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老宅的青瓦在初夏的日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只是如今这处曾见证过江南豪族兴衰的宅院，早已没了往昔的奢靡气息。~微_趣-晓*说￠ *蕪\错!内\容·
取而代之的，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与弥漫在空气中的木屑味。
作为新晋的皇家军火局驻地，在短短的几天之内，改建工程已完成了八成，巍峨的照壁被凿开了一道侧门，原本用于宴客的前庭搭起了数排青砖工棚，匠人们正将烧制好的铁锭搬运至临时搭建的锻炉旁。
整个胡家老宅，近乎一半的后花园都被算入了皇家军火局的范围，然而即便是如此，李明依旧是觉得有点太大了。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试验场地规划到这边来，这边基本上就是制造和设计的地方，实验还得找城郊。
李明负手站在中院的老槐树下，看着十几个工匠正用墨斗在夯土墙上丈量画线。
他身上穿着件半旧的青布直裰，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些许炭灰。
那是今早带着一群匠人调试火药配比时留下的痕迹。
不得不说大明的这些匠人们还真的是非常有匠人精神，李明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那副老实的态度简直都让李明惊讶。
这还是那些传统故事中刁钻蛮横又顽固的手艺人吗？
就好像是有人在拿着他们的九族威胁他们要听李明的话一样！
身旁的阿雄捧着一本用桑皮纸装订的簿册，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各种材料的配比数据，少年鼻尖沁着细汗，却仍睁大眼睛盯着不远处工匠们熔铁的工序。
“这胡家老宅的木料是真好，”李明用脚尖踢了踢脚下一块被拆下的雕花梁木，“金丝楠木啊，搁后世能换好几辆保时捷……咳，换好几箱金子。”
他喃喃自语着，忽然转向阿雄，“老弟，不能只顾着干活，该有的学习也不能落下，要不要老哥考考你？”
阿雄连忙合上簿册，躬身应道：
“大哥请讲。”
“你说，什么情况下，一个国家看着挺富裕，国库里却掏不出钱来？”李明挑眉，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少年脸上。
阿雄眨了眨眼，小脸上飞快掠过一丝了然。
他跟在李明身边日久，早已习惯了这位大哥时不时抛出的“怪问题”，更清楚这些问题背后往往藏着治国安邦的道理。
他略一思索，脱口而出：“是门阀大族掌握了钱财的时候吧？”
李明闻言眼前一亮，抬手就在阿雄肩上拍了拍：
“哎哟喂！聪明啊阿雄！这脑子转得比咱家那马车轮子还快！”
他笑得嘴角都翘了起来：
“你说的很对，如今大明看着是国泰民安，可那些个勋贵豪强手里攥着多少田产商铺？百姓的税赋大半进了他们的私囊，朝廷想修个河、打个仗，都得跟他们哭穷。?k,s·w·x*s_./o?r.g^这样子着实是不太对啊……”
阿雄看着李明这一副惋惜的模样，也不由得偷偷腹诽。
大哥啊，你都盯着那些门阀的钱袋子念叨多少回了？上次在李家庄算田亩赋税时，你差点把算盘珠子都摁碎了，嘴里还不停嘀咕“肥羊，都是肥羊”……
你这问题摆明了就是先找好答案，再想问题！
当然了，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只低头装作认真听训的模样。
“走，带你去工棚看看。”
李明兴致勃勃地拽着阿雄往工棚区走。穿过一道用粗木搭建的拱门。
只见数十个工匠正围着一座土法高炉忙活，炉口喷出的火舌映红了半边天。
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手持长钳，将烧得通红的铁块夹出来放在铁砧上，叮叮当当的锻打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看到没？这是在锻打枪管的雏形。”
李明指着一个正在用圆规测量铁管内径的老工匠：
“咱大明的火铳为啥射程近、精度差？除了火药配比的问题，枪管内壁不光滑是关键。回头咱得弄台镗床来，把这内壁铣得比镜子还亮。”
阿雄似懂非懂地点头，目光却被旁边几个陶工吸引。
