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更深,刑部大牢的青砖地面泛着冷霜。
麴云凰的玄色斗篷下摆扫过湿滑的青石板,带起一阵风,吹得墙上的煤油灯忽明忽暗。
牢头哈着白气打开最里间的重狱门,铁锁碰撞声惊得墙角老鼠窜进砖缝。
被布条塞嘴的刺客瘫在草席上,额角的血已经凝成紫痂——那是她在马车上点的昏睡穴,此刻正随着更声缓缓转醒。
"松绑。"麴云凰摘下斗笠,剑穗上的红珊瑚在火光里晃出一点暖芒。
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牢头哆哆嗦嗦解了刺客腕上的铁链。
刺客突然暴起,额角青筋凸起,竟用头撞向墙根的石墩!
麴云凰早有防备,旋身扣住他后颈大椎穴,指节微微发颤——这股子求死的狠劲,和三年前刑场上那个举着酒坛笑看她家满门被斩的刘师爷,倒有七分像。
"三年前扬州城外,你在我马车下埋了七枚淬毒梅花钉。"她蹲下身,剑鞘尖挑起刺客下巴,"当时你说,麴家的种,活不过二十。"
刺客瞳孔骤缩,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
"刘师爷让你来烧书房,还是来杀人?"麴云凰加重了手上力道,剑鞘在他颈侧压出红痕,"他现在藏在哪个院子?
太子给了他多少暗卫?"
回答她的是刺客突然翻涌的血沫。
他咬碎了藏在臼齿间的毒囊,黑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染脏了麴云凰的绣鞋。
"拿解毒丹!"她反手扯下腰间的药囊,却见刺客的手指正以诡异的角度蜷缩——这根本不是普通毒药,是西域蛇毒,入血即封喉。
当牛俊逸带着刑部医正冲进牢房时,刺客的尸体已经凉透。
医正掀开眼皮看了看,摇头退到一旁。
牛俊逸蹲下身,用帕子裹着刺客腰间的青铜牌,指腹摩挲那枚歪扭的"刘"字:"这铜牌铸得毛糙,像是私炉打的。
三年前查抄刘府时,我见过他给死士的腰牌——边角都有云纹暗记。"他抬眼时,烛火在眼底晃了晃,"看来当年漏网的,不止他一个。"
麴云凰攥紧了袖口的地图。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在她泛白的指节上——方才刺客咽气前,眼底那丝解脱般的笑意,像根细针扎在她心口。
刘师爷要灭口,说明他们摸到了关键。
"去北郊废弃庄园。"她展开地图,指尖点在"密档封存点"最醒目的圆圈上,"天亮前必须拿到东西。"
北郊的晨雾裹着荒草的腥气。
王捕头带着衙役撞开庄园木门时,门轴发出的尖啸惊飞了几窝寒鸦。
麴云凰踩着满地碎瓦,在正厅青砖下摸到半块麒麟纹砖——这是她父亲当年在军中的暗号,只有亲信才知。
"搬开。"牛俊逸挽起衣袖,和王捕头合力掀开砖块。
地缝里飘出陈腐的纸墨味,露出向下的石阶。
密室不大,靠墙摆着三排樟木柜。
麴云凰抽出最上层的案卷,封皮上"边关战报"四个字是她父亲的笔迹。
她的手突然发抖,喉间像堵了团棉花——最后一次见这字迹,是十四岁那年,父亲在她手心写"忍"字,说要等个云开月明的日子。
"阿凰。"牛俊逸的声音带着克制的震颤。
他举着一盏防风灯,照着最里侧的檀木匣。
匣内泛黄的信纸上,"麴昭"两个字力透纸背,正是父亲的亲笔:"边军粮草三批未达,主将李延私调三千精骑入漠北......恳请陛下彻查。"
"这折子......"麴云凰的指甲掐进掌心,"当年我在都察院查档,明明记着父亲最后一份奏折是请辞。"
牛俊逸将折子小心收进随身的锦盒:"有人截了折子,还改了存档。"他抬头时目光如刃,"刘师爷当年是太子詹事府的记室,能动手脚的,不止他一个。"
与此同时,城南破庙的梁上落了层灰。
刘师爷甩碎茶盏,青瓷片扎进脚面也不觉得疼。
跪在地上的暗卫头目缩着脖子:"那刺客嘴硬,没吐半个字就咬毒了。"
"废物!"刘师爷踹翻条凳,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太子现在被皇上禁足在东宫,连碗热汤都送不进去。"他从怀里摸出块羊脂玉佩,对着月光看了看,"去通知所有暗桩,今夜子时前撤离京城。
把太子府后园的密道填了,账本烧干净——我们得换座靠山。"
暗卫头目领命退下时,刘师爷摸出袖中鸽哨,对着窗外吹了声短长。
片刻后,一只灰鸽扑棱棱落在他肩头,脚环上系着张密信。
他捏碎信笺扔进炭盆,火苗舔着纸灰窜起三寸高,映得他嘴角勾起冷笑:"麴家的小丫头要翻旧案?
等她拿到证据,怕也没命呈给皇上了。"
旧宅的西墙根下,陈管家举着铁锹,铲开新翻的浮土。
陶瓮出土时,浓烈的苦杏仁味刺得人睁不开眼。
麴云凰用帕子捂住口鼻,盯着瓮里青灰色的粉末——这是苗疆的"蚀骨散",沾到皮肤就溃烂,吸入半口就能穿肺。
"昨夜刺客说要烧书房。"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瓮沿的泥痕,"原来烧房子是幌子,他们真正要的,是等我进书房时,撬开这瓮,让毒气顺着风灌进去。"
牛俊逸的手搭在她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斗篷渗进来:"我已让刑部加派了二十个暗卫守在宅外。"他指腹蹭过她发间的银簪,那是当年她女扮男装时他送的定情物,"但刘师爷能在宅里埋毒,说明我们身边......"
"有内鬼。"麴云凰接口,眼底寒芒一闪,"但没关系。"她转身握住牛俊逸的手,掌心的茧子磨着他的指节,"只要拿到父亲的奏折,就算他们有千般算计,也抵不过这铁证。"
第二日卯时三刻,刑部尚书的官轿停在旧宅门前。
牛俊逸将锦盒交到他手中时,特意压了压盒盖:"大人,这是关乎前朝冤案的铁证,务必亲手呈给陛下。"
尚书捋着花白胡须点头,抬轿的衙役刚要起步,街角突然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
麴云凰望着那抹晃眼的红,总觉得有双眼睛正透过糖葫芦的竹叉,黏在那只锦盒上。
她握紧了腰间的剑。
风卷着落叶掠过青石板,卷起尚书官袍的一角,露出他靴底沾着的半片碎瓷——和昨夜刘师爷踹碎的茶盏,纹路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