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有毒

南境风急,毒泽千里,水草疯长如藤蛇盘地,白骨残骸于雾中若隐若现。

“……此地,已非人间。”

萧逸立于一块枯骨嶙峋的丘头,指尖拂过一撮毒霜冻泥,眸色沉冷。

“毒军驻守此地已有月余,三郡供粮,蛊门暗援,若再不破局,南疆便彻底废了。”

身后,亲卫统领巩元骑马而至,低声禀道:“三路兵线已布,东翼谢玄所部,今晨抵达楚水,正在设‘断蛊阵’;西翼柳副统由映雪将军亲自督军,攻势正急;我中军主力已深入三百里,正列营扎寨。”

“但主将……您为何偏要率精骑孤入毒泽?”

萧逸没有回头,只静静望着前方那一望无尽的黑雾与沼泽。

“诱敌。”

他抬手,一指苍茫毒雾。

“蛊军分布虽广,但真正在指挥前军的,绝非凡将。要将蛊门本尊逼出,需赌他一局。”

“我不入局,他不现形。”

巩元喉结一动,似想再劝,却终究闭口。

他知眼前这位主将的性子,做下决策,便是雷打不动。

萧逸翻身上马,回首扫视三军。

“记住,东线谢玄之药为关键,一旦断脉散见效,便是破阵之机。”

“西线传令——映雪不准冒进。”

“我这一路,若三日未归,令谢玄接应映雪,合兵北撤。”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如镜水。

“但我会归。”

巩元重重点头,转身跃马挥令,传号令三军。

半个时辰后,靖毒军精骑五百,悄无声息地进入毒泽边缘,卷起青烟数丈。

雾色渐浓,沼泽如张开的嘴,吞噬声息与光。

风中,隐隐传来低语之声,不知是蛊虫鸣叫,还是人语咒咏。

萧逸不语,手按腰间长刀。

这一役,成则毒军伤元,败则三线皆崩。

而他,偏要以一人之力,打破这局中局,毒中毒。

风渐息,雾中影动。

远处的草丛忽然传出“嘶嘶”异响,一只形似人童、骨瘦如柴的蛊兵缓缓爬出——双目空洞,胸膛正中,一只活蛊缓缓扭动。

巩元面色骤变,萧逸却轻轻吐气:

“来了。”

楚水之南,雾气沉沉。

谢玄立于临时军帐前,亲手打开一个乌漆药匣,浓郁的药香与蛊气扑面而来,令帐中几名随军军医同时变色。

“这……便是你研制的‘断脉散’?”

随军军医王仲低声开口,面露迟疑。

谢玄未答,反手将药匣压入箱底,冷静道:“我能确定,它只断‘心蛊’之脉,不伤凡人之命。”

“但副作用未明,若用之太猛,可能……连载蛊者的神志也会暂时断裂。”

“——所以,只许试一次。”

王仲咽了口口水,却不再劝。

天色方明,谢玄已带着医者军团悄然渡河,于楚水之畔布下毒障反阵,挑选六名亲卫,伪装成普通先锋部,潜入前线蛊军阵地。

前方,蛊军主力正在集结。

此刻驻守的,是蛊门新近扩编的“心蛊兵团”——整整三百“人偶”,皆为活人所炼,瞳孔散光,心口养蛊,刀枪不入,夜行无声。

谢玄远远看去,面色铁青。

“人偶……是活人。”

他低声喃语。

王仲握紧袖中药囊:“还要投药么?”

谢玄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着从袖中抽出一张黑符,咬破舌尖按于其上。

“放。”

话音落下,那枚符箓骤然自燃,一股近乎不可闻的香气自军帐飞出,随风渗入敌营阵地之间。

蛊军毫无察觉,依旧整列如山。

可五息之后,异变突生——

“咔。”

仿若骨骼断裂之音,第一名心蛊兵人忽然跪倒在地,面色惨白,双手死死抓住胸口。

紧随其后,仿佛多米诺骨牌倒塌,一片片蛊人相继瘫倒,如病犬般扭曲抽搐。

“有毒!——有毒!”

蛊军前军指挥惊怒起身,然未及下令,一道黑影破阵而出!

正是谢玄手下军医长孙章,挥动烈火烬瓶,朝蛊阵核心投出第二枚“焚蛊丸”!

轰!

火光照亮半边毒泽,哀嚎连天,心蛊军阵形尽毁!

谢玄喘息不止,低声喝令:“趁他们还未反应,全军突击!——杀!”

