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半神
冰原之上,断裂的神骸如残垣断柱,横亘于苍穹与大地之间,仿佛天地被劈开的一道伤痕,尚在淌血。卡卡小税蛧 追蕞歆章截
天地初起般的寂静之后,异变骤起。
风雪逆行,冰屑自地面向天倒卷,仿佛整个空间重力被颠覆;天光开始溃散成红色血瀑,自天穹边缘崩裂倾泻,宛如某种古老秩序正在坍缩。
冰原深处,万丈冰川寸寸下陷,幽蓝灵息如被强行抽离,汇入那具正在“重组”的神骸之中。
神骸残身,从断碎中挣扎而起。
它失去了头颅,躯干却依旧蕴含神性。
无数细碎的魂线自骨缝中探出,像从冥府深处伸来的诡手,在空中拉扯着天地之间的残念与执念。
地面龟裂,雪野翻涌,四极如失控之轮轰鸣不止,整个冰原如一头即将苏醒的古神,在哀鸣。
楚宁半跪在雪地之中,胸腔剧烈起伏,断雪刀横在膝前,尚有余温未散,金纹未褪,雷芒仍缠。
他的血在燃,神魂在震,伤口如裂岩,但他仍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座神骸。
他抬头望见猿侯掌心咒印,他听见了。
不,是“感知”到了。
一道道被献祭的亡魂,在咒印深处尖啸、在挣扎、在诅咒那以他们为阶梯的人。
那些声音没有实体,却如刀锋刺入识海深处。
“你成神了又如何?”楚宁的声音低哑,却宛若寒锋划破沉雪。
那语气不带愤怒,不带畏惧,反而有一种近乎苍凉的淡漠。
“那也只是封印你的地狱。”
他站在风雪之中,如血色残阳下的一道孤影。
天幕之上,神骸的魂骨在缓缓震鸣,那是一种低沉而不祥的共振,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质问。
他没有语言,却以存在本身,回应凡人之蔑视。
楚宁低头,一口暗血从喉头涌出,吐落在雪地,瞬间染红。
“你别再去了!”冬儿的身影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他那早已遍布伤痕的手臂。
她的脸上全是血与泪的交融,指尖颤抖,像抓住最后一根不肯崩断的命绳。
“你已经救了所有人……已经够了……”她哽咽,声音在风中散碎成断线的羽毛,“你不要再去送死……青璃已经回来了,我们……我们可以……”
楚宁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那目光中有柔软,却更有一层深不可测的沉静。
“可这天下邪祟不除……”他声音很轻,却像雷霆穿心,“就算青璃回来,也终将死在无穷后患之中。”
冬儿泪如决堤,死死抱住他,不让他再往前一步。他却只是轻轻挣开,低头在她发间停留片刻,像是在告别。
他回首望向那正在崩塌与重塑之间颤抖的神骸。
骨缝中血焰缭绕,魂光如幽灯忽明忽暗,而更深处,有一种古老而残酷的存在正在复苏——那不是神明的荣耀,而是堕神之后、逆神之前的怪物。
他能感觉到,那东西,正一步步试图“化形为道”,借猿侯之身,重构一个全新的“神格”。
胸腔中,如有战鼓轰鸣。
楚宁慢慢站直,他的每一块骨头都在悲鸣,每一道血脉都在燃烧,仿佛下一步就会将他彻底摧毁。
但他没有后退。
他不是神选,没有仙骨,没有上古神裔血脉,也没有族徽铭纹护体。
他从未被天道垂青,甚至连“命运”这两个字,都从未真正站在他这一边。
可他握着刀。
那是断雪,是雷血,是从凡俗一步步杀出天边的执念。
他抬头,望着那正撕裂天幕的神骸,看着四极风雪化作血雨倾盆,他的瞳孔一点点亮起雷芒,像点燃了某种命运之外的“光”。
识海深处,雷鸣作响,那不是神谕,而是他自己的声音,在呐喊:
“我不是天选之人,没有神裔血脉……”
他深吸一口气,血在翻涌,雷在体内奔腾,那伤痕累累的身影站在风雪中,宛若一柄将断未断的剑。
“但若今日不挡,明日将永无宁日。”
他望向苍穹,望向那高于命运的深处,眼神沉冷如铁。
“我只是个凡人,”他说,“不懂什么是天道。”
“可谁不让我活,我就让他死。”
楚宁几乎是以燃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姿态,提刀奔向猿侯。
风雪裹身,雷光游走于刀刃之上,他的脚步沉重却不曾迟疑。
就在此时,神骸残躯猛地一震。
那一瞬,天地像是心脏骤停了一拍。
一股无法形容的沉重波动从神骸断裂的骨腔中轰然炸开,宛如千年沉眠的古神,陡然从黑暗梦魇中惊醒。
天地间骤起阴霾,风雪翻卷而止,空间本身如冻结般静止了三息。
接着,是那道声音:
“以魂为柩,永
世不堕轮回!”
