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奶牛猫 作品

第173章 雷行无归路(求订阅求月票)

第173章雷行无归路(求订阅求月票)

他没有说完,只是抬手,五指轻屈。

“啪!”

一道惊雷凭空炸响,紫白色魂雷自虚空中劈落,仿佛撕裂了空气,狠狠钉在青石地面。

那雷痕如燃烧的伤口,深嵌石中,焦黑翻卷,雷光未散,雷音犹在,回响在四周的沉寂之中。

众人一震,四下无人再敢多言。

他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楚宁转身离去,玄袍掠起一抹雷影。

他步履如昔,却透出几分不容靠近的决绝。

他一路走回镇武营旧楼,推开那扇熟悉的石门,门内赵天宇早已等候多时。

屋内灯火昏黄,石屋中寒意未退。

赵天宇坐在矮几前,眉宇间隐着疲惫,但神色镇定。

他抬眸望向楚宁,缓缓道:

“你很勇敢,做了我想做却从未敢做的事。”

他顿了顿,“我知道你是来道别的。”

“你真要走?”他低声问。

楚宁点头,未多言。

赵天宇沉默片刻,终于从怀中取出一枚光泽温润的魂玉。

那是一枚传讯用的魂玉,清灵而精致,正是当日武侯谢承钧与武侯府联络所用之物。

他的声音变得低哑:“这是武侯府的魂玉……前些天她还传讯几次,问你是否已从极北归来。但最后一次,是十天前。”

楚宁眉心一动,神情却没有任何起伏。

只是垂下的手指,缓缓握紧,骨节隐隐泛白。

赵天宇看着他,语气沉重:

“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但这段时间……兽潮初平,朝廷调查纷至沓来,关于你的是非喧嚣不止。我……实在没找到时机。”

他顿了一息,正色看着楚宁:

“但现在我知道,你心里早已有了决断。”

“走吧,”他说,“她一直在等你。但别让她,等太久。”

楚宁没有回应,只是伸手将魂玉接过,轻轻放入胸前内衣中。

“我说过,三年会回来。”他声音低沉,却清晰如誓,“我不能迟。”

说罢,他转身离开石屋,夜雪中独行而去。

风起之处,玄袍猎猎,魂雷隐隐震鸣。

他的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如踏在天地脉络之上,透着一种令天地肃然的坚定。

魂玉已沉寂十日。

他从拿到魂玉后,一直尝试以魂玉呼唤谢明璃,却从未收到回应。

此刻,他心中已然明了。

——谢家,出事了。

可这一刻的他,却没有立刻唤雷、拔刀、动杀。

他只是走着,走进深夜,走进雪中。

雪落在他的发间、眉眼、肩头,却无一丝温度。

风很冷,但他却感觉不到。

魂玉紧贴在心口,冰凉微颤,如同失语之人的一声叹息。

他低头,静静地抚了抚衣襟下的那一处凹陷。

魂玉没有碎,可魂玉中那一丝熟悉的魂意,已然微弱得几不可查。

楚宁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夜。

谢明璃伏在他膝边,发丝散乱,眼眶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却依旧倔强地说:“楚宁,你信命吗?”

那时他没有回答。

因为他一直不信命。

可那一刻,他却动摇了。

他说:“不信,但我信你。”

她笑了,笑得像风吹过清池。她说:“那我们约定,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要来找我。”

而如今,那魂玉失声,正如她消失于无数命数之中的回响。

他忽然觉得脚步有些重。

不是累,是一种久违的、压在心头的重量。

这不是破敌千军的负担,不是修行瓶颈的桎梏,而是那种……他多年未曾有过的恐惧。

他怕迟到了。

怕她在冰冷的牢里等得太久,怕她倚着墙壁望天时,再也想不起他的模样。

怕她被逼着低头、屈服、沉默,怕她把曾说的誓言一个个忘了。

他怕她不再相信他会来。

“我不能迟。”

他再次低声呢喃,声音轻到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可魂雷,却悄然共鸣。

那一刻,体内雷魂未动,却像听懂了他的心意,竟微微流转,在魂海中生出一道细细的雷线,绕过所有杀念,回归魂轮。

他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

他不是为了杀而前行,也不是为了报仇而修雷魂。

他走这一路,是为了应誓,是为了兑现那一句“我信你”。

……

风雷山,位于北境通往京城的咽喉之地。

连日大雪覆盖了山径,积雪厚达一尺,昔日通行商旅早已避走他路。

楚宁却未绕,只直行主道而上。

山腰雪林处,忽有异动。

一名老者身披玄青道袍,立于雪岩之巅,手执山魂令,声音朗朗:“风雷宗奉朝廷密旨,擒拿叛逆楚宁,违者同罪!”

