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微冷,漫天乌云低垂。
营地最深处的主帐,依旧灯火未熄。
柳映雪站在营前长阶,一袭轻甲未解,眉目虽仍带病色,却藏不住锋利的清冷气韵。她的指尖微握,掌心渗出汗珠,眼中却只有死死盯着帐中那抹静默的身影。
“你不怕吗?”
她声音低缓,却仿佛一柄未出鞘的剑。
帐中人闻声转身,披着黑袍的萧逸立于灯下,影子被烛光拉得极长。雨水顺着帐角滴落,却未能淹没他脚下那淡漠的回声。
“他不是真的想杀我。”萧逸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吓人,“若真要杀,早不需三道旨意,不需礼部尚书亲至,不需再等这三日。”
“可这不就是更可怕吗?”柳映雪一步踏入帐中,眸光直视他,“他是想看你怕不怕,顺不顺。”
“那我偏不怕,也偏不顺。”萧逸淡笑,“皇帝不是在下令,是在下注。他要的是一个握兵权却懂进退的将军,而不是一个立了功就该杀的人。”
柳映雪怔了怔,喃喃道:“他若真要你试,你无论接不接……都是死局。”
“那就让他看到,”萧逸步步走近,轻声道,“哪怕在死局里,我也有我自己的活法。”
片刻后,他伸手,一掌按在桌案之上。
“传令——”
声音如钟,震得帐外夜风都似一滞。
“靖毒营三日之内,封营不出,驻守原地。”
“骨影真人,不交。”
“旨令若再来——”
萧逸眸光一沉,缓缓道出:“谢之,不回。”
……
帐外将士闻令,面面相觑。可下一刻,老将黄冲重重一跪,拳掌交击:“末将领命!”
片刻之间,全军肃然。
谢玄站在帐后,一直看着这一切,低声自语:“他动的……不仅是兵,还是朝堂的胆。”
而柳映雪静静看着萧逸的背影,忽然弯起一抹极浅的笑意。
“好。”她轻声,“那我陪你赌这一次。”
次日,朝阳未出,天光灰蒙,风中已有肃杀之意。
礼部尚书刘乾面色阴沉,站在靖毒营前。他的身后,站着两名御林军护卫,腰间佩刀未出,却隐有杀意。
“萧将军,”刘乾高声朗诵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毒使立功虽盛,然处事不循朝章,擅扣降将,恐有祸心。特令其交出骨影真人,三日之限,违者论擅权之罪。钦此。”
他的声音如寒风扫过军阵。
营中无人回应。
不远处,一排靖毒营士卒整装列阵,刀枪齐整,却无人动弹。
刘乾脸色铁青,拂袖道:“萧将军,三道圣旨,两条朝律,不知你欲如何?”
帐幕掀开,萧逸缓步而出。
他未穿甲胄,只一袭深青袍,披风随风而动,步履无声,眼神却如寒刀直逼。
“刘尚书。”萧逸行了个不卑不亢的礼,神情淡漠,“敢问,这旨,是皇上亲口所宣,还是阁老代拟?”
刘乾一愣,随即冷声道:“此为中书奉笔,六部联署,照例传旨,何来私疑?”
“既非圣言,何以代表圣意?”萧逸目光微敛,语气仍淡,“我镇守边疆,手握军令,若逢敌袭,是当先求文书、再举刀?还是应敌立断?”
“你这是——抗旨?”刘乾怒喝。
“不是抗。”萧逸平静答道,“是未奉。”
此言一出,气氛陡然凝固。
四周将士闻之,无一人动,只有长风掠营,猎猎作响。
刘乾脸色愈发难看:“靖毒使,莫要以为你平了十万毒军,便可目无天子!你若不识局势,后悔也晚!”
萧逸微微颔首:“所以我让你走,尚书。”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再言一句,我不是不识局势,是太识。”
刘乾一怔。
萧逸淡笑:“圣人怕的不是敌酋,是战功;朝堂怕的不是蛊毒,是威望;而你们怕的,不是我出错,是我从不犯错。”
“我若败,圣上借此收权;我若胜,尔等唯恐将门压文——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我折。”
他忽然抬眸,那一瞬间寒意如霜,刀光未现,威势已至。
“但我不折。”
“你若有胆,便请圣人亲口念诏。”
“若没有——”他目光扫过刘乾身后的御林军,“就收起这副吓唬人的架势。”
刘乾被逼得连连后退一步,脸色青白交加,心中大骇:此人,明明无刀,却强过万兵!
一瞬间,靖毒营大帐前,气氛如凝冻的雪霜,四野寂然无声。
刘乾强作镇定,眯眼看向萧逸:“你……若再执意如此,别怪朝廷——以军法论处!”
“军法?”萧逸冷笑,目光直直看入他眼中,“你可知,我麾下五万将士,此刻已布三层营阵,箭弩齐发,营墙百步内,一鸟难入。”
“你若再敢进一步,我便以‘敌探扰军心’之名,格杀勿论。”
刘乾后颈一凉,猛地察觉——靖毒营外围竟无半人行走,连他带来的两名御林军也暗中手汗涔涔,根本没有拔刀的勇气。
“你、你敢?”他声音已微颤。
“不是我敢,”萧逸一步步走近,站定于他三步之外,低声淡语,却如压顶千钧,“是你胆太小。”
“你也不想想,一道圣旨,就敢来边军帐前叫嚣;你真信陛下要我死,会派你来送话?”
“我镇西一年,胜毒军、破蛊阵,诛叛将、救边民——你以为皇帝看不见?”
“他要的不是我低头,是我先跪。”
萧逸伸手,缓缓接过圣旨,展开,轻轻折好,交给身后谢玄:“送回去吧,说靖毒使接旨了。”
刘乾一愣,不明所以:“你……你接了?”
“接。”萧逸淡然,“但未必照做。”
他垂眸看向刘乾,语气温和,唇角却是讽刺:
“你家那位老夫人,去年寒疫险些丧命,是谁送的药?”
“你那不成器的孙子,私窃军粮被我押回,如今才留得一条命……你想好,回去该怎么谢我了吗?”
刘乾脸色煞白,终于明白——萧逸今日不是在忤逆,而是在立威。
他咬牙低头,抱拳沉声:“末将……知罪。”
谢玄摇着羽扇在一旁打趣:“你早认罪,何苦白挨一顿风?”
帐后传来柳映雪干咳几声,扶着剑缓步走出,面色苍白,却眼神清亮。
她望着刘乾,语气淡淡:“我听说,宫里还想赐婚安南郡主与你萧将军?”
刘乾顿时缩了脖子,低头更低:“末将不敢妄言……”
柳映雪转眸看向萧逸,轻声:“所以,他才是那种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醒的皇命鹰犬。”
萧逸无奈一笑,目送刘乾灰溜溜地带人离去。
夕阳斜照下,营地再度恢复宁静,风沙席卷而来,将帐外沙砾吹得飞扬。
谢玄收起圣旨副本,走到柳映雪身旁:“你没事就好,刚才那一战,够你回去吹两年了。”
柳映雪看了眼远去的背影,语气平静却暗含杀意:“你信不信,他回去就该写折子告咱们造反。”
“告吧。”萧逸转身而入,神情淡淡,“反正这事,他们迟早会做。”
“与其让他们暗着动手,我不如明着拒旨——叫他们一口吃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