猿侯的声音,从神骸腹腔深处传出,却不再似人,而如冥狱钟鸣,万骨哀号。
那咒语,低沉到几乎听不清,却又仿佛回响在每一寸天地的骨血深处,敲击着山川、冰层、灵魂。
风雪倒流,苍穹变色。
一瞬间,天昏地暗。
那是“半神柩印”的禁咒真言。
不是术法,也非神通,而是一种早已被写入天地原始律令中的黑咒——一种以灵魂为砖、以死者为石、筑造神位之塔的亘古契印。
只有在万魂被吞噬、万念汇聚之时,它才会被唤醒。
“轰——!”
骨骼深处,一圈圈暗红色魂焰如涌动的火蛇,沿着每一寸神骸裂缝翻滚而出。
火焰中,浮现出一道道人脸,苍白、痛苦、神情扭曲如破碎的面具:有幼童,也有老人,有乞丐,也有贵胄,有的眼含悲愤,有的齿间怒骂——他们曾活在世间某个角落,有过姓名、有过牵挂,如今却在这黑焰之中,被湮没为燃料。
他们不是亡者,而是牺牲。
不是回忆,而是代价。
猿侯神焰翻腾,魂纹于骨血中疯狂浮现。他仰天低吼,喉间沙哑得像磨着断刃的野兽:
“成神……你们说的神,不过是锁链。”
而在那撕裂血肉的剧痛中,一段尘封百年的记忆,悄然浮现。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神”。
血色的祭坛,高悬于妖山枯顶之上,赤焰灼天。
那天,他不过七岁,被缚于铜柱之上,全族皆跪,父兄身陨,母亲剜心自绝。
而那位披着神袍的“人族上神”,站在苍穹中俯视众生,冷然无言,只挥手落下一缕神光,便将他全族百口封为“妖孽”,祭炼成灰。
他记得——那一夜,自己哭哑了嗓子,却连一句“为什么”都没人回答。o>微*,趣¢小??¥说} ?·¨无u/错±?<内@>%容=
他被人拽下祭坛,如弃狗一般丢入北地雪原,断骨残筋,趴在血雪中,一夜未死。
那一夜,他咬断了一颗牙,在血水中写下第一个誓言:
“总有一日,我要登上你们的高台,将你们的神像,一尊一尊砸碎。”
从那之后,他不信命,不信神,只信自己这双手。
他做过佣兵,被炼血堂捡去,成为赤童麾下的“炼骨猿将”。他从不争功,从不言苦,所有阵战之中,他永远冲在最前,神骸残阵、秘境断锋、灵海撕魂——所有别人不敢踏的路,他先走。
他没有怨言。
直到有一日,他终于意识到:他们从未把他当兄弟。
“以我骨铸塔,以我魂点祭,以我躯承阵……你们以为,我是牲口?”
猿侯低头看向自己已经燃烧为赤金色的骨躯,咧嘴冷笑:
“你们给我锁链,我就铸它为刃。”
“你们给我羞辱,我就将其炼成‘神咒’。”
他缓缓举起骨手,掌心那枚血印“柩”字,闪烁着如烈阳般的神焰。他咬紧牙关,将咒印狠狠锤入自己的魂核。
“以我残躯为祭——”
“以魂为柩,永世不堕轮回!”
