病走向码头,尽头处是一艘铁甲巨船。
相较于他之前借给纪白吟的那艘,眼前这艘无论从战斗力还是速度上,都要更胜一筹。
上船之前,百里殇想让钟一山借一步说话,温去病黏的紧,钟一山往前一步,他就往前一步,看大色狼看的贼仔细。
要不是钟一山实在看不下去说了话,温去病断不会如现在这般,只能远远瞧着自家媳妇,与百里殇走的那么近。
“主人,你要有自信!”温去病身侧,毕运十分不理解自家主子那副生怕媳妇随时被人拐跑的焦虑表情,低声开口。
“你们不知道百里殇,见缝插针的本事叹为观止!”温去病越发焦虑,“怎么还没聊完?”
另一侧,伍庸不以为然,“苍蝇不叮无缝蛋,他要真能把钟一山给带走,那也是你自己身上有问题。”
伍庸以为温去病会生气,会反驳,会恼羞成怒朝他动手。
万没料到,温去病居然开始自我反省,“本世子最近是不是不够关心阿山?”
一语闭,伍庸扭头看向毕运。
四目相视,二人皆有感悟,温去病疯了。
见二人不说话,温去病视线重新落到钟一山身上,“还没聊完……哎!”
温去病忽然看到一个瞬间,“你们两个有没有觉得,百里殇的眼睛正在瞄阿山的后颈?”
伍庸跟毕运谁也没开口,就等着温去病朝下意淫。
“本世子现在怀疑,百里殇非但觊觎我媳妇英姿,还想馋他身子!”
温去病怒发冲冠想要冲过去之际,被伍庸死死拽住,“你家阿山说的,你敢过去,他就敢不让你上船!”
“你们看到没,看到没!他还在瞅阿山的后颈!”温去病双目血红,“本世子的媳妇,他怎么敢觊觎!”
伍庸要是有腿都想给温去病跪了,“我不得不提醒世子一句,你的媳妇已有家室,再者,哪怕钟一山也不可能接受比他逊的百里殇啊!你少担心了好吧?”
温去病忽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温去病?”伍庸下意识唤一句。
见温去病不开口,毕运亦凑过去,“主人你没事吧?”
“阿山不会移情别恋,”温去病怅然开口,看上去很是忧伤。
伍庸不解,“为什么?”
“因为谁也不配。”
伍庸,“……”
毕运,“……”
远处,百里殇嘱咐钟一山一定量力而行,若有万一,定要将温去病推到身前挡刀,切勿逞强。
“你这辈子可别学前世的死心眼,为男人劳心劳力,结果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男人是什么,男人就是挡箭牌啊!关键时刻你不用,还等着过年当福画贴着喜庆?”
“狼主说的极是。”
话虽糙,理如是。
钟一山已经有好久没想到前世了,可那种殇却留在心底,每每想起,都会让他绝望到再也不想经历一次。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莫让温去病觉得你有钱有势有权,他就可以毫无压力,你得时时刻刻培养男人的紧迫感。”百里殇将自己作为男人的心德,悉数传授给钟一山。
钟一山听到这里,笑了,“何为紧迫感?”
“就是只要他稍有懈怠,媳妇随时会被人拐走的意识。”
看到钟一山身后,温去病那双杀人鞭尸的目光后,百里殇很满意,“他现在做的就不错。”
“那样不会很累吗?”钟一山其实觉得不必,“他若爱我,自会爱我,他若不爱……”
百里殇视线忽的落回到钟一山脸上,心下微动。
“他不会不爱我。”钟一山扬眉,自信道。
有那么一刻,百里殇还以为是自己的机会来了,不过看到钟一山脸上流露出坦然跟幸福的微笑,他便收敛起自己的心思,“一路小心,本狼主在沱洲等你回来。”
钟一山微微颌首,“此去不管结果如何,食岛馆都会为沱洲大开方便之门。”
“身为沱洲狼主,我收了你这份承诺,可作为百里殇,我只求你能平安回来。”百里殇瞧了眼钟一山背后的温去病,“走吧,一路顺风。”
钟一山拱手,“后会有期。”
终于看到媳妇回来了,温去病脸上霎时收敛起刚刚的睚眦狰狞,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铁甲巨船上,有船员放下登船板,温去病拉着钟一山走在前面,毕运则推着伍庸跟在后面。
巨甲扬帆起航,发出震耳欲聋的号角声。
百里殇的身影,久久不曾离去……
终于登上赶往扶桑的巨船。
甲板上,钟一山双手握住栏杆,望着眼前一望无边的海面,眸色坚冷如冰,“如果东野苍郎当真动了母亲跟齐帝师,我会叫他偿命。”
离真相越近,就越容易让人不安。
温去病自身后揽住钟一山,两只手十分自然抚在其腰上,“东野苍郎若当真不远万里到大周抓走岳母大人,必不会轻易取其性命,他十几年未动手,便是知道我们去,也一定不会动手,至于齐帝师,他应该会留下来作为与我们谈判的筹码。”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抓母亲?”钟一山自从知道扶桑有甄珞郡主的消息,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温去病也很疑惑,“按道理岳母大人与扶桑并无关联,或许问题出在闻少安身上?”
