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俊逸把斗篷下沿又往上拽了拽,月光被云层遮了大半,紫宸殿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响。
他站在御花园假山下,指尖摩挲着胸前半块羊脂玉佩——这是母妃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能开紫宸殿偏门的机关。
"三皇子,您慢些!"
远处传来小太监的嬉闹声。
牛俊逸呼吸一滞,贴着假山石缝缩得更紧。
巡逻禁军的灯笼光扫过他脚边时,他闻到了铁锈味——是方才翻墙时被琉璃瓦划破的手背在渗血。
"母妃说过,紫宸殿后苑第三棵老槐,树根盘错处有暗砖。"他默念着,等灯笼光彻底消失,才猫腰绕到殿后。
老槐树皮粗糙得硌手,他摸了七块凸起的砖,第八块往下一按,"咔"的轻响惊飞了枝桠上的夜雀。
暗道里霉味呛人,牛俊逸摸出火折子,微弱的光映出石壁上斑驳的朱砂标记——这是他十二岁被罚抄经时,趁小太监打盹偷偷画的。
越往里走,他心跳越快,记忆里母妃的笑声混着烛火噼啪声涌上来:"阿逸若成了大人,定要做个能护着别人的。"
"杨公公,张大人的意思是..."
突然,前方传来低哑男声。牛俊逸立刻吹灭火折子,贴着石壁屏息。
"拖住七皇子三天,等边军围了京城,皇上就算有十条命也..."杨公公的尖嗓像根细针,"您且把密函收好,明日卯时我再让人送..."
牛俊逸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早怀疑张俭在宫里有内应,却没料到会是跟了皇上二十年的杨公公。
暗格里的奏折还没找到,倒先撞破了更要紧的阴谋——他摸向袖中短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同一时刻,御膳房后巷的青石板上,麴云凰的绣鞋碾过片枯叶。
她扮作端夜香的小宫女,发间插着根普通木簪,可谁也没注意到木簪尾端嵌着粒细小的琉璃珠——那是她用灵犀幻音诀探听动静的引子。
"杨公公有令,明早的燕窝粥里..."
"嘘!"另个男声压低了,"加半钱鹤顶红,等皇上用过早膳..."
琉璃珠微微发烫。
麴云凰的耳尖嗡鸣,灵犀幻音诀自动运转,将两个内侍的私语筛得清清楚楚。
她攥紧了托盘,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三天前线人说杨公公总往城外破庙跑,原是在筹谋弑君。
"小蹄子发什么呆?"掌事嬷嬷的竹板抽在她肩头上,"还不快把夜香倒了!"
麴云凰垂着头应"是",却在转身时用木簪尖在廊柱上划了道浅痕——这是给牛俊逸的暗号。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喉间泛起腥甜——方才强行运转幻音诀,内力又耗了三成。
但没关系,只要能确认杨公公的罪证,就算晕过去...
她猛地顿住脚步。
紫宸殿方向的铜铃突然急响,是牛俊逸的影卫在示警。
麴云凰把夜香桶往墙角一搁,发间木簪"咔"地弹出半截细刃——她早该想到,牛俊逸说"我去皇宫"时,眼底那抹暗芒,是连死都做好了准备的。
暗道里,牛俊逸的短刀已经抵住黑衣人后颈。
杨公公的灯笼"啪"地摔在地上,橙黄的火光里,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扭曲得像恶鬼:"七皇子好手段!
老奴就说紫宸殿怎么突然多了暗哨,原是您这逆..."
"逆什么?"
熟悉的清越女声从暗道入口传来。
麴云凰倚着石壁,木簪刃尖还滴着血——显然她在路上解决了把风的小太监。
牛俊逸看着她发间沾的草屑,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她爬老槐树掏鸟窝,也是这样浑身是草,却偏要把最漂亮的蓝羽毛塞给他。
"云凰。"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在黑衣人挣扎时迅速制住对方手腕,"密函。"
麴云凰接过黑衣人怀里的檀木匣,指尖刚触到匣身就顿住了——匣底刻着北境蛮族的狼头图腾。
她掀开盖子的瞬间,牛俊逸凑过来,两人同时看清了最上面那封书信:"三月十五,边军入京城,杀昏君,扶张相..."
"烧了它。"牛俊逸的声音沉得像暴雨前的雷,"但得留半页给皇兄看。"
"老奴成全你们!"
杨公公的尖叫混着利器破空声。
牛俊逸只来得及转头,就看见那柄淬了毒的匕首冲着麴云凰心口刺来。
他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左臂传来火辣辣的疼——刀刃划开皮肉的声音,比他想象中轻很多。
"阿逸!"
麴云凰的木簪刃尖抵住杨公公咽喉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她看着牛俊逸臂弯里渗出的黑血,喉间那口腥甜终于涌了上来——是幻音诀过度使用后的反噬。
牛俊逸却笑了,用没受伤的手抹掉她嘴角的血:"我没事,毒不深...你看,杨公公的袖扣。"
麴云凰顺着他目光望去。
杨公公腕间那枚翡翠袖扣,正是张俭前日在朝上戴的那对。
她突然明白牛俊逸为何笑——他们要的不只是密函,更是人证。
"走。"牛俊逸扯下外袍裹住她肩膀,"影卫在东墙等我们。"
暗道外的雨不知何时下大了。
麴云凰扶着他往出口走,雨水顺着两人交握的手往下淌,混着他臂弯的血,在青石板上溅开暗红的花。
远处传来禁军鸣锣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
"云凰。"牛俊逸的声音被雨声浸得发闷,"等出了宫...我想去镇北侯府的老槐树下坐会儿。"
麴云凰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攥得更紧。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在流失,能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他微弱的喘息。
但没关系,就像十岁那年他背着她跑过三条街,就像三年前他替她挡那刀——只要他们还在一起,真正的风暴,就永远打不垮他们。
东墙下的影卫举着灯笼冲他们挥手时,牛俊逸终于撑不住,眼前泛起黑雾。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麴云凰在耳边说:"阿逸,别怕。"
雨越下越大,宫墙内的灯笼次第亮起,像极了那年元宵节,他牵着她的手,在灯市上买的那盏兔子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