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升起,紫宸殿内金辉流淌,玉案上摆着皇帝亲书的诏令,落款鲜红,字迹锋锐。
萧逸立于殿中,神色平静,双手负后。
群臣分列两侧,礼部尚书、户部老臣、东宫旧派、北地少主方靖舟,还有那始终笑而不语的王国司马,每个人都在看他——看他如何在这局里低头、俯首、交出兵符。
皇帝端坐龙椅,神色温和,眸底却透着一丝寒意:“萧卿,朕念你功劳,不忍过多责难。但天下有序,兵归朝廷——靖毒军兵符,还请交上来吧。”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柳映雪立在殿侧,身子微颤,脸色惨白。她死死攥紧袖口,指尖泛白。
“交出兵符?”她低声喃喃,眼底一片痛色。
三年啊——三年血战、三年浴血、三年以命换来的军心、民心,如今一句话,就要被收回?
群臣中,有人暗中冷笑,有人露出看戏的神情,也有人心底叹息——可他们都知道,在这殿上,陛下的命令,谁敢抗?
萧逸缓缓抬头,黑眸中深不见底,唇角微勾:“陛下所命,臣不敢不从。”
皇帝微微挑眉,眼底寒意一闪而过。
只见萧逸从怀中取出一方乌金兵符,双手托举,黑金之上铭刻着靖毒军专属符印,寒光闪烁,沉重如山。
柳映雪猛地咬住唇,心头一片刺痛。
她看见,萧逸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哪怕只是片刻,但那一瞬,像是一柄刀,生生割在她心上。
萧逸抬步,缓缓走到龙案前,膝行一礼,双手奉上兵符:“臣萧逸,奉靖毒军兵符于陛下,愿大夏平安。”
皇帝低下头,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伸手去接。
殿外,风起。
谢玄悄悄立在暗廊之中,手中紧攥着一封急信,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
那密信上,只有一句话:
“民间自发立碑,请保靖毒使。”
谢玄嘴角一抿:“主公,棋子已下,就看你这一手落得如何……”
萧逸的手,一寸寸将兵符托到皇帝指尖下。
整个殿堂里,所有人都盯着这只手。
柳映雪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前去——她的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才勉强站稳。
“不能……”她心中喃喃,眼底泛起水光。
她从未见过萧逸这般神情。
平日里,他冷静如冰、笑意藏锋,哪怕面对皇权逼迫,也有从容不迫的锐意。
可此刻,双手奉上兵符,眼神沉寂如死水,像是……真的放下了。
“靖毒军……这一步,真的要断了吗?”
“臣萧逸,遵陛下旨意,奉兵符。”
萧逸嗓音平稳,带着一丝疲惫:“臣此生,所守非一己之功、非一人之权,所为者,只一局——天下安。”
话音落下,殿堂上方的宫钟,恰在此刻,沉沉响起。
咚——
殿外,风声骤然一紧。
皇帝伸手接住兵符,唇角弯起一丝冷笑:“萧卿有此觉悟,朕便放心了。”
方靖舟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丝胜意。
王国司马眯起眼,眼神中透出冷光。
群臣低低窃语,有人叹息,有人幸灾乐祸。
就在此刻——
一声低沉的鼓声,自殿外响起。
咚——
群臣齐齐一怔。
柳映雪猛地抬起头,神色震动:“……鼓声?”
咚——咚——
鼓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高昂,从宫外远远传来,像是潮水一般涌入殿中。
内侍脸色一变,飞奔入殿,扑倒在地:“启禀陛下——宫外百姓……百姓聚集在午门外,自发叩首立碑,高呼‘靖毒功臣不可废’!”
话音落地,殿中瞬间死寂。
王国司马脸色猛然一沉:“什么?”
方靖舟眼神一慌,猛地转身:“百姓……百姓怎会——”
柳映雪死死攥住袖口,眼底水光终于溢出:“他们来了……”
萧逸缓缓起身,转过头,神色平静,唇角却勾起一丝淡笑:“陛下,民心未失,臣愿再守。”
皇帝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兵符,眼底光芒闪烁不定。
“午门外的百姓……”
皇帝低声呢喃,眼神透出一丝冷光。
内侍跪伏在地,声音颤抖:“启禀陛下,百姓自发立碑,高挂‘靖毒功臣’,请陛下勿废萧将军……人数,已过千人……”
殿中众臣脸色齐变。
王国司马厉声喝道:“荒唐!不过一群贩夫走卒,怎敢扰乱宫禁?陛下,臣请立即驱散!”
