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向谁边 作品

第152章 高荣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自己竟然也渐渐适应了当下颠沛流离的异乡生活。儿时的景色,光与影的蜿蜒小径,都仿佛还在昨天,并没有过去多久。

站在横山顶上,望着远处海滨的蔚蓝色,感受着吹来的微咸海风,一个身形雄壮、小肚发福的男人双手背负在身后,目光中尽是对人生和命运变化无常的感慨唏嘘。

即使假装不在意,依然还是被他的一举一动所吸引。文教言今天在干什么呢?吃的啥饭?吃了多少?今天忙吗?心情好吗?有没有想我……

大海的对岸,就是自己曾经所主宰统治的河北地区。

作为第一个对腐朽的大周王朝发出军事挑战、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地方节度使,曾经的应开疆是何等的风云人物!

一念起,九州烽火。

当初自己南下问鼎,剑指邺城的画面还清晰的停留在脑海中。这一辈子,意气风发过、担惊受怕过、绝处逢生过、心如死灰过。

机谋巧划,血染黄沙,费尽移山心力,最终却为文训做了嫁衣裳。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失败会打击一个人的自信和勇气,但时光会将它温柔包裹,酝酿出全新的昂扬战意!!

当年他被吕家出卖,暗中打开城门放江淮军和中原联军入城,多亏了手下心腹拼死保护,才逃出幽州城。

再后来更是一路颠沛流离,辗转到了辽东,没想到驻守在这里的小兔崽子竟然想杀了自己,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去向文训请降!

应开疆承认自己干不过文训那个奸诈小人,但收拾小弟还是手拿把掐的。用一场血色宴会,很轻松的就将辽东、襄平两府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中原不好混,个个都是人精。上一秒对你声泪俱下、咱俩天下第一好;下一秒就图穷匕见,深呼吸头晕是正常的,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

还是辽东好,这里民风淳朴,一言不合就开干,能动手绝不吵吵,非常适合应开疆这种边将出身、喜欢用拳头说话的军阀。

在这里,他才真正感觉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找回了曾经的自信。

原本以为契丹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趁机南下吞并自己。可万万没想到大草原上也开启了大乱斗,他们自己都被揍的鼻青脸肿,眼下肯定是顾不上管自己了。

有点孤独,但也安闲。

应开疆也放下了心中的执着,就在辽东两府安静的养老吧,做个土皇帝也挺好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有女人、有地盘、邻居们也很忙,没空管自己。

回幽州?

拉倒吧~朕的大燕早亡了。

祖坟都让人挖了,还回个毛,狗都不回。

太史令小黄鸡曾在电竞人物志中为麻辣香锅赋诗一首,用在此刻的应开疆身上,再合适不过:

曾言逐梦难,孤身阑珊,有朝只手束苍龙,八面威风谁能拦?一马平川。

十里花重绽,却叹清寒,百川终有东归日,人非顺平岂圆满,不见长安。

回不去幽州不要紧,可要是连辽东都住不下去,那就过分了。

文训忙着给南方诸国和草原部落拱火起哄、为靓丽的风景线提供板砖石块等道具、以及烤肠卖水补充双方体力,顺带还要应对成为皇帝后的亲情、友情、爱情变质,暂时没空理会已经构不成威胁的应开疆。

幽州和河北人民对他恨之入骨,就算他有胆子回来,也没有统治基础。

契丹和靺鞨正在互相捶对方的鼻梁,踢对方的裤裆,打的头破血流,所以对应开疆非常客气。

双方都认为应开疆是一位有远见、有大智慧的英雄人物,可能运气方面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不要紧,瑕不掩瑜,这点小瑕疵一点也不影响我们对你的滔滔敬仰。

契丹送来了各种牛羊皮毛肉制品,再次强调了双方的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关系。靺鞨送来了各种野山珍和当地特产,甚至还送了他一窝老虎崽,此等豪杰,没有霸气的宠物怎么行呢?

我们绝不让燕王为难,你不用帮任何人,只要作壁上观就行了。我们的矛盾,让我们自己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

在这么好的外部环境下,辽东怎么就住不下去了呢?还有谁能对应开疆造成威胁吗?

有。

高丽。

一百年前,强盛的唐王朝落下帷幕,他们所支持的新罗也陷入混乱,直至最后覆灭。半岛上先后建立起后高句丽、后百济等割据政权,但最终被后高句丽的权臣王建统一,国号高丽。

高丽趁着中原战乱频频,打着恢复高句丽的口号大肆扩张,从大同江一直北进到鸭绿江畔,大有恢复当年高句丽疆域的势头。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依样画葫芦的可不仅仅是司马懿,高丽新的权臣高荣也有学习先贤的想法。高丽高丽,自然是姓高的人当老大才对呀!

