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未过,皇城内外却已是乌云压顶。
太医院递出紧急奏折,一式三封,封印火漆未干,便在宫道上传得沸沸扬扬——
“皇上病危,命悬一线。”
一石激起千层浪。
百官惊惶,文武尽数入朝。金銮殿尚未启,御道已人声鼎沸,连素日避事的礼部尚书都罕见早到,一脸哀戚。
“怎么突然……不是前日还说脉象稳固?”
“听说是旧疾复发,但也有人说,是中毒。”
“慢毒?谁有这胆子!”
嘈杂声中,一道宽袍身影缓缓走入殿阶之下,面如古玉,目光森然。
王国司马。
他望向宫门重重,眸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对身后幕僚低声道:“去,把摄政议案之草本,分送九部三台——今夜,我要看到百官联名。”
“是。”那幕僚躬身而去。
金銮殿内,太监唱名,百官按序上朝,然而帝座之上,却空空如也。
首辅立于阶前,手中捧着太医院的折子,声音低沉却压不住震惊:“皇上昨夜忽发昏厥,至今未醒。太医院三院合议,断为——‘续元毒侵,神魂震散’,三日为限。”
大殿瞬时寂静,鸦雀无声。
而在这死寂之中,王国司马缓步上前,朗声开口:“陛下之病,动摇根本。朝局不可久虚,储位未定,正当乘今立议,策定摄政,以安六宫。”
此言一出,众人或惊或应,然更多者,皆低头不语。
摄政——这两个字,一旦出口,意味着皇权旁落,意味着有人已伸手入了皇座之上。
“吾等请太子监国。”
“太子废已久,何来名分?”王国司马淡声一笑,“朝局不能无主,靖渊世子忠诚仁厚,应时应命,我愿先署此折。”
他取出早已写好的章本,一步步走至御案之前,笔锋顿在空白之上。
就在他将欲落笔之际——
一名内监踉跄冲入殿内,手中卷轴未卷,匍匐高喊:
“陛下密诏——暂不议储,不许摄政!”
王国司马眼皮微挑,笑意却未敛,淡淡道:“陛下病重之际,又如何能出诏?此信……真假未可知。”
台下群臣窃语重起,朝堂之上,一场无声的风暴,已悄然升腾。
皇城深处,藏经阁西偏,火光悄然升起。
两名蒙面黑影静静潜入,无声无息地越过禁道小径。夜风掀动斗篷一角,露出一抹绣有“礼”字的暗金缎边——
是礼部旧派的密使。
“档案在东阁第三层,编年册里。”其中一人低语,手中火油早已备好。
他们点燃的,正是当年先帝拟定储位前留下的密录、太傅辅教批注、以及一道——未曾公之于朝、却盖有先帝亲印的储立预旨副本。
火焰沿纸页蔓延,密室中泛出浓烈的焦木气息。那名较年长者盯着火堆,目光一片阴冷:“既要清君侧,先清旧档。”
“东宫已废,便再也别留痕迹。”
与此同时,东宫旧党闻讯陛下病危,纷纷起身投帖拜谒王国司马——
“当年太子虽废,然毕竟身负先帝教命,若今储不立,正可借王公之力……令东宫复起。”
王国司马未拒,只淡淡端茶:“先让你们的人在礼部旧属中打声招呼,该表态的,早些表态。”
“这次,是一次彻底洗牌的机会。”
更深处,一道命令悄然下达:设内宫符卫,封先帝遗藏之库,凡有不合新策之文卷,一律封毁或扣押。
整座皇城,如今如风雨欲来。
而太医院之内,几位老御医偷偷交头接耳:“你看今上这症状……像不像蛊毒?而且非急毒,而是——续元?”
“这……这不是南疆的东西吗?靖毒使不是才剿过……”
“嘘!你不要命了?”
