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未至,南疆已满目焦土。
而朝中,却笼着另一种更阴沉的风暴。
“叛军举事,已攻陷定安县。”太常卿的话如惊雷投下,震得御前百官齐齐色变。
金銮殿上,气氛沉沉,宛若初秋破霜。一纸边疆急报,被王相拱手奉上,皇帝眉头紧皱,手指却未落笔。
“王国司马旧部——章仲堂,勾结蛊门残兵,自立为‘岭西安抚使’,现已驻军四郡,声称靖毒军越权征伐,朝廷调兵不公,朝令不出京门。”太常卿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压不住的寒意。
有百官立即起身:
“陛下!靖毒使萧逸虽屡立战功,却三次绕过兵部擅自征调,此等举动,确实招致异议。”
“岭西一郡,既不受朝纲,又得军权在握,若一味压制,恐生诸侯割据之患!”
“请陛下明察,兵权不得独掌一人之手。”
这些声音交错如潮,在殿中翻滚,仿佛不是在议国事,而是在给朝廷的腰杆砍下一刀又一刀。
皇帝静坐龙榻,目光幽深如潭,沉默良久,终是抬手抚了抚额角。
“朕知岭西事态严重。诸镇兵主,皆有忧心,实属人情。”
“从今起,各镇守将,于本地兵务上可自酌处置,奏请可后补,不以抗旨论。”
一语落地,满殿哗然。
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即是默认了“割据自重”。
有人暗中低笑,有人悄然皱眉,有人额上冷汗悄流。
而谢玄此刻正站在殿后之列,握拳之手缓缓收紧。
萧逸未在殿中。
因为他早已知晓,这道旨意不是来自昏聩,而是来自清醒的算计——有人想趁“靖毒军南征”之际,将兵权再度剪碎,送还朝廷诸派。
只是,那些人忘了一件事。
萧逸,不是朝廷豢养的鹰犬。
也不是他们玩弄在掌中的棋子。
更不是,他们想“剪”就能剪去爪牙的——疯狗。
谢玄静默退下殿阶,在衣袖中,紧握着一封来自萧逸的亲笔书信。
那信上,只有一句话:
“若我不在,便替我咬住这群畜生的喉咙。”
岭西春雷未歇,蛊毒未清,却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靖毒军副统,柳映雪——奉陛下旨意,前来面议。”
数百骑整齐列阵于岭西州郊,旌旗折影,风烟破壁。
柳映雪一袭玄青战袍立于最前,脸色虽苍白,却眼神坚定。她本应卧榻养伤,可接到皇命时,她只是静静道了句:“萧逸在前杀敌,我不能只在后疗伤。”
那一刻,谢玄沉默了。
如今,她踏着雨水与毒雾而来,代表的不是某一纸皇命,而是整个靖毒军的态度——不求和,但愿信。
接引她的,是章仲堂麾下大将魏应年,面貌冷肃,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不屑。
“堂上在议,副统请稍候。”
柳映雪微一点头:“我有伤在身,不耐久等。”
她转身吩咐:“扎营五里,设阵戒备。无人令,不许乱动。”
魏应年冷笑一声,作揖退下。
可这笑,转瞬便落入山间林影。
黄昏未至,天光却骤暗,云如重墨压顶。
“——杀!”
一声低吼划破寂静。
不知何时,四面山林中杀声爆起,箭雨如织,数百“接引军”顷刻倒戈,刀锋直指使节营地!
柳映雪眉心一跳,瞬间反应,抽剑怒斩一骑:“——伏兵!”
火光腾起,她已被围在数十叛军之中,毒矛寒光、马蹄翻滚,刀刃在她肩头划出一道血痕。
她咬牙不退,手中长剑划出一道蛊纹符印——
“解!”
一声断喝,数名叛军顿时捂头惨叫,竟是被她反向操控了体内蛊虫!
可蛊毒发作未稳,她强撑不过三息,便觉心口剧痛如裂,身形踉跄倒地。
“主将倒了!护阵!撤援——!”
营地大乱,火光、喊杀、蛊啸交织成一片地狱图景。
鲜血洒满金砖临时台阶,而柳映雪却被叛军重骑踏破阵线,一刀刺入腹侧,血如泉涌!
她尚未来得及看清敌军首将是谁,便已失去意识。
那一刻,远在百里之外的萧逸,正于营中对战图落子。
忽地,火烬燃纸,信使跪地叩首。
“主帅——副统遭伏,映雪……重伤未醒。”
静极。
风动棋子,落地成裂。
萧逸抬起眼,眼底如渊。
“传我令。”
“靖毒军,全军转向岭西,违令者斩。”
“——我,要亲手斩了这个叫章仲堂的畜生。”
京城闻讯,朝堂震动。
“靖毒军副统柳映雪,于岭西‘议战’途中遭伏,伤重昏迷。”
这封急报在未时之前已传至金銮殿。
有人惊怒,有人沉默,有人冷笑低语。
兵部尚书拍案而起:“岭西之贼,竟敢伏杀朝廷使节!简直是反了!”
