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剑书生 作品

第519章 即刻升堂

“小严公,不如让在下说说拙见?”

严世蕃摆手。

“罗先生请讲。”

罗龙文合拢折扇,在掌心轻敲。

“在下以为可分三步走。其一,造势。”

他眼中划过狡黠。

“让天下缙绅顶在前头,咱们在背后支持即可。”

严嵩颔首。

“其二,见血。”

罗龙文声音转冷。

“让殷正茂杀几个刁民。若他反水...”

他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就用王命旗牌杀了他!这样《劝学篇》才更有分量。”

严世蕃独眼一亮。

“妙!”

“其三,诛心。”

罗龙文压低声音。

“必须隔断皇上对杨帆的支持。我们要将杨帆效法太祖实则行秦法的伎俩讲清楚,刊行天下。”

他阴森一笑。

“同时停止变法,让那些认捐的人挤兑官营钱庄,逼迫借钱的人还钱。如此一来,变法自然难以为继。”

严世蕃拍案叫绝。

“好一个造势、见血、诛心!罗先生此计比上次成熟多了!”

鄢懋卿谄笑道。

“而且这次不用咱们严家露面,让天下儒生共同参与倒杨帆之事,妙极!”

次日,紫禁城。

徐阶踏着薄雪走向文渊阁。

“徐阁老,今日来得早啊。”

严世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常的轻佻。

徐阶转身,看见严世蕃披着狐裘大氅,正用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打量着他手中的奏疏。

徐阶不动声色地将奏疏往袖中收了收。

“严侍郎也是勤勉。”

严世蕃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听说徐阁老最近忙着联络各地书院?不知是要唱哪出大戏?”

徐阶心头一紧,面上却波澜不惊。

“不过是些教化之事,不值一提。”

“哦?”

严世蕃突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徐阶袖中抽出奏疏。

“那让我也开开眼界。”

徐阶来不及阻拦,严世蕃随手翻开《百人山长疏》,目光在密密麻麻的签名上扫过,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

“好大的阵仗。”

严世蕃合上奏疏,随手抛还给徐阶身后的舍人。

“知道了。”

徐阶强压怒火。

“严侍郎,此事关乎国本...”

“国本?”

严世蕃打断他,表情讥讽。

“徐阁老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家父今日身体不适,就不奉陪了。”

说完转身离去,狐裘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痕迹。

徐阶站在原地,雪花落在他的官帽上,寒意从头顶渗入四肢百骸。

这条路走不通了。

“老爷,现在...”

舍人捧着被退回的奏疏,不知所措。

徐阶深吸一口气。

“去司礼监。”

司礼监的值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掌印太监冯保接过奏疏,眼皮都没抬一下。

“徐阁老放心,咱家会呈给吕公公。”

“有劳冯公公。”

徐阶拱手,却见冯保已将奏疏随手放在案几上,被一堆文书淹没。

离开司礼监,徐阶的步履沉重。

奏疏多半会被”留中”,但更令他忧心的是,这场风波恐怕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南京国子监内人声鼎沸。年轻的监生们围坐在讲堂中,争相传阅着一本手抄的《劝学篇》。

“良知即天理,说得太好了!”

一个瘦高监生拍案而起。

“朱子之学迂腐陈旧,岂能与我心学相比!”

“慎言!”

年长的助教连忙制止。

“科举仍以程朱为本...”

“那又如何?”

另一个监生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阳明先生说过,满街都是圣人!只要致良知,人人皆可为圣贤!”

这样的场景在全国各大书院不断上演。《劝学篇》迅速蔓延,从江南到北地,从通都大邑到偏远州县。

茶楼酒肆中,连贩夫走卒都能说上几句”致良知”“知行合一”。

苏州城最热闹的观前街上,几个绸缎商围坐在茶楼雅间。

“听说了吗?朝廷要改官学了!”

胖商人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真的假的?”

同伴凑近。

“我那在县学读书的小子说,现在先生都开始讲心学了。”

“这你们就不懂了。”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捋须道。

“这叫圣人之制,是让咱们老百姓也能明白圣贤道理。”

“对对对!”