话音未落,风雷山四方轰然震响。

自松林、雪壑、崖壁之中,五名风雷宗长老齐现,皆是八品之上修为,布下五方锁雷阵,将整条山道封死。

楚宁止步,眉眼不动。

他没有问“凭什么”,也没有质疑所谓的“密旨”。

他只是缓缓抬头,看向风雷山主峰上那面飘扬的宗门旗帜。

那是他在青云擂上遇到过的宗门。

三年前,风雷宗不过是边地小宗。

他青云擂大放异彩时,宗主曾命弟子奉上雪芽茶,如今却摇身一变,不知奉谁为主,胆敢封山拦人。

“请让你们宁宗主出来一叙。”楚宁轻声道。

五名长老冷哼一声,一齐催动阵旗,山体震荡,雷阵封天。

雪崩自岭顶而下,寒风之中,五人化作五道雷影齐落,打算先发制人。

楚宁只是缓缓抬掌,指尖一道雷光凝聚。

电光乍现,天色倏暗,一股磅礴的气势自他周身悄然升起。

脚下青石雪地不再沉寂,而是伴随着他的气息鼓荡而起,碎石翻飞、雷声入骨。

“轰——!”

雷光瞬间倾泄而下,像是天罚之火撕裂苍穹,五道雷柱自天垂落,贯穿山体。

风雷山主峰如被撕裂,山脉崩裂三分。

那五名风雷宗长老,尚未来得及催动山魂本源,便被雷光封喉、气海溃散,连一句求饶都未能吐出,便化作焦黑残骨,横尸雪中。

雷声久久未歇,雪林尽白,苍山震动。

整座风雷山,仿佛被一人一掌生生劈开。

雷鸣尚在远山回响,山石崩裂,尘烟四起,战阵余痕化作焦黑断痕,一道深邃沟壑从峰顶裂至山脚,触目惊心。

楚宁缓缓收手,玄袍垂落,袖口掩去了手掌间的雷光,连带着那暴烈的气息也一并隐没。他神色平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仍残留着未散的雷意,冷峻、肃杀。

但那一丝肃杀之下,竟藏着一缕难以言明的沉寂。

他垂眸望向掌心,那道尚未完全褪去的魂雷雷纹在皮肤上隐隐跳动,仿佛残响仍在。

“三年前我若有此力……”他在心中低语,话未完却已满是沉意,“可破局千重,救她、救自己……甚至,改写一切。”

可如今呢?

他破了敌阵,震慑八方,杀尽拦路之敌,山河都在他脚下低伏,却在胜利来临的刹那,只觉胸中空落一片。

那种“空”,不是力之不足,也非胜之不武。

而是他终于明白——原来力量之外,还有更难以掌握的“道”。

他的“道”……究竟为何?为战而战?为破而破?若一切皆已斩断,那心中这股无法填满的空虚,又从何而来?

战斗终歇,风雪漫天。他站在雷痕之巅,仿若孤峰之上唯一的存在,天地之大,却无人可诉。

风雪间,他回望风雷山,那山巅雷痕未散,焦土未凉,却已无敌影残声。

他忽然生出一种孤独,仿佛这一战之后,真正死去的,是那个曾经相信“剑指不平,便能救她”的自己。

他的“道”……究竟为何?为战而战?为破而破?若一切皆已斩断,那心中这股无法填满的空虚,又从何而来?

战斗终歇,风雪漫天。他站在雷痕之巅,仿若孤峰之上唯一的存在,天地之大,却无人可诉。

“明璃……”他在心中唤她的名字,像是用尽全部力气,又像是轻轻一叹,“你……还好吗?”

