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探视
当杜立特和他的飞行员们浴血长空之际,远在后方五台县城内的野战医院的病床上,霍德尔正享受着难得的安逸时光。
病房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阳光透过糊着窗户纸的木格窗,洒在霍德尔盖着洁白被单的病床上,带来一丝暖意。
他斜倚在床头,背靠着松软的枕头,手中端着一个搪瓷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瘦肉粥和一小碟腌菜。
这些天来,霍德尔的心情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自从被送进这家由山西民团开办的野战医院,并在那位名叫宋眉的年轻女医生的悉心照料下,开始注射那种被称作“盘尼西林”的神奇药物后,长期折磨他、让他夜不能寐、呼吸困难的严重肺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
就在今天上午查房的时候,那位身材窈窕,美丽动人的女医生还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
“霍德尔先生,你的肺部感染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体温也恢复正常了。”
宋眉一边用听诊器仔细听着他的肺部,一边用流利的英语说道,“从x光片来看,炎症也在消退。如果一切顺利,再经过大约十天的巩固治疗,你的治疗就可以结束了。到时候,只要多加休养,很快就能重返部队。”
“重返部队。”这四个字对于一个渴望战斗的军人而言,无疑是最大的福音。
霍德尔几乎是喜出望外,连声道谢,甚至想给这位救了他性命的中国女医生一个热情的拥抱,但一想到眼前这位美丽动人的女医生的身份,瞬间便冷静下来。
他毫不怀疑,一旦他敢对这位医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老板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割掉自己的两个蛋蛋。
此刻,他一边小口喝着粥,一边回味着宋眉医生的话,心情好得几乎要哼起歌来。
他甚至开始盘算着,等病好了,一定要想办法说服老板,在装甲部队的驻地旁开设一个军人俱乐部,凭什么杰克、汤姆那些鸟人可以在飞行员俱乐部里快活,他们这些装甲兵却要苦逼的住在帐篷里,连一点乐子都没有。
然而,就在他盘算着如何说服老板的时候,一阵阵凄厉尖锐、令人心悸的警报声,如同鬼魅般从远处的机场方向传来!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瞬间就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兵汗毛倒竖!
“空袭!是空袭警报!”霍德尔当时就从病床上弹了起来,想要冲出去看个究竟。但很快,就有护士进来安抚病人们,告诉他们不要慌乱,医院有防空洞,而且空袭的目标是机场,不是医院。
尽管被忽视安抚了下来,霍德尔还是能清晰地听到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却又震人心魄的爆炸声,以及飞机引擎特有的、撕裂空气般的尖啸声!
“谢特的,该死的日本杂碎!”霍德尔狠狠的骂了一声。
虽然他很想出去帮忙,但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
他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去了也只是添乱。
整整一个下午,他都竖着耳朵,紧张地聆听着远方传来的每一个细微的声响,直到警报解除,天空重新恢复平静。但他心中的担忧,却丝毫没有减少。
“咚咚咚——”
傍晚时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霍德尔的思绪。
“请进!”霍德尔应声道。
病房的门被推开,两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弗尔和约翰。
弗尔的军服上还带着一股装甲兵特有的油污味,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中却闪烁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约翰则相对干净一些,但眉宇间也难掩忧色。
“嘿!霍德尔!你这家伙看起来气色不错啊!”弗尔一进门就大咧咧地打招呼,顺手将手中的一包香烟扔给了霍德尔。
“弗尔!约翰!你们怎么来了?”霍德尔惊喜地坐直了身体,接过香烟,“快坐!快坐!”
“来看看你这个病号恢复得怎么样了。”约翰拉过一张凳子坐下,这才微笑道,“顺便……告诉你一些事情。”
霍德尔看着他们俩的神情,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是不是……今天的空袭……情况怎么样?伙计们都还好吗?”
弗尔和约翰对视了一眼,弗尔叹了口气,脸上的兴奋也消退了不少。
“霍德尔,你不用担心,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弗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中午的时候,小日本疯了似的,派了至少三四十架飞机来轰炸九曲河!
谢特……那些日本猴子就跟疯了一样,出动了几十架战机,妄图把咱们的机场炸掉。
还好杜立特和杰克他们给力,不但将他们赶了出去,还击落了他们二十多架飞机。”
弗尔开始唾沫横飞地向霍德尔描述起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空战。
他讲到p-47编队如何在杜立特的带领下紧急升空,如何利用Bz战术打了日本人一个措手不及,讲到独眼杰克和汤姆如何与日军的王牌飞行员展开殊死搏斗,讲到天空如何被炮火和残骸覆盖……
霍德尔听得也是心惊肉跳,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虽然他不是飞行员,但从弗尔那绘声绘色的描述中,他完全能够想象到那场空战的惨烈程度!