战鼓响彻天际,东线靖毒军如利箭穿破火海,直插蛊军中军。

楚水岸边,漫天毒雾如褪,残阳初现。

这一刻,毒军第一次,乱了阵脚。

西境枫岭,天未明,战鼓先鸣。

柳映雪一袭铠甲,立于山巅,面色苍白,却仍剑指毒云之中。

下方,是蛊门隐秘据点——炼蛊塔。

塔高七丈,以骨为柱,以皮为帷,周遭蛊虫环绕,咒音不绝,仿佛地狱之口张开,日日吞噬活人血肉,炼养变异心蛊。

“此塔不毁,蛊军便不止。”她眼神冷如霜雪,声音却微微颤抖。

副将焦急道:“将军,您蛊毒未解,若再强行控蛊,恐……走火入魔!”

柳映雪却不应,反手解下手腕处那枚压蛊银铃。

铃声一响,千虫应召!

自她身后,军阵中飞出数十“养蛊使”,手托木匣,纷纷掀盖放蛊。

须臾之间,万千飞蛊遮天蔽日,宛若墨云袭塔!

塔中忽有咒声暴涨,蛊门护阵被迫激发,一道道绿雾壁障升起,蛊虫尖啸而返。

柳映雪闭目,双手交握,唇齿之间吐出一道极古的命令咒——那是她幼时在旧蛊门听来之语,从未公开,也未示人。

一瞬之间,蛊潮停滞。

下一刻,黑云怒涌——她以血控蛊!

“破!”

随着她轻斥,那股被血咒蛊印压制的蛊潮,径直撞上炼蛊塔!

轰然巨响,塔身炸裂,蛊音乱鸣,血雾四散。

然而,胜局未稳,柳映雪猛地一颤,口鼻溢血,瞳孔陡缩!

“将军!”

副将惊呼未毕,柳映雪忽然回身,剑锋划出,险些斩断自己亲卫之臂!

“她……不对劲!”

“蛊毒发作了!是反噬!她控制不了自己!”

柳映雪眼底浮现一层冰冷紫芒,手中剑招突变,狂乱无章,招招致命!

蛊门余孽早已设下埋伏,此刻正窥伺于暗——见她失控,立刻放出大量“迷魂蛊”,伺机围攻。

靖毒军阵脚大乱!

副将咬牙,低声怒吼:“快退,将军已中神蛊,立刻封阵撤回!”

但谁都知道——若无柳映雪破塔,此役根本难胜。

若她此刻倒下,西线大军,将再无主心骨。

而她,却仍站着,剑指敌阵。

只是那双眼,早已不认得眼前之人。

西线毒阵已破大半,柳映雪却神志尽失,剑锋倒戈,靖毒军陷入混乱之中。

就在此刻,一道低沉的古音自炼蛊塔废墟之下传来,仿佛从地底爬出的鬼音,带着血、毒、咒的气息。

“……尔等敢毁吾塔,破吾阵,控吾蛊,可知——罪大恶极?”

风停了。

毒雾忽然凝结,天地间如被一张无形之网锁死。

焦土之中,一道身影自浓雾中缓缓踏出,身披赤金袍,额前纹有三蛊古印,眼眸如蛇,一步一步踏着残火腐骨,站在战场中央。

“是他……蛊门旧皇之传人——毒皇子!”

有军士惊呼出声,那是三十年前蛊乱未平之时,曾与当朝并列通缉的恐怖人物,是昔日蛊皇之养子,也是南疆神蛊术最极端的传承者。

“你……是来送死的?”萧逸自中军赶至,一身玄甲沾血,眉眼却冷得像雪。

毒皇子却笑了,声音空幽如蛊音。

“你便是——‘逆命之子’。”

这一句话,令在场所有人一震。

“你可知,何为‘逆命’?”

“此世命数既定,九州当倾,天道崩折。毒为劫火,焚尽伪道。”

“而你,萧逸,是劫外之人,是先皇逆天留种,是……吾师毕生之敌。”

萧逸眉眼未动,仿佛听着一段无趣的旧戏。

“我只知,你若再踏前一步,我便让你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毒皇子却抬手,指向远方柳映雪之处。

“她是圣女转生,是吾宗重启之钥。”

“你若执意阻我,我便让她血尽命绝,成吾蛊骨鼎中第一祭。”

话音刚落,四面毒阵陡然暴起,千百心蛊从地下窜出,直扑柳映雪周身。

萧逸猛然动了!

长刀出鞘,破空裂云!

——然而,一声尖啸传来,那些心蛊却在柳映雪身前三丈处齐齐止步,盘旋震颤,不敢近前。

柳映雪身上,那枚沉睡的蛊印,在鲜血中复苏,散出一股摄魂之力!

毒皇子凝眸,脸色终于变了。

“……不可能!她的命魂,竟……是旧皇之印?”

而柳映雪,缓缓睁眼,瞳孔深处,是血,是火,是曾经的神蛊封印——

她低语一句,却如神临:

“你若敢动他,我便敢……毁你宗祖之印。”

毒皇子一口鲜血喷出,竟被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