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盐排骨殿下 作品
84.梧桐
天正院的学子皆知有位少年天才入学一个月便踏入聚星之境,无不心向往之,想要一睹真容。然而阿梢无意与他们纠缠,每日清晨便到了教枢处寻清净。在教枢处的藏书室阅万卷书,在白玉雕像旁静坐稳心神;或是在教枢处的深处探寻奥秘,看能否再遇到那个神秘的少年。
季桐偶尔会陪他一起,两人作息一致,一同早起,只是一人去上早课,一人去教枢处。夜晚二人会一同回到寝室。二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季桐却隐隐察觉到,破境后的阿梢,与这尘世之间,似乎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季桐知道,聚星是人和仙的差距,聚星之下皆为凡俗,聚星之上,方窥见仙途。这一步之差,判若云泥。聚星者,不老不朽,容颜永驻,九天之上自有其命星,得天地认可。聚星境之上,有从仙境,此境界世人尊称亚圣——如天山派林博远、长风城云朋之,或许不久之后要加上倾海的沐冬以及天山派的林珩;而从仙境上有圣人境,南方至今仅有三位圣人:朔月阁长老弦月、天山派掌门林和、常青书院院长先生。
常青书院的第一任院长是当年巫王朝的神将,他并未留有名姓,只是身躯化成一棵巨树守卫常青,于是自此常青书院的院长都没有姓名,被世人尊称为院长先生,但是其真实真实名讳、来历根源,讳莫如深,无人知晓。朔月阁长老弦月,先拜天山,后立朔月,以女子之躯在那个年代闯出自己的天地,也是一代传奇人物,不过自两百年前于北原成圣后,她便几乎隐遁尘世,不问外事,踪迹缥缈,玄之又玄。天山派掌门林和,二十多年前成圣,自此威名赫赫,天山派亦在其引领下,一跃成为南方修行界之魁首。
然而北燕大地,至今未有圣人坐镇其间。
人类世界并非铁板一块。南方虽名义上受北燕统辖,但是其修行世界仍是自成一体,超然独立。北燕于各城镇中设立驻城官,负责检测少年孩童的修行资质。但是一旦驻城官测出资质优异者,无不被周遭修行宗门抢先纳入门墙。愿意北上者,寥寥无几。北燕失去了无数良才美质,根基渐显薄弱。正因如此,每届青云会,天正院才会遣人远赴常青城——只为在那英才荟萃之地,招揽更多的可造之材。也正因如此,天正院会招收妖族弟子,集合妖族的力量,壮大北燕。
季桐便是妖族,不过他并不是天正院招揽而来的弟子。他天赋异禀,修为极高,早已不需要进学院按部就班地学习了,他来天正院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阿梢。
在遇见阿梢之前的漫长岁月里,季桐游走于人族与妖族的边界,他总觉得寂寞,妖族对他大多敬而远之,而他也不愿与人族相交,他的心好似包裹着一层淡淡的膜,让他与这世间万物都有一股隔阂,无法真正融入其中。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是一个“外来者”、“闯入者”,即便有人为他取了“季桐”这个名字,他也无法对人族产生归属感,人族的热闹也好、温情也罢都与他无关。于他而言,北燕不是归处,只是他乡。
直到那一天,命运流转,他遇见了阿梢。
第一眼见到阿梢,他的目光就仿佛穿透了千年的迷雾,直直地落入心底。季桐几乎是瞬间就被那个少年吸引了,他很喜欢这个好看的孩子,眉眼干净得如同树枝上晶莹剔透的露珠,带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清冽与纯粹,季桐活了很久,冥冥之中似乎老天牵线,这时第一次让他打心底生出纯粹的“喜欢”。这种不惨杂念的,对美好事物本能的欣赏与呵护。
不过,于季桐而言,阿梢太过年幼了,阿梢就像是一个稚子,可就是这样一个“稚子”,肩上却压着拯救人族、加固封印的重担,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也沉淀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重。季桐不自觉地想要为他分担,这时他才惊觉,原来他已经与人族产生了羁绊,源自那个叫做阿梢的少年。
季桐只有阿梢这一个朋友,但是阿梢好像有很多朋友。自他聚星之后,天南海北的信件都飞了过来,这些信大多都是季桐取回来的。来自天山派的、倾海长风的,甚至还有枯桑城的。北燕王室那边也送过礼物,祝贺阿梢破境,不过阿梢并不在意礼物,那些信笺倒是一一看过,不过每次看了信之后,阿梢总是会沉默地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那眼中蕴藏着的东西似乎格外沉重。
聚星境之后与天地之间的联系会变得更加紧密,仿佛自身也化作了苍穹之上的一颗星辰,与世间万物的呼吸、脉动隐隐相连。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有其运行轨迹,而聚星者便能察觉到这些轨迹的交织与流向,能察觉到那无形的“缘分”是如何将一个个生命串联或者分割。
季桐就是知道与阿梢有缘,才会进入天正院,他为阿梢而来,此刻他却不知道,阿梢那双仿佛映照着整个星海的眼眸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终于有一天,季桐打破了这种沉默,他坐在阿梢的身边,声音放得极轻。
阿梢本是看着天空,闻声视线收回,他转头看向季桐,眼神中沉淀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深邃与平静:
“你是一棵什么树?”