这不是誓言,是咒,是诅咒,是百年苦修中他锻造出的唯一“信仰”。
血雾爆涌而起,天地万灵俱颤。
他不是没有怕过。
可比起再一次沦为人族的棋子,他宁可燃尽自己,也要成为执棋者。
神骸残魂在痛苦挣扎,魂焰中传来数不清的亡者哀嚎,赤童的神魂在火中哭喊:
“你会死的……你会被反噬成‘众魂之渊’!”
猿侯听见了。
可他没有动摇。
他仰望那已经被自己打裂的天幕,吐出一句冷然至极的低语:
“所谓神明,不过是一群自诩高贵的囚徒……今日,我要让这枷锁,焚为灰烬。”
“若为成神,这一身罪孽——我担得起。”
他脚下的冰原骤然崩裂,整座天地仿佛从他咒印之下倾塌重组。
这一刻,天地仿佛被冤魂的怨恨灌满,空气都泛着血火的苦涩味道,像沉入了被无数灵魂咀咒的梦魇世界。
楚宁骤然止步,瞳孔紧缩,几乎被那突如其来的“魂压”震得跪地。
他看着猿侯自神骸骨腹中缓缓踏出,仿佛地狱深渊中孵化的某种怪物。
那一身骨火缠绕的半神之躯,左肩、胸骨、脊椎皆已彻底与神骸融合,骨缝中跳跃着赤金魂焰,像是来自天外的旧神意志被注入他体内,燃烧、重构、再生。
而他的另一侧身体,仍残留着人类的轮廓,却因神纹渗入而显得如妖似魔。
“你看见了吗?”猿侯仰望苍穹,轻声呢喃,仿佛在回应什么古老而苍茫的天语。
随后,他转头看向楚宁,咧嘴而笑,那笑意,冷得刺骨。
“这就是我的神路。以万魂筑
基,以神骸为骨,血河为引,魂咒为契。”
“这不是成神。”
楚宁低喃,断雪刀在手中沉鸣。
“这是把自己……封进了地狱。”
猿侯的笑意更加森然,未语,一拳已轰来。
“轰!!”
天幕如裂,雷霆激荡。那一拳未至,地面已坍塌千丈。
整具半神之体如崩雷撞来,双拳交缠魂焰,犹如天鼓轰鸣。
楚宁几乎被瞬间压入雪地,他却猛然出刀。
“第一式——断潮锋!”
刀光如潮,裂地三尺。
斜斩之势带着压缩极致的“人间杀意”,从他脊柱中一寸寸爆发,沿着断雪刀撕裂空气。
猿侯却只是一抬手——神骨撑盾。
“嘭!”
刀与骨交击,回响在三千丈雪原之上。
楚宁横飞百丈,落地之时,左臂几乎失去知觉,刀刃微颤,但猿侯却连脚步都未乱分毫。
“第二式——裂骨弧!”
未等魂息落定,楚宁强行腾跃,斜身如弧,从猿侯背后发出一道反斩。
刀芒在空中撕出一道交错血弧,精准劈向神骨融合的肩胛。
“咔——!”
猿侯身形微顿,右肩处魂火一震。
但就在那一瞬,他反身而肘,肘击如山。
楚宁侧身挡格,但整个人如断帆撞山,被轰得倒退三十丈,膝盖撞出地面两道血痕,鲜血喷涌。
——半神之力,不在力量,而在“碾压式的规则扭转”。
“你斩不了我。”猿侯一步步逼近,脚下浮现三重神阵,脚印中生灵魂影哀鸣,被瞬间吞噬为骨焰。
“那便试试这最后一式。”
楚宁擦去嘴角血迹,眼神未曾半分退意。
他将断雪刀高高举起。
——“第三式·寂世灭!”
天地色变,冰川沉吟。
那一瞬,刀意并不猛烈,却寂静得令人心悸。
像是天地万象于一线沉寂之中,被一刀划裂。
雪风静止。
时间似乎放慢了一瞬。
而后,一道斜斩的弧光,闪耀在冰原尽头。
“轰!”
