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南直隶自首,被圈进高墙。”
李文进接话道。
“但这传说的真实性无人能证实。”
马芳眼神锐利。
“如果那少年真是宁王遗孤...汉水皇庄的大火...”
三人同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宁王的遗孤,可能就是汉水皇庄惨案的幕后人!
“那枚玉扣...”
李文进喃喃道。
“与代王妃死时握着的,一模一样。”
马芳眼中锐利更甚。
“背面刻着宁字,错不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
“当年在汉水镇,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匕首。”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三人凝重的面孔。
“宁王死后,正德帝也驾崩了。”
王崇古声音发紧。
“当今皇上继位前,是杨廷和把持朝政...”
李文进瞳孔骤缩。
“你是说,杨廷和故意放水,让宁王的遗孤朱学逃脱了?”
马芳冷笑一声。
“杨廷和那老狐狸,什么事干不出来?”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
与此同时,京城严府。
严世蕃从陆炳府中出来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杨帆...”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十几年来横行朝野的严小阁老,竟败给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轿子晃晃悠悠地前行,严世蕃的思绪却飘回了宣大前线的战报。
那些数字在他眼前跳动。
阵亡将士、损毁军械、耗费粮饷...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我怎么会输...”
他喃喃自语着。
轿子忽然一顿,严世蕃猝不及防前倾,额头撞在轿厢上。疼痛让他清醒过来。
“不,还没结束。”
他整了整衣冠,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严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严嵩半阖着眼坐在太师椅上,手中佛珠转动。罗龙文和赵文华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
“父亲。”
严世蕃大步走入,衣摆带起一阵风。
“事情已经办妥。”
严嵩抬眼,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
“陆炳那边...”
“他答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世蕃冷笑。
“这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
严嵩轻轻颔首,手中佛珠不停。
“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应对杨帆?”
严世蕃独眼神狠厉。
“那小子占了天元之位,我们得另辟蹊径。”
他忽然转向罗龙文。
“老罗,你说我们输在哪?”
罗龙文沉吟片刻。
“立意、眼界、格局...我们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不错!”
严世蕃猛地拍案。
“所以这次,我们要拿出一篇立意更高的文章!”
赵文华忽然开口。
“江南刚传来密报,南浔、松江等地奴仆闹事,连带一些投献的小农也跟着起哄。”
严世蕃独眼一亮。
“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转向严嵩。
“父亲,我们可以利用此事,把缙绅鼓动起来,给杨帆定罪!”
严嵩手中佛珠一顿。
“具体说说。”
严世蕃眼中带着疯狂的光芒。
“重提当年想法,请皇上把阳明之学立为官学!让天下书院、缙绅一起使劲儿,让朝廷和天下人看看,到底是谁把大明搞乱的!”
书房内一片死寂。罗龙文倒吸一口凉气,赵文华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严嵩眼中带着赞许。
“好一招借力打力。”
严世蕃得意地笑了。
“我们不需要直接与皇上硬碰硬,只需在旁边拱火。让天下缙绅去找皇上说理...”
他做了个手势。
“严家根本不用直接出头,让那些读书人顶在前面。”
罗龙文恍然大悟。
“妙啊!若皇上站在泥腿子一边,立刻就成了比正德还昏聩的暴君!”
赵文华也反应过来。
“到时候看他怎么收场!”
次日,严嵩府邸的中堂内,檀香缭绕。
严世蕃独眼中带着异样的光芒,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素色直。
“魏先生,请上座。”
严世蕃拱手作揖,语气恭敬得让一旁的鄢懋卿差点咬到舌头。
魏良弼捋了捋花白胡须,眼角余光扫过堂内众人。
高寒文、张经、罗龙文,都是江右理学一脉的翘楚。
他心中了然,今日这场”文会”,绝非寻常。
“严阁老客气了。”
魏良弼颔首,在首位落座,宽大的衣袖拂过案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严世蕃亲自斟茶,茶汤在青瓷杯中打着旋儿。”
魏先生,今日请您来,是想请您与罗大人一同完成一篇文章。”
他放下茶壶,独眼直视魏良弼。
“此乃天下第一要务,正人心,方能理天下。”
魏良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不知是何等文章,需要老朽这等山野之人执笔?”