于是,他带着一群股东对年仅十二的小董事长进行逼宫,成功夺取了权力。顺手还把小董事长送到了济州岛附近一个鸟不拉屎的礁石上荒岛求生。

登基后的庆功宴上,高荣志得意满的在汉城皇宫中对着一众王公大臣发表了总结:

“这个皇宫呢,以前不是我们高家的,它在建成的时候,有的人在读书,有的人在打渔,有的人在流民棚等着别人施粥。

但是现在,这个皇宫,它姓高。

在高丽,天上掉下个铜板都得姓高,只要是我们高家看上的东西,早晚都得是高家的!”

等到处理完国内矛盾后,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他猛然发现——

曾经坐拥九万大军的应开疆,几天不见已经拉到这种地步了!现在的他手里只有两万人左右,而且还不是当年那些凶神恶煞的卢龙军,而是一群面黄肌瘦的老农民。

啧……

辽东两府和地大物博的中原相比,确实有些天寒地冻,但是对于山多地少的高丽来说,依然是一块令人垂涎三尺的肥肉。

这里散布着几百万人口,还有无数的金银财宝、房舍良田、萝莉少妇、牛马猪羊,很难不让人动心。

于是,他写给燕王的信件口吻,也发生了变化

从“尊敬的大燕国皇帝陛下”、到“上邦燕王尊上”、再到“燕王老兄”,一步步的试探应开疆的反应。

应开疆懒得理会这傻鸟,一心只想着自己归天后陵墓该选在哪里,碑文上刻些什么才能掩饰一手好牌打到稀烂的尴尬,以及万一真的有轮回地府、下去后怎么跟老祖宗们解释祖坟被拆迁后却没有新的安置坟。

见应开疆没什么反应,高荣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后,最后送去了一封信——

“应老弟,见字如面……”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开疆被气笑了。

密码的,老子在巅峰赛是被虐成了人机,还被泉水杀。但也不是你这种黄金菜鸟能吆五喝六的好吧?

察觉到高丽有进犯之意后,应开疆立刻调动兵马,运输粮草物资,源源不断的往长白山和鸭绿江北岸囤积,并且他自己也亲自来到了半岛附近。

实事求是的讲,当初能被大周朝廷任命为卢龙军节度使,和凶猛的草原人打的有来有回,应开疆的军事能力还是很可以的。

就算是后来的逐鹿中原,那也是跟贺唯忠打完,又跟孙芝打,跟孙芝打完,又跟文训打,换个角度看,那可是天下群雄轮番上阵,用车轮战才把他给干趴下。

你可以说他坏,但绝不能说他菜。

高荣在小地方待久了,祖宗在底下把人脉关系都用尽了,才让他在村镇级别的军事行动和政治斗争中侥幸胜了几场,这会儿已经找不到北了,竟然觉得应开疆不过如此。

说教无益,折断的骨头是最好的课本。应老师已经准备好了pvC材质的教鞭,还在上面钻了两个洞,一定要给这位桀骜不驯的高同学留下一辈子都难以忘却的美妙回忆。

六月初,鸭绿江畔,双方正式对垒。

为了这场极其重要的对外战争,高荣动用了三千轻甲骑兵、一万五千步卒和五千名弓、车部队,旌旗猎猎,沿江摆开,人马雄壮,精气神十足。

你别说,气势还挺唬人的。

而江对面的燕军是什么样呢?

个个面黄肌瘦、有气无力,很多人跟饿了七八天似的,好像只有拄着长枪才能站住这样子。大部分士卒兜鍪戴的歪歪斜斜,铠甲穿的也不整齐,左肩紧右肩松,比杂牌军还要军容不整。

就这,人数好像还只有五六千。

开战前高荣就已经做过详细的情报工作,应开疆在整个辽东只有两万一千人,除去驻守各地的部队,防备大郑的精锐,能抽调出这些臭鱼烂虾来,估计都费了不少劲。

啧啧……

穿着金盔红甲的高荣立在马上,眉头皱着同情的摇了摇头,这是真拉了呀……

他不屑的对着对面扬了扬下巴,身旁立刻就有一骑飞出,马蹄踏起灰尘奔至江边,对着江对岸的燕军军阵高声喊道:

“大高丽国国王陛下,请辽东燕王出来叙话~”

昨晚思念文训,以致于辗转反侧没有睡好,应开疆长长的打了个哈欠,随意的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一排弓兵上前,对着那传话骑兵射去一轮箭矢。

别说把人家射下马了,好多箭矢都落在了水里,只有寥寥几支绵软无力的掉落在对岸草地。

高丽传令兵翻身下马,捡起两根箭矢一看,箭头虽然被新磨过,但上面的铁锈还未清除干净,箭杆也轻飘飘的,显然是存放太久没有得到保养,尾翼上的羽毛跟从脱毛鸡身上拔下来一样疏密不齐。

他立刻跨上马鞍,一路跑回了军阵之中,恭恭敬敬的双手将箭矢呈给高荣查看。

高荣瞥了一眼后,嘴角歪向一边。

下一刻,高丽军队马步齐进,卷起滚滚烟尘!弓兵射出漫天箭雨,宛若晴空乌云,扑向了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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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丽骑兵马快,很快就涉水过江,人马都滴着水,重新列好阵型后,发动了集团冲锋!