钟一山摇头,“我查过,祖父是江湖人杰,亦与扶桑没有半分牵扯。”
“放心,且等我们到扶桑自会真相大白。”温去病安慰自己媳妇,“有为夫杀在前头,你只要呆在我身后就好。”
钟一山狠狠舒了一口气,“东野苍郎是个人物,我们不可大意。”
“为夫也是个人物,你忘啦?”温去病撒娇似将下颚抵在钟一山肩头,“你是不是忘了?”
钟一山觉得这个时候的温去病,倒像是个孩子,需要哄的那种,“我怎么能忘,当初在幽市,颜老突然走到我面前与我说,我若在幽市遇事,大可到天地商盟找他家公子,我问他可有条件,他说没有。”
钟一山转回身,面对温去病,“那时你是不是就喜欢我了?”
“没有,那时才见过一面而已。”温去病很诚实。
钟一山脸上依旧扬着笑,可温去病总感觉那抹笑似乎与刚刚不太一样,“阿山,你是不是累了?”
“有点儿。”钟一山没说什么,由着温去病带他回到船舱里休息。
待钟一山在船舱里躺下来,温去病悄悄退出去,跑到伍庸房间里释疑解惑。
伍庸听完整个过程之后,一针见血指出温去病问题所在。
“你怎么会告诉他,你有不喜欢他的时候?”
温去病皱眉,“问题出在这里吗?”
“不然呢?”伍庸瞅着温去病,“你就说喜欢又能怎么?”
“我不想骗他。”温去病义正词严。
伍庸呵呵了,“说的好像你没骗过他一样。”
“伍庸!”
“还想杀人灭口?你家媳妇不需要老夫把脉了?”
之前伍庸还担心温去病会把自己扔到大海里,现在他一点儿也不担心,钟一山未调养好之前他不担心,调养好后他更不担心。
伍庸忽然转身,朝西方低头默哀。
“你在干什么?”
“感谢吾师。”
为医者,永远被需要。
尤其是他这个级别的医者……
今晚夜色竟是极美。
皓月当空,群星璀璨。
东野苍郎终于在御花园的接风晚宴上,看到了自己的五皇弟。
在他的棋局里,流刃是很重要的一枚死棋。
自他将流刃派到大周那一日开始,便是再也不需要流刃回来。
倘若朱澜璎能依他之意,于大周朝他开放三郡,他便将流刃调派过去,继续为他效力。
但若计划失败,流刃作为知道所有秘密的人,便该与大周内讧一起落下帷幕。
流刃的生死,在他眼里并不重要。
“臣弟,拜见天皇!”
御花园内,除东野苍郎之外,宴会足足设有二十桌,左右各摆十桌,桌上美食纯酿应有尽有。
列席之人多为朝中显贵,宫本武藏在,酒井中介携其妹酒井奈羽亦在。
除此之外,皇后夏目马子亦出现在宴席上。
夏目马子出身贵族,以贤惠闻名,膝下育有两子,其中一子深得东野苍郎宠爱,名曰东野新叶。
此时主位,东野苍郎端直坐在那里,深邃黑目落向正前方的流刃,明明眼睛还带着笑意,流刃却觉得那两道光就像是刀子,在他身上划了一刀又一刀。
“皇弟不远千里为我扶桑祈福,而今归来,朕便替扶桑万民敬你一杯。”东野苍郎开口时,自有宫中女官端着托盘走向流刃。
托盘上有杯,杯中有酒。
不管是宫本武藏还是流刃本人,都觉得东野苍郎断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这酒里动手脚,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毒死他不成?
流刃擡手端过酒杯,面色无波,“谢天皇!”
“辛苦!”
