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边境,黑风岭以南,三郡陷落之后,蛊军大军已压至风垒谷口。
浓雾封山,草木森森。毒蛊夜行、蛇声穿林,仿若整片山脉都被什么邪祟附身。
“敌营四万,前排皆蛊人,毒气顺风逆袭,咱们突进无路。”副将伏图低声禀报,语气凝重,“斥候昨夜又折了两批。”
萧逸立于营帐外的山石之上,黑袍猎猎,望着谷口那片灰暗战旗与瘴雾缠绕之地,沉声道:
“他们不是在打仗,是在玩毒。”
“蛊军的布阵方式,变了。”谢玄也骑马而来,翻出斥候带回的兵图,“毒阵覆盖面广,边缘埋伏蛊植兽,这不是南疆本地兵的风格。”
“你怀疑……”
“旧蛊门。”谢玄低声道,“且有进化迹象。”
萧逸沉默半晌,抬眸道:“备战吧,先下试探一阵。”
鼓声三通,靖毒军排出奇阵,扇面分兵,由萧逸亲率中军斜插东岭,企图以突袭扰乱敌阵侧翼。
战鼓如雷,旌旗猎猎。突击队冲入山道,迎面便是一股赤雾扑来,紧随其后,是满山满谷的蛊兵。
他们的身形,比以往的蛊奴更快、更狠,骨节浮突,肌肤苍青,眼中却隐约泛出人性残余。
“……他们进化了。”
萧逸眼神一沉,长刀出鞘:“全军迎敌!”
战阵间刀光交错,蛊兵如潮,嘶吼声中却夹杂一声人语:“杀——靖毒之人!”
“那不是普通蛊奴!”伏图面色骤变,“他们还记得敌是谁!”
三刻钟后,右翼告急,卫钧所部仍未归阵。
“传令,催卫钧援军!”谢玄厉声道。
“他在拖。”萧逸冷冷开口。
“调我左营,横斜一线,包他右翼——”他目光一寒,“给他个‘战机错过’的机会。”
谢玄嘴角微勾:“这手够狠。”
“这叫让他‘被战术’。”
夜色沉沉,风垒谷后侧,一道黑影自山林中悄然穿行。
谢玄独自一人,披夜行衣,手持短匕,正潜入蛊军后方。
白日激战未息,敌军调度却不合常理——谷内主将迟迟不露,所有命令皆自蛊鼓传出,毫无人形主帅出现,这绝非寻常。
谢玄靠近一处黑石台,耳中传来奇异的“嗡嗡”声,如虫振翅,却又夹杂人语咒音。
他翻身跃上一棵枯木,隔着夜色遥望,脸色骤变。
谷中一处凹地,数十名蛊奴正围着一口黑池而舞,池中央,一位老者披发覆面,身着蛊纹法袍,身后盘坐六蛊使者,其所操控的蛊虫,竟通体漆黑,形状怪异,气息阴邪。
“旧蛊门……真有人还活着。”谢玄眯眼,正欲退走,却身后忽然一寒。
“走得太近了。”一道苍老破哑的声音响起。
谢玄回身,寒芒瞬至,他反手格挡,“叮”地一声,短匕断裂,肩头瞬间中了一掌,身形被震得倒飞而出。
“咳……”他撞进树下灌木,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苍白。
“斩草者,终将引来蛊根。”老者低声念咒,虫鸣四起,万蛊齐啸,追风而来。
谢玄强忍剧痛,摸出腰间藏针,向天一抛,火光骤然炸起——
信号弹划破夜空,直冲云霄。
——
“主公!”军帐内,一名亲兵破帐而入,急声禀道,“谢大人信号弹已发,在谷南三里处!”
“他去试探后军?”萧逸眸光一凛,“传我令,伏图带兵救人,我亲率中军逼前压阵。”
“喏!”
——
而此时,柳映雪病帐之内,香炉倾斜,药味四散。
她神情迷离,眼中雾气翻涌,忽而喃喃低语:“父亲……不要再炼了……他们会死的……”
随侍面色惊恐:“姑娘你怎么了?姑娘!”
柳映雪骤然睁眼,眼底血丝翻涌,一掌将药碗拍落,声嘶力竭:“这是毒!他们都在看!都在笑!”
“来人!”守帐将士冲出,“姑娘疯了!快传靖毒使大人!”