“……最后,我们干掉了他们二十多架飞机!吼谢特……过瘾!”弗尔说到这里,又兴奋了起来,挥舞着拳头,“不过……我们自己也损失了四架‘雷电’……汤姆和杰克也受了点小伤。”
…………
与此同时,在九曲河机场简陋的医务室内,空气中同样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和血腥味,但气氛却与霍德尔病房的相对平静截然不同。
“嗷……轻点!轻点!苏珊!该死的,这里是肉,不是他妈的飞机蒙皮!会疼的!!
你就不会给我打上麻药后再缝合吗?”
一声声夸张而略带滑稽的痛呼,从赤裸着上身,正龇牙咧嘴地坐在一张木制椅子上的汤姆口中发出。
他那古铜色的、布满细小伤痕和肌肉线条的胳膊上,一道约莫三四英寸长、皮肉外翻、还在微微渗血的伤口,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这道伤口,正是在今天与仪峨彻二大佐空战时,被对方的机枪子弹打破驾驶舱盖后的破片划伤的。
站在汤姆身旁,手持着一根已经穿好医用缝合线的弯针和一把止血钳的,是那位名叫苏珊的战地护士。
二十出头的苏珊,穿着一身白色的护士服,金色的短发被整齐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冷静而专注的蓝色眼眸。
她的五官算不上绝美,但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英气和干练。此刻,她正微微蹙着眉头,对汤姆那杀猪般的嚎叫充耳不闻,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熟练而精准地进行着伤口清创和缝合。
“闭嘴!汤姆!如果你再像个娘们一样鬼叫,我就把你的嘴也缝上!”苏珊头也不抬,语气冰冷地呵斥道,但手上穿针引线的动作却依旧稳健。
她的手指灵巧地翻飞着,每一次穿刺、每一次拉线,都显得那么的精准和果断,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护士。
汤姆被苏珊这毫不留情地一怼,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声音也小了下去,只敢发出一阵阵压抑的“嘶嘶”抽气声。
他甚至不敢去看苏珊那张此刻显得有些“凶神恶煞”的俏脸,更不敢去看自己胳膊上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缝合景象,只能紧闭着双眼,把头死死地扭向另一边,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些痛苦似的。
这倒不是汤姆胆小怕疼。
作为一名在有勇气跑到异国他乡来淘金的飞行员,对于生死他早就看淡了,断几根骨头,或者被子弹擦伤,对他而言都算是家常便饭。
但问题是,眼前这种被一个年轻姑娘拿着针线在自己皮肉上穿来穿去的景象,实在是太……太他妈的诡异和渗人了!尤其是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或者说,机场医务室的麻药储备极其有限,这种“小伤”通常不舍得用)。
那种针尖刺破皮肤、穿透肌肉、缝合线在血肉中拉扯的清晰触感,以及苏珊那张近在咫尺、表情专注到有些冷酷的脸庞,都让汤姆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宁愿再去和日本人的“隼”式战机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想再多承受一秒钟这种“温柔”的酷刑!
“嘶……苏珊……我说……你这手艺……是不是跟你家缝补丁的奶奶学的?”汤姆试图用开玩笑来缓解自己的紧张和疼痛,但声音却因为强忍着痛楚而有些变形。
苏珊依旧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只是在缝合完一针后,用止血钳夹住缝合线,然后用一把小剪刀“咔嚓”一声剪断线头,动作干净利落。
“好了,别贫了。忍着点,马上就好。”
苏珊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但仔细听去,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些,“这道口子不算深,但有点长,而且边缘不整齐,不好好缝合的话,容易感染,到时候你就得跟霍德尔作伴,去野战医院住上几个月了。”
听到“霍德尔”和“野战医院”,汤姆顿时打了个冷颤。
他可是听说了,霍德尔那小子差点因为肺炎嗝屁,来中国就是为了治病的。他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伤,跑去和霍德尔做伴,要是再被他给传染了,他哭都没地哭。
“别……别……我可不想去那个鬼地方。”汤姆连忙说道,语气也软了下来,“苏珊……好苏珊……你轻点……我保证不叫了……”
苏珊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拿起一块蘸着消毒酒精的棉球,仔细地擦拭着缝合好的伤口周围的血迹,那冰凉的刺激感让汤姆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就在苏珊熟练地打完最后一个外科结,用沾着酒精的棉球仔细清洁完汤姆胳膊上那道刚刚被“精心缝制”完毕、此刻正微微肿胀泛红的伤口,并准备用纱布进行包扎的当口,医务室那扇简陋的木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一位同样穿着护士服,但胸前别着一个小小药剂瓶徽章,显得更为文静秀气一些的金发年轻女子,抱着一个半人高的沉重木箱,有些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她鼻尖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几缕被汗水打湿的金发贴在脸颊上,胸口也因为急促的跑动而微微起伏着,丰满的曲线在略显单薄的护士服下若隐若现。
“嘿……苏珊!呼……呼……”这位名叫玛格丽特的药剂师,将怀中那个印着红十字和一些英文字样的木箱“咚”的一声放在了医务室中央的空地上,然后扶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这……这是老板……让人刚刚从县城……送,送过来的……最新一批消毒药品和……和麻醉药!我……我先放这里了,你等下记得清点一下。”
