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剑书生 作品

第510章 大汗万岁

“严阁老所言极是。然变法乃父皇钦定,杨帆不过执行之人。若因边关一时动荡便全盘否定,恐非明智之举。”

严嵩表情阴冷,但面上依然恭敬。

“王爷教训的是。老臣只是忧心国事,若有冒犯,还请海涵。”

嘉靖在偏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已有计较。

他轻轻敲了敲扶手,身旁的太监立刻会意,高声宣布。

“皇上有旨,今日朝议到此为止。有关边关军务,着兵部与内阁共议,明日再奏。”

朝臣们纷纷跪拜。

“臣等遵旨。”

待群臣退去,嘉靖依然端坐在八卦台上,陷入沉思。

他与俺答打了半辈子交道,深知鞑靼诸部之间的矛盾不比明朝内部少。

“这才是真实的力量对比。”

嘉靖喃喃自语。

他想起杨帆密奏中提到的鞑靼内部权力斗争,眼中精光一闪。

数日前,嘉靖已密令三边总督郭乾、蓟辽总督杨博调动兵马。

京师防卫已无大碍,宣大方面郭乾也已秘密调兵援救,局势并未完全失控。

嘉靖相信,自己一道圣旨下去,卫军定会效死力,加上一批虎将,杨帆未必会惨败。

嘉靖一直认为杨帆可能想和戎,未必真会大打出手。

自古以来,和戎与变法相辅相成,杨帆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嘉靖好奇的是,杨帆是否有办法让俺答讲和。

至于严家,嘉靖认为他们过于狂妄,以为控制了朝廷就能掌控天下。实际上,朝中还有多个势力并不支持严家。

张居正未参与其中,表现出中立态度;徐阶通过裕王的话表明自己也是中立的,李春芳自然也会跟随徐阶。

最意外的是高拱,他公开说破严家的心思,这是一种强势的中立,意在捞取名望、积蓄后劲。

高拱一向外粗内细,其野心之大,不亚于张居正。

严嵩提出的”钱、兵、人”是霸朝的关键,控制了这三样,就控制了朝廷和天下。

但嘉靖作为将近四十年的皇帝,岂会如此容易对付?他枯坐许久,思虑澄澈。

此时,严世蕃和高拱已把话说破,裕王也点到了杨帆的名字。

嘉靖知道不能再拖,否则一旦提及杨帆变法,必然引发无休止的争吵。于是他抱起拂尘,缓步走向正殿。

众臣见嘉靖一身羽服、怀抱拂尘,缓步走来,都感到惊讶。

嘉靖走到龙椅旁,却不落座,静静望着朝臣,待全场静默后,他念诵佛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在群臣心头。

嘉靖将一切有为法视为魔障,暗示钻营取巧、阴谋算计等行为都是魔障。

他将目光转向严嵩,那双看似浑浊实则锐利的眼睛直视着这位权倾朝野的阁老。

“严爱卿,朕问你,俺答在边境磨蹭不去,可是魔障?”

严嵩凛然,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却选择沉默应对。

此刻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嘉靖又转向严世蕃,以看似无关的禅理提问。

“世蕃啊,你说说,何为第一境界?”

严世蕃一愣,随即恭敬答道。

“回皇上,臣以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此为第一境界。”

嘉靖颔首,又问。

“那钱、兵、人,是对是错?”

严世蕃额头见汗,支吾道。

“这...臣愚钝...”

嘉靖不等他回答,直接点明。

“君臣之分,天理昭昭。君不君,臣不臣,便是魔障。”

这话几乎是指着鼻子说严家父子搞君不君、臣不臣的行径了。

严嵩苦笑,深知嘉靖的厉害,只是他仍心存侥幸,认为魔障虽被指出,但仍具威力,嘉靖未必能真正破解。

在前排的徐阶眼皮一跳,余光瞥见高拱也是神色震动。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谁不知道严家这些年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可不就是”君不君,臣不臣”?

严嵩老脸上皱纹更深了几分。

他冲皇帝躬身行礼,声音沙哑。

“皇上圣明。老臣教导无方,犬子愚钝,不解圣意。”

嘉靖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转向殿外飘雪。

“北边战事如何了?俺答在边境徘徊数月,为何迟迟不进不退?”