猿侯身形在空中被强行斜斩而出,魂火倒灌,左侧神骨处炸出一团血色魂光。
这是第一次——他被楚宁强行击退。
猿侯半跪在地,骨骼重组,冷冷盯着前方那个连站都站不稳的身影。
“你竟然……还藏着一式。”
楚宁重重喘息,脸色如纸。
他全身几近崩解,气血枯竭,气海崩塌三分,断雪刀上也浮现碎裂纹路。
“我没有神力。”
“没有血统,也没有雷。”
他一步步缓缓走回战圈,眼神如冷铁灼雪。
“但我有刀,有人性,还有……”
“要斩你的理由。”
此刻他不再是一个凡人。
他是一个,敢斩神的“人”。
风雪再起,天地如幕将落。
楚宁的背影,仿佛一座快要熄灭的灯塔,孤零地立在崩碎的冰原之上。
他刚刚斩出那式“寂世灭”,魂海近崩,神识枯竭,五脏如焚。
脚下裂冰寸寸坍塌,刀锋不再颤鸣,只余一缕冷光,倔强地撑在指骨之间。
他直面猿侯,血染唇角,气息薄弱得仿佛下一瞬便会被风吹散。.k~y,a¨n¢k·s..!c_o′m?
而猿侯,却缓缓站直了身。
他披着神骨与魂焰的铠甲,半边身体化作神骸之形,魂火缠骨,骨脉咆哮。
那一记“寂世灭”虽让他后退半步,却远未动摇他的神性核心。
“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吗?”
猿侯咧嘴,声音中带着不可掩饰的轻蔑。
他脚步踏落,地面轰鸣崩塌,神力如浪涛涌出。
那一瞬,楚宁周身的空间竟直接被压缩,耳边发出“咯咯”的骨骼碎响,他的左臂几近脱位,鲜血从指缝、眼角、鼻腔中溢出,脸色苍白如雪中死灰。
他想握刀——但刀在发颤。
他想站稳——但腿骨在崩裂。
猿侯步步逼近,神威如山海叠压。
“凡人终究是凡人,你的刀——砍得了一个神首,却砍不动这新天命。”
“你很强。”他语气冰冷,“强得不像个凡人。”
“可成神之路,本就不留凡人。”
话音未落,猿侯抬掌,一记横扫,便如天门甩世。
空气炸响,空间塌陷,楚宁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胸口已被震得凹陷,血肉迸裂。
“噗——!”
他倒飞而出,狠狠撞进数丈之外的冰墙,身形深嵌其中,宛若一副即将燃尽的画像。
断雪刀也脱手而飞,插入百丈
外的雪地。
那刀,静静颤动着,像在哀鸣。
“楚宁!!”冬儿的尖叫划破雪幕,她疯了一样冲向那片断壁残垣,将楚宁扶起。
狂风撕裂天地,血云翻涌如潮,半神猿侯脚踏神骸残骨,每一步都仿佛在埋葬旧时代的规则。
楚宁跪伏雪中,神魂如蛛网龟裂,丹田中雷煞逆流,识海宛若坠入雷火地狱,意识濒临溃散。
他的掌心鲜血流淌不止。
“你……已经不行了!”猿侯的讥笑声在天地轰鸣中炸响,“混元死了,锁印无主,旧天道已碎,你拿什么阻我?”
楚宁没回应。他喉头腥咸,身躯像灼热钢铁被反复锤打,而神魂裂痕在一点点撕裂,几近燃尽。
就在他即将陷入意识深渊的刹那,一道细微的光,自她胸前幽幽亮起。
是——朔月冰魄。
那枚曾为青璃本命神魄所凝结的冰晶,此刻竟在冬儿的怀中泛起一缕幽蓝,如一滴雪中流泪的月光。
“楚宁。”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从冰魄中轻声传出。
楚宁意识剧震,仿佛在崩碎的神魂之中,听见了一缕熟悉的叹息。
青璃。
一道雪白虚影,在天地坍塌的余烬间缓缓浮现。
她长发如瀑,素衣如霜,神魂残影虽淡,却自带一种温柔的宁静。
她低头看着几乎崩溃的楚宁,目光中没有哀怜,只有坚定。
“锁印,不是神力。”她轻语。
“它是……你心里那道,不愿放手的人性。”
楚宁微微睁眼,眼神如碎裂冰晶中重燃的火种:“可我……连动一根指头都做不到了……”
青璃的魂影轻轻一笑,眼角似有雪泪滑落:“你做不到,可她……还在你身边。”
“她比你更相信你。”
下一瞬,冬儿扑至楚宁怀中,已满脸泪痕。
她的手中,冰魄光芒暴涨,仿佛青璃的残魂意志正在全力压缩,为最后一次“引路”做准备。
“楚宁!”冬儿哭着摇他,“你不能倒下!”
