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匆匆赶到荣国府时，贾母房中已围满了人。王夫人坐在床沿抹泪，王熙凤正指挥丫鬟们端茶递水，连一向少露面的邢夫人也立在屏风旁，神色忧虑。


    "外祖母！"黛玉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床前，只见贾母面色灰白，唇边竟有丝丝血迹，不由得心头大震，"怎会病得这样重？"


    贾母听见声音，艰难地睁开眼，颤巍巍地握住黛玉的手："玉儿...你来了..."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帕子上染了鲜红。


    王夫人哭道："老太太听说宝玉要出家，急火攻心，吐了好几口血..."


    黛玉心头一紧，忙用帕子替贾母拭汗："太医怎么说？"


    "说是气血逆行，需静养。"王熙凤压低声音，"可老太太非要见你，说只有你能劝回宝玉..."


    黛玉闻言，指尖微微一颤。她垂眸片刻，轻声道："外祖母安心养病，宝玉哥哥的事...我来想办法。"


    贾母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枯瘦的手紧紧攥住黛玉的衣袖："好孩子...外祖母知道...委屈你了..."


    这话里有话，黛玉如何听不出来？她强忍鼻尖酸楚，勉强一笑："外祖母说哪里话，都是一家人。"


    正说着，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贾政铁青着脸进来，见黛玉在场，先是一愣，随即拱手行礼："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


    黛玉连忙起身还礼："舅舅不必多礼。"


    贾政长叹一声："家门不幸，出了这等逆子，还惊动公主..."


    "舅舅，"黛玉打断他，"眼下最要紧的是外祖母的病。至于宝玉哥哥..."她顿了顿，"不如让我写封信劝劝他？"


    贾政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这...有用吗？"


    "总比硬逼他回来强。"黛玉轻声道，"只是我尚在孝期，不便亲自前往..."


    王熙凤眼珠一转，插话道："不如让云哥儿跑一趟？他们是双胞胎兄弟，感情深厚"


    贾政思索片刻，点头同意。黛玉便让紫鹃备好纸墨，在贾母床前的小几上铺开信笺。笔尖蘸墨时，她的手微微发抖——自从得知宝玉逃婚出家，她心中百味杂陈，既有隐隐的欢喜，又有说不出的酸楚。


    笔落纸上，墨迹晕开如泪：


    「宝玉兄：


    闻君遁入空门，阖府震动。老太太忧思成疾，呕血数升，恐有不测。君素以孝义自许，岂忍高堂垂暮而受此煎熬？况出家乃大事，非一时意气可决。若因婚事相逼，不妨归府再议。妹守孝在身，不能亲劝，唯望君三思。


    黛玉手书」


    写罢，她将信笺折好，交给一旁的贾云珩："三哥哥，劳你走一趟。"


    云珩接过信，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妹妹放心。"


    待云珩离去，黛玉又陪贾母说了会儿话，亲自喂了汤药，见老人家安稳睡去，才告辞回府。


    公主府的轿辇刚转过街角，紫鹃就忍不住问道："姑娘信中写了什么？宝二爷真会回来吗？"


    黛玉望着轿帘外渐暗的天色，轻声道："他会的。"顿了顿，又像是自言自语，"他舍不得让老太太伤心..."


    紫鹃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京郊，清泉寺。


    贾宝玉穿着一身粗布僧衣，跪在佛前敲木鱼，却心不在焉。这半月来，他虽身在寺庙，心却时时飞回贾府——不知林妹妹可曾听说他逃婚的消息？可曾为他担忧？


    "宝二爷。"一个小沙弥进来通报，"有位贾公子求见。"


    宝玉心中一喜，以为是贾琏来接他，连忙起身。不料来到禅房，见到的却是贾云珩。


    "云珩？"宝玉难掩失望，"怎么是你..."


    云珩不慌不忙地取出信："林妹妹托我带给你的。"


    "林妹妹？"宝玉如闻惊雷，一把抢过信笺，手指颤抖着展开。读着读着，他的眼圈渐渐红了，"老太太...吐血了？"


    云珩点头："病得不轻，全府上下都急坏了。"


    宝玉跌坐在蒲团上，喃喃道："我...我没想气坏老太太..."


    "那你这是闹哪一出？"云珩在他对面坐下，"真打算出家？"


    宝玉苦笑："我哪是真要出家...不过是..."他声音低下去，"不过是抗拒那门亲事..."


    云珩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为了林妹妹？"


    宝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别胡说！我与林妹妹...清清白白..."


    "那你为何宁肯出家也不娶史湘云？"云珩一针见血，"满府上下谁看不出你的心思？"


    宝玉被问住了，半晌才低声道："如今林妹妹贵为公主，我...我哪里配得上..."