“轰——”

“啊!!”

“凯腮gi呀!!”

“西八!!”

“秋给弄吗!!”

燕军连动都没动,这些高丽骑兵们就在距离他们只有二十几米的地方,旅鼠跳崖似的一片接一片的陷进了早就挖好的大坑里!扬起漫天尘土,以至于在双方中间形成一道烟雾屏障。

坑里全是削尖的木刺和竹刺,人和马都被戳了个透心凉,侥幸躲过一劫的高丽骑兵,爬起来抬头一看,头顶还有源源不断、从天而降的马匹。

除了双手一摊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骑兵将领嗓子都快喊冒烟了,这才堪堪把后面的人马呼喝住。

“咻咻咻——”

在一片人马嘈杂的混乱中,负责统领骑兵的将领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仅仅从声音就能判断出有多么密密麻麻,他惊恐的扭头看向那片渐渐消散的尘土带……

下一刻,一支锋利的箭矢从黄色烟雾中飞出,一箭扎进了他的眼眶中!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捂,结果钻心的疼痛感席卷而来,充斥在整个大脑,让他整个人的行动都迟缓了起来,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一头栽下马来!

二十几米的距离,几千人齐射,对方还混乱不堪、失去指挥将领。

到最后,只有几百人靠躲在死马尸体的后面,用同袍的遗体压住自己,才没被射成刺猬。

后面的骑兵也察觉到了前方的混乱,虽然因为被挡着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活命要紧,先撤回去再说。

主意打定后,他们立刻就调转马头往江中跑去,有一个人跑,一群人就跟着跑,反正法不责众嘛~

国王陛下总不能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吧?

由于这些骑兵平时只负责砍人,从来不考虑战场指挥问题和态势影响,所以他们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水里还有几千名正在过江的步卒呢~

甚至已经有一些步卒已经上岸了,正在拧掉衣服上的水,等待着人员到齐后集合列队。

他们又不急,反正骑兵已经冲过去了,三千骑兵打五六千老弱病残,那还不是镰刀割草么?

所以当他们看到这些零散的骑兵们又跑回来时,有点懵。

发生什么事?

天知道。

反正跑就对了!!

这些骑兵脸上的惊恐和不顾一切的下水逃命,也彻底影响了步卒们的军心。他们不清楚怎么了,但这个时候肯定不能再傻站在这里等领导通知下一步工作,于是也一起跳下水,在齐腰深的江水中往回淌。

两个方向的人迎头撞上,挤在一起,几千人闹哄哄的窝在江水中,互相焦急的谩骂、好奇的询问、疑惑的看向后方岸边的督战队,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的应开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喜悦,匹配赛、虐黄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如果水里的是江淮军,那他估计早就兴奋的亲自冲阵了。

但很可惜,江淮军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不会犯这么蠢的错误。

有些无聊啊……

训,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处理完高丽骑兵的燕军,虽然依旧面黄肌瘦,但目光却发生了变化,变得兴奋、激动,还隐隐透露着一股疯狂和残忍。

枪兵开路,将遗留在北岸的高丽士卒挨个串了糖葫芦。三排弓兵站在他们身后,伸开膀子将弓拉成满月!

一排射完蹲下搭箭,二排射;二排射完蹲下搭箭,三排射;三排射完蹲下搭箭,一排继续射。

原本清澈的鸭绿江,先是因为许多人涉水搅成了浑浊的泥黄色,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鲜红色。无数身上插着箭矢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漫无目的的撞在岸边,一个接着一个,慢慢堆积在一起。

你的技能放光了,现在该轮到我了!

弓兵还在岸边轮射,清理对岸滩涂,燕军步卒齐齐下水,抽出钢刀、举起盾牌和长枪,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杀——”

燕军里面有不少人是辽东本土人,这帮蛮夷竟然想抢他们的土地、杀他们的亲朋、觊觎他们的妻女,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也有不少人是从幽州败退到这里的,有些甚至参加过邺城之战,巨大的现实落差导致了严重的心理问题,平时有法律的约束,只能借酒浇愁。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可以合法发泄,想砍谁就砍谁,砍的越多越有面子。

干就完了!

望着前方一边倒的屠宰场,高荣张了张嘴,一言不发的扯着缰绳调转马头,事已至此,先撤吧。

可他的中军还没有动起来,高丽军队后方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上千名骑兵。

这群人可跟那些燕军步卒不一样,身形雄阔、铠甲明亮,冲锋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喊叫,只有“隆隆”的马蹄声。

大喊大叫会震慑敌人的心神,让对方肝胆惧颤,所以一般情况下,两军交战都会喊出来以壮声势,既能吓唬敌人,也能给自己壮胆。

但我们都知道,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这一千一百二十四名骑兵,是应开疆的绝对心腹、最后底牌,是原卢龙军的百战老兵。

他们打过草原人,打过中原人,还打过辽东人,每一个成员都是从尸山血海中存活下来的战争野兽。

猎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