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飞檐还悬着半轮残阳,麴云凰被牛俊逸拽着往偏殿疾走时,绣鞋尖擦过青石板的缝隙,带起几星细碎的尘烟。
她手腕被攥得生疼,却比不过心口翻涌的钝痛——三日前他还在西市茶棚里笑着说"我不过是个会算卦的穷书生",此刻腰间御龙佩的寒光,却比刀剑更利。
"牛大人!"小太监的尖嗓还在身后飘,牛俊逸的随从已从廊角闪出来,额角渗着汗:"张府的赵将军带了三十个禁军,正从东角门往这边包抄!"
话音未落,穿堂风裹着铁甲相撞的脆响撞进耳中。
麴云凰猛地转头,就见御花园朱漆拱门处,赵将军裹着玄色铠甲挤进来,腰间横刀映着霞光,像条吐信的蛇。
"逆贼牛某,勾结叛臣之后意图谋反!"赵将军扬着黄绢圣旨,声如洪钟,"奉圣上口谕,即刻拿下!"
"圣上口谕?"麴云凰指尖发冷,转身看向牛俊逸。
他原本温润的眉眼此刻紧绷如弦,耳后红痣在暮色里像滴未干的血。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替她挡刀时,衣襟下若隐若现的龙纹暗绣——原来那些说"巧合"的话,都是假话。
"对不住。"牛俊逸的拇指摩挲她腕骨,"我本想等查清你父亲的案子再......"
"再骗我?"麴云凰甩开他的手,后退半步撞在廊柱上。
柱身的檀木香气混着远处御膳房飘来的肉腥,呛得她眼眶发酸。
可赵将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连甲叶摩擦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牛俊逸突然扣住她腰肢,足尖点上屋檐。
瓦片在脚下碎裂的声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麴云凰下意识环住他脖颈,风灌进袖管时,她看见赵将军仰头暴喝:"放箭!"
几支羽箭擦着鬓角飞过,扎进身后的琉璃瓦里。
牛俊逸带着她在屋脊间跳跃,宫灯的光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
直到跃入紫宸宫后巷的阴影里,他才放她落地。
"你究竟是谁?"麴云凰按住狂跳的胸口,袖中短刃已抵住他心口,"是皇上的暗桩?
还是张首辅养的棋子?"
牛俊逸望着她发红的眼尾,忽然笑了。
那笑里带着十八年的沉郁,像深潭里浮起的月光:"我是七皇子赵景昭,当年先皇为保血脉,将我寄养在镇南王府。"他从怀中摸出枚金龙令,鳞片在夜色里泛着幽光,"微服出巡,只为查你父亲被构陷通敌的真相。"
"通敌......"麴云凰的短刃"当啷"落地。
记忆碎片突然涌上来:他总能在她查案时递来关键密信,总能精准避开张府的暗桩,甚至连她练"灵犀幻音诀"走火入魔时,他都能按对她的穴位......原来不是巧合,是他早已知晓一切。
"你早知道我是麴家遗孤?"她声音发颤。
牛俊逸弯腰捡起短刃,将刀把轻轻塞进她掌心:"第一次在破庙见你,你替老妇挡刀时,我就认出你颈后的朱砂痣——和麴将军夫人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铁甲铿锵,麴云凰猛地屏息。
她运起"灵犀幻音诀",音律如蛛网般漫开:西侧有二十人举着火把,东边暗哨的刀鞘碰在砖墙上,北面......她瞳孔微缩:"北面有缺口,但藏书阁方向有埋伏!"
"跟我来。"牛俊逸拽着她钻进夹道,绕过堆着杂物的偏殿,最终推开一扇掉漆的木门。
霉味混着纸页陈香扑面而来,月光透过破窗照在满地蛛网,映出"文渊旧阁"四个褪色的匾额。
"这里三十年没人来了。"牛俊逸反手闩门,"当年先皇火烧藏书楼,唯独这间漏了。"
麴云凰踩着积灰走向书案,指尖拂过一本《乐经》时,封皮突然簌簌掉落。
底下压着卷黄绢,她展开的瞬间,烛火般的字迹刺痛眼睛——"灵犀双音,需血脉相承者同奏,可破万法"。
"这是......"她抬头看向牛俊逸,"我练的灵犀幻音诀,原是皇家秘术?"
牛俊逸走到她身侧,指尖划过绢上"麴氏乐师"四个字:"当年你曾祖母是太乐署首座,为保秘术不落入奸人之手,才将心法改头换面传给后人。"他转头时,红痣与她颈间朱砂痣在月光下连成一线,"所以你我第一次合奏《松风操》时,我就知道......"
"命运早有安排。"麴云凰替他说完。
她忽然握住他沾着灰尘的手,掌心还留着昨夜替他包扎时的温度,"不管你是牛俊逸还是七皇子,我要的从来都是查清我父亲的冤屈。"
"我知道。"牛俊逸将她的手按在胸口,能清晰触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所以哪怕拼了这条命,我也会......"
"砰!"
木门被撞开的巨响打断了他的话。
赵将军举着火把站在门口,铠甲上的鳞片闪着冷光:"藏得倒深,可这破阁楼能挡多久?"他身后二十多个禁军举着刀,火光将影子拉得老长,像群张牙舞爪的怪物。
麴云凰抽出短刃,牛俊逸的剑也"嗡"地出鞘。
两人背靠背站着,她能听见他低低的笑声:"当年在江南破庙,你也是这样护着我。"
"现在轮到你护我了。"麴云凰运起"灵犀幻音诀",指尖在虚空中划出音律。
东边暗哨的刀突然落地,西侧禁军的脚步乱了半拍——这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后机会。
"走!"牛俊逸拽着她冲向阁楼后窗。
破窗的木刺划开他手背,鲜血滴在麴云凰手背上,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屋顶,一道玄色身影隐在瓦脊后。
他望着两人跃入黑暗的背影,摸出怀中的密折——上面是赵桓刚批的"见机行事"四个朱字。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绣着蟒纹的玉带,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一场更大的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