这声音,是执念,是牵挂,是他坚持走到今日的理由。

他未再回望身后的尸骸与断壁残垣,那些人、那些命,在他掌下如尘土飘散。他没有悲悯,因为他无法停下。

此刻的他,只向前看。

因为那里,有一个承诺未曾兑现。

长城一战震惊北境,楚宁一人御魂雷,横扫兽潮千万,斩破镇北关外兽王,名声如雷霆滚落,传遍四域。

风雷山一战之后,楚宁西行百里,踏入洛水地界,当地早已有风声传来。

洛水多温泉、烟柳之地,自古为北方宗门客栈、文宴流连之所。

如今却因一个人的到来,满城动荡。

人们将他称作“雷魂”,称他之力足以一人镇一城。

于是,云火堂借此天时,主动在洛水设宴。

名为“为镇北英雄洗尘”,实则是要与这位当世风云人物结一善缘。

宗门大礼动用,封了整条醉烟坊,只为今夜一席。

宴设凤台栖月楼,朱帷高挂,香风漫巷,数十位女修朱衣迎门,坊中百姓纷纷驻足观望。

“雷魂楚宁今日要赴宴”这句话,几乎成了坊间口号。

路人皆以为荣,孩童奔走相告,武者更早早等候坊口,只为一睹那位自极北血战归来的身影。

而楚宁,于一片人潮簇拥之中缓缓现身。

他仍是一袭玄袍,风尘未洗,神色淡漠。

他未快步,也未施礼,只步步踏雪而行,仿佛山中归人。

可无论何人看去,那步伐里皆似藏着雷霆万钧之力。

云火堂欲借楚宁之名行威北境,便设下这场盛宴。

楚宁一眼便看穿其中虚伪,却仍孤身前往。

既有人敢以礼为刀,他便要让对方知晓,什么叫“雷霆为饮,生死为席”。

醉烟坊今日封街,酒楼“凤台栖月”珠帘高挂,朱衣女武者列队相迎。

坊中百姓、游侠、说书客,无不驻足仰望,只待传说中的“雷魂”步入酒楼那一刻。

楚宁来得并不快。

他步伐沉稳,玄袍带雪未除,披风猎猎。

未施灵气加持,却每一步落下,仿佛能踏入众人心头。

女武者低首迎宾,谁都不敢抬眼看他。

有人曾在长城遥望楚宁御雷之势,自那日后夜夜梦魇。

如今近距,灵魂深处的畏惧不自觉浮现。

楚宁未语,未礼,只缓缓登楼。

檐上雪落,碎于靴下无声。

堂内香雾缭绕,魂香燃于角落,玉觞玉盘摆满案几,琼浆美味看似盛情,却早设杀机。

琴声婉转如流水,实则音杀阵早已随之铺展,一线之差,便可震魂裂识。

三位云火堂主皆是七品武者,早已等候多时了。

他们衣饰不凡,笑容如春风般温和,仿佛真心接风洗尘一般。

“北境之战,楚将军一战封神,”中堂那位堂主先行起身作揖,语声恭敬,“云火堂不敢忘功,今设薄宴,只为一杯敬英杰。”

楚宁目光扫过三人,落于主位一眼便移开,转而在侧席缓缓坐下。

那一坐,不卑不亢,却如临众神之座。

他举起杯,微抿一口,盏未放下,只淡淡回道:

“我赴的是一封请帖,不是请命。”

话落,席间气氛登时微凝。

楚宁那句“我赴的是请帖,不是请命”,如寒锋扫雪,虽语气平和,却让满堂热意徒生凉意。

三位云火堂主对视一眼,唇角的笑意一时僵在半途,不知是该收起做态,还是强撑下去。

尴尬只持续半瞬,堂主之一高举酒盏,作势挽回:

“楚将军果然快语直言,爽利如雷。我等敬你一杯,以表敬意。”

楚宁却已闭目不语,似是饮酒品香,实则凝神听琴。

那抚琴女手指极轻,琴音初如流水潺潺,不见杀意,可越往后调门越沉,渐转羽调,似将魂意轻轻牵引。

酒香不散,魂香环绕,不冲鼻,却仿佛一缕丝线,从鼻腔一路探入识海。

他心头微动——阵成了。

魂阵不在地脉,不在符文,而藏在这香气、琴音与酒意之间,是一种极微极巧的幻魂杀阵,攻心不攻体,令人不觉中神识沉沦、执念萌生。

他感知到,屋中几位低阶修者已陷阵中,眼神发直、呼吸缓慢,神识漂浮不定,仿佛正与什么幻象交谈。

而堂中,突有一异动。

门口那本已候立多时的小厮,忽然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他手中端着第四巡的酒,却脚步踉跄,酒盏中隐隐泛起黑丝,似被人刻意动过手脚。

楚宁睁眼,目光瞬间锁定那小厮,目中雷芒一闪。

魂识扫过——果然!

那酒中之物,竟不是寻常迷魂,而是阴煞之气凝聚的“断神散”!

此物极难察觉,若非他曾于北境对战邪祟之军,见识过断神散的残害,今夜怕真要中招。

他眸光微冷,语气却依旧平静,只一句话,淡淡响起:

“你们敬的,是我,还是你们背后的主子?”