东野苍郎举杯饮尽时,流刃亦喝尽杯中纯酿,并无不妥。
“皇弟既是归来,住在宫本老将军的府邸一两日尚可,时间长了怕是要传出什么不好的传言,自你回来,朕便命人将松华殿拾掇出来,今晚你便不要与老将军回府,直接住过去,也方便你我兄弟叙旧。”
东野苍郎在众人面前将话说的这么明白,流刃并没有拒绝的余地,“是。”
这件事早在宫本武藏跟流刃的算计里,倘若天皇执意将流刃留下来,那么宫本武藏便会将自己麾下四大金刚一并留在宫里。
所谓四大金刚,就如同是中原的暗卫,需要时现身,不需要时隐匿无踪。
这种事不需要流刃向东野苍郎汇报。
纵然外界对流刃的传言众说纷纭,可此时坐在御花园里的官员心里都清楚,在宫本武藏与天皇关系如此紧张的时候,这位五皇子的出现,无疑威胁到了天皇的地位。
待流刃入席,宴席正式开始。
流刃为五皇子,自是坐在左上位,其次为宫本武藏,再然后便是酒井中介跟他的妹妹。
丝竹乐起,舞姬翩翩起舞,再无人议论政事。
主位上,东野苍郎余光瞄到酒井中介的妹妹似是微熏,于是看向坐在身边的皇后。
夏目马子一直都是东野苍郎的助力,见其眼色心领神会,缓缓起身走向酒井奈羽。
这会儿坐在酒井中介旁边,酒井奈羽只觉脑袋昏沉,身体下意识靠在自己哥哥身上。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酒井奈羽长相清纯,肤如凝脂,唇如丹朱,双眼如秋水笑起来时潋滟含波,明亮异常,樱唇动静间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十分可爱。
御花园灯火如昼,光亮映衬下酒井奈羽脸颊绯红,特别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橘右京打听到的消息的确是秘闻,哪怕酒井中介再喜欢他的妹妹,却从来没有于人前,哪怕是妹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喜欢。
他很会拿捏自己与妹妹相处的分寸,不叫任何人误会,甚至是妹妹。
所以世人只道酒井奈羽到了这个年纪,还住在兄长府邸,单纯是酒井奈羽眼光太高,并无别的原因。
“酒井君。”夏目马子由着两个女官相陪走过来。
酒井中介闻声起身,恭敬施礼,“微臣叩见皇后娘娘。”
“没什么,本宫见奈羽小姐不胜酒力,这宴席还早,她若睡在这里难免吹风着凉,宫里有地方,本宫叫人扶她稍作歇息,如何?”
酒井中介犹豫,毕竟眼下皇权与军权争斗已经到了激烈的地步,他虽未表态,可心里却是不愿交出兵权。
“酒井君怕本宫会害奈羽小姐?”夏目马子长相并不是倾国倾城那一类,但胜在娴静端庄,优雅脱俗。
既是皇后将话摆到明面上,酒井中介反倒失了警惕,“微臣不敢。”
“来人,把奈羽小姐扶去清殿休息。”夏目马子身边女官得令,当下过去扶起已经醉在桌上的酒井奈羽。
酒井中介的视线不自觉的跟过去,“多谢皇后娘娘。”
夏目马子浅笑,“酒井君喝的尽兴些。”
酒井中介拱手时,夏目马子已然转身,回到自己座位。
小小插曲,没人将其放在心上。
歌舞正盛,官员们喝的正酣。
这会儿有女官走到流刃身侧倒酒。
就在女官退后之际,流刃手里多了一张字条。
他看似不经意打开字条,脸色微变。
宫本武藏原是与酒井中介闲聊,回身时发现流刃神色异常,不禁凑过去,“有事?”
