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剑书生 作品

第515章 至今难忘

“刺客!”

杨帆大喊,同时迅速吹灭了油灯,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侍卫们破门而入,但院中早已不见刺客踪影。

杨帆扶起惊魂未定的吕坤。

“看来有人不想让你开口。”

吕坤面色苍白。

“我...我真的不知道代王妃为何而死...”

“但现在有人要杀你灭口。”

杨帆果断道。

“收拾重要物品,立刻随我离开。京城有人能保护你。”

吕坤慌忙起身,从床下拖出一个陈旧木箱,取出几卷竹简和一本手抄本塞入行囊。

杨帆瞥见那手抄本封面上写着《正蒙注疏》四字。

“横渠先生的著作?”

杨帆问道。

吕坤动作一顿,有些惊讶。

“杨大人也知横渠之学?”

“略知一二。”

杨帆不动声色。

“张载主张太虚即气,反对理学空谈性命,倒是与你刚才所言相符。”

吕坤脸上浮现红晕,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知音。

“大人明鉴。在下虽被聘为义勇教习,但并不喜欢理学心学那些空谈,只是为混口饭吃。横渠先生之学重实用,讲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才是在下真正服膺的。”

杨帆注意到吕坤行囊中还有《金刚经》和一本医书,心中对他的印象又改观几分。

这个看似普通的书生,竟是个涉猎广泛、注重实用的杂家。

“路上再说。”

杨帆打断了他的话,示意侍卫开路。

“王声呢?”

“还在云中书院。”

吕坤紧跟在杨帆身后,穿过曲折的回廊。

“他不知内情,应该安全。”

杨帆点头。

“让他继续留在书院,你们二人写下供述,澄清与饶阳郡王的关系后,交给都御史衙门虞祯大人。”

一行人趁着夜色离开宅院,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杨帆脑中思绪飞转。

申时行曾请他写一本阐述变法要义的著作,但他一直忙于实务,无暇动笔。眼前这个吕坤,或许正是他需要的人才。

“吕先生。

“杨帆突然开口。

“可愿入我幕府?我需要一个懂横渠之学,又能写文章的人。”

月光下,吕坤的眼睛亮了起来。

“大人不嫌在下学识浅薄?”

“浅薄者不会同时研读佛经和医术。”

杨帆淡淡道。

“我需要有人帮我著书立说,对抗那些为严家造势的书院文人。”

吕坤郑重拱手。

“蒙大人不弃,吕坤愿效犬马之劳。”

黎明时分,他们抵达都御史衙门。

虞祯刚刚起床,听闻杨帆来访,脸上表情不自然。

“杨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虞祯勉强挤出笑。

杨帆直接递上两份供述。

“这是云中书院两位书生的证词,证明他们与饶阳郡王并无勾结。请虞大人过目。”

虞祯接过文书,草草浏览,眼神飘忽不定。

“这个...下官自会秉公处理。”

“虞大人。

“杨帆直视对方眼睛。

“可知道代王妃的死因?”

虞祯的手一抖,文书差点掉落。

他强作镇定。

“此事...此事下官怎会知晓?”

杨帆冷笑一声,向前一步。

“虞大人升任都御史后,倒是越发谨慎了。不过...”

他压低声音。

“我听说锦衣卫陆炳大人近日活动频繁?”

虞祯脸色大变,左右张望后,才凑近杨帆耳边。

“杨大人,有些事...下官只能说,陆大人与张二公子交情匪浅。自张二被废后,陆大人行事越发...激进。”

杨帆眼中精光一闪。

果然如此!陆炳急于杀人灭口,说明张二、陆炳与饶阳王、严世蕃、俺答之间必有勾连。

“多谢虞大人提点。”

杨帆拱手,话锋一转。

“不过这两个书生无辜,还请尽快将他们押往凤阳,远离这是非之地。”

虞祯连连点头。

“自然,自然。”

他犹豫片刻,又道。

“杨大人为救两个书生如此奔波,实在...令人敬佩。”

杨帆对他的奉承不置可否,转身离去时,心中暗叹:大明的规则模糊不清,多少人因这无形的潜规则而陷入万劫不复?

