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时间。
此前,斋藤利政之所以能获得围剿大桑城的窗口期,就是因为越前跟织田信秀都面临着一场大战;
而现在,织田信秀那边、十有八九已经跟今川家打完了,而朝仓家那边、估计也已经解决了一向一揆的问题;
这样两场大战下来,哪怕赢了、他们也不可能毫发无伤;这便意味着、他们需要一个喘息的时间。
那么,喘息的时间是多久呢?这就得从当下的“御恩奉公”制度说起了。
作为“御恩奉公”制度的核心,所有领主对麾下武士的服役时间都是有明确规定的:每年60天的时间!
在这60天之内,武士们需要自备干粮武器、长途跋涉到另一个地方为领主作战;
如果这场战争打得足够久、超过60天的时间,那后面的支出便是由领主来承担;
那如果…战争是断断续续,累计超过60天呢?答案是…武士有权拒绝继续服役!
是的,哪怕领主愿意付钱,武士依旧可以拒绝服役。
而眼下秋收在即,作为军队的作战主体,农民们需要秋收、缴纳年贡、冬歇、祭祀祈神、准备春耕…
在这一系列关乎生存的农事活动面前,已经服役超过两个月的武士们、怎么可能继续为领主跨国作战?
再说了,朝仓家跟织田信秀也不是傻子,他们想削弱自己没错,可冒着损失年贡的风险来进攻自己,那就是纯纯的自毁根基了!
因此,他们最快能集结大军、发动大规模攻势的时间窗口,只能是明年一月、即春耕开始之前的短暂农闲期!
距离现在,还有将近四个月!
“呼…”林政顿时松了一口气!
眼下时间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至少在明年一月之前,这两家人都不太可能大规模的、成建制的入侵美浓;
有了这宝贵的数月喘息之机,自己必然可以做更多的准备、以应付接下来的战争!
考虑完时间,那接下来要考虑的、便是他们进攻的方向了。
说来也巧,这美浓跟尾张虽然离得近,可一条奔腾不息的木曾川,就足以让织田信秀的望洋兴叹!
在木曾川大桥修建之前,从尾张入侵美浓、奔袭稻叶山城的路径,其实就只有两条:
一条是自清须城——岩仓城——川手城——加纳山城,最后抵达稻叶山城城下;
另一条是自今尾城——大垣城——大安城——井之口城,最后抵达稻叶山城城下!
这两条道路都存在同样的两个问题:需要穿越他人领地、而且最终都需要面临一道易守难攻的天堑!
像岩仓城,此刻还在岩仓织田家手中,如果他们不想被“假途灭虢”、就一定不会放行;
而今尾城呢?世居此城的中岛家一直跟长岛本愿寺眉来眼去,最后还是被织田信长给一窝端了的;
就这关系,还指望他们给织田信秀放行?门都没有!
至于他们要面临的天堑,那就更是让织田信秀吐血三升的存在:
历史上,织田信秀两度在加纳山城被斋藤道三击败,有一次差点连小命都搭了进去;
至于井之口城?织田信秀、织田信长父子在此连败七次,死在这儿的尾张人、堆起来比山还高!
换句话说,只要林政能踏踏实实坚守加纳山城跟井之口城,织田信秀就算倾巢而出、也别想摸着稻叶山城…
再看越前朝仓家。
作为拥兵数万、又有军神朝仓宗滴坐镇的北陆道霸主,朝仓家一直没有入侵美浓,难道是因为他善嘛?
显而易见,并不是,而是地形在教他们做人。
与尾张不同,越前朝仓家位于美浓北部,两家之间也没有什么大河拦路,有的…只是绵延数十里的陡峭山区!
自西向东而行,他们需要穿越能乡白山,顶着冬天半人深的大雪、穿越数十里的无人区;
等他们艰难穿越能乡白山后,等待他们的、就是横亘在大路上的根尾城!
