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风急,毒泽千里,水草疯长如藤蛇盘地,白骨残骸于雾中若隐若现。
“……此地,已非人间。”
萧逸立于一块枯骨嶙峋的丘头,指尖拂过一撮毒霜冻泥,眸色沉冷。
“毒军驻守此地已有月余,三郡供粮,蛊门暗援,若再不破局,南疆便彻底废了。”
身后,亲卫统领巩元骑马而至,低声禀道:“三路兵线已布,东翼谢玄所部,今晨抵达楚水,正在设‘断蛊阵’;西翼柳副统由映雪将军亲自督军,攻势正急;我中军主力已深入三百里,正列营扎寨。”
“但主将……您为何偏要率精骑孤入毒泽?”
萧逸没有回头,只静静望着前方那一望无尽的黑雾与沼泽。
“诱敌。”
他抬手,一指苍茫毒雾。
“蛊军分布虽广,但真正在指挥前军的,绝非凡将。要将蛊门本尊逼出,需赌他一局。”
“我不入局,他不现形。”
巩元喉结一动,似想再劝,却终究闭口。
他知眼前这位主将的性子,做下决策,便是雷打不动。
萧逸翻身上马,回首扫视三军。
“记住,东线谢玄之药为关键,一旦断脉散见效,便是破阵之机。”
“西线传令——映雪不准冒进。”
“我这一路,若三日未归,令谢玄接应映雪,合兵北撤。”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如镜水。
“但我会归。”
巩元重重点头,转身跃马挥令,传号令三军。
半个时辰后,靖毒军精骑五百,悄无声息地进入毒泽边缘,卷起青烟数丈。
雾色渐浓,沼泽如张开的嘴,吞噬声息与光。
风中,隐隐传来低语之声,不知是蛊虫鸣叫,还是人语咒咏。
萧逸不语,手按腰间长刀。
这一役,成则毒军伤元,败则三线皆崩。
而他,偏要以一人之力,打破这局中局,毒中毒。
风渐息,雾中影动。
远处的草丛忽然传出“嘶嘶”异响,一只形似人童、骨瘦如柴的蛊兵缓缓爬出——双目空洞,胸膛正中,一只活蛊缓缓扭动。
巩元面色骤变,萧逸却轻轻吐气:
“来了。”
楚水之南,雾气沉沉。
谢玄立于临时军帐前,亲手打开一个乌漆药匣,浓郁的药香与蛊气扑面而来,令帐中几名随军军医同时变色。
“这……便是你研制的‘断脉散’?”
随军军医王仲低声开口,面露迟疑。
谢玄未答,反手将药匣压入箱底,冷静道:“我能确定,它只断‘心蛊’之脉,不伤凡人之命。”
“但副作用未明,若用之太猛,可能……连载蛊者的神志也会暂时断裂。”
“——所以,只许试一次。”
王仲咽了口口水,却不再劝。
天色方明,谢玄已带着医者军团悄然渡河,于楚水之畔布下毒障反阵,挑选六名亲卫,伪装成普通先锋部,潜入前线蛊军阵地。
前方,蛊军主力正在集结。
此刻驻守的,是蛊门新近扩编的“心蛊兵团”——整整三百“人偶”,皆为活人所炼,瞳孔散光,心口养蛊,刀枪不入,夜行无声。
谢玄远远看去,面色铁青。
“人偶……是活人。”
他低声喃语。
王仲握紧袖中药囊:“还要投药么?”
谢玄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着从袖中抽出一张黑符,咬破舌尖按于其上。
“放。”
话音落下,那枚符箓骤然自燃,一股近乎不可闻的香气自军帐飞出,随风渗入敌营阵地之间。
蛊军毫无察觉,依旧整列如山。
可五息之后,异变突生——
“咔。”
仿若骨骼断裂之音,第一名心蛊兵人忽然跪倒在地,面色惨白,双手死死抓住胸口。
紧随其后,仿佛多米诺骨牌倒塌,一片片蛊人相继瘫倒,如病犬般扭曲抽搐。
“有毒!——有毒!”
蛊军前军指挥惊怒起身,然未及下令,一道黑影破阵而出!
正是谢玄手下军医长孙章,挥动烈火烬瓶,朝蛊阵核心投出第二枚“焚蛊丸”!
轰!
火光照亮半边毒泽,哀嚎连天,心蛊军阵形尽毁!
谢玄喘息不止,低声喝令:“趁他们还未反应,全军突击!——杀!”