席间三位堂主神色齐齐剧变,尤其中间那位,面上笑意骤收,指尖轻颤,悄然欲探向戒中法符。

尚未开口,楚宁已将酒盏轻旋,指腹于杯沿轻敲。

“叮——”

一声如雷前之鸟鸣,清而脆。盏底雷纹浮现,宛如蛟龙初醒,雷光游走其间,逐寸绽开。

他将酒盏翻覆,酒水洒落于地,溅湿席前锦毯。

那杯酒,正是他在第一巡时自备之物——未动杯中魂香,只藏引地脉之雷。

雷意随酒渗入地脉,如雷种播入土壤,星火引线,一息便燃。

“你们既设此阵,便应知——后果。”

“轰!!”

一声惊雷,自楼下地基深处炸响,仿佛整座醉烟坊的地气被一瞬引爆。

雷蟒狂涌而出,魂香顿时崩散,琴音逆鸣,音阵反噬。

那抚琴女修尚未逃离,便被震得魂脉断裂,尖叫未出口,已当场晕厥倒地,指骨尽碎。

屋脊轰然开裂,一道雷柱直冲天顶,掀飞重帘,击碎琉璃,香案爆碎成尘,木柱龟裂焦黑,整座醉烟坊的上层,如在雷神咆哮中灰飞烟灭。

三位堂主措手不及,未及结印护体,便已身陷雷潮。

其中二人气海雷音滚滚,魂识瞬间崩溃,七窍流烟,化作焦炭,横尸雷场。

唯中间那名堂主因座位偏离震心,虽身受重创,却尚留一丝魂息。

他口中鲜血狂喷,趴伏于残垣断木之间,手脚颤抖,艰难举目。

楚宁缓缓走近,玄袍无风自振,雷意隐隐环绕周身,如神临尘世。

堂主面色煞白,瞳孔泛灰,死死咬住牙关,挣扎出一句:

“不是我……是,是上面要试你,试你是否……已达圣境……”

楚宁眸光一凝,语气却不惊不怒:

“上面?”

堂主意识涣散,唯觉一道雷意贴近识海,不斩其魂,只镇其神。

他惊恐地意识到,对方并未急着杀他,而是在逼他说出幕后之人。

他咬牙强撑:“是,是……端王。他言你非忠非叛,欲看你成势,才知该推、该灭……”

话未说完,鲜血再次喷出,染红胸前金纹。

他气息急剧下坠,魂识溃散边缘,似随时都将熄灭。

楚宁神色冷漠,指尖一点,一缕雷息镇住其魂核,不让其立即崩散。

“让你活,是让你见证,”他淡声,“你们试我,可我也试你们。”

他转身离去,步履如常,语气轻淡,却在风雷之间震耳欲聋:

“代人试锋,先看你有没有那块铁。”

雷压如潮褪尽,唯有遍地焦土与瓦砾残骸。

而那个命悬一线的堂主,伏在断木之间,魂识如灰,却死死记住了那句话。

街坊百姓早已惊惧欲绝,不知发生何事,只敢远远观望,竟无人敢靠近半步。

而那风雷之中,一道人影披风猎猎,自破瓦碎砖间踱步而出,衣不染尘,神情冷峻。

楚宁步下坍塌之楼,抬眸望向远方夜色,似在静听余雷回响。

他脚步不急,行于余烬与碎木之间,恍若踏月归人。

那一刻,雷魂之名不再只是传说,而是天威临人,谁敢算计,谁便葬命。

楚宁离开时,雷气未散。

可他心头,却并无得胜之感。

他知这不过是权谋一角,杀技再强,也难破命局之网。

他缓缓收息,眉间一线雷光未散,反觉心神躁动如潮。

他在想——为何,明知是局,他仍执意赴宴?

或许,他只是想用力击破那一层虚伪的帷幕,看看这世间还有几分“真”。

又或许,在这一场又一场杀与谋之间,他在找的,并不是敌人的破绽,而是自己那条未明的“道”。

三日奔行,楚宁所遭截杀不下十次,行至江临渡时,天色已入微暮。

江临渡,为北域通往中州的唯一水路渡口,因江势湍急、两岸山势如壁,自古以来便是兵家锁喉之地。

千年之前,曾有一代大儒在此布阵,以文心御兵,力退十万南蛮,后人遂于江岸设台祭文魂,被尊为“文江”。

千年后,此地再无兵锋,却藏杀机暗涌。

天色渐暗,雪线已尽,前方雾江横亘。

楚宁缓步而行,立于江岸崖石之上。

风自江心吹来,裹挟水气与寒意,冷得像一柄无形的刃,轻轻划过衣袍与眉骨,却无法切断他胸中那股近乎执拗的沉念。

他望向对岸。

江雾氤氲,光影迷离,一道纤细的身影若隐若现,仿佛披着月色轻纱,正伫立在远岸风中。

是她。

谢明璃。

她一袭素衣,乌发飘扬,静静地立在那儿,仿佛在等他,又仿佛早已习惯了等。

风吹动她的衣角,她的脸却模糊不清。

“楚宁。”