怎么说呢?斋藤利政都把大桑城围住了、也没能打下根尾城,你猜、它好不好打?
而自东向西而行,且不说路程多了一半,这一路上需要穿越的绵延山区、比能乡白山只多不少!
当然了,这一带不是荒山野岭了,因为它是東家、远藤家跟佐藤家及他们麾下数十个大小家臣的领地…
这群地头蛇会让他们轻而易举的通过吗?如果他们输了,这些地头蛇会不会落井下石?
那就灭了这些地头蛇?
好提议,如果朝仓家打算在美浓损失惨重、然后被加贺一揆的数十万人海所淹没,那他们就可以这么做…
而比起这两条困难重重的山路,挡在林政面前的,还有更重要的目标:大桑城!
别忘了,朝仓家入侵美浓的合法理由、就是拥立土岐赖纯、让他成为新的美浓守护。
因此,在打下大桑城、抓住土岐赖艺之前,他们都不可能继续挥兵南下、继续来找自己的麻烦!
这样一想,只要大桑城还在土岐赖艺手中,朝仓家的主力就不可能、也没理由直接扑向稻叶山城!
这一下,林政如拨云见日般、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时间上,他至少还有四个月的缓冲时间;路线上,只要守住加纳山城、井之口城跟大桑城,他就立于不败之地!
那么、在这宝贵的几个月里,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呢?
正想着,一个更棘手的问题,如同冰冷的匕首般扎入他的心口——
他没有足够的兵力!
朝仓家自不用说,他们几次与加贺一揆开战,都集结了超过两万大军,就算长途跋涉、至少也能出动三四千;
而织田信秀呢?历史上、他几次入侵美浓的时候,最少也有三四千、多的时候甚至上万!
这也意味着、林政至少需要面对三四千人、多则五六千、上万的敌军,而他手中…有多少人呢?
借来的僧兵六百多,七拼八凑的手下也是六百多,再算上日比野清实等人的兵力,满打满算不足1800人。
就这,还得守住稻叶山城、加纳山城、井之口城跟大桑城这四城之地,而且没人知道、这场战争会持续多久…
这还怎么搞?
就拿这“御恩奉公”制度来说,织田信秀、朝仓家不能无休止的征召部队,放到他身上也一样!
武士们受限于农事、征召农民足轻的速度极慢,而且战斗力堪忧,根本派不上大用场;
至于临时征召的豪族部队?他们同样受制于农时,可及时征召的武士郎党们、又人数相当有限…
怎么办呢?
林政眼珠子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答案只有一个——
建立一支不受农时束缚的、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常备军!
可世人都知常备军的好处,为何却不见几个大名、真的维持起一支庞大的常备军呢?原因也很简单:战争也需要计算经济账。
要组建这样一支常备军,兵源从哪里来?军饷谁来出?武器具足谁来管?他们的家眷又如何安置?
再想想,原历史上、织田信长早期也只能维持七八百人的常备军,自己又拿什么养这上千人的常备军呢?
唉…
摇摇头,林政继续朝偏殿走去。
然而,就在院子门口时,他却意外的看到…两个僧兵。
僧兵!
对呀!僧兵!
自己怎么忘了?这些僧兵不就是天赐的常备军吗?!!
想到这里,林政眼中瞬间绽放出光芒:
首先,僧兵就是极少数的、全天候服役的兵员。
这些人依附于寺院,而寺院本身、就是他们的“军营”和“后勤基地”;
只要寺庙的米缸不空、香火钱不断,他们就能常驻寺中,也无需春耕秋收,可以随时听候调遣!
其次,维持这些僧兵、本身也没有多少成本。
一来,寺院本就不给他们支付固定的俸禄,而林政?更是可以连军粮都算在寺院头上;
二来,僧兵本就有自己的“生财之道”,他们借“护法”、“祈福”、“除魔”之名,行收“保护费”、敲诈勒索甚至武装劫掠之实;
论“创收”能力,这些人不但足以养活自身,甚至还能反哺寺庙,比吃草挤奶的牛还划得来!
