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宫灯森森,紫宸殿深处,浮光映壁,透出冷到骨髓的肃杀。
谢玄身披黑衣,躲在廊下阴影里,一只手紧紧攥住怀中的密卷。冷风拂过,他指尖微颤。
密卷上的字迹,他已看得清清楚楚——皇帝已私下诏令北地世家之子封为靖毒使,待明日宴后宣旨,正式罢黜萧逸。
“三年北境功业,一纸命令归零……好个天家。”
谢玄抿唇,眼神锋利。
他迅速穿过廊道,避开几波巡逻太监,踉跄着推开偏殿暗门:“主公,情报属实!”
殿中,萧逸背手而立,月光将他半张面孔打亮,俊美冷冽,黑袍如墨泼。
“北地世家的人?”他语气极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谢玄喘息:“是。明日宴后宣旨,恐怕陛下早有准备……”
“嗯。”
萧逸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案。
谢玄眼皮猛跳。那声音,像是落在心头的鼓点,一声声砸得人透不过气。
“谢玄。”
“属下在!”
“让京中旧部,三更前准备好。”
“是!”
“再传密令——”萧逸缓缓转身,眉目沉静如古井,“让人递到礼部、户部旧派桌前,提醒他们,北地世家可不是吃素的,东宫残系若要依靠北地,那就是新老势力互斗……谁敢赌?”
谢玄眼神一亮,躬身抱拳:“主公英明!”
话音未落,殿门外忽然一阵急促脚步声。
“公子!”
是柳映雪的人。
谢玄皱眉:“她怎么……”
话未说完,就见一抹白影疾步入殿,柳映雪身着一袭白纱斗篷,眉间隐隐泛着青黑,显然蛊毒又发作了。
“映雪!”萧逸快步迎上,神色一紧,按住她摇晃的肩。
“我没事。”柳映雪硬生生咬住唇,嗓音低哑,“皇后允我入宫,已探出消息:王国司马今夜已同东宫、礼部旧派秘密相谈,想在朝堂上联合施压你……”
“连皇后都不拦?”
“皇后笑而不语。”柳映雪抬眼,眉心紧蹙,“陛下未明言,但态度已偏向削你兵权。”
萧逸垂眸,眼底微微一闪,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很好。”
柳映雪一愣:“你……”
“这正合我意。”
他回身吩咐谢玄:“按计划,立刻行动。”
“是!”
柳映雪急声:“萧逸,你……要做什么?”
萧逸抬手,指尖拂过她发丝,声音低得像在呢喃:“映雪,待我回来。”
言罢,他黑影一转,已迈步而出,背影冷峻,带着压下来的肃杀之意。
夜,彻底沉了下去。
紫宸殿内,烛光摇曳,光影交错间,皇帝端坐龙椅之上。
那是一张俊朗中透着威势的面孔,眼角微挑,唇角含笑,指间慢慢摩挲着一块玉玦。
“陛下,萧逸求见。”内侍低声禀报。
皇帝挑眉:“哦?来得比朕预料的快。”
“宣。”
殿门缓缓打开。
萧逸身着黑金战袍,一步步走入殿中,目光沉静如海,行礼道:“臣萧逸,参见陛下。”
“平身。”皇帝含笑挥手,“朕的靖毒使,如今立了这般大功,却不曾邀功啊?”
萧逸缓缓直起身:“臣不敢邀功。”
“呵……”皇帝轻笑,低低道,“是啊,你不敢。但你功高震主,可知这天家最怕什么?”
殿中空气仿佛瞬间凝结。
一旁的内侍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萧逸低下头,声音平缓:“臣知。”
皇帝眸中微微一闪:“哦?说来听听。”
萧逸抬起眼,眸光如刀:“最怕,臣不为臣。”
龙椅上的人微微一顿,随后笑意更深:“好一个‘不为臣’……朕果然没看错你。”
“谢陛下。”
“萧逸啊萧逸……”皇帝将玉玦搁在案几上,手指轻叩,“北地世家你可知?”
“听闻一二。”
“他们世代为将,功勋卓著,与朕一脉相通。靖毒使一职,该是北地之后来担,比你——合适得多。”
萧逸垂眼,掩住唇角一抹笑意:“陛下说得极是。”
皇帝挑了挑眉。
“臣以为,”萧逸缓缓抬起头,嗓音低沉而冷冽,“北地世家虽忠心耿耿,却未必有抗毒经验;陛下若将臣罢免,靖毒战线如何收束,百姓如何安抚,边疆军心如何稳定……”
话音未落,皇帝一挥袖:“朕自有安排!”
殿中一阵死寂。
皇帝眼神微沉:“萧逸,你该明白,朕给你到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
萧逸恭敬一躬:“臣明白。”
他转身大步走出殿外,黑袍翻飞。
殿后暗影中,几道目光一闪而过。
萧逸出殿那一刻,指尖猛地一捏,将一封密信递入候在门口的亲随手中。
“送去谢玄,按计划行动。”
亲随一震,飞快点头:“是!”