战鼓响彻天际,东线靖毒军如利箭穿破火海,直插蛊军中军。
楚水岸边,漫天毒雾如褪,残阳初现。
这一刻,毒军第一次,乱了阵脚。
西境枫岭,天未明,战鼓先鸣。
柳映雪一袭铠甲,立于山巅,面色苍白,却仍剑指毒云之中。
下方,是蛊门隐秘据点——炼蛊塔。
塔高七丈,以骨为柱,以皮为帷,周遭蛊虫环绕,咒音不绝,仿佛地狱之口张开,日日吞噬活人血肉,炼养变异心蛊。
“此塔不毁,蛊军便不止。”她眼神冷如霜雪,声音却微微颤抖。
副将焦急道:“将军,您蛊毒未解,若再强行控蛊,恐……走火入魔!”
柳映雪却不应,反手解下手腕处那枚压蛊银铃。
铃声一响,千虫应召!
自她身后,军阵中飞出数十“养蛊使”,手托木匣,纷纷掀盖放蛊。
须臾之间,万千飞蛊遮天蔽日,宛若墨云袭塔!
塔中忽有咒声暴涨,蛊门护阵被迫激发,一道道绿雾壁障升起,蛊虫尖啸而返。
柳映雪闭目,双手交握,唇齿之间吐出一道极古的命令咒——那是她幼时在旧蛊门听来之语,从未公开,也未示人。
一瞬之间,蛊潮停滞。
下一刻,黑云怒涌——她以血控蛊!
“破!”
随着她轻斥,那股被血咒蛊印压制的蛊潮,径直撞上炼蛊塔!
轰然巨响,塔身炸裂,蛊音乱鸣,血雾四散。
然而,胜局未稳,柳映雪猛地一颤,口鼻溢血,瞳孔陡缩!
“将军!”
副将惊呼未毕,柳映雪忽然回身,剑锋划出,险些斩断自己亲卫之臂!
“她……不对劲!”
“蛊毒发作了!是反噬!她控制不了自己!”
柳映雪眼底浮现一层冰冷紫芒,手中剑招突变,狂乱无章,招招致命!
蛊门余孽早已设下埋伏,此刻正窥伺于暗——见她失控,立刻放出大量“迷魂蛊”,伺机围攻。
靖毒军阵脚大乱!
副将咬牙,低声怒吼:“快退,将军已中神蛊,立刻封阵撤回!”
但谁都知道——若无柳映雪破塔,此役根本难胜。
若她此刻倒下,西线大军,将再无主心骨。
而她,却仍站着,剑指敌阵。
只是那双眼,早已不认得眼前之人。
西线毒阵已破大半,柳映雪却神志尽失,剑锋倒戈,靖毒军陷入混乱之中。
就在此刻,一道低沉的古音自炼蛊塔废墟之下传来,仿佛从地底爬出的鬼音,带着血、毒、咒的气息。
“……尔等敢毁吾塔,破吾阵,控吾蛊,可知——罪大恶极?”
风停了。
毒雾忽然凝结,天地间如被一张无形之网锁死。
焦土之中,一道身影自浓雾中缓缓踏出,身披赤金袍,额前纹有三蛊古印,眼眸如蛇,一步一步踏着残火腐骨,站在战场中央。
“是他……蛊门旧皇之传人——毒皇子!”
有军士惊呼出声,那是三十年前蛊乱未平之时,曾与当朝并列通缉的恐怖人物,是昔日蛊皇之养子,也是南疆神蛊术最极端的传承者。
“你……是来送死的?”萧逸自中军赶至,一身玄甲沾血,眉眼却冷得像雪。
毒皇子却笑了,声音空幽如蛊音。
“你便是——‘逆命之子’。”
这一句话,令在场所有人一震。
“你可知,何为‘逆命’?”
“此世命数既定,九州当倾,天道崩折。毒为劫火,焚尽伪道。”
“而你,萧逸,是劫外之人,是先皇逆天留种,是……吾师毕生之敌。”
萧逸眉眼未动,仿佛听着一段无趣的旧戏。
“我只知,你若再踏前一步,我便让你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毒皇子却抬手,指向远方柳映雪之处。
“她是圣女转生,是吾宗重启之钥。”
“你若执意阻我,我便让她血尽命绝,成吾蛊骨鼎中第一祭。”
话音刚落,四面毒阵陡然暴起,千百心蛊从地下窜出,直扑柳映雪周身。
萧逸猛然动了!
长刀出鞘,破空裂云!
——然而,一声尖啸传来,那些心蛊却在柳映雪身前三丈处齐齐止步,盘旋震颤,不敢近前。
柳映雪身上,那枚沉睡的蛊印,在鲜血中复苏,散出一股摄魂之力!
毒皇子凝眸,脸色终于变了。
“……不可能!她的命魂,竟……是旧皇之印?”
而柳映雪,缓缓睁眼,瞳孔深处,是血,是火,是曾经的神蛊封印——
她低语一句,却如神临:
“你若敢动他,我便敢……毁你宗祖之印。”
毒皇子一口鲜血喷出,竟被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