江风中,他仿佛听见了她轻轻唤他一声,像是从梦里传来,又像是从魂玉深处浮起。

那一声并不急切,却像从极远极远的地方,穿过了千山万水,透过了时间的重重缝隙,只为在此刻,被他听见。

他心头一震,下一刻,江风一转,雾气倏然掩没了那道影子。

他怔怔站着,不语。

片刻之后,他缓缓伸手,按住心口。那里藏着的魂玉,冰冷依旧,一如十日前的沉默无声。

可他知道,那不是幻觉。不是错觉。

是魂牵,是她的呼唤,是他踏上此行的唯一理由。

他抬头望天,江上星光微弱,天地如墨。

忽有微响入耳。

他低头看去,只见一滴水珠,从古桥檐角滑落,坠入江面,溅起一点涟漪。

江风冷如刃,江雾如翻卷素练,吞没岸边芦苇。

水面却反常平静,仿若被大手按下波澜,沉而无声。

舟船皆无,唯有一座古木浮桥横亘江上。

桥身微斜,似随江波轻晃,然其桥桩下赫然镇有一颗幽蓝魂石,稳若磐石。

木桥之上浮雕云纹,如魂息律动,桥尾红灯微晃,似有血光。

桥畔,一老者披蓑独坐,手持竹竿垂钓。

须眉如霜,却神息全敛,气不浮毫。

楚宁静立江边,未踏桥半步。

一滴水珠,自桥檐滑落,坠入江面,溅起一点涟漪。

便在那水珠破面一刻,四道水魂悄然自桥下浮现,无声入流,悄然绕向楚宁周身。

他们借江为身、以魂作鳞,行于水中而无迹,皆是冷水世家独门修魂武者,擅阵杀,修魂吞魄,号称“湿魂无声,人死魂散”。

这正是冷水一脉的秘术“溺魂阵”。

入阵者魂海受困,神识沉沦,水魂不离身,蚀人魂魄于无声无形之中,号称“魂台一梦醒,不知身归处”。

楚宁瞳中微光一闪,脚步不动。

这般魂阵,并非强杀,而似请君入瓮,待人自投罗网。

——“困魂、蚀识、引幻,再施水刃割神。”楚宁心中已断阵意。

“六品中等的构阵者……是要探我深浅。”

他拂去衣角尘土,步履如常。

第一步,落地无声,雷意自脚底散入地脉。

江水骤一颤。

四魂顿感压迫,一人传音:“不对,此子魂压诡异,非寻常武者。”

第二步,雷意微鼓,如涟漪轻荡,桥面纹路与雷脉悄然共鸣,仿佛一息间桥已化作雷引之阵。

水下四魂如鱼见雷,惶急游走,欲隐魂遁形,却已然被雷意锁定,动则引雷,静则受困。

第三步,楚宁闭目,吐气如风,轻声低语:

“雷霆伏水。”

这四字不似咒诀,更如对天地之问,道心所化。

一刹那,江雾化电,雷光藏于气流,伏于水脉,如春雷入地,悄然震响。

“伏水”,非直击之雷,而为“柔雷”,藏势不显,运转无形,似太极中“以静制动”之理,以柔驭刚,以虚破实。

电光未闪,雷声未鸣。

却在下一个刹那,整条江面轰然暴涨,雷声由地底炸响,一道雷蟒自江中腾起,横扫四方。

江水三尺瞬被蒸发,雷意凝实成形,宛如一条金蓝相间的雷蛇,穿破魂阵、缠杀水鬼。

四道水影尚未遁出,便如逆流之鱼,被雷蟒吞入体内。

“噗——!”