他们正在烧制一种细长的陶管，上面还刻着细密的刻度。
“大哥，那是做什么用的？”
“哦，那是量取火药的量具。”
李明解释道：
“以前士兵装药全凭手感，多了少了都影响威
力。现在有了这玩意儿，每发弹药的装药量都能精准控制，射程和杀伤力自然就上去了。”
说到这，他忽然话锋一转：
“对了阿雄，知道咱为什么一定要带你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吗？”
阿雄立刻挺直腰板：
“知道！大哥说读书不能死记硬背，得懂实际用处。”
“孺子可教！”李明哈哈大笑，拍了拍阿雄的肩膀，“那你说，咱是坐屋里空谈圣贤道理有用，还是到这工棚里看工匠干活有用？”
阿雄眼珠一转，立刻摆出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自然是要常去一线，才能知道工人的情况！就像大哥说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这话他听李明念叨过无数遍，此刻总算找到机会“活学活用”。
“嘿！你小子把咱的口头禅都记牢了！”
李明笑得更欢了：
“没错，就是这个理！以后你得多来这儿看着，把工匠们遇到的难题都记下来，咱琢磨着怎么解决。?优*品?小+税?惘` `毋￠错^内-容-”
他看着阿雄认真点头的样子，心中颇为欣慰。
不愧是咱亲手调教出来的娃啊！
聪慧又肯学，假以时日，阿雄必成大器！
两人正说着，一队身着寻常铁甲的侍卫，神色紧张，面容冷峻，他们悄无声息地走进工棚，为首的小旗官朝李明弯腰拱手行礼：
“李大人，卑职等奉命前来加强护卫。”
李明挑了挑眉。
“护卫？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是哪儿来的？谁派你们来的？”
小旗官老老实实弯腰拱手：
“卑下是奉了兵部和五城兵马司的命令，特来保护大明皇家军火局局和局长大人，卑下名叫李思贤。”
李明问了三个问题，可是这个李思贤却巧妙的只回答了两个，单单把最关键的一个问题绕过去了。
明面上，他说是兵部和五城兵马司调派的普通卫兵，可只要仔细看看他们腰间精致的蹀躞带和眼神里的锐利，就知道绝非凡品。
只是李明根本不懂这玩意。
从始至终他都对大明朝的官衣没啥研究，自然也就看不出来这李思贤是什么人。
但既然是官军，那就没啥不对的了。
“知道了，都安排在周边吧，别惊扰了工匠干活。”
李明摆了摆手。
听到李明安排了命令，李思贤这才松了口气。
实际上，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的侍卫，他们是正儿八经的锦衣卫，而他这个所谓的小旗官，更是一个堂堂锦衣卫千户！
甚至，是诸多锦衣卫千户之中最为重要的那个。
因为李思贤的老爹，当年就是为朱元璋挡过刀的亲卫，他死了之后李思贤接了班，甚至他这个名字都是朱元璋给他改的。
他，可以说是朱元璋死忠里面的死忠！
至于这些其他的侍卫，基本上也都是锦衣卫里面的小官，最小的也得是小旗官，没有一个小角色。
大明皇家军火局一成立，给李思贤的命令也到了，当李思贤按照名单点齐了人手的时候，整个人都麻了！
这么豪华的阵容，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陛下和太子才配用得上了！恐怕就连燕王晋王这样的亲王都用不上啊！
而现在，他们竟然要来保护一个没有品阶的军火局局长……
这未免有点太过于大材小用了吧？
……
与此同时，应天府城东的魏国公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徐妙锦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一卷《女诫》，目光却茫然地落在窗外的石榴花上。
侍女端来的碧螺春早已凉透，她却浑然不觉。
消息，她已经知道了。
朝会上公布了皇家军火局的主事人，正是那位提出“摊丁入亩”等新政的李明，而最近几日，京中不少门阀世家的家主都闭门不出，私下里不知在谋划什么。
“小姐，您都盯着那花看半个时辰了，可是有心事？”
贴身侍女春桃轻声问道。
徐妙锦回过神，轻轻叹了口气：
“没事，春桃，你说，这普天之下，到底有谁能在那些人……算了……”
徐妙锦微微摇了摇头。
自己这是因为急火攻心都被弄得糊涂了吗？拿这么复杂的问题问一
个小小的侍女？
