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七十五令

西风乍起,卷起沙尘万丈。

靖毒营大营前,金甲重兵列阵而立,三层营墙之外,是朝廷钦差率领的礼部使团,旌旗猎猎,锦衣卫列阵于前,尚书亲押圣旨,一副“奉天承运、天子有命”的模样,逼迫而来。

柳映雪披一身铠甲,立于大营正门之前,长剑在侧,脸色苍白却不退半步。

“将军,尚书大人已下最后通牒,三刻之内,交出骨影真人——否则即以抗命论处。”

传令兵低声禀报,话音未落,营帐后忽有一声怒斥:

“放你娘的狗屁皇命!若非萧将军,我等早成毒奴!”

营中士卒情绪激荡,有人已攥紧刀柄,眼神灼热如火。三日前,他们亲眼目睹那白发毒祖以百骨蛊阵毒死整整一个村庄,而今皇命却要将此人交回,简直荒唐至极。

柳映雪却未动分毫,只将一封圣旨展开,细细看过,唇角微扬。

“皇命可诛敌,亦可护民,但若断人命……便非圣命,是刀。”

她声音不大,却传遍全场。

礼部尚书高坐金辇,冷眼打量她,嗤笑一声:“你一个女子,也敢驳天命?”

“我为女,是身为,不是心为。”柳映雪步前一步,拔剑出鞘,“圣旨在此,我认得是字,不认得是理。”

尚书脸色一变,呵斥道:“你欲抗旨?”

“我不抗旨,我护命。”柳映雪剑指地面,语气森冷,“若你真奉的是皇命,就请告诉我,皇上可知此毒人一旦交出,三镇必失,万人必亡?”

她的话未落,营中副将巍然出列,单膝跪地,高喊一声:

“属下曾目睹郡主为我军挡蛊毒剑,今又以残身挡圣令——将士皆知,她护的是命,是理,是天下!”

“誓死护营,不交人!”

“誓死护营,不交人!”

呼声如雷,震得旌旗猎猎,礼部车辇后随从面面相觑,已生惧意。

礼部尚书面色阴沉,冷笑连连:“好,好得很……你们这是要起兵造反?”

柳映雪眸光寒厉如霜,淡淡一句:

“若这圣旨,不认命理、不识生死,那我宁死不受。”

礼部尚书终是按捺不住,拂袖而起,一声厉喝:

“来人,宣律条三十三章、七十五令——违抗天命者,斩!”

数名随行御前内侍上前,手中高举律令文卷,耀武扬威地向营中压来。

“违抗者,即刻执拿!靖毒营若敢反抗,罪加三等!”

刹那间,锦衣卫已将驿前团团围住,刀出鞘、弓上弦,眼见便是一触即发之势。

柳映雪眼神微冷,一言不发,反倒是营中一人缓缓走出。

却见那人身着便袍,头戴铁冠,神情从容,正是靖毒使——萧逸。

他神色冷淡地看了一眼那被举起的律令,语气淡然:

“尚书大人亲自前来押旨,辛苦了。只是……”

他缓缓走近那摊开的文卷,伸手一指其下,“不知这第七十五令,是否是三日前新补的?”

尚书脸色一僵,冷哼:“此乃兵律合刊,你莫要狡辩。”

萧逸却反问一句:“可曾核过此令前后印章?右上落款,乃尚书房副笔,而非御书房真印——是否可以理解为,此令……非皇帝亲拟?”

轰然一声,满场炸开!

连身后数名内侍都面色微变,其中一人颤声:“这……这印章不对。”

尚书脸色彻底变了,怒吼:“胡说八道!”

“胡说?”萧逸淡笑,右手轻轻一拂,从怀中抽出一封布卷。

那上头赫然印着皇家金印、枢密院勘检印章——

“此为我三日前上呈的兵变密报,其中附带伪旨流传样本一份……大人手中的,怕正是所仿。”

礼部尚书身子一震,脚下踉跄半步,怒指萧逸:“你早有准备?”

萧逸眼神犀利如刃:“若我不早准备,靖毒营将军数万,岂不是要交给你手中一张假诏处置?”

营中轰然,副将高喊一声:

“礼部尚书持伪旨!欲夺我将!欲断我军魂!”

“将军在此,尚书乱命!擅权者当斩!”

众人呐喊声震天响。

尚书满头冷汗,强撑最后一丝气势:“你……你早就设好局了。”

萧逸轻轻吐气,声音如霜:

“若不是你贪功想强行带人,我也懒得当众揭你老底。”

礼部尚书的脸色已白如死灰,双腿微颤,却强自镇定道:“即便此诏有误,你抗旨之行也不能掩盖!皇命已下,你敢拒之不奉?”

他强势一步踏出,抬手欲召禁军。

却被一道铿锵剑鸣声斩断。

“——够了。”

柳映雪缓缓抬剑挡在众人之前,战甲之下,血迹渗出,脸色苍白,却无一丝退意。

“今日此地,谁敢动靖毒营一人,先过我这一剑。”

她嗓音冷冽如雪,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怒意与讥讽:

“圣旨若假,当止于理。尚书身为百官之表,手持伪诏欺压军营,该当何罪?”

礼部尚书勃然大怒:“你一个女子,有何资格质疑圣命?”

柳映雪冷笑一声:“那我便问你一句——圣命断人命,可问此命之理?”

此言落下,驿前三军,齐齐低头,无人敢应,却皆热血激荡。

她轻抬长剑,直指礼部尚书:

“我为靖毒营斩蛊七首,护西线三千里边境;今披甲而立,只为不让一个投降之敌,在你们嘴里死成‘借刀杀功’。”

“你说我挡你,是逆旨?”

“那你可知,我此伤,是为替他挡那一剑。”

“我可以死,但我不认这旨。”

场间死寂,风吹剑身嗡鸣如雷。

一名副将激动出列,哽咽跪下:“她……她为将军挡毒剑,如今又挡圣命。大人,我们若还退,就不是人!”

身后十余军士齐跪:“将军,令下吧,我们……只听你。”

萧逸静静看着这一切,目光沉敛如渊。

他没有回头去看柳映雪,怕一回头,就会看见她那身血迹斑驳的轻甲,看见她紧咬着嘴唇死撑的模样。

谢玄喃喃:“她身上的毒未清……再战一场,她会……”

“她会死。”

萧逸低声接道。

却也在此刻,忽地转身,声音骤然拔高:

“传令,全军结阵——礼部尚书持伪旨擅扰军权,靖毒营封营三日,不接外令,违者斩。”

三军应声而动,甲片铿锵,刀剑出鞘,如山岳崩塌,声势骇人。

而那礼部尚书,颤抖着指尖看着眼前这一幕,终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这一趟——非但没能“夺人建功”,反倒被反将一军,落得众叛亲离。

……

夜色落下,柳映雪坐在帐前台阶,轻轻靠着剑鞘。

萧逸走近,她没看他,只轻声笑了一句:

“若真有人敢娶我,我便披甲不下,活剐他一生。”

萧逸沉默半晌,忽然道:

“若你活剐了他,可我还得娶你,这账怎么算?”

柳映雪这才抬眸,眼角带笑,宛若风雪初融。

“你若真娶我,倒也舍得放他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