玛格丽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直起身子,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抱歉,苏珊,路上耽搁了一下,送药的车坏在半路了,我们是找了民夫才把这些宝贝疙瘩给抬回来的。”
苏珊闻言,点了点头,说道:“辛苦了,玛格丽特。这些东西来得正是时候,来之前我原本以为我们带来的药品会用一点少一点,很难补充,没想到老板居然这么贴心。”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打开了那个木箱的搭扣。
“哗啦——”
随着箱盖被打开,满满一箱用玻璃瓶装着的各种颜色的药液、一卷卷的绷带、以及一些用油纸包裹着的小巧金属器械,立刻展现在众人面前。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几排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贴着“吗啡”(morphe)或“奴佛卡因”(novo,一种局部麻醉药)标签的小安瓿瓶。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瓶上,反射出点点光芒,在汤姆那因疼痛而有些呆滞的眼中,这些平日里毫不起眼的药瓶,此刻却仿佛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麻醉药!
而且是整整一大箱!
汤姆那双因为疼痛而有些失神的眼睛,在看到箱子里那些熟悉的麻醉药标签时,瞬间瞪得溜圆,如同见了鬼一般!他先是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然后猛地扭过头,死死地盯住了正准备拿起纱布和胶带为他包扎伤口的苏珊。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这个看起来文静秀气、下手却狠辣无比的娘们……她是故意的!
她一定是早就知道这批麻药马上就要送到了,却偏偏要赶在这之前,硬生生地、在没有使用任何麻醉的情况下,把他的胳膊给缝了个“千疮百孔”!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报复!是虐待!是对他这个刚刚在蓝天上与敌人浴血奋战归来的英雄的无情摧残!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屈辱感,如同火山爆发般从汤姆的胸腔中喷涌而出!
“谢特……”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绝望、都要饱含血泪的嚎叫,猛地从汤姆的口中爆发出来,响彻了整个医务室,甚至连外面路过的地勤人员都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苏……珊……你这个……你这个魔鬼!!你这个冷血的……没有同情心的……虐待狂!!”汤姆指着苏珊,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委屈,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尖利和沙哑,眼角甚至都泛起了晶莹的泪花,“你明明知道有麻药!你明明知道!你却……你却……嗷呜呜……我的胳膊……我的肉啊……”
他一边嚎叫着,一边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捂着自己那条刚刚被“蹂躏”过的胳膊。
苏珊被汤姆这突如其来的爆发也吓了一跳,她先是有些错愕地看着汤姆,然后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箱满满当当的药品,尤其是那些显眼的麻醉药瓶,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
她那张平静的脸上,似乎也罕见地闪过了一丝……呃……心虚?
“咳……”苏珊清了清嗓子,试图板起脸,但眼神却有些飘忽,不敢与汤姆那“控诉”的目光对视,“汤姆……你要知道,麻醉药品是非常宝贵的战略物资,不能随便浪费。
你这点小伤……呃……其实也不算太小……但总归是皮外伤,忍一忍就过去了。而且,适当的疼痛,有助于你保持清醒,记住这次战斗的教训,下次就不会这么不小心了。”
这番话说得是义正言辞,冠冕堂皇,但听在汤姆的耳朵里,却无异于火上浇油!
“适当的疼痛?!”
“有助于保持清醒?!”
“记住教训?!”
他简直要气炸了!
“厚谢特……我……我跟你拼了!!”汤姆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吼着就想朝苏珊扑过去,但刚一动弹,胳膊上那道新鲜的伤口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瞬间又“嗷”的一声跌坐回椅子上,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一旁的玛格丽特,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先是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也反应了过来,看着苏珊那略显不自然的表情和汤姆那悲愤交加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但她很快又意识到场合不对,连忙捂住了嘴,努力地憋着笑,肩膀却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忍得很辛苦。
苏珊狠狠地瞪了一眼憋笑的玛格丽特,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了那副冷静的表情,走到汤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
“好了,别嚎了!伤口已经缝好了,现在需要包扎。如果你再乱动,导致伤口裂开或者感染,那可就真的要去野战医院和霍德尔作伴了。到时候,别说麻药,就算你想找我给你缝针,我都没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