岸边老者只觉魂震如雷,口中溢血,一头栽倒在地,连竿都未敢收。

四名武者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雷意灼体,魂魄如雪遇火,顷刻蒸融,只余几缕青烟,消散江风之中。

浮桥亦在雷光中“咔嚓”裂断,化作断木零落入江。

整个江面,似被斩开一刀,雷痕贯江而下,直入江心深渊,久久不散,雷息震荡,星辉亦战栗。

楚宁静立原地,目光落向水面。

他并未即刻离去。

此战虽快,但他心中却泛起另一重感悟。

“雷,不止为杀。”

“雷,亦可藏势于柔,伏于水,道于心。”

先前他所修雷魂皆刚猛一途,摧魂裂神,重破轻控。

然而这一次,他以伏雷入阵,转刚为柔,静而成势,却更迅更烈。

“魂之至动,起于无形;雷之至杀,伏于无声。”

他盘膝而坐,任江风袭衣,闭目凝思。

识海中,一枚魂纹渐渐浮现。

非先前之雷刃、雷骨、雷铠,而是如水流般的纹络,从圆心扩散,呈漩涡状,一圈圈雷脉环绕魂海,静若涟漪,动则吞魂噬魄。

雷意如水,水中藏雷。

魂纹雏形初现。

此纹若成,不光是魂攻之器,更是布阵之道,既能伏敌于不觉之间,又能护身避杀,一攻一守,阴阳相济。

楚宁缓缓睁眼。

夜已深,星光寥落,雾未尽散。

他走向岸边,从破舟中捡起几块枯木,注魂成舟,木板如雷纹交织,轻踏江面,一步成舟。

他未回望,只背影随雷光流转,越过江雾,逐星而行。

钓者尚跪伏桥尾,良久未起。

那江心之上,雷意犹存,涟漪阵阵,仿佛天地尚在喃喃其悟。

雷可裂山,亦可伏水。

动中藏静,杀中藏生,此谓魂修之道,雷魂之心。

雷舟破雾,泊于江南。

楚宁脚踏雷纹而行,未言一语,步步如律。

江岸尽头,山脚下,一列金甲骑卫横列如墙,气息肃杀,早已守候多时。

山风拂面,旌旗微动,铁甲之下寒意透骨。

为首一人,高坐赤鬃战马,紫衫金袍,眉眼英朗却藏倨傲。

他执缰策马上前,抬手挡于中道,言辞清亮:

“楚宁,燕家与谢家曾有婚约,你若执意继续靠近谢明璃,便是夺宗之女,犯礼夺亲。此事事关两族脸面,不容你妄行!”

楚宁神色平静,眸光落在那人眉宇,低声唤道:

“你是?”

“燕王府世子燕成言。”燕成言目光凌厉,“谢明璃乃我未婚妻,婚书白纸黑字为证。我奉父命而来,接她归宗,是名正言顺。你不过是她逃婚路上攀附之人,还不速速退回去。”

楚宁听罢,唇角轻起,却无一丝笑意,那是一种极冷的讥诮。

他淡淡开口:“我没听说过。”

一语如雷,落地有声。

谢承钧,谢明璃之父,昔年曾是燕王府下属一支主力军队的统帅,战功赫赫,为人刚烈。

当年,燕王府为笼络这位部将,主动提出儿女联姻之策,将自家世子燕成言与谢家女定下婚约。

谢承钧本以为这份联姻是一场政治互助,岂料在一次偶然中,他发现,燕王府之所以看中谢明璃,根本不是看中谢家的忠义或者谢明璃的品行,而是她体内罕见的“寒魄魂脉”——一种可助后代铸魂、强根骨的天赋体质。

婚约,不过是强取豪夺的遮羞布。

之后,谢承钧冷然退亲,燕王府亦未多言,反倒“体面”地撤回了婚书,外界便以为两家已然和解。

但真正的原因,是谢承钧断然不愿将女儿当作“铸魂炉鼎”,而燕王府自知此事丑恶,便冷处理了结。

直到如今,谢承钧被陷谋逆,打入死牢,谢家满门被贬,谢明璃身份一落千丈。

燕王府才终于再次出手——派燕成言亲自来此接人,企图以“履旧约”之名,将谢明璃重新纳入囊中。

“她是我未婚妻。”燕成言言之凿凿,立于马前,身披金甲,声若惊雷,“我奉父王之命,接她回府。”

楚宁望着他,目光如深潭,波澜不惊。

他记得,谢明璃曾在听松阁哽咽地告诉他,那段所谓的“联姻”,在她十岁起便已化作噩梦——燕家之人以“婚前调养”为由,将她多次送入寒泉试炼,以激发魂脉潜力,逼迫她承受磨魂痛苦;甚至密修一纸魂契,若谢家不从,便要以兵压境。

