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雪尚未融。
三千铁骑轮番调度,白日攻、夜间扰、深夜佯退,三日三夜,雁门关下杀声不绝。
萧逸立于高岗之上,银甲沾血,肩头箭羽仍未拔出,他一手扶刀,一手紧握望远镜筒,冷冷望着山谷中那支陷入死局的敌军主力。
“将军,敌人已彻底被围住。”副将喘着粗气,“三日来折损五千,谷中水粮不足,蛊阵已毁,只等……”
“等什么?”萧逸挑起眉梢,嘴角一抹薄笑,“等他们求降?”
副将一愣。
“传令下去。”萧逸收起望远镜,眼神冷锐,“再不逼一逼,他们就以为自己真有活路。”
“是!”副将匆匆领命。
夜色中,萧逸回身,见谢玄正立于营帐前,手中捏着一封急报,神色复杂。
“谢玄。”萧逸走过去,声音低沉,“脸色这样难看,是有事?”
谢玄微顿,眼神一闪:“……没事。”
萧逸笑了笑:“你敢骗我?”
谢玄拱手,终是叹息:“柳将军察觉到了。”
帐内,柳映雪侧卧在软榻上,脸色苍白,纱布下仍隐约透出血色。她抬起眼,淡淡看着萧逸:“你和谢玄……在隐瞒什么?”
萧逸在榻前坐下,伸手拂去她发间一缕雪色:“是敌后的问题。放心,我来处理。”
柳映雪盯着他,半晌,低声:“我怕的,从不是敌后。”
萧逸低笑,抬手将她发丝别到耳后:“我知道。”
就在此时,前锋急报而来:“报——敌帅求降,割发请命!”
萧逸眸色微冷,缓缓起身:“有意思。”
夜幕下,敌军大帐前,敌帅单膝跪地,黑发一缕割断于刀下,垂首而拜:“靖毒使,雁门一败,是我无谋。我只求将士免死。”
他抬起头,双眼血红,沙哑道:“此子若再活十年,大炎无人能敌。”
萧逸目光微动,缓步走到他面前:“你认得我?”
“断江桥、沙盘局、靖毒战……”敌帅苦笑,“天下皆知。”
萧逸淡声:“天下皆知的,未必是我想给的。”
他说完,挥手示意副将:“秘密押入中军,封口、换衣、伪装战俘。”
副将一愣:“主帅?”
萧逸眼神一冷:“送入京中。”
“是!”
夜风卷起大雪,掩住了萧逸嘴角那抹冷笑。
中军大帐内,火光微弱,帐帘外是雪夜嘶鸣与哨声阵阵。
谢玄坐在一侧,手中翻阅着敌帅的军中奏牍,眼神越看越冷。
“将军,这批文书是他亲自留下的。”副将一边检查缴获兵器,一边低声禀报,“但里头的内容……”
萧逸低头抚着佩刀,淡淡开口:“说吧,谢玄。”
谢玄指着一页密信,眼底掠过一丝冷光:“雁门之乱,背后出资的,除西域蛊教,还有中原的——盛家。”
“盛家?”副将愕然,“京中盛家,不是太傅门下么?”
萧逸冷笑:“太傅的徒子徒孙,谁干不出来?”
帐内气氛顿时一紧。
“主帅,这事该……”副将急急开口,却被萧逸抬手止住。
“先按兵不动。”萧逸起身,披上战袍,眼神如刀锋划破夜色,“这人,明日便由我亲自押送回京。”
“主帅!”
“他是降将?”萧逸眸色微敛,薄唇轻启,“不,他是证据。”
帐外,柳映雪捂着胸口踉跄而入,她脸色苍白,发丝略显凌乱,却逼着自己站得笔直:“萧逸,你要进京?”
萧逸望着她,眼神微动:“映雪……”
“我去。”柳映雪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倔强,“你若不带我,我自己骑马去。”
谢玄在一旁皱眉:“你身上毒未清……”
柳映雪却抬眼,眸色清亮:“我在将军帐下,不是病人。”
一瞬间,帐内众人皆默然。
萧逸微微一笑,终是叹息:“好。”
他转身望向窗外漆黑的夜:“那便一起,进京。”
大帐外,雪声渐大,士卒们整装待发,旌旗猎猎。副将低声问谢玄:“主帅这是……为何非得亲押?”