罗龙文适时接过话头。
“魏师,是这样。近来朝中有人妄图变法,动摇祖宗成法。我等想从圣人之道入手,写一篇正本清源的文章。”
“哦?”
魏良弼放下茶杯,眼中精光一闪。
“可是那杨帆?”
严世蕃若有所思。
“正是。”
高寒文忍不住插话。
“那杨帆在宣大搞什么军制改革,分明是要动摇国本!”
魏良弼沉吟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卷文稿。
“巧了,老朽近日正好写了一篇《明道篇》,从太极图说讲起,或许可供诸位参考。”
严世蕃独眼一亮,连忙接过展开。纸上墨迹如龙蛇游走,开头便是”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
“好!”
严世蕃拍案叫绝,虽然他已多年不读圣贤书,但这等引经据典、气势磅礴的文章,正合他意。
魏良弼开始抑扬顿挫地诵读起来。
从太极图说到易理,从三代之治到大明开国,洋洋洒洒数千言,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是故圣人之制在王者之先,万古不变。不合圣制者,是为暴政;逆理而行者,是为昏君...”
严世蕃听得心头火热,这”理在气先”四个字,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利器!有此理在,皇帝也得低头,百姓更不敢妄动。
文章最后直指当下。
“今有小人,妄改祖宗成法,使士人白读圣贤书,农夫不安其田,此乃乱国之兆也...”
“妙!绝妙!”
严世蕃激动得站起身来,独眼中带着疯狂的光芒。
“魏先生此文,可谓字字珠玑,句句诛心!”
魏良弼捋须微笑。
“严阁老过誉了。老朽不过是据理直言罢了。”
严世蕃转向罗龙文。
“罗大人,立刻将此文润色,明日便呈内阁,搞个朝议!”
他眼神狠厉。
“我要让天下读书人看看,到底是谁在动摇国本!”
众人齐声称是,唯有魏良弼目光深邃,无人知晓这位理学大师心中真实所想。
数日后,京城朝天观外。杨帆站在那棵熟悉的榕树下。
京城的空气比宣大湿润许多,带着熟悉的花香和烟火气。
“杨兄!”
朱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如既往地洪亮。
杨帆转身,看到朱七和笑笑生并肩走来。
朱七比上次见面又壮实了些,腰间佩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笑笑生则依旧一袭青衫,手中折扇轻摇,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
“可算回来了。”
笑笑生用扇子轻拍杨帆肩膀。
“宣大的风沙没把你吹成个糙汉子。”
杨帆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小心地打开。
“你们看看这个。”
玉扣温润如脂,背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字迹;笺纸上则是一首艳诗,落款”银儿”。
笑笑生接过笺纸细看。
“这字...有点意思。”
他忽然抬头。
“这是景王府的东西。”
“景王府?”
杨帆和朱七异口同声。
笑笑生点头。
“不错。这诗的风格,像极了王慎中的手笔。”
见二人疑惑,他解释道。
“王慎中擅写艳诗,与景王府有些往来。这银儿,多半是景王府的婢女。”
杨帆眼中带着兴奋。
“能联系上这位王先生吗?”
“我写信问问。”
笑笑生收起笺纸。
“不过景王府分安陆州和京邸两处,得先弄清楚是哪个。”
朱七挠挠头。
“要不要我帮忙查查?”
杨帆拍拍他肩膀。
“正好,你帮我打听个人。
严世蕃府里曾经有个老妈子,姓何,现在不知去向。”
“何妈?”
朱七眼睛一亮。
“这名字我听过。据说知道不少严府的秘密,后来突然消失了。”
三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这条线索,或许能揭开严家不少秘密。
夕阳西下时,杨帆回到自家小院。推开门,熟悉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妻子正在灶台前忙碌,见他回来,眼中立刻盈满笑意。
“回来了?”