严世蕃见话题转向军事,暗自松了口气,连忙答道。

“回皇上,蒙古骑兵飘忽不定,我军以守为主,依托边墙...”

“朕给了你钱、兵、人。”

嘉靖突然打断,声音陡然转冷。

“为何不能主动出击,反而要被动防守?”

严世蕃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哪敢说严家暗中与蒙古人有往来,故意拖延战事好从中牟利?

站在武官队列中的杨帆握紧了拳头。

作为变法派的中坚,他早就看出严家在边事上做手脚,此刻见皇帝发难,心中暗喜。

嘉靖不等严世蕃回答,继续道。

“当前应冷静应对,做好回防京师等必要措施。”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严嵩一眼。

“至于江南织造局的银两,边塞将士的粮饷,还是各归其位的好。”

这话一出,严嵩脸色微变。

他前日刚挪用江南税银充作”军费”,实则大半进了严家私库,没想到皇帝竟了如指掌。

“皇上明鉴!”

徐阶突然出列,声音洪亮。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巩固边防,而非贸然决战。”

高拱也紧接着附和。

“徐阁老所言极是。蒙古人狡诈,我军贸然出击恐中埋伏。”

嘉靖表情满意。

他这一手以退为进,既敲打了严家,又给了变法派发声的机会,更让主战派无话可说。

严嵩眯起浑浊的老眼,心中暗恨。

他本想借决战之名调动全国资源,进一步掌控朝政,没想到皇帝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化解了危机。

更可气的是,徐阶、高拱这些对头竟敢当着他的面唱反调!

“皇上。”

严嵩开口。

“老臣以为,回防京师固然重要,但钱、兵、人等资源也必须提前准备,否则将误国大事。”

嘉靖似笑非笑。

“严爱卿所言极是。那就由徐阶主持具体调度,严爱卿从旁协助如何?”

这一招分权之计让严嵩心头火起,却不敢表露,只得躬身道。

“老臣遵旨。”

徐阶连忙出列。

“臣才疏学浅,还需严阁老拟票定夺。”

朝会至此,嘉靖已大获全胜。

他疲惫地挥挥手。

“今日就到这里吧。裕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站在亲王首位的裕王恭敬道。

“儿臣以为,军国大事当由内阁诸位大人商议定夺。”

嘉靖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离座。太监尖声宣布退朝,群臣跪拜恭送。

严嵩在严世蕃搀扶下慢慢走出大殿,老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压低声音对儿子道。

“去信给大同那边,让他们加紧动作。等俺答破了边墙,看那昏君还能不能坐得住!”

严世蕃连连点头,小眼睛里闪着阴狠的光。“爹放心,儿子已经安排好了。杨帆那帮变法派的好日子到头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大同北门外,寒风呼啸。

麻禄一身铁甲,手持长刀站在阵前。

他望着远处蒙古大军的营帐,眼中燃烧着战意。

“弟兄们,今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杀!”

数千边军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马芳拍马来到麻禄身旁,沉声道。

“老麻,我率右翼先冲,你伺机而动。”

麻禄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老马,别跟老子抢功!要死也是老子先死!”

说罢不待马芳回应,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这莽夫!”

马芳骂了一句,急忙挥手下令。

“右翼跟上!保护麻将军!”

中军处,杨帆与总兵李文进并肩而立。望着前方烟尘滚滚,杨帆眉头紧锁。

“李总兵,此战凶险,你带着后勤而行,我率主力接应麻、马二位将军。”

李文进摇头。

“杨大人是文官,岂能亲临战阵?还是末将去吧。”

杨帆坚毅道。

“变法大业未成,我岂能躲在后方?”

他转头对亲兵道。

“传令王崇古将军,务必守住主城。其余各堡将领,死守待援!”

北门城楼上,代王与锦衣卫指挥使虞祯并肩而立。

代王望着远处厮杀的将士,老眼含泪。

“本王一生苟且偷安,今日方知愧对列祖列宗!”

