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澜院的小偏厅里,此刻已经乌压压的坐满女眷。
正面描金软炕上坐着宁老太君,花梨玫瑰椅上坐着宁夫人。
宁大小姐与宁二小姐姐妹,则坐在旁边的梅花掐腰圆凳上。
各人带的丫鬟婆子,立在自家主子背后,把地坪上都站满了。
往偏厅上的碧纱橱打开两扇,覃乐瑶隔着绣花纱窗,对外头婆子细语。
外间的正厅也正乱着,三四个府医围着八仙桌,低声商议着药方。
用了针灸与接鼻散后,沈氏已在暖阁里安静了。
接下来用什么药得好好商量,毕竟这是内宅女眷,不能用虎狼猛药。
与外面两间屋的热闹嘈杂不同,妆房与暖阁里冷清的要命。
芷清面无表情端着药盏,坐在妆房的小凳子上,眼神儿都已经空了。
暖阁里只有赵嬷嬷服侍,站在床帐边佝偻着背,哭都哭不出来。
今早闹得这样大阵仗,宁元竣自然也过来探望,此刻就坐在床沿。
如今事情闹大了,赵嬷嬷也是遮掩不住,就一五一十把缘故说了。
“自那天从二小姐院里出来,大奶奶的心里就不自在。又赶上西院覃小娘撵了镜明老尼姑,府里那些多嘴多舌的人,就传出不知多少闲话儿,大奶奶不但不能养神,倒多添了一层病。偏生那日无事,玉墨姑娘来送东西请安,与大奶奶闲话几句,大奶奶就突然撞客着了。”
赵嬷嬷说到此处,抬头看了眼宁元竣脸色,掂量着字句继续说。
“依着老奴的糊涂心思,大奶奶这个病症,倒不是突然发的,原就是有些缘故儿。一来是大奶奶着了府里人闲话,生了好大一场气,身子柔弱了好些。二来就怕是玉墨姑娘八字过硬,又或是五行属相相冲。大奶奶正身弱病着,又被那相克的人撞了,就叫嚷昏厥了。”
“正因那几天府里事情多,老奴没敢惊动国公爷与太太们。一面赶紧就把院子里那些胡言乱语传闲话的小丫鬟们都打着关起来了,绝了那些污秽闲话。另一面就令人去药房里,寻了安神的汤药丸药,打发这大奶奶吃下,当天就已经好了许多。谁知晓昨夜里不知如何闹得,大门上砰砰声响了一夜,那些作死的小丫鬟,又是鬼哭狼嚎的胡闹,大奶奶这症候才又重了些。”
经过这一夜的闹腾,沈氏是瞬间变得形销骨立。
整个人躺在枕上,就如一把枯黄叶子。
两条胳膊瘦的好似银条儿,两腮都缩的没肉,眼眶子也是乌青。
这一套话自是说一半留一半,宁元竣自然是不信。
方才沈氏犯疯病叫嚷的时候,众人都是听着看见的。
她来来回回只叫“玉竹”的名字,谁都没法装听不见。
赵嬷嬷还想说什么,外面进来一个管事婆子。
宁元竣止住赵嬷嬷,就让那婆子先说话。
“回禀国公爷,奴才们看过凤澜院的大门,有些鸟雀琢咬的痕迹。春日雀鸟北飞,偶尔撞在门廊上也是常事。因夜里天暗,守门婆子看不清楚,这才混闹起来把大奶奶惊着了,并没有什么神神鬼鬼的事。奴才们方才已回了外头老太太与太太,老太太说只要无事就好。”
这一夜鬼敲门,几乎把沈氏折腾疯了,就被管事婆子这么轻轻带过。
赵嬷嬷满心的不乐意,仰起头就要辩驳。
偏在这个时候,沈氏朦胧的醒了,眼神空灵灵的,神思正常了不少。
一眼看见宁元竣坐在床边,她就想从枕头上撑起来。
用了半天的力气起不来,眼泪从乌青的眼眶滴滴落下。
“夫君,妾身有句话对你说,你听了休要怪我多事,妾身事事都为了你好,并不是有什么坏心。那年你出兵去北关戍边,留我在凤澜院与公公守孝。我见你书斋那几个大丫鬟,个个都心神不自在。就是玉竹和玉墨姐妹两个,一来年大懂得人事了,二来都是自小服侍你的丫鬟。比不得你在家的日子,万事都管束的严谨。别说这些丫鬟有了邪心如何,就是她们出来进去与小厮打牙犯嘴,令府里份看见,你我夫妻脸上也无光。我这才唤了婆子做媒,令人给玉竹玉墨姐妹两个,正经说户人家嫁了。”
沈氏怔怔的说着些话,生怕宁元竣不信,急急拉他手。
“谁知那玉墨丫鬟年小心坏,说亲时明明答应的好,那边结亲车马过来,她却哭闹叫嚷着跑了,倒说是我强逼着她嫁人。她姐姐玉竹胆子小,嫁过去听说妹子没了影子,就得急病死了。夫君,这事情是妾身做的急躁,可我绝没有坏心。”
她越说越是动情,一时哭的泪眼婆娑。
谁知宁元竣见她这样,竟是不紧不慢的笑了,半日才淡淡道:
“这事过去四年了,如何好端端提起她来?我常说你这人思虑太重,心里又十分容不得人。玉墨不过是个丫鬟,她若有什么不好,你只顾说她罢了。若真是她惹得你生气,我就唤她过来,再与你磕头认错如何?”
沈氏这病便是被玉墨勾来的,自不会再见她,慌忙扯着宁元竣的衣袖摇头。
“你休要再唤玉墨来见我。你不知晓,这事在我心里颠来倒去几年,已然是酿成了心病。这两日不知怎的,闭上眼睛就影影绰绰见着玉竹在床前站着,还要拿刀动杖与我厮闹。想那玉竹不过是个丫头,做主母的有些不到处,她也不该做鬼来缠我。如今玉墨年纪也大了,与她姐姐生得一个模子刻的,就留着她也是祸害。夫君听妾身一句,打发了玉墨出去,随便捡个人配了她。妾身今日说这些,都是为夫君着想,你千万别疑心我。”
沈氏还是病弱,说话的声音很低,宁元竣听不清,只把耳朵凑在枕边。
半晌等沈氏说完了,宁元竣才从袖中抽出帕子,将她腮边泪痕擦去。
“自古人死如灯灭,玉竹去了四年,早已转生投胎去了。你这是心思孱弱神虚气短,心里才会出魑魅魍魉。你我已是夫妻,我自然要以你为重。玉竹是怎么死的,你我都放在心里,往后就别再提了。至于玉墨……”
“过几日我就回禀母亲,给玉墨开脸上头,立她做一房妾室。到时候让她来与你磕头,再给你冲一冲喜。你说好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