三更时分,风垒谷前营。
一骑破风而来,马背上的人浑身是血,斗篷破碎,气息奄奄。
“谢玄回来了!”斥候一声暴喝。
萧逸推门而出,快步上前,只见谢玄面色惨白,左肩骨几乎凹陷,嘴角带血,仍死死攥着一卷血迹斑斑的帛书。
“主……主公……旧蛊门……没死……”
萧逸接过帛书,眉头猛地一跳——那上头,是一张“蛊阵中枢图”,复杂古老,正是数年前在西域所破蛊王重阵之一。
他沉声道:“他们把蛊术反推了。”
谢玄喘息几声:“……敌后有人……是蛊门长老,气息异化……他们在酝酿——变蛊。”
“好,我知道了。”
萧逸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安心养伤,这边交给我。”
“还有……”谢玄咬牙,“卫钧那边……迟援是假,他怕你赢得太快。”
萧逸没说话,只是将那帛书折起,重新纳入袖中,转身吩咐:“召卫钧来议战——就说我有新阵布调。”
“喏!”
副将退下,谢玄轻笑一声:“你这是要把他……套死?”
“我只是让他亲手,试试‘赢不了’是种什么感觉。”
——
营帐另一头,柳映雪的神智却越发混乱。
她在梦中反复呢喃着旧蛊门的术语,一度惊醒时甚至看着萧逸喊出:“圣主……不可走……他们会杀你!”
萧逸按住她的手,声音低沉:“我是萧逸,不是你梦中的圣主。”
柳映雪眼神飘忽,喃喃:“你……你还是那个在雪山上救我的人吗……”
萧逸一怔。
一瞬间,他握住她冰冷的手,低声道:“是。但你得活着,才能继续认得我。”
——
营外,山风卷起尘沙。
卫钧收到召令,神色不变,却轻声传令:“三营暂缓整军,等我回报靖毒使命令再动。”
亲兵低声:“将军,谷西山口的‘人’,今夜传讯,说可以行动了。”
卫钧点头,缓缓勾唇:“放心。今夜之后,他若没死,也得折骨。”
子时将至,军营四周寂静如坟。
风垒谷上空黑云翻涌,无星无月。
守夜兵卒正在交班,却听得一阵奇异虫鸣,自远而近,仿佛从地底鼓荡而出,带着令人心悸的低频震动。
“什么声音?”一名士兵抬头望向夜色。
忽然,浓雾骤起,十数道黑影自营外林中闪现,身形扭曲,披发覆面,手持骨杖、蛊铃、血坛,步步踏入营地外围。
“敌袭——!”守卫刚张口,声音却被一股无形毒气哽在喉头,咳出一口黑血,当场倒地。
“来人!敌——”号角未响,斥候已无声倒下。
一道身披残破法袍的老者缓缓踏入军阵,骨瘦如柴,脸上满是螺旋蛊纹,左眼白盲,右眼血红。
他抬起手中铜铃,叮铃作响,整座营地周边的蛊虫纷纷狂躁鼓动,甚至军帐中的蛊毒伤患,开始疯狂抽搐。
帐中,柳映雪猛然睁眼,眼底猩红,额头青黑蛊纹激烈跳动。
“来了……他来了……圣主……他们要唤醒圣主……”
她挣脱女兵搀扶,踉跄而出,嘴中喃喃:“血蛊逆行,魂返故巢……蛊主未死,门便未灭……”
一旁将士皆惊,她面容如常,却声音嘶哑,眸光无神,仿佛已非本我。
“快传靖毒使!”副将惊呼。
萧逸披甲而出,刚刚踏出主帐,便见营地东侧火光冲天,士兵惨叫连连。
谢玄强撑着半边身子赶来:“是旧蛊门长老!我认得他——那人叫‘余虞’,三十年前便应被诛杀,却还活着!”
“柳映雪呢?”萧逸沉声问。
“她……被唤醒了某种旧忆。”
“挡不住了。”谢玄咬牙,“余虞不是来偷袭的,他是来唤醒什么东西的。”
话音未落,远处火光中传来余虞低沉的吟咒:
“圣主在上……蛊血未绝……旧门重开……以她之躯,献祭虫神——!”
柳映雪猛地仰头,口中溢血,一声惨叫撕破夜色!
“啊——!”
她跪倒在地,青黑蛊纹疯狂蔓延,周身灵息动荡,仿佛某种失控的蛊种正在她体内觉醒!
“杀!”萧逸拔刀而出,狂吼:“余虞在前,所有人听令——斩之!”
刀光裂空而出,战鼓骤响,火光中,旧蛊门长老怪笑连连,消失于雾气之中,只留下一句令人不寒而栗的低语:
“圣主将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