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春寒料峭。
萧逸立于马背之上,身后三千靖毒精骑肃然列阵。城门大开,十里长街早已被百姓挤满,沿街高挂彩绸,满城百姓夹道而立,呼声震天。
“靖毒功臣!靖毒功臣!”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老妪拄杖流泪跪下,孩童在父母怀中大声喊着“萧将军”,无数人将青菜、花束、香帛抛向马队。三千铁骑却冷硬如冰,没有一人抬头,只随萧逸缓缓前行。
柳映雪骑在队伍前方,素甲覆身,她的手握着缰绳,指节微白。耳畔百姓的欢呼声中,她偏过头,眼神透出一丝不安。
——胜利归来,却是此等阵仗。
“将军。”她低声唤道。
萧逸目不斜视,淡淡道:“圣心未定,不如先定人心。”
柳映雪心头一颤。
她懂萧逸的意思。入城如此声势,不是为了邀功,更不是为了炫耀,而是要让那高坐金殿之上的人——看清,这一战,救下的不只是疆土,还有这天下百姓。
远处钟声敲响,京中重臣已立于宫门外列阵迎接,王国司马身着绛紫官袍,笑意盈盈:“靖毒使凯旋,京城百官有礼。”
萧逸翻身下马,衣甲未解,向百官一揖。
王国司马慢步上前,笑声低沉:“将军威名远震,今日京中可谓无人不知……只是,将军可知接下来最该做的是什么?”
萧逸淡淡看他:“听听王司马的高见?”
王国司马微微一笑,声音温柔:“功高震主者,自古无幸人。兵归朝,权归宫,将军安然,陛下安心。”
柳映雪手指一紧,几乎要拔剑,却被萧逸侧目一瞥拦住。
“司马好意,萧某铭记。”萧逸笑着,话锋一转:“只是手中血未干,马蹄未冷。今夜,先请我靖毒营的兄弟们歇一歇,如何?”
王国司马笑意未减:“自然,当然。”
柳映雪低声道:“他笑得像一把刀。”
萧逸淡淡:“笑刀,斩人心。”
夜幕降临,宫中传来圣旨,皇帝赐宴,召萧逸入宫。
谢玄悄然骑快马而来,凑在柳映雪耳边:“皇宫布防异样,内廷调来两支亲军,分驻左右。”
柳映雪神色一沉,望向萧逸。
萧逸只是扣好衣甲,抬眼看向宫门方向,嘴角一勾。
“走罢。”他说。
——战场之后,才是真正的交锋。
夜幕低垂,皇宫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御道在夜色中宛如长龙盘绕。萧逸跨入宫门的瞬间,便察觉周围气息微妙。大殿两侧,文臣武将分立,一张张面孔或带笑,或冷漠,或暗藏刀锋。王国司马站在右侧,眼神含笑,一双修长的手负在背后,微微一礼:“萧将军归来,真乃大炎之幸。”
萧逸目光扫过他,淡淡一笑:“司马大人谬赞,边疆小事,不足挂齿。” 王国司马眯起眼:“小事?十万蛊军溃散,敌国俯首,连中原百姓都立碑颂扬,怕是天下都觉得,萧将军大功盖世了。”话锋微顿,他低声笑着凑近,“不过,盖世功劳啊……未必是件好事。”
萧逸脚步未停,径直走入大殿,留下王国司马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背影。大殿上方,皇帝已然端坐,龙袍宽大,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卿可知朕为何召你?”
萧逸拱手:“臣不敢妄测圣意。” 皇帝手指轻敲龙椅扶手:“都说边疆已平,你却仍屯兵不退;都说民心向你,你却不自谦退位……萧逸,卿可知,朕待你不薄?”