“这不是联姻,是炼魂。”楚宁低语,语气平静,却透出锋芒。

他今日不是来夺亲,他是来碎礼。

雷意未动,风却先凝。楚宁足下魂光流转,一式起手,雷魂凝于掌。

“轰。”

那一瞬,天地变色。

雷云翻涌,山川震荡,雷龙自九霄咆哮而下,裹挟万钧怒意,直扑山下骑列。

金甲亲卫尚未来得及结阵,便被雷海吞没,雷火摧甲裂骨,化作焦土。

燕成言猛地抬手,欲唤护卫抵御,却只来得及睁大眼睛,便被雷光贯魂、魂台碎裂、神识湮灭,连反抗之念都未及浮现,整个人已化为焦炭,坠落尘埃,死无全尸。

雷意未歇,雷痕从楚宁脚下蔓延至林野数里,山地皆破,焦骨横陈。

这是雷之毁灭,却不止于毁灭。

这是魂道的反击,是对旧秩序的否定,是他以意志之魂,击碎“婚姻”被用作工具的龌龊本质。

“武者自立,当由己择道,而非被血脉、门阀、权势所控。”

今日这雷,不只是为了谢明璃。

更是为那千万个被礼制束缚、命运被安排的人,劈出一线光。

楚宁收掌而立,衣袍未乱。

他踏过焦土尸骨,声音低沉而坚决:

“她是谁,从来不是你说了算。”

雷魂已成,不再只是杀伐术式,而是他心之念、魂之志的延展。

——破礼为剑,碎枷成雷,愿天下无强权之“婚约”,无权谋之联姻。

风定,雷息,天光再明。

楚宁身影,逆光而行。

他不曾回头。

这一战,既是破阵,也是破念。

数日之间,他已连破数宗。

楚宁却越战越沉稳,杀意渐息,魂念愈明。

他清楚,自己原非生于血路之人,可如今身在其间,唯有一途可走:以战止战,以魂为旗。

可就在他略作调息之际,一封请柬却悄然抵达。

非纸非信,无鸽无印,却有一束魂丝破空而来,于他魂海轻轻一触——如梦似幻,却又无可抗拒。

那是魂术极高之人方能留下的印记,兼具引导与试探。

他未言语,只将魂念凝指,以雷丝点化魂丝回应,继而踏上通往西岭之路。

不是陷阱,而是邀请——敌意中带着优雅,杀意中藏着期待。

这般手笔,不需猜,楚宁便知来自何处。

青鸾宗,位于西岭之巅,四季不雪,云雾缭绕,自古为女修隐宗。

宗门传承独树一帜,以“舞魂”“梦引”“琴阵”三艺为基,号称“无刃也能杀人于笑语之间”。

凡外敌来犯,未必刀剑相迎,往往一席薄舞,便可送人于无声梦魇。

楚宁踏入西岭之时,便已察觉气机浮动,与前几宗设伏突袭不同,此地无声无杀意,却处处暗藏引诱。

他不难看出,这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请柬。

天未暮,山间灯已燃。

沿山石阶自山脚而上,直通半山腰的观礼台。

一盏盏青光如浮灯随风而舞,如同仙女引路,亦似亡魂迎宾,诡异又静谧。

他驻足片刻,似在感应阵法之纹络,随后毫不迟疑地踏步而上。

观礼台上,十余名女修早已候立,朱纱轻衣,鸾羽遮面,皆是青鸾宗中选拔出的上乘弟子,容貌姿态无一不是人间绝色。

台风拂来,香气幽幽,琴音未起,心神已生波澜。

为首之人,披青绣羽袍,鬓边插鸾骨金钗,气质端雅温婉,正是青鸾宗副宗主——玉无心。看不出修为波动,她缓缓起身,盈盈一礼,语音轻柔:

“听闻楚将千里南归,一路震宗破阵,宗中长老敬仰之至。此间山水俱佳,愿设一舞,为楚将洗尘解乏。”

楚宁眸光平静,未拒未应,只看了她一眼,转而望向观礼台中央。

琴已摆好,香已点燃,舞台之下,魂阵波动已然浮现。

那是一座以“情魂”为引的梦阵,借魂香入体,以琴音催心,再以舞姿摄神,专破修士识海防御,暗中夺魄控魂。

三年前,青鸾宗便曾用此法,于北境诱杀三名六品上等强者,震惊九宗,堪称“无形之刃”。

玉无心缓步而舞,步履柔缓,却极具引导之力,仿佛那一道道青光皆随她衣袂飞舞。

她眉眼间带着笑意,似羞似怯,一步步引向阵眼。

“楚将连破数宗,可曾疲乏?不若暂息片刻,也好让我等青鸾之舞,为你醒心……”