虞祯面无表情,声音冷静得可怕。

“王爷不必自责。杨大人全军出击虽险,却是唯一生机。”

他招手唤来亲信,低声吩咐。

“去,把所有机密文书烧了。把那几个要犯押往固原,交给郭总督。”

亲卫领命而去。

虞祯望向战场,蒙古骑兵已涌来。

他握紧腰刀,喃喃自语。

“严家老贼,若此战有失,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而在得胜堡以北一百里的雪原上,俺答身披厚重的狼皮大氅,站在一处隆起的小丘上。

他身后是金顶王帐,两侧排开二十八部首领和汉人谋士,黑压压一片,却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辛爱。”

俺答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穿透风雪。

“当日你遭遇明军侧击,为何选择回旋向北?”

辛爱向前一步,铁甲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他年轻的面庞被寒风吹得通红,却掩不住眼中的倔强。”

父汗,儿臣认为回旋向北是对的,但错在没有绕到明军身后。”

“哦?”

俺答浓眉微挑,目光扫过两侧首领。

察哈尔部的库登汗立刻附和。

“辛爱王子稳健回防,并无过错。明军狡猾,设下埋伏,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

“正是如此。”

兀良哈部的图类抚摸着腰间的弯刀。

“若贸然绕后,反可能陷入包围。”

众将纷纷点头,雪地上响起一片铠甲碰撞声。

俺答却沉默不语,目光锐利,扫过每一张面孔。

这些所谓的”盟友”中,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察哈尔部的打来孙站在库登汗身后,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眼中却带着算计的光芒。

“错了就是错了。”

俺答突然开口,声音如闷雷滚过雪原。

“土默特人不会欺骗自己。”

辛爱脸色一白,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打来孙趁机上前,谄笑道。

“大汗英明。不过辛爱王子毕竟年轻,经验不足情有可原。我察哈尔部愿出两万精锐,助大汗一臂之力。”

俺答心中冷笑。两万人马?分明是想等我战败后,顺势回兵抄了土默川!他想起出发前汉人谋士萧芹讲的故事。

前秦苻坚率百万大军南下,却因内部不和而惨败淝水。今日之局,何其相似?

“辛爱。”

俺答转向儿子。

“回旋的方向错了。你应该继续向得胜堡方向走,把明军诱到死地。”

辛爱困惑地皱眉。

“可那是明军主力所在...”

“任何时候遇到伏击。”

俺答打断他。

“都要朝敌人最在乎的方向走。”

打来孙眼中精光一闪,若有所思。

“敌人最在乎的东西...才是其致命弱点。”

他试探地看向俺答。

“大汗深谋远虑,不知此番用兵,真正的目标是...”

俺答笑而不语,目光投向南方。

那里,得胜堡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他一直在缓慢推进,给严嵩足够的时间,但至今没有消息。

若严嵩搞不定,反被杨帆掌握局势...想到这里,俺答后背突然一阵剧痛,如被利箭穿透。

这奇特的痛感他一生只经历过三次。

每次都有大凶之兆。

“库登汗!”

俺答强忍疼痛,声音却稳如磐石。

“命你为前驱,夺下得胜堡,然后绕到明军身后,直趋大同城下!”

库登汗大喜过望,正要领命,打来孙却突然插话。

“大汗,如此荣耀之事,何不让辛爱王子将功补过?”

俺答看穿了打来孙的算计。

既卖人情给自己,又能让察哈尔部保存实力。好一招以退为进!

“善!”

俺答大笑,声震雪原。

“打来孙此言甚合我意。辛爱,你可敢担此重任?”

辛爱单膝跪地,甲胄铿锵。

“儿臣万死不辞!”

“好!”

俺答扶起儿子,在他耳边低语。

“记住,攻堡为次,诱敌为主。杨帆若出城迎战,便是我们的机会。”

辛爱眼中燃起战意,重重点头。

俺答转向众将,声如洪钟。

“自今日起,得胜堡更名为库登堡,以彰我蒙古勇士之威!”

“大汗万岁!”

二十八部首领齐声高呼,声浪震落树梢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