就在此刻,一封密信自东厢小阁悄然送出,由一名无名小太监藏入药箱,贴身藏入宫外,骑马连夜奔往千里之外的云岭营。
信上寥寥数语:
【主公,宫中异变非偶,皇疾似蛊,档案焚毁,摄政欲起。京中……天变将临。】
——
一日之间,整个朝野都在绷紧弦线。
而在朝堂上,王国司马一边递出“摄政议案草本”,一边亲自向三公六部游说:
“陛下若殁,储位未立,恐天下诸侯动心。今立靖渊为监国,是为国策。”
三公面沉似水,兵部尚书咳嗽一声,犹豫着将印章按下。
第二枚。
第三枚。
王国司马微微一笑:“不急,一步一印,三日后,满堂皆应。”
而他不知道,远在云岭的天幕下,萧逸已接过那封密信,眉眼间寒光乍现。
云岭营中,夜已深沉,风过林梢,刃鸣如啸。
萧逸倚在营帐门前,手中那封密信已被他翻阅三次,每一字都烫得指骨生疼。
【皇疾似蛊,档案焚毁,摄政欲起,天变将临。】
他目光沉冷,指节轻轻敲在案几上,低声唤道:“谢玄。”
“属下在。”谢玄掀帘而入,眉宇同样不宁。
“查。”萧逸吐出一字,“我要知道太医院给皇帝配的是什么药,用的哪种熬法,调的哪座药炉,甚至谁递上的第一道汤剂。”
谢玄一怔:“你怀疑是慢毒?”
“不是怀疑,是确定。”萧逸转身,望着夜色中模糊的皇城方向,“我在南疆见过续元蛊侵入经脉后的症状——三日神魂不稳,七日肌肤失温,十五日唇齿溃烂,至二十日而终。”
“陛下……现在是什么症状?”
谢玄深吸一口气:“正是第十六日。”
帐中一片死寂。
萧逸缓缓开口:“他们不敢快毒杀君,怕惹动朝野,只能慢慢熬,等一个借口——病殁、无储,摄政。”
“朝局震荡、储位未立,正好……他们便可顺水推舟,扶个‘听话的傀儡’。”
谢玄冷笑:“是方靖渊。”
“更狠的是,他们不只要摄政,”萧逸低声,“还要一刀除我。”
“靖毒军孤悬京外,我一旦进京,他们就可以随便栽赃,说我擅入宫门、逼宫、弑君……那时,不是摄政,而是清君侧。”
谢玄眸光一寒:“要不要我连夜进京?先截药线,绑个太医院御医回来?”
萧逸却缓缓摇头:“不。你从水路走,换身份入太医院。”
“这是一次布局。”
“我要你进去的时候,带一封药方,一份南疆药理——让宫中之人看到,皇帝之毒,不是偶发,而是……人为。”
“当他们意识到君死不是天命,而是谋杀,‘摄政案’,就成了弑君书。”
谢玄眼中战意爆闪,躬身应命:“属下这就动身。”
萧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低语:
“我不怕权谋翻涌,但我怕……”
“怕他们连皇帝也保不住了。”
——
风过营前,火烛不动,兵帐森然如铁。
那一夜,靖毒军未出一骑,但已悄然撒下千里棋网。
而这场棋局里,谁落子慢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亥时将过,云岭北山哨口,铁骑未息,火炬犹燃。
一骑快马疾驰而来,未等兵士阻拦,来人已高举腰牌,浑身溅血、气喘如牛:
“太医院密使……求见靖毒使大人!”
萧逸刚从营中布图回来,闻言即刻出帐。
那人跪地,手奉一卷檀木药简,整条胳膊都在颤抖:“皇……皇上危矣,太医院三院同判,言——”
“‘续元侵心,神魂已裂,三日之内,不可为人。’”
“臣等御医无策,特命属下……速传主公。”
萧逸未言语,接过那卷药简,仔细翻开。
只见字迹匆忙,但脉象、诊断、症候俱全,后附三院印玺,一字不缺地写着——
“第十七日,皇脉将断。”
一瞬间,营帐前数十人呼吸顿止。
谢玄不在,柳映雪未醒,千军万帐之中,唯他一人执掌乾坤。
他合上药简,低声开口:“当真?”
那密使咬牙,突然将袍袖一卷,露出一道焦黑蛊斑。
“属下以身试毒,为求对症,所见所验……与皇上脉象,一模一样。”
“属下命不久矣,只求主公救圣上……救大周。”
风声卷动铁甲。
萧逸沉默了良久,忽然回头问身后亲卫:“我们到京,快马日夜兼程,需几日?”
“主帅若单骑,二日可至。”
萧逸淡淡一笑:“太久。”
“传令——”
“靖毒军即刻筹备三路应变,东路谢玄水线不变,南线映雪归营养蛊不动。”
“主力营……由我亲自领,北上不入京,兵驻清川关。”
亲卫一惊:“主公!这若被皇命质问,岂不成兵逼京师?”
“不是兵逼。”萧逸抬头,眼底风雷狂起,“是——护驾。”
“我不入宫,但我的刀,要离皇座三十里。”
密使伏地泣声:“主公可知,陛下……或撑不过三日。”
萧逸一字一顿,吐出冰寒誓言:“我只要一天,就够翻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