夜风呼啸,宫灯猎猎作响。
萧逸抬头望向漫天星斗,唇角微勾:“陛下,这一局,不是只有你在下。”
身后,殿内传来一声冷笑:“萧逸,朕看你能撑到几时……”
夜幕彻底沉落,整座京城仿佛被无形的线网牢牢缠住。
谢玄从密道中快步而出,眉眼冷厉。身后几名亲信快马跟上,将各处消息迅速递交到手中。
“北地世家暗调兵入城,礼部、户部旧派已被王国司马说动,明日朝堂上逼迫萧逸交兵权。”
“东宫残系余党答应协助,一旦萧逸退位靖毒使,他们将第一时间推北地少主上位。”
谢玄翻开信件,神色一沉:“好一个一环扣一环……”
他猛地抬头:“去,告诉旧部——务必引动北地兵马的情绪,令其与礼部、东宫之间生出裂痕!北地虽强,可若被牵制于权争,便再无余力全力接掌靖毒使。”
“是!”亲信飞身而去。
谢玄望着远去的背影,目光一狠:“萧逸,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
另一边,皇宫深处。
柳映雪伏在御花园偏殿,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蛊毒发作的剧痛几乎让她失去意识,但她死死抓着袖口,半点不肯退让。
“小姐!”随侍急声低唤,“您撑不住的,快回去……”
“……不。”柳映雪哑声低低吐字,眼神却冷冽得骇人,“我要……等谢玄的消息,等萧逸……”
她咬住唇,指尖微颤。
三年了,她看着这个男人从庙中弃子,到横扫毒派、立下赫赫功业,可越到高处,越危险。
她不能退。
即使蛊毒要了她的命,她也绝不退。
——
偏殿内,王国司马手中捧着茶盏,慢悠悠地吹着浮沫,嘴角带笑。
“东宫残系已点头,北地少主今晚入宫,礼部、户部旧派全数站队……”
他眯起眼:“萧逸,朝堂上赢了那么多次,该是输一场了。”
“至于那谢玄?”他轻笑,“哼,一个被流放三年的死士,也想翻天?”
“传令下去,让盯着他的人,见机行事。”
一名幕僚低头应下。
王国司马将茶盏轻轻放下,缓缓起身,望向宫墙外一抹夜色:“明日朝堂之后,这天下,该换一副模样了。”
——
与此同时,紫宸殿外,萧逸立在长阶之下,望着高高在上的宫墙与金瓦,眼神冷得像是一汪死水。
“……走吧。”
他轻声自语,步步踏下石阶。
亲随快步跟上,低声道:“主公,谢玄来信——一切已布置妥当,旧部全数待命。”
“好。”
萧逸眼底划过一抹锋芒。
“去金殿。”他缓缓开口,嗓音冷得像是一道剑锋,“让所有人……都看一场好戏。”
拂晓将至,宫中晨钟未响,金殿却早已亮起灯火。
百官齐聚,文武分立,所有人神色肃然,却藏不住眼底的躁动与暗潮。
北地世家少主方靖舟立在左侧,眉目清俊、眼神锋利,身后跟着一列北地将领,气势逼人。
王国司马微笑颔首,低声与礼部尚书耳语:“陛下待会儿一开口,便由咱们提议更换靖毒使,北地少主上位……放心,陛下早有旨意,只需顺水推舟。”
礼部尚书面色微动:“可萧逸……”
“呵。”王国司马冷笑,“他若识相,自己递上兵符;不识相,陛下自有法子。”
话音未落,一声高喝传来——
“靖毒使萧逸,到!”
殿门大开。
萧逸一袭黑金战袍,缓步入殿,步履不紧不慢,眉目间透着几分懒散,却让人心底不由一颤。
“参见陛下。”他朗声行礼,声音回荡在大殿中。
皇帝端坐龙椅,神色平静,眸底却闪过一丝寒意:“萧卿,昨夜未歇,今早又来,可真是勤勉。”
“为陛下分忧,臣责无旁贷。”
萧逸淡笑着抬眸,眼神一扫众臣,停在北地少主身上,笑意更深:“这位想必便是方靖舟方少主,久仰大名。”
方靖舟眉头一挑,正要作答,皇帝却抬手:“今日唤卿等前来,是为靖毒战局之事——朕以为,萧卿连年奔波,操劳过度,宜稍歇兵事,由北地少主暂代靖毒使之职,卿意下如何?”
殿内瞬间安静。
百官目光齐刷刷落在萧逸身上。
王国司马唇角微勾,礼部尚书心下一松。
“臣——”
萧逸缓缓抬起手,众人心头一紧。
只见他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封折叠整齐的密函,递给随侍:“呈上去。”
内侍双手接过,快步送上龙椅。
皇帝眉头一皱,展开信函一看,眸光微沉:“这是什么?”
“密报。”萧逸声音不紧不慢,“臣昨日夜探宫中,得知北地少主调兵入城,擅自集结将领,意图兵压京师;又查明王国司马私下联络东宫、礼部旧派,图谋朝堂换权。”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哗然。
方靖舟骤然变色:“萧逸,你血口喷人!”
王国司马脸色猛地一冷:“荒唐!”
皇帝猛然拍案而起:“放肆!”
萧逸却神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挑:“陛下,臣已将此密报呈至礼部、户部各司老臣案前,请陛下稍待,不出一刻,便有回信入宫。”
殿外,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萧逸背负双手,静静立在大殿中央,黑袍猎猎作响,声音淡漠:“臣以为,兵归朝、权归宫,自是陛下天命;但若兵心未定、百官自乱,怕是北地未至,京城先乱。”
皇帝的手指,死死攥紧了玉案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