她忽地低头,咬破掌心,将冰魄直接按在楚宁的心口。
“用我的命,换你这一次‘信’!”她声音哽咽,却坚定如霜,“你不是为神而战,你是为我们!为青璃,也为我——”
冰魄蓝光,沿楚宁的血脉蔓延开来,融合进他体内如潮翻涌的雷煞。
天地骤然一静。
猿侯眉头一皱:“……嗯?”
他看见了。
那雪地中被撕裂的身影,正缓缓站起,体内雷芒与冰魄蓝辉交汇如星瀑,一道全新的气息,正在从楚宁体内升起。
“人信之力。”
“……信自己,也信那永不低头的灵魂。”
那是锁印的真意。
与此同时,冰原另一侧,随着猿侯彻底释放神骸威能,无数“墟傀”从灵息裂隙中涌出,如骨虫蚁潮,啃噬大地,卷向四散的极北幸存者。
“啊!!”有人惊叫,有孩童啼哭,有伤者无助地挣扎。
冬儿听见了。
她回头望去,那些无力逃生的百姓被逼至绝境,而猿侯的神念,已将这一片天域定为“血祭供台”。
青璃的声音再次在她识海回荡:“冰魄之力……虽不成神,但可护人。”
冬儿看了一眼楚宁,转身而起。
“你要去?”青璃的魂念问。
“他要斩神。”她深吸一口气,血从掌心沁出,“那我,就守人。”
她将破碎的衣袖撕下,用牙咬成束绷住手腕,而另一手高举冰魄,掌心已渗血如注。
“以我血为引,唤出冰魄最后神性——”
“冻结此域——护我人间。”
下一瞬,朔月冰魄于空中绽放如轮。
漫天冰雪倒卷,蔓延百里,一道晶蓝半圆之盾以冬儿为心,瞬息扩散,将所有幸存者包裹在内。
“咔嚓——!!”
雪原封锁,所有墟傀在冲撞屏障的瞬间,被蓝光冻结,化作冰雕。
血气激荡,冬儿几乎晕厥,却仍咬牙撑住,不退半步。
她跪坐地上,看着不远处的楚宁,低声呢喃:
“楚宁,我守此地——你去……斩了那伪神。”
而楚宁看着猿侯展现无尽威能,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战栗,那不是对敌人的恐惧,而是对这“神柩之魂”本质的直觉性抗拒——那不是神,也不是人,而是一种被所有规则遗弃的“存在”。
祂的骨血,是怨念。
祂的魂源,是死亡。
而猿侯,正将自己的灵魂,永世囚禁于此。
他的皮肤开始裂开。
猿侯的骨焰如岩浆般灼烧他的身体,肌肤寸寸龟裂,血液逆流,筋脉若毒蛇般疯狂跳动,承受着这场“半神契约”的代价。
“痛吗?”他自问,声音低哑,像是在与自
己最深处的恐惧对话。
他的眸中闪烁着不屈的光。
“这点疼——怎及被神遗弃,被人忘却,被天命嘲弄的冷?”
牙关咬碎,他仿佛把所有怨怒都咬入了血中。
“若天不容我成神,那便让我,自己铸一个天。”
下一瞬,他咆哮着将那枚幽深猩红的“魂锁”——用血祭万灵、以咒焚骨所炼制的核心灵契——狠狠嵌入自己心骨之中!
“——不疯魔,怎证神?”