胖商人连连点头。

“我听县里的李举人说,只要按着本心做事,就是圣人之道!”

类似的对话在街头巷尾此起彼伏。

在缙绅名流的引导下,普通百姓很快接受了这种简单直白的说法。

遵循内心,就是遵循圣人之道。

并非所有人都被这股热潮冲昏头脑。杭州某处僻静宅院内,几个官员正在密谈。

“太疯狂了。

“一个清瘦官员摇头。

“这样下去,礼法纲常何在?”

“嘘。”

同伴紧张地看了看窗外。

“慎言!现在谁敢反对,立刻就会被扣上顽固不化的帽子。”

“可这明明是...”

“别说了。

“年长者打断道。

“听说连徐阁老都递了联名奏疏,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反对的声音被淹没得无影无踪。

玉熙宫的暖阁内,地龙烧得极旺。

嘉靖帝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串沉香木念珠。窗外大雪纷飞,将紫禁城染成一片素白。

吕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中捧着一摞文书。

“主子,锦衣卫的密报。”

吕芳躬身道。

嘉靖眼皮都没抬一下。

“念。”

“南京国子监监生日前聚众讲学,公开质疑程朱理学;苏州、松江等地书院山长联名上书,请立心学为官学;杭州、南昌等地茶楼酒肆中,百姓热议圣人之制...”

“够了。”

嘉靖突然打断,念珠在他手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百人山长疏》呢?”

吕芳连忙从袖中取出奏疏呈上。

嘉靖随手翻开,目光在那些熟悉的名字上逡巡,嘴角浮现出了冷笑。

“徐阶...好大的胆子。”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吕芳后背沁出冷汗。

嘉靖继续翻阅,突然停在一页上。

“《劝学篇》?”

吕芳连忙解释。

“这是最近在书院中流传甚广的文章,主张...”

“朕知道它主张什么!”

嘉靖突然提高声音,将奏疏重重拍在案几上。

“强词夺理!妖言惑众!”

暖阁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吕芳屏住呼吸,不敢抬头。

良久,嘉靖冷冷开口。

“严世蕃在背后搞鬼?”

吕芳小心地回答。

“据东厂查探,撰写《劝学篇》的魏良弼,是严世蕃特意请来的...”

“呵。”

嘉靖冷笑。

“严嵩那个老狐狸,以为躲在后面就没事了?”

他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朕继位时就昭告天下,科举以程朱为本。四十年了,还没死心?”

吕芳不敢接话,只是更深地低下头。

嘉靖踱步到窗前,望着漫天飞雪。

“心学各派自己都争得不可开交,还想立为官学?笑话!”

他突然转身,眼中寒光乍现。

“这是要乱我大明的根基!”

吕芳感觉膝盖发软。

“主子明鉴...”

“去告诉内阁。”

嘉靖一字一顿地说。

“此事不准再议。让他们好好准备来年科举,别到时候又哭爹喊娘!”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

吕芳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走出殿门,吕芳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已经湿透。

他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心中暗叹:这朝堂,怕是要变天了。

……

八卦台上,嘉靖盘膝而坐,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

“主子。”

吕芳小心地走近,声音压得极低。

“江南那边...出事了。”

嘉靖眼皮都没抬。

“说。”

“江南按察使殷正茂递来急报,佃奴闹事,已经镇压下去了。”

吕芳递上一份密折。

“领头的几个人...打着太祖旗号。”

嘉靖终于睁开眼,接过密折。

他的目光在纸面上快速扫过。

“与匪类勾结?攻占县衙?”

嘉靖冷笑一声。

“好大的胆子。”

吕芳低着头,不敢接话。

主子此刻正在权衡利弊。

“心学官学的事,先搁着。”

嘉靖突然说道。

“看看再说。”

吕芳心头一跳。

这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但主子既然这么说了,必然有其道理。

他隐约感觉到,这背后似乎有某种联系,但一时又说不清楚。

“奴才愚钝...”

吕芳试探着开口。

“主子的意思是...”

嘉靖瞥了他一眼。

“你也看出来了?”