“想这个问题需要想这么久吗?半月有余都还未想出来吗?”季桐微微一怔,随即失笑,他知道阿梢这是在回避他的问题,但他并未点破,只是顺着阿梢的话头,坦然给出了答案:
“我是一棵梧桐。”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天然的、属于树木的温厚与沉静。
“梧桐啊。”阿梢眼睫低垂,若有所思。半晌,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回季桐脸上,缓缓道:
“凤栖梧桐,涅槃重生。”
“是有这个意思。”季桐点点头,梧桐,是凤凰择木而栖的祥瑞之树,也承载着浴火重生的传说。
“季桐,你符阵天赋这么高,会去北原吗?”阿梢思索了一会,终于还是问出了纠缠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北原!
季桐敏感地抓住了阿梢沉默的核心。未破境时,阿梢便拼了命地努力修行,就是为了前往北原加固封印,而现在他破境聚星,实力大涨,前往北原似乎已经是顺理成章了。可这半个月里,阿梢对此却只字未提。那些一封又一封从天南海北发过来的信笺,雪片般堆在案头,里面究竟是催促他立刻北上加固封印的急令?还是劝他暂缓、等待时机的谏言呢?
季桐不得而知。他只知道,阿梢此刻问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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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去北原吗”,其中含义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沉默在两人之间迅速蔓延,只有清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在周遭响起。季桐思考良久,最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某种沉重的情绪压下。他再次看向阿梢,唇边重新扬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却平静与释然,甚至包含着一丝认命般的苍凉。
“我会去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掷地可闻:
“这是我的命。”
命,谁规定的命,是老天还是苍茫大地,阿梢拧着眉追问道:
“若现在有人能替你承担呢,你也要认命吗?”曾几何时,教枢处内,那个神秘的少年这样问阿梢,而今同样的话阿梢用来问季桐。
“若那人是别人,是我不认识的人,是随随便便一个与我毫无瓜葛的人族或妖族,他能替我扛起这份责任,我自然乐得轻松,求之不得。”季桐语气平淡,甚至有些冷漠,但是说到这里,他看着阿梢话锋突然一转:
“但是,阿梢,若那个人是你——我不愿意。”
这番话说得太过斩钉截铁,阿梢眼中也升起错愕。季桐看着阿梢,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也变得悠长:
“阿梢,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的命运,我的使命。从我生出灵智,我就模模糊糊地感知到了。我本来是不想承担这个责任的。”季桐自嘲道:
“我就是一棵树,人族存亡,王朝更迭,与我何干?无与伦比的符阵天赋,可我不想用,谁又能强迫我?将我这棵树砍了当柴烧,我也是愿意的。可是冥冥之中我到了北方,星辰告诉我,我会在天正院遇见你。”
“于是我便来了这里,来遇见你,我才知道原来命运之书早就书写好了一切,我终究会踏上那条路,所以你无需忧虑,无论前路如何,我都会陪你一起。”季桐安慰着阿梢:
“你要走的那一条路,从来都不是孤独的。”
孤独,是来南方后的常态,因为认识到了许许多多的人,因为有了朋友,所以才觉得孤独。
北原的阿梢从不知孤独为何物,有书作陪,便能消磨整日光阴;而南方的阿梢却总是浸透在孤寂之中。
当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孩之时,他便被带往魔族栖息的北原;
当他在魔族长大,已经习惯了北原的风霜雨雪后,他却被驱逐去往了南方,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仿佛否定了那过往的岁月,让他沉痛了许久;
当他终于在青云会上拥有了自己的朋友时,他却不得不为了使命与责任奔赴倾海;当他得知倾海便是他的家,有人与他血脉相连之时,他却无法咽下命运的嘲弄,独自去了常青;
常青是最让他有归属感的地方,他眷念此地,也眷念院长慈蔼的目光。然而命运的洪流终将他裹挟至巫山境,在那里,迷雾般的顿悟降临,他不得不再次启程,孤身漂向更北的北方;
天正院中,他遇见了季桐。冥冥之中,命运之手翻覆,玩弄一切。
他何尝不是另一个季桐?只是季桐尚有根系深埋故土,而他却如无根浮木,终生漂泊,不见归处,唯有远方。
阿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嘴角慢慢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笑容。然而那笑容,沉淀着一抹化不开的、近乎悲凉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