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坐在颠簸的马车里，两只手依旧在不停的颤抖，掌心全是冷汗。
车窗外，巡逻的士兵甲叶反光刺得他眼睛生疼，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朱元璋掷名录时那声惊雷般的怒喝：
“胡惟庸的昨日，便是你的明日！”
三天之期已过两天，案头那摞查得干干净净的卷宗像一座座坟包，压得他喘不过气。
魏明正清正得像块白绫，阅卷官里的北方官员也找不出丝毫结党痕迹，可那1096比69的悬殊数字，分明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老爷，到李家庄了。”车夫的声音透着小心翼翼。
李善长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怀里那只沉甸甸的锦盒。
里面是一对羊脂玉如意，还是当年胡惟庸当学生的时候送他的，他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多看两眼，如今竟要用来求一个晚辈。
他咬咬牙，掀开车帘，对着车夫说道：
“去去去，赶紧走！千万不要让人家看见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更不要把这地方的事情透露出去，如果你要是说了半个字，你老爷原本还有一天的死期就得提前了，你全家的小命也保不住！”
车夫不敢大意，上了车就屁颠屁颠溜到了远处。
在李家庄门口足足站了好一会儿，李善长才喘足了气，恢复了平静的样子。
只不过，这平静的样子也是假象罢了，眼下的他脚底板都在不停地抽搐。
小先生啊小先生，虽然你平日里好色贪财混蛋无耻，但是今天你可一定要给我靠谱点，千万不能啥话也不说，就把咱老李头给赶出去啊！
咱老李头的命可全都系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了，要是你能给我说出个一二三四来，陛下那里能过得去，咱老李的命还有救！
要是你连话都不说就把咱给赶走了，那咱老李话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般想着，李善长才轻轻走上前去叩动了大门。?咸,鱼,墈\书? ?勉+废/粤^渎\
过了不多时，阿雄就探头探脑的从里边儿出来了：
“谁……诶呦，你不是那个……那个……”
“老李！老李！张老爷手下的老李！”
看到皇太孙出来了，李善长赶紧挤出来一副还算是和蔼可亲的笑脸，眼巴巴的对着阿雄说道：
“小少爷，你大哥在不在？我这次是特意来拜访他的！”
拜访大哥的？
这个时候？
阿雄眯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李善长的打扮，再看一眼他这一头的冷汗和满脸的笑容，顿时就明白过来了！
懂了！他肯定是听说了金瓶梅的事情，所以也打算来要一本的！
想到这，阿雄摆了摆手：
“那你先在这等一会儿吧，李老，我这就去叫我哥。”
李善长连连点头：
“诶诶诶，好好好，小少爷快点啊，我时间可不多了！”
是真正意义上的时间可不多了！
阿雄挑了挑眉毛，没有说什么就直接回去了。
李善长就这样在门口等了起来，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反正一直等到他都快要找根麻绳先凑合凑合在这上个吊得了的时候，终于，脚步响了。
听到这懒懒散散的脚步，李善长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我滴个祖宗保佑啊！
老天爷，您老今天可真的是开眼了，终于算是让这个吊儿郎当的货出来了！
大门缓缓推动，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晃悠着出来，正是李明。
他见了李善长，先是挑眉，随即嘴角一歪，嘿嘿笑。
“哟呵，这不是老李头吗？多少日子没见，怎么有空来我这破地方晃荡？怎么，来给咱送钱来了？”
李善长脸上堆起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先生，小先生，老夫……呃，老夫是替一位勋贵亲戚来的，他遇上点麻烦事，愁得睡不着觉，听说小先生足智多谋，特来请教。!咸.鱼?看,书- _首!发/”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还左右看了看，生怕被人听见。
李明抱臂靠在门框上。
“勋贵亲戚？老李头，人家张老爷是勋贵的亲戚，怎么你也是啊？什么事这么急，让你这亲戚派你这时候跑来找我？你再晚来一会儿，我都要上床睡觉了！”
还上床睡觉，还上床睡觉！你小子天天早晨起来日上三竿才起，晚上还要这么早就睡觉！
结果咱老李还因为你弄的那个狗屁内阁的事情，天天晚上睡觉都不能够回家，只能够在内阁里面凑合一下打个盹！
但眼下李善长是肯定不能够这么说的，毕竟他还有事求着李明的！