礼部侍郎却轻咳一声:“柳副统素有旧疾,又身怀蛊毒,兴许是战场变数……”
“战场变数?”太常卿冷声打断,“她奉的是皇命,若连皇命都可刺杀,诸位是不是也可被‘变数’斩于街头?”
一语落地,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皇帝沉坐御座,指尖敲击龙案,眼神阴沉不辨喜怒。
“此事,查。”
一字落下,便像是将所有议论一掌拍碎。
有眼明之人却已察觉,那御座上的目光,并未向朝堂诸臣望去,而是落在最末一角,一位素来不言的中年老臣身上。
那是王国司马旧部之一,司礼监副监——严同策。
严同策低头,目光却在袖中卷轴微动。
一封来自岭西的密信,正于此刻送至东宫偏阁。
内容仅五字——“映雪已废。”
而偏阁中,一位锦袍少年饮尽一盏玉酒,微笑如风。
“接下来,就等他……犯错了。”
可错,偏偏未犯。
而是剑锋直落,雷霆下书。
当夜,靖毒军亲军于岭西军前烧信立誓,布令三郡。
由萧逸手书,落款三字血痕犹在。
信曰:
“靖毒副统柳映雪奉诏议事,今遭伏击,血溅军门。”
“此为杀君杀使之逆,非朝廷之过,而是天下之敌。”
“自即日起,靖毒军不再受兵部调遣。”
“岭西章仲堂、魏应年,斩一人以正军法,留三日。”
“若三日不诛——”
“靖毒军将以王诛王。”
信件传回京城,由靖毒使旧部递送,钉在兵部正门之上,钉入三寸实木,字字透骨。
三日。
群臣震怒,百官哗然。
而皇帝,却在内殿听完之后,淡淡一笑,只吐出一句:
“果然……还是这条疯狗。”
旁侍低声问:“陛下,要旨意约束吗?”
皇帝负手立于殿前。
“约束?朕倒想看他,是咬死敌人,还是反噬主子。”
三日之期,转瞬已至。
岭西州城风雨未歇,旌旗不扬,杀气却浓得如潮。
章仲堂站于高楼之上,望着城外那一道黑压压的军阵,神色不变,唇角甚至带着一丝冷笑。
“靖毒军……真当自己还是朝中亲兵不成?”
他身侧,魏应年拱手低语:“三日已过,主将还不交人么?”
章仲堂轻哂:“交人?交的是谁?他要的人,本帅未曾见过。”
“况且朝廷未下令,我为何要听一个‘靖毒旧臣’的私令?”
“他敢动手,便是叛军。”
魏应年面色微动,却不敢言语。
楼外风声骤变,一道马蹄声破空而至。
靖毒军前军阵营中央,一骑黑马缓缓而来,雪羽披身,长刀未出鞘,寒光却已入骨。
那人,正是萧逸。
无副将,无旗帜,无鼓角,他只带了一队亲卫,如赴一场葬礼。
当马蹄停于城前五丈,萧逸缓缓抬眼,望向那座城楼。
“章仲堂。”
他声音不高,却在风雨中传得极远。
“本帅三日前言犹在耳。”
“你斩,便罢;你不斩——我来斩。”
城楼之上,章仲堂冷笑,转身便要下令。
“放箭——”
可命令未出,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竟是靖毒军亲卫悍然突阵!
紧随其后,萧逸长刀出鞘,一记横斩,竟生生斩断了城门关闸!
“——杀!”
靖毒军早已埋伏于雨林之间,此刻雷鸣之中蜂拥而出。
章仲堂惊怒:“疯了!他竟真敢——”
话音未落,萧逸已跃身上墙。
刀未出鞘,寒气逼人。
仅一式!
刀光掠过,章仲堂手中兵符碎裂,颈上划出一道红痕!
一代边帅,未及惊呼,便已首级落地。
魏应年欲逃,被谢玄亲自率队堵于小巷,一击重伤擒下。
雨水如血,尸身随水而落。
靖毒军前营,于章仲堂尸首前立血旗:
“靖毒军,不服者斩。”
当晚,岭西全境震动,三镇兵主纷纷上书请罪,愿归靖毒军节制。
而京中第二日清晨,传来一道新旨:
“萧逸,擅动兵戈,违抗朝令。”
但落款之后,却无人敢封发。
群臣默然,百官自危。
而天街之上,不知哪位老者轻声一叹:
“这世间,怕的不是萧逸擅权。”
“是他,不再顾全。”