回到巡抚衙门,麻禄、马芳等心腹已在等候。

杨帆取出那枚从代王妃处得到的玉扣,放在案上。

“诸位请看。

“杨帆指着玉扣上精致的纹路。

“这上面刻的诗,诸位有何见解?”

王崇古接过玉扣,眯眼细读。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这诗看似清雅,但赠予女子,未免轻佻。”

李文进点头附和。

“确实。若是赠予婢女或妓女倒说得通,但代王妃身份尊贵...”

“富贵气中带着浪荡。”

麻禄一针见血。

“写诗之人身份不一般。”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时,侍卫匆匆来报。

“大人,代王求见!”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马芳低声道。

“莫非是为代王妃之事而来?”

杨帆示意众人收声,整理衣冠迎了出去。

代王一身素服,眼圈微红,显然还在丧妻之痛中。

“杨大人。”

代王声音沙哑。

“本王此来,是想请大人代劳一事。”

“王爷请讲。”

代王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

“本王要上书宗人府,去除那贱人的夫人之号。她...她做出这等丑事,不配入我王家宗庙!”

杨帆接过奏折,不动声色地问。

“王爷可是发现了什么证据?”

代王咬牙切齿。

“那贱人贴身婢女已经招供...”

他突然瞥见案上的玉扣,瞳孔猛地收缩。

“这...这是...”

杨帆顺势拿起玉扣。

“王爷认得此物?”

代王的手发抖。

“这是...这是那贱人的东西。”

他指着玉扣边缘一个几乎不可见的”景”字标记。

“这是景王府的标记!”

厅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景王。

当今天子的亲弟弟,素有贤名,却也是储位之争的敏感人物。

杨帆迅速收起玉扣,语气平静。

“王爷怕是看错了。这不过是寻常玉饰。”

代王却已脸色铁青。

“本王绝不会认错!那首诗...那首浪诗定是景王所题!他们...他们...”

他气得浑身发抖,突然转身大步离去。

厅内一片死寂。良久,王崇古才低声道。

“大人,此事非同小可...”

杨帆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今日所见所闻,诸位就当从未发生过。”

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代王妃之死,到此为止。”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转移话题。

但杨帆心中已如明镜,代王妃与景王的私情,陆炳的杀人灭口,饶阳郡王的诡异举动。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可怕的阴谋:夺嫡之争。

午后,在书房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杨帆与吕坤对坐,茶香袅袅。

“理学所谓理在气先,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说。”

吕坤将茶盏重重放下,茶水溅出几滴。

“这等观点荒谬至极,分明是要将人分三六九等,固化社会等级!”

杨帆轻啜一口茶,表情赞同。

“先生所言极是。理学多为欺骗之术,对世道人心并无益处,反倒成了某些人谋取私利的工具。”

“正是如此!”

吕坤激动地拍案而起。

“他们口口声声说存天理,灭人欲,可自己却...”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门子慌慌张张地闯进来,跪倒在地。

“大人!圣旨到了!”

杨帆与吕坤同时起身。两个风尘仆仆的太监已大步走入院中,为首者高举明黄卷轴,尖声道。

“大同巡抚杨帆接旨!”

院中众人齐刷刷跪倒。太监展开圣旨,声音尖锐刺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同镇乃九边重镇,关系国家安危...”

圣旨内容如晴天霹雳。

大同巡抚杨选、总兵吴瑛、义勇佥事李宠等人被严厉斥责,罪名是走私铁器、煽动妖言,导致大同百务废弛。

朝廷决定将他们开缺回籍,永不叙用。

“...广东兵备副使方逢时,献上稳妥可行之筹边策,着即升任大同巡抚,钦此。”

杨帆叩首谢恩,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方逢时?