吕芳连忙摇头。

“奴才哪敢妄加揣测,只是觉得...时机太过巧合。”

“哼。”

嘉靖站起身,佛珠在手中转得飞快。

“这是有人给朕设套呢。一旦朕对心学表态,就会被看作是对江南事件的态度。”

吕芳恍然大悟,随即又陷入更大的恐惧中。若真如主子所言,那这朝堂之上,岂不是...

“吴明吴亮那边,有什么说法?”

嘉靖突然问道。

吕芳支支吾吾。

“这个...领头的乱民确实说过效法太祖,还...还提到要跟着杨帆干...”

“杨帆?”

嘉靖眼中精光一闪。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吕芳心头一震。

杨帆这个名字,在朝中可是个忌讳。

此人当年提出”新莽伪学”之说,矛头直指程朱理学,后来...

“他们这是要搞事啊。”

嘉靖的声音冷得像冰。

“把变法停下来,最好再把全国的读书人都煽动起来。”

吕芳额头渗出冷汗。

“主子明鉴。奴才听说,严府最近很热闹...”

“严世蕃?”

嘉靖冷笑。

“他府上那些理学大师、心学大师,怕不是去喝茶的吧?”

吕芳不敢接话。

严府势大,朝中无人不知。

更可怕的是,据说高拱最近也...

“高胡子比杨廷和还会拱。”

嘉靖突然说道,仿佛看穿了吕芳的心思。

“先看看情况。多派些人去江南,查清楚那些领头的是真说过跟杨帆干去,还是有人教他们说的。”

“奴才明白。”

吕芳躬身应道。

嘉靖走到栏杆边,俯瞰着紫禁城的重重殿宇。

“一边嚷着立阳明官学、尊圣人之制,一边拿佃户奴仆做文章,搞出暴动大案...”

嘉靖的声音越来越冷。

“矛头指向变法,这是要煽动全天下的读书人啊。”

吕芳心头狂跳。若真如此,那反对变法的行动恐怕会更加激烈,甚至...

“他们这是准备杀人了。”

嘉靖转过身,眼中寒光凛冽。

“杀得越狠,反对的声音就越大。”

吕芳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忽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什么学术之争?分明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政治博弈!

他强撑着身子,声音发颤。

“陛下明鉴万里...奴才这就去安排。”

嘉靖颔首。

“让黄锦亲自去江南,把那几个领头的押解到京师。告诉胡宗宪,把倭寇看紧些。谭纶接任江南布政使,你们共同商量大事,随时向内阁汇报。”

“奴才遵旨。”

吕芳退出几步,才敢转身离去。

他心中暗叹,这江南的天,怕是要变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江南湖州府衙内,江南按察使殷正茂正捏着一封密信,在堂内来回踱步。

信纸已被他捏得皱皱巴巴,却仍舍不得放下。

“高阁老这是要逼我上梁山啊...”

殷正茂喃喃自语,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三十五岁中进士,如今已近知天命之年。

一生不畏权贵,与严家势不两立。追随高拱,只因认同其”以法济儒”的理念。

用法家手段恢复圣人之制。

殷正茂曾苦读程朱理学,却发现与现实差距太大。

直到遇见高拱,才看到了希望。

他诛杀乱民从不手软,这次抓了张贵、罗进、宋德武等人,一方面是执行高拱授意,另一方面也是痛恨这些刁民作乱。

“大人,您已经看了三遍信了。”

师爷小心翼翼提醒。

“高阁老究竟有何指示?”

殷正茂将信拍在案上。

“你自己看!”

师爷凑近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这...这...”

信中写道。

“百人山长疏已上达,然司礼监留中不发。东楼诸子作《劝学篇》,天下缙绅、儒生皆尊阳明官学,声势浩大。若此时杀乱民,天下必指责杨帆变法杀人,阳明之学亦被玷污。理法相济,方能救天下。”

“高阁老这是要借刀杀人啊!”

师爷声音发颤。

殷正茂冷笑一声。

“不,是要借我的刀,杀杨帆的人!”

他猛地一拍桌子。

“来人!传我命令,即刻升堂!”

不到半个时辰,府衙大堂内已站满了各级官员。

殷正茂高坐堂上,面色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