一句话,四座皆静。
萧逸垂眸:“臣知。” 他神色恭敬,语气却无一丝惧意。柳映雪立于殿外,手紧攥佩剑,指尖泛白。谢玄则躲在殿后暗影,眼底闪烁着紧张的光:“他若一言不慎,今晚……就是生死局了。”
皇帝缓缓举杯:“既知,何必如此桀骜?” 声音带笑,却宛如刀锋入骨。王国司马在侧轻轻挑眉,眼中闪过一抹暗芒。殿内众臣屏息,谁都在等,等着这个年轻的靖毒使,是低头顺命,还是狂傲顶撞。
萧逸缓缓抬眸,眼神深邃:“臣从未桀骜。” 他一字一句,平淡到近乎冷漠,“臣守的是边疆,不是脸面。”
这句话落下,殿内有文官微微变色。皇帝唇角僵住片刻,随即笑声更浓:“好,好一个‘守的是边疆’。” 他放下酒杯,目光一寸寸扫过萧逸肩头的铠甲、腰间的佩刀、手中佩剑,冷笑中藏着未吐出的威胁:“可大炎的边疆,是大炎的,不是你的。”
殿外夜风呼啸,柳映雪眸色骤沉:“不好。”
谢玄低声:“他要动真格了。”
然而,萧逸缓缓垂下眼,露出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笑意:“臣知。” 与此同时,大殿之外,一名副将悄悄接到密令——靖毒军,布防驻地,三重警戒,不得有失。
萧逸,早已布好后手。
萧逸端着酒杯,指尖轻扣杯沿,眼神在灯火辉煌的宫宴上慢慢扫过。文臣们面带笑容,举杯称颂,话里话外无不是“靖毒之功”、“陛下圣明”,一片和谐,偏偏每一句都带着刺。柳映雪坐在宴席末端,被宫人礼貌挡住,她目光紧紧锁住萧逸,指尖紧握剑柄。
“将军风光无两,若能再退半步,必为一代名臣啊。”王国司马微笑着,举杯碰到萧逸杯沿,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到,“天下之权,毕竟要在主上之手,不是吗?”
萧逸唇角微勾:“司马大人说得好,毕竟‘权’,是主上之手中的‘刀’。”
王国司马眼神一滞,随后笑得更温柔:“刀锋太盛,易折。”
就在这一瞬,谢玄的暗线悄然入宫,将一封急信塞入柳映雪手中。柳映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冷。信上只有八个字:“皇宫布防,已换新将。”
她猛地起身,手中剑柄轻响。宫女试图拦住她,却被她一个眼神逼退。谢玄远远望着,低声喃喃:“大事不妙……”
而宴席中央,皇帝放下酒杯,淡笑道:“卿功盖天下,朕心甚慰。只是这天下,卿可知,有多少人在惧你?”
萧逸低眉顺目:“臣知。”
皇帝眼神微凝,手指点着酒盏:“那卿说,该如何安天下之心?”
周围文武百官一齐看向萧逸,空气仿佛凝滞。王国司马眼底笑意如刃:“一人让步,万人安心。”
萧逸缓缓起身,环视一圈,淡淡开口:“臣不让步。”
众人脸色微变,皇帝手指微顿,酒盏微颤出声。柳映雪大步踏入殿门,剑光映着宫灯,直指众人:“谁敢动靖毒军,一步试试!”
刹那间,整个金殿,鸦雀无声。
宴席渐入深夜,皇帝却迟迟不散席,眼神在觥筹交错之间,分外凌厉。王国司马举杯立于一侧,笑声轻柔,低低道:“将军真是好风头,连陛下都要为你亲斟一盏,天下之人若知,怕是要传你一段新故事了。”
萧逸不置一词,指尖转着杯盏,眼眸深邃。柳映雪则立于殿外侧廊,紧紧握着剑柄,她心中一阵阵发紧,不为旁人,只为殿内那人孤身一入,背后已是无数冷刃暗藏。
“陛下。”萧逸突然起身,拱手低声道,“靖毒军破敌归来,未得陛下允许,便调兵入京,是臣之过,今晚自当谢罪。”
皇帝微微挑眉,笑意却不达眼底:“谢罪?你以为一声谢罪,便能抹去天下之疑么?”
全殿瞬时寂静,众臣皆屏息,王国司马嘴角轻挑,低声一笑:“这便是那桀骜难驯的靖毒使了。”
萧逸抬眸,缓缓放下酒盏,声音平稳:“陛下,臣此生只求守国,不求一官一爵、不问半分私利。但若朝中视臣之兵为乱,视臣之心为逆——臣……”
他话未完,袖中忽然取出一物,众人惊得齐齐站起。
那赫然是兵符。
“臣自请还权。”
整个金殿之上,霎时间如同坠入冰窖。
皇帝握紧御座扶手,面色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萧逸,你当真——”
萧逸抬头,微微一笑:“臣此生,只为一局。”
说罢,兵符重重落地,砸出一声脆响。
而远处的夜空下,柳映雪陡然抬头,只见靖毒军营地早已星火闪动——副将们早接到密令,稳固全军,不许擅动半步,不许一声惊扰。
民心在外,兵心在内。
萧逸已用这一招,将皇帝逼入一局无解的死棋。
皇帝缓缓闭上眼,声音沉冷如寒风:“退下吧——萧逸。”
萧逸微微一躬身,转身离去。
而在他背影渐远的金殿之上,王国司马双手负后,眼中光芒冷冽,喃喃一句:“好一个,守国不问主的人……”
“可你知道吗?主心一变,守国者,便是最危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