看着春桃那懵懂无知的眼神，徐妙锦不由得微微一叹：
“没事，是我在胡思乱想。”
没错，就是胡思乱想。
自那日在李家庄与李明偶遇后，这位谈吐奇诡、见识卓绝的男子便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听闻他提出的种种新政，虽知会触动无数权贵利益，却也明白那是利国利民的良策。
再加上那次紧张刺激又无比暧昧热气球之旅……
她欣赏他的才华，更敬佩他的胆识，不知不觉间，那份欣赏早已悄然变质。
“我得为他做点什么。”
徐妙锦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春桃，我要去见爹！”
魏国公徐达此刻正在后园的凉亭里闭目养神，膝上放着一卷兵书。
这位开国元勋年事已高，性格又谨小慎微，所以平日里基本上没啥娱乐活动，除了跟那几个老相识喝喝酒之外，没事就是在家看看书，基本上也不会去参加什么大小宴会。
听闻闺女求见，徐达缓缓睁开眼，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无奈。
甚至不用徐妙锦开口，不用她进门，徐达就知道这丫头想要说什么。
“父亲”徐妙锦恭敬地行礼，语气却带着一丝急切，“女儿有事相求。”
徐达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问道：
“何事如此慌张？”
“父亲可听说了朝会上的事？李明他……他如今掌管皇家军火局了。”徐妙锦说道，“女儿听说，京中不少门阀对他虎视眈眈，恐有不轨之心。女儿想请父亲……”
“想请你爹派亲兵去保护他？”
徐达打断了她的话，目光落在女儿脸上，只不过这眼神之中却多了几次无奈，“妙锦啊，这一趟浑水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掺和，不要因为儿女私情……”
徐妙锦脸颊微红，却并未回避：
“父亲！李大人是国之栋梁，他的新政让百姓受益，让国库充盈，这样的人才，不该被宵小之辈所害！女儿只是担心他的安危！”
啧啧啧。
胳膊肘都已经拐到哪里去了，还只是担心他的安危呢！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结冤仇啊……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徐达稍微坐正了一些。
他放下茶盏，语气变得凝重：
“李明确实是个好人，对大明的老百姓也有恩情，咱们跟他家的关系也不错，你的心思爹也知道，可问题是这段时间他做的实在是太过了！”
徐妙锦一愣：
“太过了？”
“爹也不是说他做的不好，而是最近他锋芒太露，触动的利益太多。那些门阀世家，哪个不是盘根错节？就连咱们徐家，虽说世代忠良，可在那些人眼里，也脱不了勋贵二字。爹若是公然派人保护他，岂不是将徐家也推到风口浪尖？”
他顿了顿，看着女儿失落的眼神，再度叹了口气：
“他那些政策是为了天下好，为了大明的未来好，咱们魏国公府自然是与国同休，这些对我们也有好处，可你要知道，我们终究还是勋贵，咱们要是真派人，其他勋贵必然把我们也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可是父亲……”徐妙锦还想再说什么。
“够了。”徐达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其他事爹都可以由着你的性子，可是这一次，爹不能答应，不仅仅不能答应，爹还得……”
说到这，徐达低下头看着女儿倔强的眼神，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把那句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妙锦，你和他的婚事……要不还是算了吧？”
徐妙锦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父亲！您怎么能这么说？”
“父亲是为你好啊……”徐达叹了口气，“嫁给李明，固然能得偿所愿，但也意味着你将卷入无尽的风波之中。那些门阀的报复，朝堂的倾轧……你一个女孩子家，如何承受得住？”
“女儿不怕！”徐妙锦挺直脊背，语气斩钉截铁，“女儿非他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