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桃花依旧簌簌而落,徐妙锦却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那些花瓣一同坠了下去。
她怔怔地望着学堂里那些衣衫朴素却目光炯炯的孩童,耳畔回荡着他们稚嫩却坚定的声音,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锤子,将她十数年来的骄傲敲得粉碎。
“徐胸?”李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觉得如何?”
徐妙锦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她下意识攥紧了衣袖,指尖触到方才被茶水浸湿的布料,冰凉黏腻的触感让她想起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就像她此刻支离破碎的自尊。
“我……”
徐妙锦回过神来的时候有点慌忙,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李公子大才也,小……小生自愧不如……”
李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眉头微蹙:
“徐胸脸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适?如果真有不适,在下其实也颇通岐黄之术,徐胸大可以让我……”
揉揉也行,捏捏也行,反正我手艺真的很不错的!教坊司那些姑娘们都夸我技术高超呢!
然而,听到李明还擅长岐黄之术,徐妙锦的脸色却越发的惨败了。
如此年轻,如此有才学……不仅仅教书育人,有了属于自己的学派,甚至还精通岐黄之术……
徐妙锦缓缓闭上眼睛。
这到底是多么妖孽的天才啊……
而她呢?
“不必了李先生。”
徐妙锦匆匆起身,衣袖带翻了茶盏也浑然不觉,她匆匆言道:
“今日叨扰已久,已经是在下的不对,在下先行告退。”
不等李明回应,她已快步走向院门,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身后传来李明的呼唤,她却不敢回头,生怕对方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她,徐妙锦,魏国公徐达之女,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连当朝那些大儒都称赞她“若为男子,必是状元之才”!
她,也是一直自诩。
只恨不是男儿身,不能为国家立下方寸功劳!
然而,今时今日,在这个荒僻田庄里,在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面前,她却第一次尝到了自惭形秽的滋味!
回府的路上,徐妙锦始终沉默不语。
侍女们见她神色不对,也不敢多问。
马车颠簸间,她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脑海中却不断浮现李明负手而立的身影。
他谈论学问时眼中闪烁的光芒,他引导学生时挥洒自如的气度,还有他说“实事求是”时那种近乎狂妄的笃定,他带着那些孩子们念书时候的指挥若定……
这一切都让她胸口发闷。
“小姐,小姐?咱到家了。”侍女轻声提醒。
被侍女轻轻推了一下,徐妙锦这才惊觉马车已停在徐府侧门。
她恍惚地走进闺阁,连更衣都顾不上,径直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眉目依旧如画,却失了往日的神采。
“不过是看我父亲的威望夸赞夸赞我,却被我这个傻丫头当了真,什么才女……”
她苦笑着摘下束发的玉簪,青丝如瀑倾泻而下,眼神之中满是落寞和无奈:
“到底还是一只小小的井底之蛙罢了……”
“妙锦?”门外传来父亲沉稳的脚步声,“丫头啊,刚才你去哪儿了呀?怎么今天上午没听到你弹琴?”
徐妙锦慌忙拭了拭眼角:
“我在,爹爹请进。”
徐达推门而入,见爱女神色黯然,不由皱眉:
“哎呀呀这咋了嘛!咋眼睛都肿成桃儿啦!说,谁欺负你了?”
徐妙锦连连摇头,眼泪却愈发的止不住:
“爹爹,没人欺负我。”
“那你咋哭成这样啊丫头,啥事儿啊这么难过?”
爱女心切的徐达焦躁的往椅子上一坐:
“说说说,你爹拼死拼活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能够快快乐乐的长大了吗?你这丫头平日都挺乐天的,咋今天这样了?”
徐妙锦嗫嚅了片刻,脸色微微泛红,她掐着衣角:
“爹……我,我说可以,但你不许骂我,也不许生气啊……”
徐达本能的察觉到不对,但还是压着性子答道:
“好好好,爹不骂你,瞧你说的,爹啥时候骂过你?”
“那不能生气呢?”
面对聪慧的女儿,徐达第一次感受到了苏轼那句惟愿此子愚且鲁的含义,他摇了摇头,无奈道:
“好,也不生气,现在咱能说实话了吗?”
“嗯……”
徐妙锦低着头:
“我……我去见他了……”
“他?”
徐达一脸懵逼。
他是谁?
就在徐达纳闷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女儿那一脸的落寞,一瞬之
间徐达忽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你是说……李明?”
徐妙锦看到父亲一下就猜到了是谁,不由得心头一酸。
她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是……昨天听了爹爹说的,女儿有些不服气,所以偷偷摸摸去见了他一次,可是,可是……”
徐妙锦眼神愈发的落寞:
“可是见了还不如不见……”
徐达勃然大怒:
“他妈的这个臭小子!还没过门竟然就敢轻薄咱丫头!咱非得……”
“诶呀爹爹!不是那个!”
徐妙锦脸颊彻底红了:
“我是女扮男装去的,只不过想试试他的才学,可是一试之下,女儿只觉得自惭形秽……女儿,女儿配不上他!”
说到这,徐妙锦不仅仅脸红了,就连眼圈也红了!
然而此刻的徐达没有任何的心态,却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他无奈的笑了笑:
“丫头啊!你说说……你让爹说你什么好啊?你可是一个国公的闺女!而且你还不是啥普通国公的闺女,你是咱徐达的闺女,咱是陛下手下第一功臣,你怎么可能配不上他?”
“他....很优秀,特别优秀。”
优秀到,徐妙锦自卑了。
徐妙锦攥紧了手中的玉簪,簪尖硌得掌心发疼,“父亲说得对,他是能与刘伯温比肩的大才......不,或许更甚。”
她抬起泪眼,看向身后的铜镜,镜中映出父女二人的身影:
“女儿今日所见,胜过十年所读诗书!这李明的才学,远非女儿能比,便是嫁给他,女儿也只不过是那皓月之旁的一点星辉……女儿自觉配不上他啊。”
看着如此模样的徐妙锦,徐达也有些头疼。
坏了,咋忘了这事儿了!
这丫头平日就有点心高气傲,之前徐达从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自家女儿确实是应该如此,毕竟是咱徐达的闺女嘛!
可是眼下,这怎么好像要有点坏事啊?
徐达沉默良久,忽然长叹一声:
“他的才学,确实是绝伦之才啊……”
徐妙锦怔怔地望着父亲。她从未见过骄傲如山的父亲,如此坦率地承认别人的优秀。
“不过,这不正好说明你应该嫁给他么?”徐达忽然笑了,“那啥子不是说过么,见贤思齐焉,你看到了这种大才子,那得赶紧跟人家凑一家过日子去啊!”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