神骸剧震。
骨缝间,猿侯的身躯逐渐扭曲异化。一边是骨焰灼躯、神骸重构的半神之躯,一边仍保留着猿侯原有人形轮廓的残影。
两种形态交错共鸣,魂焰与神性同体,冲击着天地法则的底线。
他一步步从神骸残骸中走出,脚下的冰面在他踏足之下寸寸龟裂,如地脉在颤。
他抬起头,笑了。
那是一种跨越死亡与背叛之后,仍活下来的人的笑。
眼眶中,两团魂火翻滚如双星怒燃:
“赤童为我献魂,混元上师为我破锁——他们都以为自己在成神,而我……才是真正书写神命的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仿佛在每一个死去者的耳边低语。
他一步跨出,天地轰鸣如万古神钟震响。
身后那具残裂的神骸,如倒海崩山,轰然朝他体内灌注。
骨节缝合、魂焰焚体,每一寸血肉都在撕裂中重塑,神性自断骨中苏醒,命魂与神魂的界限,在此刻彻底湮灭。
他的皮肤龟裂如瓷,筋骨重铸,魂焰缠绕,咒印如烙。
每一道伤痕,都是祭祀;每一缕魂火,皆为宣告。
他背脊如碑挺立,步履如天钟缓响,似踏着万千修者的执念与遗愿,登上那神座之巅。
“如今神躯归一——天命,该我成书。”
他喃喃开口,声音低沉如深渊回响,又如远古战场上传来的神语低唱。
那不是宣言,而是裁决。
一纸新天命的颁布。
下一刻,他陡然仰首,拳锋贯天。
“——轰!!!”
这一拳,没有击落任何敌人,也没有斩碎某具残骸。
它落在虚无之中,却震裂了整个世界的核心。
天幕之上,一道“界壁”原本无形无质,唯有神魂可感,习武之人望而不及。
而如今,在那一拳之下,如冰封万古的薄镜,悄然出现第一道裂痕。
起初只是蛛网般一线。
紧接着,星辰震颤,四极灵脉崩鸣。
天空变色,穹顶坍塌,万象流转。
那裂痕,如天之祭纹,一寸寸朝四面八方扩散。
大周天域,千国万宗的武者齐齐震动,闭关者口吐鲜血,气海动荡。
五品武者以上者,齐齐仰首。
他们看见了,天裂之中,有一道微光,照彻他们一生无法抵达的“神路”。
“天门……天门裂了……”
“有人打碎了‘天道之禁’!”
“是谁?!”
“是谁替我们,砸开了这通神的桎梏?!”
天门裂痕不止是视觉的撕开,亦是整个武者修炼体系的底层规则被打乱、再编写。
气海丹田潮汐逆流,飞升之力回荡,数百年来被天道压制的“通神之阶”,竟在这一刻重燃可能。
猿侯仰首而立,长笑狂放,魂火如帜,神焰如旌。
他不看万众仰视,不听诸界惊恐。
他只看着那天幕之裂痕,低声一字一句:
“我猿侯,不为苍生,只为自己,夺回被剥夺的一切!”
“天道若不容我,我便毁了天道。”
“众生若不信我,我便让他们跪着仰望!”
他仰头咆哮,血焰焚天:
“天要亡,就让它亡。”
“世界要乱,那便乱个彻底!”
“我来开天——为我自己!”
这一拳之后,界壁的那一道裂痕,已宛若一道天渊斜劈而下,将整个天门关闭之后的残秩序,撕开了一个不可回避的缺口。
血色苍穹之下,风雪失序,冰原溃裂如舟破海惊。
可更可怖的——不在楚宁脚下,而在遥远数十万里外的诸天万域之上。
……
天门破裂的那一刻,整个世界,悄然震动。
不是轰鸣,也非风雷,而是一种从天地深处传来的颤栗。
南疆·丹井村
这个三面环山的小村,平日里除了几亩灵药田,最多的就是老人与孩子。可就在“界锁断裂”的那一瞬,村头那株活了六百年的老桑树忽然通体绽放金芒。
“娘!树……在说话!”
