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医院的特护病房里。
母子俩相对无言。
“妈妈,景妍的亲生父亲找到了。”
在欧阳教授那里受挫的江湛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对刚吃过药的母亲说道。
这是上次书房会面后高慕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他瘦了,眼神黯淡无光,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以前风度翩翩、注重仪表又高傲的帅小伙连领带都没有打好,两个衬衫领子一侧在西服里面,一侧在外头,看起来像个颓废的抽大烟的公子哥。
当母亲的不由得一阵心疼。
“那挺好的。不是……姓景就好……”
现在的高慕云不敢轻易表态了,儿子前阵子对她的态度让她不免心寒。
“她爸爸你应该也认识。”
江湛看着自己的母亲,好像要透视她的内心。
高慕云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忐忑不安地问:“谁?”
“海大的欧阳教授。”江湛目不转晴地看着母亲。
“欧阳彝?”高慕云先是很惊讶,而后一种释然浮现在脸上。
“是的。”江湛回答。
“两年前我们见过一面。我才知道他孩子丢了快二十年了,一直没找到。他太太是俄罗斯人,俄蒙混血,一个很有前途的芭蕾舞演员。可惜孩子丢了后就疯了。真没想到,景妍竟然是欧阳彝的亲生女儿。”
从母亲的表情中没有发现端倪,江湛脸色平缓了不少。
高慕云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都是海大声乐歌剧系的,景妍不会是欧阳彝的学生吧?”
江湛点点头。
高慕云慨叹道:“真是造物弄人啊。自己的孩子就在眼皮子底下,却完全不知道……这也是另一种缘份吧……”
“妈妈……欧阳教授不同意我和景妍继续在一起……他让景妍和我离婚。”
高慕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会有被嫌弃的一天,大脑迅速思考着,想不出欧阳彝这么做的理由。又有些尴尬,她曾经也这样反对过景妍,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们俩家……呃……也算是般配的……他怎么会反对呢?”
高慕云用词很小心,生怕惹儿子不高兴。江湛对景妍的执着她是见识过的,父母的意见被完全无视。
“湛儿,之前我和你爸爸反对你们在一起,是因为景……那个杀人犯。现在……景妍是个好人家的……呃……是个好姑娘……我想,你爸爸也不会再反对的……”
高慕云又差点说错话。也许是为了掩示尴尬,她下了床,从皮包里拿出来一个红色金丝绒首饰盒,交给江湛。“你们俩都登记了,就是正式的夫妻,这只祖传的玉镯应该传给她了。”
江湛接过首饰盒。“谢谢你,妈妈。”
“傻孩子,和妈妈客气什么呢。”
高慕云以一种无怨无悔的态度面对着儿子,这让江湛突然间很难过。长久以来,他对母亲的感情都特别复杂。每次接近母亲,心中的猜疑、怨恨、鄙视就会迸发。而不在身边时,听说母亲生病、受委屈、哭泣,又会思念她,心疼她。
两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喘不过气,逼得他只能尽量躲避母亲。
那天的对话让父亲江世年一直以来的高大形象在他心中坍塌。他一直都以为是父亲在包容母亲,为了家庭的和睦在隐忍。却万万没想到父亲也有出轨,并且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报复妻子。
今天,母亲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心颤。他突然觉得这位人们心目中高高在上、从没为生活忧虑过的高家大小姐其实也很可怜。
父亲爱过母亲吗?爱,为什么会那样对她?不爱,又为何坚持二十几年不离婚?
母亲爱过父亲吗?爱,为什么要率先出轨?不爱,为何不坚定地走出这个牢笼?
他们分开是不是更好?如果分开,是不是证明以前的他全错了?
江湛害怕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一直以来他都怕景妍发现他的家庭是一个不完美、不幸福、分裂的家庭。她说过要“爸爸妈妈”叫个够,这句话把江湛的思维紧紧困住,他只知道不能让景妍的梦想破灭。
“妈妈,那个人是谁?”
这个深藏在他肚子里二十多年的问题终于被摆在了明面上。
高慕云浑身一凛,怔住了。她脊背挺直地看向窗外,站了很久,吁出一口长气。
“是英若鹏。”
这个名字在中国可以说是家家喻户晓,他是国内着名的电影导演和编剧,有多部可以传世的优秀电影作品,在国际上享有很高的知名度。两年前因心脏病突发,在香港去世。
“我们是大学的校友,他比我年长两届,我们都是中文专业。上
大学后不久我们就走到一起,谈起了恋爱。因为他来自外地的小县城,
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你外公嫌弃他家境不好,极力反对。
我无力对抗我的爸爸,大三上学期就和准备去北京工作的他分手
了。在你外公的极力撮合下,你爸爸开始猛烈地追求我,我们走到了一起。大学毕业后我们很快就结了婚。
二十多年前,英若鹏离婚后从美国回到海城开办了影视学校。有
个同是美国回来的校友邀请老同学、老朋友叙旧,我们再度相逢。
德国着名的心理治疗师海灵格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有一个共
同点:家里没有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
当时,你外公的霸道、强势和你爸爸对我的漠视让我无所适从,特别想找一个出口消解这种焦虑。离婚后的孤寂加上创业的艰难,他也是郁郁寡欢。可能是因为寂寞吧,我们重新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