谢玄叹息:“因为他要的不只是一个战俘,而是一个——能撬开朝堂的口。”
远方,京城的宫灯已亮起微光。
雪夜未尽,清晨破晓。萧逸亲率中军三百人,压着敌帅一行人启程,风雪之中,马蹄声、锁链声交织,宛如一曲冰冷的送丧曲。
柳映雪披甲骑在他侧,眼底有几分疲惫,却始终抿唇不语。谢玄驾马靠近,低声劝道:“映雪,你的身体撑得住吗?”
柳映雪笑了笑:“你以为他会容我留在后方?”
谢玄叹了口气:“是,他不会。”
行至半道,一名探马飞驰而来,带着雪雾扑面而至:“主帅!探得前方官道被封,有礼部封命先到——说要接管俘虏!”
萧逸眉头一挑,冷笑:“接管?真会挑时候。”
谢玄紧随其后:“要不要暂避?”
“避?避了,才是真的认输。”萧逸拍马而上,命令:“所有人,走偏道,绕东林,半日之内进京,不等任何调令。”
柳映雪望着他:“你要直接杀入京中?”
“我们不进宫,不入朝堂。”萧逸回头看她,眼神微动,“我们进靖毒营。”
柳映雪一愣,随即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明白了。”
谢玄赶忙问:“主帅你这一步是……”
“我要在进宫之前,先拿稳自己的人。”萧逸目光森然,“否则,进宫的那一刻,便是我死的那一刻。”
远处,京华在晨光中显出影轮,金瓦红墙,层层高台之上,早已有人等候。
城门处,一队锦衣卫悄然集结,手执圣旨。
而更远处,靖毒营旧部收到消息,正在暗中调兵——将一场未开局的战,化作生死局。
“主帅!”副将低声道:“前路不稳,随时可能……”
“杀。”萧逸眼神冰冷,淡声一句:“来多少,杀多少。”
柳映雪缓缓抽出佩剑:“你要进京,我便随你进;你要闹朝堂,我便随你闹。”
萧逸回头望着她,声音低低道:“此行,不是为了闹。”
他握紧缰绳,目光穿透重重雪雾:“是要——让他们跪。”
雪声中,三百人马翻越东林,直入京华腹地。
京中,日头方升,街道却已不再喧嚣。人们躲在屋中,耳听得外头城门处一阵一阵急促的鼓声,心头都悬了起来。
靖毒营三百精骑踏雪而来,马蹄声落在石板街上,竟像一声声重鼓,敲进京城百姓的心头。
“是……靖毒使回来了!”有百姓惊呼,随即窗户后一张张脸探出,眼神中是敬畏,也是惶恐。
而在皇城内,锦衣卫首领冷声下令:“拦下,不得入宫!”
可就在此时,侧门一角,一抹轻影踏雪而来,手执一柄雕花令箭。
“且慢。”
柳映雪一袭素甲,披着雪落,眉目冷艳,横马挡在萧逸之前。
“柳将军?”锦衣卫统领眉头一皱。
柳映雪不答,只将令箭高高举起:“靖毒营奉旨剿敌,已斩蛊帅,献俘有功。谁敢阻,便是违逆军令。”
一时间,锦衣卫兵卒对视,不敢擅动。
谢玄凑到萧逸身侧,低声笑道:“你这郡主未免太能撑场了些。”
萧逸没笑,只是目光深深地看着皇宫高处的金瓦。
他知道,那宫中早已有视线盯着这里,等着看,他是跪,还是闯。
“主帅,要进吗?”副将声音低低,紧张得手心冒汗。
萧逸微微一笑,策马上前一步,声音平静:“不急。”
他抬手示意,三百铁骑整肃列队。
“等他们先开口。”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内宫太监匆匆而出,手持圣旨,声音尖锐:“陛下口谕——靖毒使暂归营整顿,翌日进宫议功,先将俘虏、兵权交由兵部接管!”
话音未落,柳映雪已冷笑出声:“真好算计啊。”
萧逸缓缓策马上前,面对太监淡淡拱手:“请陛下宽心。”
他声音清冷,带着笑:“靖毒使,回营了。”
全队掉头,马蹄翻飞,铁骑破雪而行,留下一地风雪卷起。
“主帅……”谢玄忍不住压低声音,“咱们真不进宫?”
“进宫做什么?”萧逸语气带着几分讥讽,“进宫,是给他们一个借口。”
“我不进——是要他们自己坐不住。”
他眸光一冷,看着身后宫墙,低低一句:“今天我让他们等一等,明天,就让他们怕一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