她擦了擦手。
“饭马上好。”
杨帆心头一暖,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
他放下行囊,走到妻子身旁。
“今天吃什么?”
“你最爱吃的红烧鲤鱼。”
妻子抿嘴一笑。
“还有新腌的酱菜。”
简单的一顿饭,却让杨帆感到无比满足。饭后,他坐在灯下翻看从宣大带回的文书,妻子在一旁缝补衣裳,屋内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
“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妻子忽然问道。
杨帆抬头,看到她眼中的担忧,轻声道。
“说不准。朝中局势复杂,严家...”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杨大人!徐阁老请您立刻过府一叙!”
在徐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徐阶面色凝重,将一份邸报推到杨帆面前。
“你看看这个。”
杨帆接过细看。
邸报记载了江南乌程县的一起恶性事件。
董姓缙绅的投献户杨某娶妻,董宏醉酒后逼辱新娘,致其投井自尽。
杨某等人愤而围攻董宅,事态迅速扩大,现已蔓延至周边数县。
“董宏是严世蕃的门生。”
徐阶声音低沉。
“此事看似偶然,实则...”
“有人推波助澜?”
杨帆抬头,目光如炬。
徐阶点头。
“江南织造业近来动荡,不少作坊主借机削减工钱,民怨已久。此事恰如星火,已呈燎原之势。”
杨帆将邸报放回桌上,指尖轻点。
“阁老担心严家会借此生事?”
“不止。”
徐阶踱步至窗前。
“宣大之战后,严党虽受挫,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江南再乱...”
“阁老多虑了。”
杨帆忽然笑了。
“百姓怀念太祖废除主仆关系是常情,至于提到变法。”
他指了指邸报上一行小字。
“乌程县半数百姓以织造为生,工钱连年削减,活不下去自然要闹。”
徐阶转身,眼中精光一闪。
“你是说,此事无关严党?”
“非也。”
杨帆摇头。
“严世蕃必会借题发挥。但大势已变,宣大之战后,皇上对严家...”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下。
“何况江南民变根源在民生,若处置得当,反可成为推行新政的契机。”
徐阶沉吟片刻,忽然压低声音。
“杨帆,你可知皇上为何突然调你回京?”
杨帆心头一跳。半月前他还在宣大查案,一纸诏书便将他召回。正欲回答,书房外传来更声。
“时候不早,你先回去。”
徐阶忽然结束话题。
“明日早朝后,来我值房详谈。”
杨帆拱手告退,心中疑云密布。轿子再次穿行在夜色中,他掀开轿帘,东方已现鱼肚白。
与此同时,玉熙宫内。
吕芳垂首而立,手中捧着吴明、吴亮的密报。
嘉靖帝斜倚在龙榻上,道袍松散,手中把玩着一串沉香木念珠。
“江南奴仆佃户闹事?”
嘉靖眼皮都没抬。
“朕没兴趣听这些。”
吕芳额头沁出细汗。
“老奴多嘴了。只是杨帆...”
“杨帆回京了?”
嘉靖忽然坐直身子。
“是。今早刚到。”
吕芳小心答道。
“听说正在查严世蕃家的一个老妈子,与大同的代王妃有关。”
嘉靖眼神锐利。
“宣大的人事变动如何?”
“杨选等人已革职,新任命的都是清白官员,与严阁老...”
吕芳顿了下。
“无关。”
嘉靖嘴角微扬。
“宣大不能再出事。”
他忽然将念珠重重拍在案上。
“让谭纶和胡宗宪盯紧江南,若有异动。”
手在颈间一划。
吕芳身子一颤。
“老奴明白。”
“代王妃的名号废了?”
嘉靖突然问。
“已废。不过...”
吕芳欲言又止。
“说。”
“饶阳郡王...”
吕芳声音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