方靖舟神色慌张:“陛下,靖毒军功再大,也不能动摇国本……”
皇帝缓缓抬手,所有声音瞬间噤住。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手中的乌金兵符上。
这枚兵符,沉甸甸地压在手心,像是一座山。
一旁,柳映雪死死盯着萧逸,眼中泛起泪光。
“陛下……”她喃喃出声。
殿堂一片死寂。
萧逸缓缓上前一步,单膝跪地,低下头,声音稳若磐石:“陛下,臣不求君心,不争圣宠,唯愿守这江山社稷、百姓安宁。”
皇帝缓缓抬眼,视线如刀,直直落在萧逸身上。
“……卿当真不悔?”
萧逸低声笑了笑,抬起眼,黑眸中透出一丝锋芒:“臣生于草野,入庙修行、出庙从军,三年血战,不悔。”
皇帝眼神微微一颤,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冷笑:“那……民心、兵心,便由朕亲自试一试。”
他猛地将兵符高高举起,寒光折射在金殿顶上:“来人——”
殿外鼓声却骤然高昂,喊声随之滚滚而入——
“靖毒功臣!不可废!”
“靖毒功臣!不可废!”
皇帝的手,僵在半空。
他的眼神慢慢沉下去,缓缓低头,看着手中这块兵符。
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到——这一块小小的乌金,竟沉重得难以抬起。
萧逸低下头,轻声呢喃:“陛下,百姓心中有杆秤,臣不敢妄言,但臣知道——世间若无靖毒军,毒门未灭,边疆未定,百姓不安。”
柳映雪泪眼朦胧,嘴唇颤抖。
谢玄从殿外急步走入,低声抱拳:“主公,西市、南坊、东巷,百姓皆聚集,立碑请愿。”
王国司马脸色一片惨白:“这……这怎会……”
萧逸闭上眼,低低吐出一口气。
“陛下,”他缓缓道,“兵符,臣已奉上,如何处置,唯听圣裁。但臣请陛下记得——江山社稷,不是靠一纸兵符镇得住。”
殿堂之上,皇帝的手,缓缓落下。
乌金兵符在指尖微微一晃,最终沉沉地放回玉案之上。
“……传旨。”
皇帝声音低沉,像一柄冷刃划破空气:“靖毒军兵权,暂不更换。”
殿中群臣齐齐变色。
“陛下——”王国司马骤然出列,急声高喊。
皇帝猛地一挥袖,冷声喝道:“够了!”
殿中瞬间寂静无声。
王国司马神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却不敢再出声。
方靖舟咬紧牙关,目光死死盯着萧逸,眼中杀意几乎化作实质。
柳映雪整个人差点软倒,险些被随侍扶住,泪光盈盈。
谢玄低低笑了一声,眼神中透出一丝罕见的狂意:“主公赢了。”
萧逸缓缓起身,双手垂在身侧,眼神沉静如山:“臣谢陛下。”
皇帝缓缓坐回龙椅,眼神深不见底,嘴角微微勾起:“萧逸,朕且看你,能镇住这乱局几日。”
“臣自当竭力。”
萧逸一拱手,转身大步离开。
——
午门之外,鼓声轰鸣,百姓齐聚,声浪如潮。
一座座木碑高高竖起,上书“靖毒功臣”四字,墨迹未干,却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柳映雪随在他身后,轻声低问:“你早知道,百姓会立碑请愿?”
萧逸淡淡一笑:“我不知道。”
“那你……”
“我只知道,我退一步,他们便会逼十步。”
他抬眼望向远方宫墙之外,眼底寒光一闪:“要守天下,便不能退。”
谢玄在旁,忍不住低声道:“主公,皇帝没那么容易服气,接下来,怕是要更难了。”
“无妨。”萧逸低声道,“难局中,才见真棋。”
——
皇宫深处,皇帝负手而立,眸色幽深:“王国司马。”
“臣在。”
“……退一步,让他喘口气。”
王国司马脸色一沉:“陛下,臣以为不宜——”
“他若不喘口气,又怎敢伸得更远?”皇帝轻声笑了笑,眼底寒光乍现,“让他以为自己赢了。”
“朕,才是这局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