“没事,今晚本皇子怕是不能与老将军一起回府。”流刃踌躇一瞬,选择不与宫本武藏说实话。
宫本武藏微微颌首,“五皇子放心,稍后老臣回府,自会将四大金刚派过来护在松华殿。”
“多谢。”
流刃没有与宫本武藏闲聊太久,稍后以身体不适为由起身离席。
虽说宴席是为流刃所设,可席到一半儿也不能因为他离席就草草结束。
且说流刃离开御花园后,先是依女官引领去了松华殿。
入殿之后,流刃退了所有伺候的女官静默坐在桌边,随后将袖内字笺拿出来,展平。
‘速来保宁殿’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让流刃动摇。
他哪怕觉得事情有异,当下这个节骨眼儿最忌轻举妄动,可字笺上的笔迹还是让他蠢蠢欲动。
保宁殿是流刃母妃生前居所,而字笺上的笔迹,是当年伺候在母妃身边最体己的女官,五十岚雪见的字迹。
五十岚雪见,没死……
流刃在这一刻,想到了大周昭阳殿旧事。
若不是当年康阡陌跟赛芳还活着,舒伽之死根本不会真相大白。
也就是说如果五十岚雪见活着,那便意味着自己有可能从五十岚雪见嘴里知道当年发生在保宁殿的真相。
如此大的诱惑,足以令流刃不顾一切赶去赴约。
流刃来时便感觉到外面有东野苍郎安插的眼线,不过以他的脱骨术,足以摆脱掉那些人的暗中监视。
既已打定主意,流刃毁掉字条后吹熄烛灯。
夜风起,窗棂微动时发出吱呦声响,隐匿在暗处的侍卫并没有看到流刃的影子。
是的,他们明明知道流刃已经离开,却无法追踪到那位五皇子的轨迹。
好在天皇给他们的任务并不是守住流刃,而是在流刃离开之后即刻禀报。
扶桑皇宫虽不比大周皇宫,但也绝对不小。
流刃前脚凭记忆赶去儿时居住的保宁殿,消息后脚传回到御花园。
主位上,东野苍郎看向夏目马子。
“天皇放心,一切都在掌握。”夏目马子低语时神色平静,看不出半分异常。
东野苍郎随后朝橘右京递了眼色。
橘右京心领神会,悄然退离。
眼前一切落在宫本武藏眼底,心中不免起疑。
“酒井君,令妹可还好?”
酒井中介居宫本武藏下位,听其询问侧身过去,微拱手显出几分恭敬,“回宫本老将军,刚刚皇后娘娘将舍妹带去清殿,当是没事。”
宫本武藏深眸微凛,“老夫以为,将军还是应该过去看看,毕竟皇宫深院比不得自家院子。”
酒井中介闻声,下意识看向主位上的东野苍郎,低语过去,“微臣亦有过顾虑,可想来天皇还不致于卑劣到对吾妹下手,刚刚皇后说的诚恳,微臣不好反驳,这会儿……”
“时候不早,老夫提一句,你便趁机会接出奈羽与老夫一并回府。”宫本武藏作为十大将军之首,在武将中地位尊崇。
酒井中介虽说没有明确表示过不将军权交出去,但行事作派已然表明立场。
“是。”酒井中介低声回道。
宫本武藏坐回自己位置,片刻后举杯,“天皇,老臣今晚高兴多饮了几杯酒,身体略有不适,告退。”
东野苍郎自是看到宫本武藏与酒井中介在那咬耳朵,他不在意。
今日这局哪怕明眼人都能看出问题,他亦不惧。
哪怕酒井中介知道设局的人是自己,可他也再不可能与宫本武藏同流合污。
毕竟宫本武藏要支持的人,是玷污过他妹妹的人。
东野苍郎要孤立酒井中介,再除之。
“老将军年迈,可得多注意身体。”东野苍郎算是准了宫本武藏的求请。
这时酒井中介亦起身,恭敬道,“禀天皇,微臣不放心宫本老将军一人独行,想送他一程。”
东野苍郎不动声色,笑对酒井中介,“也好。”
“皇后娘娘……”酒井中介转眸看向夏目马子,欲言又止。
夏目马子浅笑,“将军放心,本宫这便差人将奈羽小姐接过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
有女官神色慌张跑到夏目马子面前,“皇后娘娘,出大事了。”
眼见女官在夏目马子耳旁细语,宫本武藏不由瞧向酒井中介。
酒井中介脸色微变,心忽的悬起来。
片刻,夏目马子猛然起身,怒视女官,“你们怎么办事的!若奈羽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得陪葬!”
一语闭,席间众人皆惊。
酒井中介一时激愤,纵步过去扯住女官,“奈羽怎么了?”
“回酒井将军,奴婢明明将奈羽小姐扶去清殿歇息,外面守着的人一刻也没有离开,没想到……奈羽小姐失踪了!”
酒井中介愤怒推开女官,大步朝向清殿。
东野苍郎佯装震怒,“岂有此理,人在皇宫里居然还能丢了,来人!给朕找!”