一个脏兮兮的孩童蹲在桑树根下,惊叫出声。他的双眼中,忽然亮起了从未见过的赤色灵辉,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
手,从天地中,硬生生为他“点亮”了某种血脉。
而那株老桑树的枝干也开始缓缓扭动,树皮浮现咒印般的木文,发出若有若无的呢喃:
“……界破,天裂……吾之根,通神荒……”
孩童的祖父,是村中唯一一个当年在山外见过武者的人。他颤着手,从柴房里取出封尘已久的兽骨木简。就在他触及简身的刹那,整个人猛然一震。
——白发倒卷,皱纹飞褪。
短短三个呼吸,他竟从八旬老叟,化作三十余岁的中年形态,丹田中有灵气自生,五感倍增,连常年干裂的腿骨都开始修复。
“天改命……是老天开眼了吗?”他低语,眼角泛起泪花,却不知这赐予的灵,是恩,是劫。
……
万山之巅,钟磬未敲而自响。
一座古老石塔上,白发道人猛然睁眼,袖中道图崩裂三道,神纹逆走。
“天门开裂?”他喃喃低语,望向极北那道若隐若现的金白雷纹。
“是谁……在撬动这天门?”
数百位一品强者同时感到元神震颤,纷纷抬头。
他们之中许多人,曾亲历过“飞升断路”的前世伤痕,如今那道疼痛忽然剧烈跳动。
“天门……真能再开?”
武者世界,从此不稳。
从十品至一品,气感震荡,丹田剧痛,识海动荡。
无数武者如临幽渊边缘,不知自己是否会在下一息中暴毙,或踏上飞升的疯狂之途。
……
百妖朝贺之地,万妖帝君青锋正闭目听雪,忽闻空中雷声倒逆,猛地睁眼,眉心裂开一道灵痕。
他起身望天,那裂痕竟延伸至妖界穹顶,隐隐浮现神性龙影。
“是神的气息……”
“怎么可能!这个世界还能成神?!”
风雷之中,一名苍老妖相低声回应:
“猿侯。是他。”
一时间,妖域群震——他们本以为的弃子,如今打碎了天道。
……
幽冥深处,祭河逆流,死者梦回。
祭坛上的“魂钟”在无风之中自行震颤,一位白衣祭魂者仰头望向天渊之痕,嘴角露出一抹若隐若现的神秘笑意:
“原来如此……旧魂压制的天命,终于裂开了。”
“他居然成功打在了‘核心印层’……”
……
一片扭曲得近乎虚无的领域里,一道漆黑的剪影睁开双眼,那是“巡界使”的驻留点。
他们自不属三界五域,是介于存在与湮灭之间的“裁决者”。
其中一人凝视天道裂痕,低声传念:
“五行星域界锁出现初层断口,裁决天域等级上升,五日内将自动派遣“巡界使”介入干涉。”
另一人缓缓翻开卷轴,指着猿侯的身影:
“天金星,定位完成……标记为‘潜在界毁级存在’,需报告星域大帝。”
……
天地震荡,神性动荡。
但在这动摇之中,唯有一个人,仍站在乱雪中。
楚宁。
他仿佛已听不见天上的天鼓,地上的溃音,只听得见自己心脉里雷鸣作响。
他抬起头,望着那道正在扩大的天痕。
“他砸碎的,不只是天门。”
“是所有武者——心中的最后一丝敬畏。”
他的指尖微颤,断雪刀上的雷痕流转如命脉,那是混元遗留的印记,在告诉他——
你,是这裂痕之后,能引路的那人。
冰原深处,那株残存的金树,忽然一颤,仿佛自遥远纪元中惊醒。
枝枒无风自鸣,金叶如泣如诉,晃动之间,一道苍老的钟鸣仿佛自虚空深处响起,像是万古以来天道最后一次低语。
紧接着,天地失色。
“轰!”
一声震世之响,如界碑崩塌、天鼓自碎。整株金树瞬间崩折,千万根金色根须抽搐挣扎,仿佛不甘堕落,却仍被来自神拳的力量生生扯断。
那神辉凋零的瞬间,金叶飞坠如泪雨洒落九天,每一片都映出旧时守序的幻影,在半空燃为灰烬。
混元上师的残识,在金树倾塌的刹那彻底熄灭。他所铭刻于天地之间的“守印”,在那一瞬化作一道轻灰,被风吹散。
这不仅是一棵树的坍塌。
是天道守门人之职的断绝,是旧世界平衡的终焉钟声。
从此之后,这片天地,将是无序。
猿侯站在金树遗骸前,拳锋高举,眼神漠然,眼眶中翻滚着不再属于人的魂焰。
他仰头看着那逐渐破碎的天幕,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狰狞的笑。
“你以为我要飞升?”