    云珩摇头："你连试都不试，怎知不成？"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囊，"这是林妹妹让我转交给你的。"


    宝玉接过锦囊，倒出里面的东西——竟是几粒绛珠草的种子。他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林妹妹她..."


    "她什么都没说。"云珩打断他，"但你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宝玉紧紧攥住种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突然，他站起身，三下五除二脱掉僧衣："我这就回去！"


    云珩笑了："这才像话。"


    当夜，贾宝玉回到荣国府的消息如同一阵风，瞬间传遍各院。贾母听说孙子回来了，病顿时好了大半，挣扎着要起身。王夫人喜极而泣，连一向严肃的贾政也松了口气。


    宝玉一进门就跪在贾母床前磕头："孙儿不孝，让老祖宗担心了..."


    贾母搂着他心肝肉儿地哭了一场，才问："怎么突然想通了？"


    宝玉从怀中取出那几粒种子："是林妹妹...她让云珩给我带了信..."


    王夫人脸色微变，贾政也皱起眉头。贾母却恍若未见，只是叹道："玉儿那孩子...最是懂事..."


    次日清晨，黛玉刚用过早膳，顾嬷嬷就进来禀报："公主，贾府宝二爷求见。"


    黛玉手中的银筷"当啷"一声掉在碟子上。她强自镇定："就说我...我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顾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老奴斗胆多嘴，宝二爷在府门外已跪了半个时辰..."


    黛玉心头一震，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她咬了咬唇，最终轻声道："请他...到花厅等候。"


    花厅里，宝玉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听见脚步声，他猛地转身，只见黛玉穿着一身素白孝服，鬓边簪着朵小白花，清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妹妹..."他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哽在胸口。


    黛玉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垂眸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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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哥安好。"


    这生疏的称呼让宝玉心如刀割。他上前一步："妹妹，我..."


    "二哥哥请坐。"黛玉打断他，自己先在下首坐了，"老太太可大安了？"


    宝玉只得坐下："好多了，多亏妹妹的信..."


    黛玉摇摇头："是外祖母福大。"她顿了顿，"二哥哥既已回府，那与史家的婚事..."


    "我不娶她！"宝玉突然激动起来，"除了妹妹，我谁都不要！"


    这话如石破天惊，震得黛玉耳中嗡嗡作响。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二哥哥慎言！这等话若传出去..."


    "我不怕！"宝玉也站起来，眼中闪着执拗的光，"从前是我懦弱，不敢违抗父母之命。如今我想明白了，宁可死了，也不娶不爱之人！"


    黛玉又急又气，眼前一阵发黑。她扶住茶几才稳住身子："你...你糊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任性妄为？"


    "那妹妹呢？"宝玉反问，"妹妹贵为公主，婚事自主，难道就甘心受人摆布？"


    这话正戳中黛玉心事。她胸口剧烈起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竟见了红。


    宝玉大惊失色："妹妹！你怎么..."


    "无碍。"黛玉迅速收起帕子，强自镇定，"二哥哥请回吧。你我...终究殊途。"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宝玉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妹妹！我知道你心里有我！那种子..."


    黛玉猛地甩开他的手，眼中泪光闪烁："那种子不过是念在兄妹情分！二哥哥若再胡言，休怪我不念旧情！"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咳。二人同时转头，只见北静王不知何时立在廊下，面色平静如水。


    "王爷..."黛玉慌忙行礼，声音发颤。


    宝玉也愣住了，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北静王缓步走入花厅，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黛玉苍白的脸上："公主身子不适？"


    黛玉低头："偶感风寒，不碍事。"


    北静王点点头，这才看向宝玉："宝二爷别来无恙。"


    宝玉勉强行礼："参见王爷。"


    "听闻二爷前些日子出家了？"北静王语气平淡，"怎么又还俗了？"


    宝玉面红耳赤："我...我..."


    "王爷，"黛玉急忙解围，"宝二爷是来看望我的，这就要回去了。"


    北静王似笑非笑："是吗？"


    宝玉突然抬头，直视北静王："王爷，晚辈有一事相求。"


    黛玉心头一跳，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急得直扯他袖子。宝玉却不为所动，继续道："求王爷成全我与林妹妹..."


    "宝玉！"黛玉厉声喝止，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竟直直向后倒去。


    北静王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扶住。宝玉也想上前，却被北静王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顾嬷嬷，"北静王沉声唤道，"送公主回房，请太医。"说着，打横抱起黛玉，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经过宝玉身边时，他脚步微顿，低声道："宝二爷，有些事，强求不得。"


    宝玉如遭雷击，呆立原地，眼睁睁看着北静王抱着黛玉离去，手中那几粒绛珠草种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入砖缝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