只见李善长搓着手，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
“还不是……还不是今年那科举的事。”
他顿了顿，观察着李明的脸色：
“这次南北录取差距太大，陛下龙颜大怒，把主考官都拿了，我那亲戚也被牵连，眼看就要……就要掉脑袋了！小先生，您可得救救他，救救我这老头子的亲戚啊！那可是我……反正是我很亲近很亲近的亲戚就对了，他要是没了我也得遭殃，咱们陛下啥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可说株连九族绝对不株连八族的！”
李明闻言，倒是真有些意外，挑了挑眉。
南北榜的案子？这就爆发了？
算一算眼下这才洪武十九年啊！
按说该是洪武三十年才有的事，怎么提前了好几年？这大明朝的南北差异就这么大吗？
“不过，倒也不意外就是了……”
李明嘟囔了一句。
毕竟，明朝由于各种方面的原因，南北地区的经济发展差距过大，导致北方在各种程度上被南方碾压，无论是什么时候，南北榜必然是要爆发的！
李善长眼睛一亮，赶紧追问：
“小先生为何说不意外？难道您也觉得其中有诈？”
“诈？”李明嗤笑一声，转身往府里走，“老李头，你跟我进来说话。”
“诶诶诶！是是是！”
一听到跟进去，李善长顿时一喜！
既然是跟进去，那就是有办法！
……
两人在书房坐下，丫鬟小梅奉上茶，李明呷了一口，才慢悠悠开口：
“老李头，你说这天下士子，哪儿的最会考试？”
李善长一愣，不明所以：
“自然是……江南士子？”
“对啊！”李明一拍桌子，“你想想，南方是什么地方？鱼米之乡，赋税重地，自唐宋以来就是文风鼎盛。人家那儿，有钱人家请得起最好的先生，穷人家孩子只要肯读书，宗族也能帮衬着。再看看北方，这些年刚打完仗，民生凋敝，好多地方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去读书？书院都没几座，拿什么跟南方比？”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浓的夜色：
“虽然说北方眼下也平定了不少年了，但是发展这东西，一旦拉开了差距，那必然就是越拉越大的！越是繁华的地方就必将会越繁华，越是贫穷的地方就必然将越贫穷，如果没有外力干涉的话，这种差异必然会越来越大！我大明朝南北学子之间考试能力的差距也必然会越来越大！”
“对啊对啊！那这次科举……到底是真的有人徇私枉法作弊了呢，还是说……”
李善长眼巴巴的瞅着李明。
李明轻轻地摇了摇头，笑道：
“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不过既然你那个亲戚负责这件事情，那就让他查呗！”
李善长的老脸顿时皱成了苦瓜：
“查？怎么可能不查啊！可查来查去结果都证明整场科举里面虽然有一些小偷小摸的作弊，但大体上来说还是非常干净的，尤其是那几个主考官，那简直比我老李头的脸还要干净啊！”
李明耸了耸肩膀：
“那就只能说明，是大明这几年南北方发展速度差异过大，导致南北方学子之间的基础素质差距也过大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了！这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李善长听得连连点头，只觉得李明这番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对对对！小先生您真是一针见血，可这结果……唉，这结果也太悬殊了！”
“悬殊？”李明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老李头，我跟你说句实话，就算你再考一万遍，结果还是这样。南方就是比北方会考试，这不是谁清不清正的问题，也不是哪边人聪明哪边人傻的问题，而是单纯的经济发展限制了当地学子的发展！”
“啊？”李善长彻底傻眼了，“再考一万遍也是这结果？那……那可怎么办啊！陛下那边可等不了一万遍啊！弄不好，我那亲戚脑袋就保不住了！小先生，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毕竟那可不是咱亲戚的脑袋，那是咱自己的脑袋！
当然了，说不定也要包含着咱的九族的脑袋……
一想到自己一家人可能都要陪着自己上刑场，李善长顿时急得直搓手，额头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掉。
李明看着他那副热锅上蚂蚁的样子，忽然笑了，伸出一根手指：
“老李头，你看你，急什么。我只说考一万遍才行，但没说没解决办法呀。”
李善长眼睛猛地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解决办法？小先生有办法？快说快说！只要能救我那亲戚，要什么都行！”
李明慢悠悠地收回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办法嘛，自然是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