他低语。
“我是在,打碎你们的审判。”
“天道?神门?不过是旧神用来钉死我等的锁链。”
“我猿侯,今生为奴,为祟,为伪神之刍狗。”
“但今日,我用你们的神体、你们的界锁、你们的祭道——打你们的天门!”
随着他最后一字吐出,裂痕猛然炸开,亿万道灵息从那缝隙中倒卷,如幽冥深处透出的天外气息,压得整片天地如末劫临境。
而这滔天威压之下,楚宁仍执刀而立,魂血震颤,血肉欲崩,却目如雷火,死死盯着那踏天而立的半神之影。
“我即新神。”猿侯仰首,声如九天凶雷,“此界无主,便由我来执权——以半神之身,破众生之命!”
而此刻,楚宁,却只是雪地之中,一道单薄得几乎要被神光吞没的人影。
他半跪着,手中断雪刀残光犹在,身周遍布裂痕、血迹,却仍如一道未熄的残雷。
他仰头,望向那正在吞并天命的身影。
忽而,天地一震。
不属于猿侯的,微不可察的“颤动”从另一极传来。
有某种更古老的“誓言”,在这一刻苏醒;有一份更沉静的“因果”,在混元消散的余波中悄然浮现。
楚宁的胸口隐隐发热,断雪刀刀身轻轻一颤。
紧接着,一道光芒自他掌心之内升起。
那是混元上师临终前,赋予他体内的最后“锁印”。
金色符文如烙铁般浮现于皮肤之上,一圈圈宛若道纹的涟漪在他四周荡开,轻微却坚定,竟在神威笼罩之下撕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
楚宁双唇紧抿,手中断雪刀扶地,艰难地撑起身躯。
身躯之中,痛苦如涛。
他的血几乎已沸,神魂如针扎般碎裂。
但他的眼中,却仍有光。
“十日。”
他缓缓吐出这个数字,喉咙像被雷灼:
“若无人阻他,十日之后——此界将彻底被改写。”
就在猿侯打碎天门的一瞬,楚宁的识海猛然震荡。
那不是精神上的刺痛,而是一种比死亡更深的撕裂。
“啊——!”
他仰头怒吼,声音嘶哑中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
他的右瞳骤然泛白,雷光自瞳孔中心爆裂般扩散,瞬间布满整个眼白,仿佛体内的雷脉在全面失控。
额头血管崩起,宛如数道蜿蜒的蛇影攀爬其面,雷纹浮现,宛若封印被强行冲破。
他整个人像被从体内点燃的火炬,雷煞自四肢百骸炸裂而出,与雪地间残存的灵息对撞,溅起层层灵焰风痕。
他的一只手死死扣着断雪刀锋,指节早已发白,掌心鲜血淋漓,血珠顺着刃身滚落,在刀刃金纹上形成一串猩红烙痕。
而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痛苦,吞没他全部感知。他的神魂像是在被烈焰一层层剥皮,似乎有某种无法命名的“存在”,正从识海深处挣脱束缚,要强行浮出。
天地像被一层混沌所覆盖,没有风,没有光,没有声音。
他仿佛身处一口幽冥古井,天地为棺,意识是坠入深渊的陨星。
“楚宁……”
古老、低沉、却似从未离开过的声音,像是从识海的最深处缓缓浮起,不是声音,更像是意识在回应意识的呼唤。
识海剧震,楚宁的神魂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拖拽,陡然跌入一片由魂血、幽火、古咒织就的雷霆世界。
在那灵魂之海的最底部,一道黯色的漩涡,缓缓地、悄然地、无声无息地裂开。
那漩涡非光、非影,仿佛吞噬一切定义与形态的“存在之无”。其内隐隐可见一道微不可察的“瞳光”,如夜色中睁开的神目。
楚宁的意识,被牵引般缓缓靠近那一团幽黑。
他隐约记得,这并不是第一次感知到这股气息。
他曾梦多次互换过它——在绝境中,在无路可走时,在苦撑之后倒下那一刻……楚宁知道它在,但从不回应自己。
那是吞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