她话音尚未落,楚宁已淡淡开口:

“美人之计,三年前或许有用。”

话锋骤转,神色一凛。

“如今,不够看。”

袖袍一扬,指尖雷光乍现,如丝如缕,却隐含破魂之威。

“轰。”

魂香逆卷,琴音逆震,梦阵之力未及运转至半,便遭雷意撕裂,直接从根基震毁。

整座观礼台剧烈震荡,女修们纷纷倒退,口吐魂气,魂识动荡,神识如被重锤击中,勉强稳住气息者寥寥无几。

玉无心首当其冲,面色骤白,口鼻溢血,双膝跪地,魂脉剧震,几近崩裂,却未遭致命。

楚宁立于台下,并未趁机继续出手。他神色冷淡,双眸如渊,扫视一圈后,缓声道:

“我不杀你们,不是仁慈。”

“是留你们,看清什么叫真正的魂威。”

“下一次,别拦我路。”

说罢,他转身下山,身后余音未散。

十步之外,魂压尽敛,雷意收束如潮退散,天地归于寂静。

此役无伤而退,看似未斩一敌,实则一击震宗,破阵摧心。

青鸾宗自傲的梦阵与舞魂,在他手中如纸糊一般不堪一击。

山风掠过,观礼台残香犹在,魂阵已碎。

玉无心跪于断石之间,扶着裂痕未愈的魂脉缓缓站起。

她抬头望向楚宁离去的方向,却早已看不见那抹玄袍身影,唯有山路回风,余雷在风中低鸣,如未息之誓。

她咳出一口血,眼中却无怒意。

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被雷痕撕开的台面、破碎的琴弦、倒卧的弟子。这些曾让她引以为傲的技艺,如今不过片瓦残沙。

那一瞬,她忽然明白,自己从未真正看懂过那个男人。

他不是宗门记载中的雷修,也不是她认知中的魂者。

他可以杀人于无声雷下,却又能在破阵之后,克制如水,不再多施一指;他不宣仁义,却能以一句“不是仁慈”,留人以念;他冷如天雷,却在每一次出手中,隐含某种深藏的执意。

那不是简单的怒。也不是野。

是道。

是雷之“意”。

她忽然低语,声音极轻:“他是将魂化雷之人……亦是将雷还魂之人。”

雷于他,不止为杀。为醒,也为誓。

她闭上眼,静默良久,喃喃自语:

“他是我们……青鸾百年未见的敌人。”

“也是我……这一生唯一敬过的敌人。”

然而,下山途中,楚宁神情却并未轻松。

他心中沉思未歇。

破阵之法,非一时巧合,而是他近月来反复琢磨的“破心雷”初型。

以魂雷入阵,以意破识,专破幻梦与神识系术法,正是他雷魂修行的又一延伸。

但此技虽强,却非“终极”。

它更多是“克敌术”,而非“杀敌招”。

在连战多宗之后,他愈发清晰地意识到,魂武者不该只是以力压敌者,不该只是万雷轰顶的杀器。

若无法领悟雷魂之“神”,便永远只是“雷霆之刃”。

他曾是军中雷将,刀锋所向,万军披靡。

然而,此刻的他已非昔日之人。他心中隐约萌生一念:

“雷魂的极致,不应止步于破坏。”

“也许,它该是洗涤、唤醒、震慑……甚至,止战。”

此念一起,便再也无法抑制。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杀戮之后思考“克制”与“传意”。

可在青鸾宗这场梦阵之战后,他第一次明白:魂术之威,不在强杀,而在直击心灵。

他开始渴望一种真正属于自己的雷魂战技。

不是模仿,不是师承,更非战场千锤百炼之中千篇一律的招式。

而是融合自身悟道、战意、魂识、心性于一体的“神魂雷诀”。

一种,能由内而外震慑敌魂,破敌心防,却不必动手伤人的魂雷极技。

一种,在天地之间,唯他一人可用的,真正的“魂将神威”。

这一路斩宗破阵,他破的不只是敌势,也是自己多年来沉积未解的瓶颈。

走出青鸾宗,他仿佛也走出了曾经的雷霆之刃,向着另一个更高层次的魂武者迈进。

山风拂面,他回首西岭之巅,只留一句轻语:

“既是雷魂,就不该只为杀伐而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