此人确实是后世宣大地区的中流砥柱,但朝廷此时突然换将,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杨大人,接旨吧。”

太监将圣旨递来,表情意味深长。

杨帆双手接过,不动声色地塞过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

太监掂了掂分量,满意地笑了。

“杨大人客气了。对了,皇上还有口谕。

代王妃一案,到此为止。”

杨帆瞳孔微缩,面上却恭敬如常。

“臣遵旨。”

送走太监后,杨帆站在院中久久不语。吕坤走过来,低声道。

“朝廷这是何意?”

“棋局已开,你我皆是棋子。”

杨帆轻叹一声。

“方逢时是难得的人才,他的到来对宣大是好事。只是...”

只是代王妃一案背后牵扯的势力,恐怕连皇上都不得不忌惮。

当晚,巡抚衙门设宴为新任官员接风。方逢时年约四十,面容刚毅,举手投足间透着沉稳干练。

他与李文进、马芳等人显然是旧识,相见甚欢。

“杨大人,久仰大名。”

方逢时举杯相敬。

“今后同僚为官,还望多多指教。”

杨帆回礼。

“方大人客气了。大同有方大人坐镇,边关可保无虞。”

酒过三巡。

杨帆注意到席间还有几位新面孔。

刘应节、徐栻、张翰等人,都是宣大地区的中坚力量,与前任葛缙、杨选之流截然不同。

“听说杨大人近日在查代王妃一案?”

方逢时突然压低声音问道。

杨帆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例行公事罢了。怎么,方大人对此案也有兴趣?”

方逢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只是随口一问。对了,明日我要去检阅边军,杨大人可要同往?”

“恐怕要辜负方大人美意了。”

杨帆举杯示意。

“明日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宴席散后,杨帆独自站在院中仰望星空。

代王妃案、景王玉扣、朝廷换将...这些看似无关的事件,背后必有联系。

次日清晨,杨帆带着几名亲信前往观音院。

婢女锦儿被关在后院一间僻静的禅房内,见到杨帆时,吓得瑟瑟发抖。

“大人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锦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杨帆坐在她对面,声音平和却不容抗拒。

“锦儿,本官只问几个简单问题。你若如实回答,自会从轻发落。”

一个多时辰的盘问后,锦儿终于吐露了一些关键信息。

代王妃曾在京城待过,认识一个叫何妈的人,而何妈曾在严世蕃府邸做过仆人。

“何妈长什么模样?”

杨帆追问道。

锦儿怯生生地比划着。

“约莫五十岁,左眉上有颗黑痣,说话带着南方口音...”

杨帆心中一动。

严世蕃府上的仆人,南方口音...这何妈极可能是从江西严家老宅带出来的。

“代王妃与何妈如何相识?”

锦儿摇头。

“奴婢不知。只记得王妃有一次说漏嘴,提到在京城时曾受过何妈照顾...”

离开观音院时,杨帆脑中已勾勒出一条模糊的线索。

代王妃或宋银儿可能是景王府的婢女,后来到了京城,认识了一些大人物。

而何妈作为严府旧仆,很可能是中间人。

“大人,接下来去哪?”

亲信问道。

杨帆沉吟片刻。

“准备车马,我们前往宣府。”

当日下午,李文进、马芳、王崇古等人前来送行。

城门外,秋风卷起落叶。

“杨大人此去,不知何时再见。”

李文进拱手道。

“保重。”

马芳拍了拍杨帆的肩膀。

“若有需要,尽管来信。”

杨帆回礼。

“多谢诸位。大同有你们在,我放心。”

目送杨帆的车队远去,三人站在城门外久久未动。良久,李文进叹道。

“短短时日,竟恍如隔世。”

马芳突然道。

“你们可还记得,当年在汉水镇见过的那个年轻人?”

王崇古皱眉。

“哪个年轻人?”

“约莫二十年前,我在汉水镇执行公务时,曾见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马芳眼神变得深邃。

“他腰间佩戴的玉扣,与代王妃死时握着的玉扣一模一样,背面刻着宁字。”

李文进倒吸一口凉气。

“宁?难道是...”

马芳点头。

“那少年的眼神我至今难忘。

冰冷、仇恨,又深不可测。当时我就觉得他不简单。”

三人沉默片刻,王崇古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