宴席中断,东野苍郎命宫中侍卫全力搜找,在场官员少数幸灾乐祸,亦有一部分心中颇为担忧,大家谁都没有走,总要等个结果。
与此同时,橘右京已然带人冲向保宁殿。
按照他们的计划,酒井奈羽与流刃皆中情毒,把这两个人关在一起,干柴烈火不出事才怪。
保宁殿外,橘右京刻意叫侍卫将火把燃的亮些方便认人,而后大步走向宫殿,用力推门。
吱呦……
殿门开启,橘右京满怀信心走进去,却没有听到预料中该有的缠绵声,他甚至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橘右京皱眉,下意识走向内室。
内室房门开启一刻,他分明看到流刃躺在床上。
且只有流刃一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此刻清殿,酒井中介正发疯一样寻找自己的妹妹。
东野苍郎跟夏目马子及一众官员匆忙赶到。
清殿空空如也,哪还有酒井奈羽半个影子!
酒井中介眼神凶狠,大步冲出殿门直奔东野苍郎,“天皇将吾妹藏去哪里了?”
东野苍郎一脸震惊,且无辜,“酒井将军这话从何说起?奈羽小姐失踪,朕也着急,朕已派人四处寻找,将军少安毋躁。”
“倘若吾妹有三长两短,微臣便是血溅皇宫,也定要讨个说法!”
面对酒井中介近似于威胁的怒吼,东野苍郎保持一惯风度,“人既是在皇宫丢的,不论生死,朕亦会给酒井将军一个说法。”
气氛僵持之际,忽有一女官从外面跑进来,“启禀天皇,皇后娘娘,刚刚宫外酒井家车夫来报,说是奈羽小姐在车厢里……”
一语闭,东野苍郎眼角微不可辩抽了两下。
“酒井将军……”
未及东野苍郎把话说完,酒井中介已然奔离皇宫,丝毫没有将他这个天皇放在眼里。
那些官员闻声,皆朝东野苍郎施礼,三三两两跟去宫外看热闹。
宫本武藏走在最后,离开前看了东野苍郎一眼。
东野苍郎迎上宫本武藏的目光,薄唇微勾,神色无喜怒。
待宫本武藏消失在视线之内,橘右京急急过来,“启禀天皇,属下在保宁殿找到东野流刃,只是……”
“只是什么?”东野苍郎眸色转冷,凉薄无温。
“他被人暗袭,昏倒了。”
除此之外,橘右京没有在保宁殿发现任何线索。
夏目马子闻声,惶恐跪到地上,“天皇明鉴,臣妾确实是将酒井奈羽送去保宁殿,且派臣妾宫中两名女官暗守。”
东野苍郎冷眸看向夏目马子。
“你那两名女官,现在何处?”
事有异常。
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出现如此大的纰漏,东野苍郎隐约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夏目马子听到问话,神色微怔,随即看向站在东野苍郎后面的橘右京。
按道理她派过去的两名女官,就该在保宁殿外守着。
这时,后仪殿的女官急匆跑过来,但见东野苍郎在,没敢更进一步。
东野苍郎瞧了夏目马子一眼。
夏目马子立时起身,将女官唤过来,“何事?”
“回皇后娘娘,西雅跟桃香……”女官怯怯看向东野苍郎,支支吾吾。
“快说!”夏目马子着急道。
“她们两个死了,尸体就在皇后娘娘寝居里,而且……”
“而且什么!”夏目马子惊骇之余厉声催促。
女官随即自袖兜里掏出一张字笺递过来,夏目马子接在手里,有些发抖展开。
‘速来保宁殿’
看到字笺内容,夏目马子脸色骤然惨白,“这……这张字笺怎么会在这里?”
此刻落在夏目马子手里的字笺,是计划中本该引诱流刃去保宁殿的那一张。
东野苍郎目色阴沉,寒声质问,“这张是你写的?”