其三,僧兵没有什么家眷,自然也不用安置!
要知道,底层僧兵多为流民、破落户、甚至是通缉犯,这些人不是孑然一身、就是早就抛妻弃子了;
至于少数有地位的高级僧兵,他们倒是拥有妻妾财产,可他们赚的钱也多啊?哪还需要林政去操心这事?
这一刻,林政越发确信、如果能把这些僧兵都转化为自己的常备军,那自己绝对可以所向披靡、横扫天下!
可问题又恰恰出现在这儿:他凭什么、让这些僧兵听话呢?
一来,这些僧兵都是桀骜难驯、难以管束的主。
由于他们的“雇佣兵”性质,连管他们吃饭的佛爷们都管不了他们,林政又拿什么去管?
没错,他也确实管住了城田寺的那群僧兵,可这是他用六七百人去管住一百多人;
如果他把管辖的范围扩大到五百名鹭山寺的僧兵身上、甚至是更多的僧兵身上,他还管的过来吗?
二来,僧兵们大都素质低下,是典型的乌合之众。
这些人或许有几分蛮勇,但毫无纪律可言;让他们打架斗殴、恃强凌弱还行,可上了战场、就知道一窝冲!
更要命的是,因为他们嚣张惯了,训练他们的难度、甚至远超那些笨拙但相对听话的农民…
三来,由于缺乏晋升空间,这些僧兵也是把摆烂发挥到极致!
别的不说,一个底层僧兵,就算再能打也很难获得晋升,仅有的几个领导的位置、早就被寺院的佛爷们所掌握!
这样一来,没有土地、没有俸禄、也没有光宗耀祖的希望,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打砸抢”和虚无的“佛前功德”;
久而久之,这些人都是抱着“混日子”、“捞一把就跑”的心态。
像这样的军队,让他们打顺风仗,抢掠财物还行;真要打硬仗?那保准跑得比兔子还快!
面对这种种问题,他就必须先找到这些僧兵的弱点,从而拿捏住他们、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那怎么找到他们的弱点呢?
不外乎三板斧: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胁之以威!
而这、又需得先弄清楚另外三个问题:僧兵们都信什么?听什么?又怕什么?
林政不知道。
但他可以摸索,更重要的是、他眼下正好就有一个试验品…
…
林政刚一步入偏殿,一柳宣高便焦急的迎了上来,且明显松了一口气: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嗯。”林政摆摆手,又将目光投向偏殿的一角:
只见深芳野继续闭目诵经,秀姬则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
而她们身边,则是气焰嚣张、时不时比划一下刀刃、试图吓唬她们的半兵助几人…
“让她别念了。”林政对着深芳野便是一指。
“啊?殿下?”秀姬还在犹豫,旁边的半兵助便已上前一步,扬起手来、一巴掌呼在深芳野的脸上:
啪~
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偏殿!
只见深芳野直接被抽得摔倒在地,以手捂脸、佛经也念不下去了,只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林政!
难以置信?
大概是觉得、有秀姬在她身边,就可以有恃无恐?看来、这一巴掌还真就扇对了!
“斋藤义龙去哪里了?”林政直视着深芳野的目光、冷声问道。
谁知,这老女人只是一脸愤恨的望了他一眼,随即恶狠狠的将头扭向另一面,根本没有回答的意思!
呦呵?还横呢?
林政直接将目光投向半兵助!
“是!殿下!”半兵助直接把手中太刀递给岩吉,撸起袖子、便朝着深芳野逼近!
“不!殿下!别…别打她!”
这时,被吓得愣了神的秀姬终于反应过来、哭哭啼啼的向林政求情:
“您…您饶了她吧?”
谁知,她话音刚落,便又有几道巴掌声响起:
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