周围没有外人,夏目马子仔细辨认字迹后点头,“的确是臣妾找人临摹的那一份。”
夏目马子的母亲与流刃生母,也就是保宁殿主子美智子夫人,原是最好的姐妹,后来因为男人生了嫌隙。
那个男人是扶桑先帝,也就是东野苍郎的父皇,东野结城。
想当年夏目马子的母亲与东野结城青梅竹马,后因美智子介入最终没能在一起。
夏目马子的母亲后来嫁给别人,生下夏目马子,但对此事耿耿于怀,最后郁郁而终,留下年幼的夏目马子撒手人寰。
仇恨的种子,便这样在她心里埋下了。
后来夏目马子入宫嫁给东野苍郎,她想替母讨回公道时,美智子早已不在人世。
但美智子的儿子,东野流刃还在……
那么问题来了。
既然夏目马子写的字条,没有被送到东野流刃手里,那引东野流刃到保宁殿的那张字条,又是谁写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东野苍郎心下微凉。
他没有再亲自追查下去,而是将此事交给橘右京。
夜已深,原本明月当空的墨色苍穹,渐渐笼浮铅云,如丝细雨从空中降落,雨点细密如帘,整个扶桑皇宫似披上一层蝉翼般的薄纱。
后仪殿内,灯火渐熄。
漆黑的空间里,夏目马子端直坐在桌边,身后传来机关开启的声音。
她似乎早知有人会来,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诧的表情。
“皇后娘娘。”
沙哑如破锣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来者走出密道却没有更进一步,只站在最黑暗的角落。
夏目马子望着窗外忽然下起的绵绵细雨,脸上不再是宴会时温婉端庄的表情,眼睛里亦不是清殿外看向东野苍郎的彷徨无措。
她静静望着窗外的雨,半晌后方才开口,“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本宫。”
“老奴如何相信皇后娘娘?你那样恨我的主子,又如何会帮五皇子保住性命。”黑暗里的声音纵然难听至极,却平静的让人感觉不出一丝情绪。
“本宫自有本宫的法子,既是你不信,本宫再解释也无意义。”夏目马子叹息,“因为你的那张字条,天皇定是起了疑心。”
“那又如何。”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鄙夷,“他抓不到老奴。”
“他是抓不到你,可他很有可能会提前启动他的计划!”
夏目马子不再似刚刚那般冷静,神色中透着些许愤怒。
倒是黑暗中那抹略有些佝偻的身影,相对从容,“大阵尚缺一人,他便是想也做不到。”
“缺谁?”夏目马子猛然回头,急声问道。
“老奴只能探查到大阵给出的警示,那人是在五个月前出现的。”
夏目马子蹙眉,“五个月前?”
“这说明不了什么,老奴无法通过警示查到那人是谁,但能从阵中看得出来,那人离扶桑越来越近。”
“是不是没有那个人,东野苍郎就不能启动人祭?”夏目马子显然知道的,比东野苍郎预想的要多。
黑暗中的人影动了动,隐约可见一头蓬发,“血坛已经建好,只差那人。”
“本宫如何也不能让东野苍郎伤了我的儿子!”夏目马子寒声开口,“无论如何,本宫都要找到那个人!”
“或许,五皇子会知道那个人是谁。”
夏目马子冷笑,“你是怕本宫会害东野流刃,所以才把这种猜测强加在东野流刃身上的吧?”
“皇后娘娘仔细想想,那人五个月前突然出现,中原七国包括七岛在内,唯大周五个月前结束一场内讧,而且据老奴所知,大周蜀西了翁城城主蜀了翁,韩国权相纪白吟,还有韩国温去病跟大周钟一山,皆自沱洲出海来我扶桑,而大阵显示,那人亦向扶桑靠近,这只怕不是巧合。”
夏目马子沉默片刻,“此事,你打算让东野流刃知晓?”
“否则你以为老奴为何要写那张字条?”沙哑的声音幽幽响起,“为人子者,五皇子有责任救他的母亲。”
夏目马子回头,“你为何不直接告诉他这一切?”
“老奴得堤防皇后娘娘,整件事只有皇后娘娘参与进来,老奴才放心继续我们的计划。”
夏目马子凝眸沉思,终是开口,“本宫答应你,自会找机会与东野流刃接触,但有一样,扶桑皇位……”
“这件事不在老奴考虑范围,皇后娘娘想如何,只管与五皇子说便是。”
外面雨势渐大,风卷雨成鞭,落在窗棂上发出拍打的声响。
夏目马子缓慢起身,转向黑暗处。
黑暗之中,一双幽绿色的眼睛隐隐发光,阴森恐怖的让人想要尖叫。
夏目马子却是镇定,神色冷漠中透着一丝怅然,“直到现在为止,本宫都不敢相信你当初说的那些话。”
“是啊,直到现在为止,老奴也不敢相信我还活着。”
“他,当真不是东野苍郎?”
“他是不是东野苍郎,皇后娘娘应该比老奴清楚。”黑暗里的声音停顿片刻,“皇后娘娘万勿试图求证而因小失大,别忘了,太子东野新叶的处境,全在皇后娘娘一念之间。”
“这一点无须你提醒。”夏目马子长声叹息,“你下去吧。”
黑暗里,那抹身形佝偻的影子,缓缓移向密道。
待机关闭阖,夏目马子静默站在那里,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为了东野新叶,她可以与任何人为敌。
更何况现在的东野苍郎,未必就是真的东野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